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25【风雀】《一夜湘君白发多》（3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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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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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樓主發表於: 2018-02-25 15:0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25【风雀】《一夜湘君白发多》（3F完）

搬文攒积分，不能搜索真的太不方便了！！！

#现代AU，画家x画家

#文中一切理论都是我瞎掰的，请懂行的不要抽我

　　（一）
　　弁袭君坐在座位上，点了一杯咖啡，脚边一只三花猫蹭来蹭去。他稍稍挪了挪位置，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等在旁边的店主。
　　那人正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结果，神情严肃，全然不像是做生意的，弁袭君怀疑走进这家店的人都是为了撸猫。
　　是的，这是一家猫咖。满屋子都是这种小圆脸大眼睛的毛绒生物，严肃脸店主矗立在群猫中间，十分违和。
　　“一杯双鱼之恋。”他说。
　　
　　（二）
　　杜舞雩其实也对这个客人很好奇，他是唯一一个从不撸猫的来客，而且对咖啡也没有什么钟情，每次来都点不同的咖啡，从经典清咖到充满少女气息的巧克力饮品，一样一样地喝过去。
　　他带了一块画板，但是从不画画，有时候用苍白细瘦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勾勒，像是心里有了图景，一般他勾画一会儿就会离开，画板上仍然干干净净，一条纹路都没有。
　　他有时候喝完咖啡就走，有时候待一整天，如果没有客人，杜舞雩就会给自己煮一杯咖啡，坐在喜欢的位置上看书，那个位置刚刚好，一抬眼就能看到这位黑衣黑发的客人。
　　
　　（三）
　　弁袭君来的次数真的很多了，连店里最傲娇的暹罗猫都开始在他桌上溜达，长尾巴扫来扫去，软毛拂过弁袭君手背，让他蠢蠢欲动。
　　他无意识地转着画笔，飞快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只憨态可掬的灰猫，线条如何转折，颜色如何过渡，一点点打好了腹稿，几乎要提起笔画了，忽然从对面瓷砖的倒影里看到杜舞雩抬起头。
　　微微停滞的笔又转起来，划出一个不完美的圆，弁袭君左手食指的指尖轻轻滑动，又是一个不完美的圆。
　　杜舞雩又低下了头。
　　
　　（四）
　　这个客人带给杜舞雩不容否认的熟悉感，他的记忆支离破碎，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心理医生说他是轻度创伤后遗症，本身没有器质性的问题，而且除了遗忘了一些事，对生活也没有太大影响。
　　确实没有。
　　除了想不起来是谁给他垫付的医药费。
　　他总是惦记这件事，因为欠别人东西不好，而且那是一大笔钱，出院的时候他去清帐，退给他的钱还足够他盘下店面、装修、租房，以及看心理医生。
　　希望那个人会回来找他吧。
　　其实他觉得这个客人是认识他的，而且应该曾经和他很熟悉，甚至可能就是留给他一大笔钱的人，但是……既然他没有表态，那杜舞雩也不好说什么。
　　万一认错了，真的是很尴尬。
　　
　　（四）
　　阳光荡漾在多肉盆栽的小凹里，像蜡质短匙里的一捧水。
　　弁袭君从瓷砖的倒影去看杜舞雩，指尖仍然控制不住地滑动着。他从前没有那么喜欢画画，但是杜舞雩出事之后，他好像承接了他的愿望，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他的一份也画完似的，手总是停不下来。
　　他知道杜舞雩去看了心理医生，他觉得自己可能也需要。
　　但是他又不愿意。
　　于是废寝忘食，用水彩、油墨，有时只是一支铅笔，画下一幅又一幅心里闪过的图像。
　　他把它们收起来，既不展览也不出售，那是为杜舞雩画的，只有杜舞雩能决定他们的去向。
　　他正在画一幅两米高四米长的图卷，是杜舞雩的咖啡馆，把四个不同时刻的场景集中在一个画面里，每个场景里有一个杜舞雩，他有时穿着休闲装，头上戴着可爱的发卡，有时候穿着公爵的礼服，有时候高冠博带，做古人的打扮。
　　杜舞雩的形象总是在弁袭君心里闪现，以不同的姿态，不同的神情，不同的外貌。
　　有时候他含笑望着弁袭君，眼里还有曾经的赞赏和钦佩，有时候他厌恶地看着他，手背上挂着长长的伤痕。
　　他已经成为一个魂灵，一个梦魇，让弁袭君夜夜惊醒，然后倚窗望月，直到天明。
　　
　　（五）
　　杜舞雩正在看一本画册，是艺术界的期刊，比较小众的那种，订阅还需要一些特殊途径，他忘掉了很多东西，但还记得这个。
　　他翻到第三页和第四页，两页连在一起，印了一整幅画，是一幅静物，夕阳下洁白的铃兰被一只猫按弯了腰，花冠破了一半，花蕊坚挺地立着。
　　配色诡秘而温柔，令人感到悲伤压抑，移开目光的刹那仿佛劫后余生，但又忍不住频频回顾。
　　杜舞雩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幅画，心里有一种被刺到深处的惊艳感，分明不是白色却让人觉得比雪还白的铃兰，小猫尖利的趾爪，因为是油画的缘故，都显得边界模糊。
　　他抚摸着书页，看了十几分钟，终于发现违和的地方在哪里。
　　那只猫，前天他才给它洗过澡。
　　虽然只是一只平凡的三花，但每一只三花都是不同的。
　　他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客人，那人正若有所思，手指在画板上画下一个圆。
　　
　　（六）
　　弁袭君仍然记得最初见到杜舞雩，那时杜舞雩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手，很热情，眉宇间像有一把火，主动走上来握住他的手说，你好，我是杜舞雩，我很喜欢你的画。
　　弁袭君一开始以为他是那种能把客套话说得令人感动的人，后来发现他就是一只棒槌，三句话完成了从问候到自我介绍到表明心迹的全过程，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他有纯粹的灵魂，有一种献身艺术的痴狂，弁袭君自许阅人无数，从未见过一个人有他那么真。
　　“真”。
　　在这个世界，何其难得。
　　有人说艺术家都是疯子，说的正是他们的专情和纯粹，但不是每个疯子都能成为艺术家，艺术有时偏爱他们，有时又会屈居于极端理智与轻狂的人笔下。
　　譬如弁袭君。
　　弁袭君年龄与杜舞雩相仿，但比他成名早一些，而且大受追捧，甫露端倪便青云直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少情意。
　　不足一哂。
　　
　　（七）
　　杜舞雩在犹豫。
　　他可以确定这幅画的作者是谁，那个人正在他身前三米的地方，把一杯甜腻的双鱼之恋送入口中。
　　这是一种幸运，你喜爱的画家坐在你的咖啡馆里，搭话的机会近在眼前。
　　他会觉得厌烦吗？
　　这样优秀到可以称为天才的画家，必然接受过很多人的奉承吧，那么自己的问候，会不会破坏他的安宁和美好的心情？
　　唉。
　　他叹息一声，终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这位客人看起来对猫咖并没有特别的爱好，或许他明天就不再来了。
　　他放下画册，站了起来。
　　
　　（八）
　　弁袭君走了一会儿神，没有注意到杜舞雩的动向，直到杜舞雩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你好，我是杜舞雩。”
　　弁袭君受了惊一般，手腕一颤，然后慢慢地抬了起来:“哦！你好……”
　　“我很喜欢你的画。”杜舞雩说。
　　弁袭君怔怔地望着他，心想，真是一模一样。
　　他的懵懂看起来像是被人从幻想世界拉出来之后的茫然，杜舞雩瞬间感到歉疚，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弁袭君说，“没有。”
　　从来都没有。
　　那只三花从两人脚边溜达过去，跳上窗台，光明正大地挤走一只小白猫，在阳光底下摊成了一张猫饼。
　　“你喜欢它吗？”杜舞雩问。
　　弁袭君余光瞥到那本画册，杂乱的思绪电光石火间续在一起，艰涩地说:“还好，嗯，它……很可爱。”
　　杜舞雩微微一笑，严肃忧郁的神情褪去，他显得既温暖又宽厚。
　　“我很喜欢你的画。”他又说。
　　
　　（九）
　　弁袭君知道杜舞雩很喜欢自己的画，第一次见面，他就毫不犹豫地问道:“我可以做你的助手吗？”
　　年少的人都不免轻狂，即使在心里承认对方比自己胜出一筹，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做同龄人的助手。
　　因为这个位置过分微妙，可以说亲密，也可以说轻贱，仿佛拜师学艺，已经自降了一重身份。
　　弁袭君回绝了他。
　　他并不需要助手，也不习惯这么直白的热情和喜爱。
　　杜舞雩没有表现出太多失望，他大概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无论如何，至少他的心情传递到了。
　　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
　　杜舞雩对自己的评价很低，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不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平庸的画家。他的缺点在于，他把热情投注给了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弁袭君自认为自己最擅长油画，若论水彩则不过尔尔，再退到国画，那么更是不值一提。
　　杜舞雩最擅长的恰恰是国画，可他痴迷于油画，那些浓重的一层层覆盖的色彩，像魔法一样捕获了他的心。
　　而弁袭君就是握着魔杖的人。说不清是爱人及画还是爱画及人。
　　那天分别的时候杜舞雩送给弁袭君一幅速写，是他临场画的，弁袭君一眼就能看出他坚实的基础，那样稳定又富含变化的笔调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
　　他想，为什么这个人会不出名呢？
　　那天之后，他断断续续画了两个月，画了自己从前去过的咖啡馆，然后戏剧性地把杜舞雩放在了猫堆里。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他画出了第一幅投注了真情的画作。
　　不过再次见到杜舞雩时，他还只上了第一层色。
　　
　　（十）
　　那是在一个朋友举办的沙龙里，这种小聚会都是盘根错节，经过层层人情考核，才能最终放进来一个人。
　　这次来的新人就是杜舞雩，他终于算是展露头角。
　　他的朋友把他弃诸脑后的山水画送去投稿，一个国画界的天才终于拨云见日。
　　弁袭君见到他，向他露出一个笑，杜舞雩也笑了笑，局促地转过头。
　　他似乎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份殊荣，他的理念是，只有以灵魂做引的艺术才能称为艺术，显然在国画一途上，他投入的精力还达不到这个标准。
　　他总是自视甚低，当别人沐猴而冠的时候，他担心是自己在沐猴而冠。而完全把绘画视作工作和技术的弁袭君，彼时尚未领会到这一点。
　　杜舞雩推己及人，觉得弁袭君也应该是一腔赤诚的人，后来能与弁袭君相交投契，则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事实上，弁袭君并不是与他同类相聚，只是被他吸引了，如同飞蛾一般，竟不惧用冷血的身躯去迎合灼热的火焰。
　　

[ 此帖被wugu在2018-02-25 15:12重新編輯 ]

千里不辞行，清光遥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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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2-25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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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杜舞雩不擅长交际，但他本身有一种淡然的、令人熨帖的气场，尤其在他含笑说话、坦坦荡荡地表露好感的时候，无人能够抗拒。
　　弁袭君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咖啡，杜舞雩瞥到隐约可见的瓷白色杯底，就问道:“要再来一杯吗？”
　　弁袭君摇头:“不必了。”他想了想，又说:“有牛奶吗？”
　　杜舞雩脸上带着略含惊讶的笑容，一边收走了他的杯子，一边说:“你喜欢喝牛奶？”
　　“嗯。”杜舞雩和他交好的那段时间，如果弁袭君晚上也要赶工，就会给他准备一杯牛奶。他可以理解弁袭君进入状态之后罔顾外物的痴迷，同为画者，他知道自己劝诫不了，所以只能笨拙地表示关怀。
　　直到那杯温牛奶彻底变得冰凉，金色晨光透过杯壁晕了几个圆，这时候弁袭君才会重新加热，当作早餐一饮而尽。
　　夜里喝了牛奶，是会困的。
　　杜舞雩拿来一只新杯子，荷叶式的杯沿，内壁绘了斯奥道勒斯的长行天南星，朱红色佛焰苞温柔舒展，红棕色花序一茎挺出，相当热烈的颜色和造型。
　　弁袭君没有见过这个杯子，看起来是杜舞雩私人待客用的。时至今日，他仍然偏爱这种可以称为“内秀”的风格。
　　杜舞雩往里注满了热牛奶，乳白的液面缓缓上升，淹没杯壁上的图案。
　　弁袭君一口一口喝着牛奶，暹罗猫踩了三花的尾巴，两颗球滚作一团，刚刚被挤走的白猫又悄悄爬上窗台，占据了风水宝地。
　　杜舞雩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原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他不了解弁袭君，而且弁袭君看起来兴致缺缺，大概也没有和他讨论的兴趣。
　　更何况……
　　他换了个姿势，将戴着手套的右手插进兜里。
　　
　　（十二）
　　弁袭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对杜舞雩说，借你的桌子用一下。杜舞雩以为他要画画，还替他把桌角的小立牌拿走了，然后就看到他把画板推到一边，手枕在头下闭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杜舞雩都是茫然的。
　　他轻轻推了推弁袭君，想把他叫起来，弁袭君却皱了皱眉，把半张脸都埋进手臂里，眼睛连一条缝都没有睁开，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睡着了。
　　阳光照进咖啡厅，偏僻的小道上偶尔有行人路过，一群猫懒洋洋地趴在各个角落里，有的睡进了花盆里，时不时伸爪子打个呵欠。
　　原本与猫咖格格不入的弁袭君，奇妙地融进了这慵懒的氛围。苍白颓唐的面容在倒映的阳光下镀上了暖意，黑色的衬衫折射着光，可以看到细小的七彩晕环。
　　杜舞雩觉得他看起来很累，好像废寝忘食地连画了三天画一样，心里不由得怜惜。他拿了那本画册，坐在弁袭君对面翻看，又一次看到那幅画，署名是“黑罪孔雀”。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同样画风的作者，从前明明叫作弁袭君。
　　
　　（十三）
　　接近一个你喜爱的人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在越来越爱他的同时，你会逐渐发现他的缺陷，有时他与你理念不合，有时他与你三观不合。
　　杜舞雩中途从沙龙中退场，因为他接了一个电话，要去看房子，他的上一份租约到期了，没有谈拢，所以他暂时没有地方住。
　　弁袭君那天回家之后把猫咖那幅画全部画完了，彼时天色已明，正是五六点光景，天空灰蓝色，衬着两抹微云，他捧着一杯牛奶，慢慢喝到霞光破晓，然后给杜舞雩打了个电话，邀请他来做助手，包吃住。
　　杜舞雩就这样搬到了弁袭君家里。
　　一开始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弁袭君给了杜舞雩一串钥匙，从地下室到阁楼到画室，但凡有锁的地方都给他配了一把，然后说，之前忘了告诉你，包吃住，是你包我的吃住。
　　杜舞雩笑了笑，接下了准备三餐打扫卫生之类的种种杂活，并且主动提出辞退钟点工，弁袭君当然没有同意，这座房子还是很大，以杜舞雩的洁癖，如果让他一个人打扫，每天大概就只能做这一件事了。
　　后来弁袭君坐在布满尘埃的阁楼里，打开天窗看星星，忍不住想念那时的杜舞雩，想他从每个房间里走过时是什么心情，当他抚过每一件家具，把自己的气息弥散到每一个角落时，究竟有意还是无意。
　　杜舞雩没有成为助手，弁袭君给他新开了一个房间做画室，很奇怪的，杜舞雩不愿意寄住在朋友家里，却接受了弁袭君的邀请。
　　当时他们一起坐在书房里，小小的玉兰吊灯很朴素，巨大的书架上是数不清的书，涉及了各个领域，跨越了许多时代。
　　弁袭君说，你很好，很优秀，但油画确实不是你的特长。
　　杜舞雩因为这句话潜心钻研国画，但他没有放弃油画，渐渐转向了理论研究，也对欧洲历史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弁袭君给他介绍了一份更精尖也更小众的期刊，问他想取什么笔名，杜舞雩正在读黑死病的资料，于是想了想说，祸风行吧。
　　那段时间弁袭君画了很多色度柔和取景梦幻的画，甚至还画了一幅抽象画，全篇都是缥缈的线条，颜色过渡令人叹为观止。
　　他开始感觉到自己作画时的心情波动，而这波动的来源正是杜舞雩。这让他感到不安全，就人格与感情而言，毫无疑问，他喜爱杜舞雩并且被他深深吸引，但是在艺术理念上，他和杜舞雩是完全相反的。
　　他一度冷落了杜舞雩，杜舞雩不以为意，只当作是他一段时间内的心情不佳，他坚定温和地包容着他。
　　但是这样的包容，在他们谈及绘画专注与热情时消失无踪。
　　杜舞雩说起发自内心的热爱，他觉得绘画本身是一件神圣的事，也是画家本人心情和意志的体现。
　　弁袭君矢口反驳:“这样的你，只是画笔的奴隶而已。”
　　最终不欢而散。
　　杜舞雩也慢慢发现了与弁袭君处世态度的不同，弁袭君并不消极，只是冷漠，人间事仿佛没有一件值得他关心。他既不苛待别人，也不会给予多余的温情，与所有人都若即若离，神秘莫测，高不可攀。
　　杜舞雩很迷惑，他每每被弁袭君的画作深深震撼，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是如何画出这样的画的，最初自己又为什么会错误地以为他与自己志同道合？
　　越来越多的矛盾在滋生，争吵爆发了一次又一次，谁也不能说服谁。
　　弁袭君的新作登上期刊扉页的时候，杜舞雩终于问出了心里的问题:“如果不投入感情，你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弁袭君抬起头，神情仍然平淡:“我在想如何构图，如何描绘光影，如何调色，用多少层颜料，在什么样的角度下展览——我在想用什么样的技巧，才能带来最大的美感。”
　　他走近杜舞雩，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眼睛，杜舞雩侧头避开，他又继续说:“绘画是欺骗视觉的技巧，一定的配色和一定的图案就能引起人心中的某种特异的感受，而我要做的就是实验和调配，引起他们的共鸣，这和我的情感没有关系。”
　　“只有足够理智的头脑和精确的搭配才能得到最合适的颜色，”弁袭君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你以为你为什么不擅长油画？”
　　杜舞雩面对他的攻击，神色未改:“你只是用情而不自知。”
　　“用情？”弁袭君反问道，“你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立场这样笃定，你并不是我，你也不了解我。”
　　“你认为你今天能够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的感情吗？是因为我喜爱你吗？”弁袭君的语速显著地加快了，神情也变得烦躁，“不，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想看看一个想法这么愚蠢的人会走到哪一步！”
　　杜舞雩站在原地看着他，许久，他低下头，缓缓退出门外。
　　弁袭君觉得很累，他坐在藤椅上，直到天黑了，没有人来为他打开灯。
　　
　　（十四）
　　阳光变得昏红，在城市的寂静一隅，它透过宽敞的玻璃窗投在地上，光照不到的地方渐渐暗淡，杜舞雩打开灯，弁袭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他睡了一个下午。
　　晚风吹动着门外的风铃，那样细碎的声音和从门缝里钻进来的黄昏的气息如此生动，弁袭君感觉自己像重新活了过来，又可以感觉到世界的声色光影，他觉得自己身上是暖的，坐起来时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滑下去的东西。
　　是杜舞雩的外衣。
　　他揉着眼睛搜寻了一圈，看到杜舞雩正坐在角落里玩手机，发现他已经醒了，就点了屏幕两下，退回到桌面，站起来接过他递来的衣服。
　　一群猫咪正抱着各自的食碗吃晚餐，弁袭君难得有点尴尬，杜舞雩却很自然地拉着他一起出了咖啡厅，关门落锁。
　　“该吃晚饭了。”他说。
　　懵懂的画家先生三言两语就被忽悠到杜舞雩家，他们一起走在小巷里，灰白的粉墙上有孩童的涂鸦，栾树的枝叶在夕阳下簌簌作响。
　　杜舞雩家离咖啡馆很近，一间很小的民居，外面看起来破旧，里面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窗下摆着两盆多肉，肥嘟嘟的很可爱。他把外衣挂在门边的挂钩上，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弁袭君开始感觉到饿，饿得胃都疼了，终于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坐在陈旧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晚间新闻里主持人语调平稳地讲着一天的事，风吹着晚霞，一点点移向西边。
　　他忽然泪流满面。

千里不辞行，清光遥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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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2-25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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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只有这些了，不要介意。”杜舞雩说。
　　弁袭君摇摇头，虽然桌上真的只有两个炒菜一个汤，刚好是两个成年人的饭量。
　　实际上是不够吃的，弁袭君非常饿。
　　他其实没有见过杜舞雩做菜，厨房离画室有一段距离，墙壁的隔音也很好，往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杜舞雩已经做好了一顿饭。
　　但他莫名觉得，从近在咫尺的厨房里传出来的声音那么熟悉，这场景好像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在一个小屋里，离他很近的地方，杜舞雩在下厨。
　　只听到声音就让他很饿。
　　那时他的手指又无意识地滑动起来，但是触手粗糙的人造皮革唤回了他的意识——这是在杜舞雩家里。
　　他又回到他的身边了。
　　弁袭君慢慢平静下来，对着电视发呆，直到杜舞雩端着菜走出来。
　　他一个人吃掉了一大半，才注意到杜舞雩几乎没有动筷子。他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汤，低下头说:“抱歉。”
　　杜舞雩有些忧虑地把碟子往他手边推了推，说:“你看起来还没吃饱。”
　　弁袭君没说话，也没有动。
　　杜舞雩夹了一片土豆放在他碗里，温言劝说:“吃吧。”
　　弁袭君就把剩下的菜全都吃了。
　　杜舞雩收拾了残局，一边递给他一张纸巾，一边问道:“你要回家了吗？”
　　弁袭君想起阁楼里幽暗的夜晚，脱口而出:“不。”然后顿了顿，又说:“不，我回家。”
　　杜舞雩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弁袭君已经站起来，夺路而逃似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谢谢你的招待。”
　　在杜舞雩反应过来之前，弁袭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他茫然地坐在原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心理医生回了他的信息，约好下周二再做一次咨询。
　　
　　（十六）
　杜舞雩和弁袭君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他们的职业决定了彼此都有偏执的一面，杜舞雩有自己的执着，而弁袭君也不愿放弃自己的观念。他们还住在一起，日常里仍然和平共处，但当谈起各自的坚持时，必然会引来争论乃至于争吵。
　　弁袭君感觉很糟糕，长期以来，他都喜欢在平静中作画，那不能不说是一种安宁的享受，但是杜舞雩到来之后，他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绘画的心情开始随着和杜舞雩相处的状态改变。
　　他有时会调错色，而自己没有注意到，发现时已经烦躁到不想去更改，有时又无论如何也调不出想要的颜色。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没有画出一幅成品，然而当他把报废的残次品指给朋友看时，他们却露出惊艳的神色，这让他越发暴躁。
　　杜舞雩的话总是回荡在他心里，他说他用情而不自知。他想自己即使用情也不是在画中，而用在了何处，不是他不自知，是杜舞雩不知。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弁袭君第一次遇到顾客不满意画作的情况。那对情侣慕名而来，请他为他们画了婚礼，收到成品时却皱起眉头:“太压抑了。”女孩不太愉快地说:“感觉像看到惊悚故事的插图。”
　　这是一次极大的失误。
　　弁袭君很快重新画了一幅，而原来的那幅扔进了垃圾桶里。杜舞雩捡起来看了很久，弁袭君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几天，弁袭君经过杜舞雩房间时听到里面的响动，推门发现他正在收拾东西。杜舞雩看到他也愣了愣，但没有说什么，弁袭君感觉自己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才说:“你做什么？”
　　杜舞雩没抬头，只说:“我找到住的地方了，想搬出去，谢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
　　弁袭君看了看，原本挂在墙上的小画卷不见了，窗台上的风铃也摘了下来，四壁光秃秃的，又回到了它们苍白单调的样子。
　　“你要走了？”弁袭君站在门边，轻声问道。
　　杜舞雩闷闷地“嗯”了一声。
　　弁袭君唇动了动，有许多话想说，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走，是因为他们总是争吵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然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杜舞雩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很久，杜舞雩受不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对他说:“我想……我原本不该来你这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待在一起会互相妨碍。”
　　弁袭君笑了笑，说:“你是一定要走了。”
　　杜舞雩心里并不好受，只点了点头，忽然听到他说:“那你把钥匙给我吧。”
　　他有些惊讶，终于还是从抽屉里拿出那一大串钥匙，扔给弁袭君。
　　弁袭君把钥匙托在手里看了看，又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出门，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杜舞雩有一瞬间暴跳如雷，即使被良好的涵养控制住了，他仍然狠狠地踢了门一脚。
　　他的手机还好好地躺在床上，但他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也不知道打了电话该说什么，难道说我和朋友吵架被他锁在房间里了吗？
　　简直荒谬！
　　他不知道弁袭君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然而就是很生气。他在房间里从中午待到晚上，弁袭君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一边想弁袭君在做什么，一边想这么晚了该做饭了。
　　愤怒转化成了一种理智剥离的麻木状态，他往外看了看窗户的高度，开始动手撕床单。
　　事实上，弁袭君也是一时冲动。
　　他知道这种幼稚的办法于事无补，杜舞雩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做的决定必然经过了深思熟虑，既然已经付诸行动，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悄悄说话，它说留下他吧，无论如何，只要他还留在这里，就还有别的办法，如果让他走了，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靠在墙上，听到杜舞雩在房间里暴躁地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声音小了，又过了一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感觉理智渐渐回笼，于是开始思考杜舞雩为什么突然要走。他想起那幅没有完全销毁就扔进垃圾桶的画，想起杜舞雩说他们在一起对彼此都不好。
　　他想起曾经活跃热情的杜舞雩，又想起他们日复一日的争吵，想起他锋利的言辞是如何打压杜舞雩，想起杜舞雩望着窗外出神的身影。
　　他已经明白杜舞雩为什么要离开——他是觉察到了弁袭君糟糕的状态，而他自己的状态也不会比弁袭君更好。
　　也许分开对彼此都好，两个性格和理念差异都那么大的人，何必强行放在一起磨合呢？
　　可是弁袭君无法放弃，面对杜舞雩即将离开的事实，他再一次确认，即使是生活在无尽的争吵中，即使让自己永远失去平静的心情，他也无法放弃杜舞雩。
　　他在客厅里待了一个下午，夕阳西下时，第一次尝试着做了一顿饭。
　　晚上大约七点，弁袭君端着餐盘走到杜舞雩门前，他把餐盘放在门边不易踩到的地方，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边做好了迎面挨一拳的准备。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杜舞雩的拳头，是温柔的夜风。
　　弁袭君对着敞开的窗户，浑身冰凉。
　　
　　（十七）
　　弁袭君回家的时候把画板落在杜舞雩家了，杜舞雩想给他送过去，但他不知道弁袭君的住址，那个地名好像就在嘴边，轻轻启齿就能吐出来，但有什么东西阻止他往下想，他想不起来，只能和完全空白的画板大眼瞪小眼。
　　他决定等弁袭君再来猫咖时还给他，但第二天他没来，第三天他没来，直到第四天早晨，他推开咖啡厅的门，又是那副苍白憔悴的样子，浑身都冒着寒气，卧在他座位上的三花不满地冲他“喵”了一声。
　　杜舞雩默默地把画板递给他，等着他点一杯咖啡，弁袭君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又画了一幅画。”
　　杜舞雩并不开心，他每次看到弁袭君这样糟糕的状态都不太开心，他轻轻“嗯”了一声，抽走了他手里的饮品单，又拿来那天的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
　　弁袭君接过，小声问道:“你这里为什么总是有热牛奶。”
　　“喂猫的。”
　　弁袭君睁大了眼，然后才看到杜舞雩的指尖点着壶身上的“速热”标签，他喝了牛奶，感觉自己困得都恍惚了，下意识地问道:“所以真的是喂猫的吗？”
　　杜舞雩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弁袭君又默默地垂下眼，然后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天天气阴翳，外面下着小雨，室内也是一片昏暗，杜舞雩没有开灯，屋子里的猫却精神抖擞，时不时发出中气十足的嚎叫声。杜舞雩对他们竖起食指，闹得最凶的灰色小卷耳不甘心地安静下来，绕着弁袭君走了一圈，似乎在看他有什么魅力与自己争宠。
　　杜舞雩想了想，拿起手机给弁袭君拍了张照，准备在和心理医生见面的时候拿给她看——这就是他所说的感到很熟悉的人，也是一露面就让他想要回忆过去的人。
　　他猜测自己过去应该与这个人很熟悉，自己如今的处境或许都和他有关。
　　如果为自己出钱的人是他，为什么他之前都没有出现呢，反而像个陌生人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来这里喝咖啡。他究竟是希望自己认出他，还是希望自己彻底忘掉他呢？
　　杜舞雩摘下右手的手套，抚摸手背上长而丑陋的疤痕，想知道弁袭君和这条疤有多少关系。
　　
　　（十八）
　　杜舞雩翻窗溜走的那个晚上，弁袭君没有去找他。
　　他一方面愤怒一方面又觉得滑稽好笑，他们到这个年龄，遇到小朋友都要被叫叔叔了，还做出这么幼稚的事——一个因为吵架把另一个锁在屋里，另一个干脆翻窗逃走了。
　　他一个人吃掉了烤糊的蛋挞和很咸的菜汤，忽然平静下来，心想，杜舞雩只是要搬走，又没有说要绝交，更何况他的行李都还在这里，总还要回来一次，不着急。
　　他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杜舞雩，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了，他心里又开始生气，但担心杜舞雩出事，又打了一次，这次接起来了，杜舞雩的声音闷闷的:“喂？”
　　弁袭君没说话，他又说了一声:“喂？”
　　“没事。”弁袭君扣掉了电话。
　　如果他晚一点扣，就会听到杜舞雩倒酒时瓶口磕在杯沿的声音——他在喝酒，而且喝多了。
　　杜舞雩原本不想喝醉，所以他挑了一家看起来环境还不错的酒吧，但是坐下来喝了第一杯之后，越来越生气了，他点了一瓶又一瓶，完全忘记了酒吧的酒价和质量并不相符，以前他正是用这个理由和并不好听的音乐劝弁袭君不要再去酒吧。
　　去他的弁袭君。
　　令人生气。
　　无法交流。
　　蛮不讲理。
　　每个理由都值得敬以一杯酒。
　　走出酒吧时他眼前一片斑斓，弁袭君画布上的许多色彩都转移到了他脑海里，颠来倒去，翻转扭曲。他逆护城河而上，渐渐走出了城区，有月无星的夜里竟然也能听到别人家的狗吠了。
　　作为一个经常外出写生的画家，他对无人的旷野毫不畏惧，反而对月下远山的颜色和形状情有独钟。
　　他一步步往上走，堤边渐渐陷了下去，成了一块块农田，里面还有半米高的玉米苗，他就走在一米宽的河堤上。
　　第二天别人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冰冷的草丛里躺了接近十个小时，脑袋上的血口的凝固了，右手背上皮肉翻卷，狰狞可怖。
　　警方说，这还得感谢河边的草甸，如果杜舞雩是被劫匪直接扔进了河里，他这会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人生有多少事，从微不足道的开始变成了无法收场的惨剧。
　　杜舞雩手上的伤是为了挡刺到其他部位的另一刀——警方猜测是腹部——他试图夺下那把刀，如果他没有喝酒，没有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原本是可以做到的。
　　锋利的刀刃切断了手背的大部分肌肉和神经，拖延时间过长，掉到草甸上时还有二次损害，即使重新接上了，也不会再有从前的灵活。
　　后起之秀祸风行，从此销声匿迹。
　　
　　（十九）
　　杜舞雩去见了心理医生，温和可亲的女子仔细地看了弁袭君的照片，笑道:“这就是你遇到的那个人？”
　　杜舞雩点点头，说:“我觉得我以前认识他。 ”
　　“你之前很抵触催眠，也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这次突然要求催眠治疗，是为了他吗？”
　　“嗯。”杜舞雩看着面前清澈的眼睛，他很信任这个医生，继勤劳肯干的护工之后，她是第二个长期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她的名片莫名地出现在他衣兜里，他打了电话，预约了第一次咨询。
　　这张名片的来历，或许很快就能知道了。
　　杜舞雩的记忆就像一地散珠，没有缺损，只是少了一根线把他们连起来。他在冥冥之中把它们一颗一颗地捡起来，过往的阴晴雨雪，他画过的画、写过的字，弥漫飘散，雾气一样将他包裹。
　　他在那里见到弁袭君。
　　他们相遇、谈笑、争吵、分离，他们最大的分歧无非是理念不合，从同行和朋友的角度，他们彼此都在较真，这个问题无法退让。
　　可是更多的东西呢？
　　那个萧瑟地坐在他咖啡厅里的人，和猫咪都混熟了，也不肯和他多说一句话，在他的桌子上睡着了，也不愿意示弱说“我很累”。
　　他想起弁袭君从前温情浪漫的画和后来慢慢变得压抑的风景，当他不认识他的时候，他觉得惊艳，如今他认识他了，他觉得心疼。
　　那个痛苦地仰望天空的夜晚，他在想什么呢，最后的意识里，无非是弁袭君而已。
　　而弁袭君果然像他担心的那样负疚深重。
　　他们从相遇就走入了一个误区，对杜舞雩而言，弁袭君的才华是最吸引他的东西，他对此的执着也远胜过对弁袭君这个人的执着，而对弁袭君而言，他重视的只是杜舞雩这个人而已。
　　但他们对彼此的影响都超过了自己的预期，然后就是无尽的摩擦和矛盾。
　　谁肯先退一步呢，谁也不愿啊，连正视自己的感情也不愿。
　　杜舞雩慢慢往前走，记忆的珠链逐渐延长，无数颗珍珠里有无数个弁袭君和杜舞雩。
　　他走出茫茫的雾气，前方一片光明。
　　杜舞雩睁开眼，心理医生递给他一杯水:“你想起来了吗？”
　　“嗯。”
　　“做一下这个测评吧，我们重新定一下后续方案。”
　　“好。”
　　“对了，”女医生笑着说，“杜舞雩先生，我觉得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杜舞雩抬头看向她。
　　“这位先生，”她指了指杜舞雩的手机屏保，“他来找我要过名片……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杜舞雩取出崭新的名片:“是这张吗？”
　　她摇头笑道:“我认不出来，或许你应该问他。”
　　杜舞雩点点头，继续填那张表，流利地写下一串遒劲的行楷。
　　
　　（二十）
　　又下雨了。
　　店里的猫闹了几天，又变得懒洋洋的，弁袭君也有好多天没来了。
　　杜舞雩望着门，门檐上挂着的铜铃铛安静地垂落，没有人再碰到它，让它发出悦耳的轻响。
　　弁袭君家里没有人，他拿走了杜舞雩的钥匙，杜舞雩进不去了，他在外面按了很久门铃，装在书房里的电子铃应该把主人都叫得烦了，还是没有人来开。
　　所以弁袭君是真的不在家了吧。
　　他去哪里了？
　　杜舞雩心里有些焦急，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离开，他还会不会回来？
　　杂乱的念头在门帘被掀开的那一刻终止，弁袭君走进来，仍然神色苍白，肩上湿了一片，头发也沾满了水珠。
　　“一杯布兰卡清咖。”他说。
　　“我觉得你需要一杯牛奶。”杜舞雩说。
　　弁袭君沉默着走到平常的位置上，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这几天去了哪里？”杜舞雩倒上牛奶，递到他手中。
　　弁袭君低头抿了一口，嘴边挂了一圈白色的奶渍，小三花对他“喵喵”叫，好像把他当成了自己族群的一员。他对那只猫笑了笑，沾满湿气的睫毛如同漆黑的孔雀翎。
　　“去采风了。”
　　杜舞雩反问道:“这样的天气？”
　　“这里虽然有雨，别处却没有，你不能指望所有的地方都一样。”
　　“哦。”杜舞雩看了看他同样风尘仆仆的书袋，又问道:“那你是从家里过来？”
　　弁袭君没有回答，沉默地喝着牛奶。
　　杜舞雩温和地包容了他的无礼:“这杯牛奶不收你的钱，不过，想请你为我画一幅画。”
　　弁袭君终于抬起眼来看他:“画什么？”
　　“我。”
　　……
　　纸笔摩擦的“沙沙”声游走在咖啡厅里，和雨声相得益彰，杜舞雩作为一个称职的模特，摆好姿势坐在弁袭君对面一动不动。然而弁袭君并不多看他，目光都凝在手里的速写上。
　　杜舞雩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弁袭君的笔迹停住了，稍顷，又继续铺展蔓延:“你想知道吗？”
　　“嗯。”
　　“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了，你是一个喜欢画画的人，听到了会生气的。”
　　杜舞雩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个煮咖啡的。”
　　炭笔的笔尖又是一颤。
　　“我在想一个人，他跟我说过许多话，几乎都说对了，只有一句话错了。”
　　“什么话？”
　　弁袭君隔着画板与他对视:“他说我用情而不自知。”
　　杜舞雩赞同地点头:“那他确实说错了。”
　　弁袭君为他盲目支持自己而失笑，然后又是叹息:“你不懂。”
　　“我懂。”
　　“你懂什么？”
　　“你画画的时候，心里的感情。”
　　弁袭君放下画板，神情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一幅速写已经画完，他把它取下来，递给杜舞雩，就像从前杜舞雩送给他一张速写。
　　“我也有一幅画要送给你。”杜舞雩站起来，从柜台后拿出一幅速写，熟悉的笔触，与当年仿佛相似。
　　“我现在用左手画画。”他说。
　　弁袭君接过，手指微微颤抖，然后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杜舞雩按住他的肩，轻声说:“你上次说你又画了一幅画。”
　　“我很想看，但是没有你家的钥匙。”
　　“你能给我吗？”
　　弁袭君抬起头，笑道:“我忘带了，你和我回去取吧。我最近画了很多画，你可以……慢慢看。”
　　杜舞雩在他身后关上门，机簧“咔哒”一声，和雨声一起，回荡在深沉的夜里。
　　有很多话不必说出口，也不忍说出口，大约和潮湿的雨夜一起存在记忆里就够了。
　　然后风吹云散，又是晴天。
　　
　　THE END
　　

千里不辞行，清光遥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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