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1 【奉天逍遥】困你于无风之地（赛博朋克AU），1～15，1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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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manth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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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 【奉天逍遥】困你于无风之地（赛博朋克AU），1～15，17F

主cp奉天逍遥，心理测量者背景设定

——————

章一：故人重逢

看守基地纯白色的健身房，四四方方没有窗户，像一个精致的集装箱。

弥散着白炽灯冷光的晶莹汗珠，顺着君奉天小臂完美的肌肉曲线，顺着那上下滚动的喉结，缓缓流下。稍歇片刻后，他似乎觉得哑铃的重量仍有些不够，便将其放在铁架上，重新加了一组。那双静如古潭的黑眸看似是沉迷于高强度锻炼，心无旁骛，但熟悉他的人却知道，他在想别的事情，只不过跑神也跑得正气凛然。

有人讨厌这份正气凛然。

比如正在靠近他的矮个老头，以及从背后偷瞄他的刀疤脸，前者一步步靠近，却在收到锐利的眼刀之后戛然而止，转而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好像在……新闻上见过你，你是上一任共主的……儿子。”

这其实不是个疑问句，所以君奉天也没有必要回答，但眼前之人却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你不否认……是这样吧？!你就是那个魔鬼的儿子！”

君奉天举起哑铃的手一顿。

“我原本……原本什么都有的！我该有大好的人生！女朋友就要答应嫁给我……工作正要升迁……”佝偻的老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两只铜铃大的眼睛越瞪越红，“一切都要步入正轨，可是你爹搞出来的……那个什么九渊系统，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没了……没了，哈哈，”他空洞地笑道，“什么都没了！判定为潜在犯，我只能被关在这里……虚度余生。我骂了一万遍老天真他娘的不长眼，结果今天……结果今天我竟然在这看见你！没想到，你也成了潜在犯!哈哈哈哈哈……真他娘的大快人心！”

此刻，他的笑声已经大到让附近人都能听见，于是投向君奉天的怪异目光越来越多，但同样也引来看守基地的秩序官，他们中有人用警棍指着不老实的男人，警告道：“安静，否则即刻取消自由活动的资格。”

“滚开!老子今天偏要说！”老头似乎忍了大半辈子，此刻终于爆发似的指着君奉天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一辈子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凭什么一个破机器说我想杀人，我就一定会杀人？！你爹妄想当上帝，当救世主，好呀，现在把自己儿子也审判下地狱了，报应！全都是报……”

“砰——!”

警棍中氮气爆出，两个弹夹像是飞箭一般唰一下刺在男人身上，顿时细微电流肆虐全身。男人全身短暂抽搐过后，两眼一翻，倒地不起。

这是一种电休克枪，它能让被攻击目标的神经系统暂时受损，失去作战能力，十分方便。

活动室内窸窣的议论，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奉天皱了皱眉，这是时隔八年他重新返回中州，装备更新快是好事，不过连劝导安抚过程都没有，确实处理得太草率了。

救护人员紧接着出现，把横在地上的男人抬走，同时注射苏醒剂，一场闹剧就此结束。看守所内所有身着白衣的潜在犯，也都各自忙各自的，只不过大都会向君奉天这边，投下好奇、不屑、厌恶、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目光。

毕竟，如今社会的运转方式，是君奉天的父亲一手打造的。

现在像神邸一样审判九州人民善恶的，是个叫作“九渊”的测量仪，学术名叫功能性磁共振成像解码系统，它可以侦测一个人的犯罪心理和犯罪倾向，并将其转化为颜色或数值。颜色越深，数值越高，表明这个人的犯罪倾向就越明显，而只要掌握犯罪指数，公安亭就能提前逮捕嫌疑人，阻暴力邪恶于未然。

拥有“九渊”的社会，是一个大同理想之家，凡是街道上见到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好人。因为犯罪指数超过300的罪犯，早被当场击毙，而想要犯罪但尚未实施行动的人——也被称为“潜在犯”，都被剥夺政治权利，在看守基地进行心理治疗。直到康复，他们才被允许重新踏入社会。

而这个系统的研发和推行者，上一任九州共主，也就是君奉天的父亲。他是个终结乱世的政治家，也是个鞠躬尽瘁的科学家，直到身死的那一刻，还在继续进行着对九渊系统的完善。

曾经，君奉天以拥有这样的父亲为自豪；后来，他自己却沉沦为肮脏的“潜在犯”，失去人身自由。这事当年还上了新闻头条，君奉天被无孔不入的狗仔记者偷拍，头版标题写着——虎父无犬子？玄尊之子沦为潜在犯，九州共主后继无人!

——咣当一声，哑铃被扔在架子上，同时哨声响起，回忆结束，自由活动的时间也结束。

君奉天抹开额前的汗水，遵从温柔的语音指示，回到属于自己的纯白色房间。这里依然没有一扇窗户，从墙壁到被褥全都是白色，心理医生说这样有助于潜在犯恢复正常心态，但看了整整十年后，任何人都只会觉得厌倦。

而且，君奉天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康复。以前抱着自弃的心态加入昊州公安亭，脏活累活一干就是十年，但现在情况变了，十年前的连环杀人犯“鬼麒主”重出，他需要了解当年师妹死亡的全部真相，将那个早该下地狱的人绳之以法。

为此他需要自由身，至少，必须返回中州。

在昊州公安亭，君奉天立下不少功劳，具备调往中州中央公安亭的资格，只是没想到，竞争执行官的人数太多，即便他有工作经验，也只能反过来被挑选。

而要审核他的人，大概就是那位……故人。

想到这，君奉天的心莫名揪在一起。

上一次见到师兄玉逍遥，还是从昊州回来为父奔丧，君奉天眼见师兄乌鬓竟已夹杂银丝，却仍旧强颜欢笑，顿时心酸、愧疚、悲痛之意便像是巨浪一样，狠狠拍打着他的心涯。故人重逢，他张了张嘴，却拼凑不出任何字句，只能跟着玉逍遥一问一答。

——好久不见啊……奉天。

——嗯。

——奉天，节哀。

——你也是。

——奉天，你什么时候……才肯回来？只要你愿意回来，只要你一句话！我……

——这不合规矩。

然后，便是长久沉默。

彼时玉逍遥刚坐上公安亭“三乘”之一的位置，代号天迹，是所有监视官的最高领导者，只要他肯动用关系，把君奉天尽早调离偏远的昊州并不困难，是君奉天自己拒绝，执意按照“神谕”系统的分配，一守又是八年。

今日，师兄弟两人终于要见面了。早在被封闭专列运往中州的途中，君奉天便产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八年足够让很多事情产生变化，比如十八岁时，玉箫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八年后这条性命已经香消玉殒；比如他二十二岁从中央公安亭预备学院毕业，举杯感谢父亲多年来为他、为人民辛苦付出，而八年后，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也遇刺身亡。

八年，会让玉逍遥产生怎样的变化？

君奉天更倾向于不变。因为在这个用科技衡量人类内心的社会，在这个负面欲望无所遁形的世界，玉逍遥一直很干净——字面意义上的干净。

身为公安人员，即使见过无数丑陋肮脏的东西，他的犯罪指数也长久停留在不到三十，呈现在色相图上，便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冰蓝。

看到美好，玉逍遥希望它永远长存；遇见丑恶，玉逍遥则更愿化浊为清，而非以杀止杀。他从淤泥中爬出来，从血泊中站起来，仍旧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君奉天的不担心，源自他对玉逍遥数十年如一日的认知，不管多少年，冰蓝依旧。

十四小时之后，中州时间九点整，君奉天和一群候选人被蒙上眼睛，带离隔离区，进入看守基地与外部世界的缓冲地带。在一阵簌簌的脚步声后，眼罩被拿开，他看见百平米的空旷大厅中，二十四个人被一字排开，六位持电休克枪的秩序官两两一组，镇守三边，只给大门那边留下足够的空间。

秩序官输入指令，机器女声审核通过之后，沉重的防弹铁门上升，另一个世界的暖橘色光线一寸寸透入。君奉天紧盯着增大的缝隙，无意识间已屏住呼吸，不急不慌的脚步声回档在空旷的室内，而远道而来的四位监视官，也终于露出庐山真面面。

“敬礼!”秩序官各个站得笔直，齐声道。

法律消亡的年代，九渊系统是神，公安亭就是神之手，公安亭的工作人员——尤其是监视官，便成了万众敬仰的守护者，无怪乎来人受到如此尊敬。何况，除却普通队员外，还有两名是甚少露面的高官。

其中那位高挑清瘦的帅哥，戴着黑框眼镜，温文尔雅，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正用温和的眼神，望着这群未来可能会成为同伴的人。

“各位早上好，”他彬彬有礼道，“我是中州中央公安亭狴犴队的副队长，剑非道，同时也是三乘之一，天迹的副手。”

此话一出，除了君奉天之外的潜在犯，都是一片哗然。区区一个执行官的筛选，竟然要劳动天迹的副手，到底是公安亭这些家伙闲得淡疼，还是这次选拔别有深意。

哪知道，爆炸性的新闻还在后面。

剑非道身旁，那个眉清目秀丰神俊朗，但制服不好好穿，头发梳得很懒散，甚至手里还拿着一笼叉烧包，吃得唇齿生香的男人，笑嘻嘻地丢下又一个爆炸消息。

“我就是他口中的天迹，各位，幸会啦。”

此话一出，众人瞠目结舌，一片哗然——天迹？中州中央公安亭三巨头之一，天迹神毓逍遥？!

传闻中天迹坐镇云汉高阁，中州祸害阴谋无所遁形，他是九州与“九渊”系统的守护者，也是玄尊共主的接班人，怎么想都该是不苟言笑、老谋深算的那种，哪知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清新脱俗……

“哎呀，见到我这么惊讶，我现在人气这么高了吗，”天迹负手踱步，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那就希望，我能给大家愉快的一天开个好头。祝大家心理健康，平安顺遂，早日恢复曾经的纯净，重新步入社会。”

他的眼神并没有刻意停留在君奉天身上，但君奉天能感觉到，那寸滞留而炙热的余光，但却只是垂眸以对，避而不谈。

“你们当中的几位，是从其它州调到中央的公安亭人员，以前就是执行官，但我还是要给不了解的人讲解一番，”剑非道说，“公安亭办案可能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邪恶，为了保护职员色相图纯净，犯罪指数稳定，我们会招募一些潜在犯，作为‘执行官’，辅助心理正常的‘监视官’，进行查案。”

说白了，人性最恶心的一面，都是执行官面对的。他们虽然拥有公安亭的光环，但并不能像监视官一样，真正活在阳光下。因为所有外出活动都必须有监视官陪同，所以执行官又被形象地比喻为——牧羊人的恶犬。

“我们都知道，一旦被系统判定为潜在犯，只能监禁在看守基地，直到恢复心理健康，”剑非道继续，“而成为公安亭执行官，是潜在犯唯一有可能走出铜墙铁壁、有限回归社会的机会，请各位好好把握。”

“哎呀剑非道，你把气氛弄得太僵硬啦，”天迹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人，“我这人不喜欢复杂的形式，你们以前都要经过各种筛选，但今天情况特殊，我既然来了，入围就只有一个要求。”

他脱下外套，干净利落地甩给剑非道，流畅的肌肉线条显露无遗。

天迹活动着手腕，唇边笑意不减：“一盏茶的时间，不能被我打趴下。”

君奉天眼皮动了动。

“有人自告奋勇做第一个吗？”天迹高举右手，兴高采烈道，“第一个有印象分哦!即便被我打倒，说不定也能进——”

他话尚未说完，只见一只拳头已经伴着凛冽的风声砸到了面前。玉逍遥刺啦一下后退，暗叹“真是让人怀念的熟悉感”，同时单手支地朝后翻去，一脚踢开拳拳攻击。然而来人穷追不舍，趁着天迹脚步未稳，屈身一个扫腿过去，同时完全相信他能躲开似的，翻身又是一记肘击。招招凌厉，处处直逼要害。

“一上来就动大招，师弟你可真是不留情面!”玉逍遥一边不慌不忙地躲，一边调侃道。

“打赢我，叫你师兄，”君奉天淡淡道。

玉逍遥一愣——这句话自从血河事件后，就再也没听君奉天说起过，而与之一同消失的，是青年时代的意气风发。如今君奉天旧事重提，恐怕不是他想开了，走出来了……而是久别重逢，他希望他开心一点。

真正的开心。

玉逍遥有些恍惚。

“留神了!”君奉天察觉到对方心不在焉，先出声提醒，再勾拳出击。玉逍遥横臂一挡，下腿一掰，君奉天同时用力拦下，两人面贴面只隔一寸，刹那僵持。

而这一切，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在场包括剑非道内的所有人都惊讶了，功夫不到家的，只感叹两个人的动作都快到重影了；功夫到家的，感叹对面是什么人，能跟大名鼎鼎的天迹旗鼓相当。

剑非道是后辈，没见过君奉天，天迹此前又未曾提起，此人身法好不好在一方面，他只觉得，对方跟天迹前辈的招式，太像了。

就好像是同一个人教出来的。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又飞速过了几招，你来我往不相上下，生生把考核演变为全国武术大赛，一群围观者简直生出了鼓掌的冲动。

一边有条不紊地应付，玉逍遥在心里掐算着时间，再过几招就可以停止考核，来一场久别重逢的兄弟抱抱了。

然而就是在这时，他无意间看见奉天后翻时，不小心露出了腹部一角——左下肋骨处，一道面目狰狞的疤痕，像是毒蛇一般狠狠咬在皮肉之下。天迹办案多年，各种伤疤大眼一扫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所以瞬间便能看出这一刀之狠，之恨。

他从前没见过这疤痕，定是在昊州的十年，奉天新添的伤。

为什么？玉逍遥皱眉。他何时又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又或者说，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明明从死亡中新生，却又向死而生？

他们分开的日子，他到底过得有多糟糕……

玉逍遥心绪复杂，迟疑瞬间，对方拳头已逼至下颌。

他蓦地一惊，这拳头已经来不及躲避，但挨一下也确实没什么，刚好说明奉天能进中央公安亭不是因为关系，而是因为实力——这本身也是君奉天莫名执着的地方。

心有灵犀似的，君奉天也及时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一个翻身就要收势，以免真的伤到。

“砰——！”

可就在此时，玉逍遥却听君奉天身后传来一声扎耳的枪响——痛苦的表情瞬间攀上后者俊秀的面容，所有动作刹那间定格，轻微的痉挛过后，他就像发条用完的木偶，直直倒了下去。

玉逍遥的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下意识一把搂过眼前人，拿自己做了垫背，抱着他一同跌在地上。肩胛骨沉痛过后，一股焦糊味充斥在玉逍遥喉鼻间。

是电休克枪。

“天迹长官！”

“前辈！”

众人一拥而上，却看见一贯潇洒落拓、玩世不恭的天迹，就像丢了魂似的，紧紧抱着那个意图“犯上作乱”的潜在犯，声音都在发抖。

“奉天……奉天！你没事吧……奉天！”

“你们误会了，这人没想伤害前辈，”剑非道霎时心领神会，对着开枪的秩序官道，“快叫救护，快叫救护!”

玉逍遥抱着昏迷的君奉天，缓缓坐了起来，所有笑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身躯因愤怒而颤栗，仿佛被冒犯到了不可触碰的逆鳞。

“谁让你们开枪的……”他深吸一口气。

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声音，四下死寂。

“说！”他将牙齿咬的咯吱响，“谁让你们开枪的？！谁准你们……伤他的！”

————tbc————

[ 此帖被osmanthus在2023-12-28 21:5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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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12-11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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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未尽之言

落地后沉寂已久的银杏叶，又随着机器狗履带的撩拨，重新化作风中舞动的精灵，在玉逍遥脚边肆意盘旋。他坐在轮椅上，弯腰拾起一片枯叶，觉得此情此景很像孤儿院的那群孩子围着他打转，一边拍手一边唱生日快乐歌，只不过当时奉天也在。

“今日中州四季区晴，平均气温15℃，天高云淡，微风宜人，是适合游玩的天气！”脚边的机器狗用一种类似孩童的声音说道。

玉逍遥难得苦笑，给了它一个脑瓜崩：“叉烧包，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存心急我！”

屏幕上出现一个挤眉弄眼的颜文字，似乎表达了机器狗内心的不满，就是不知道是因为“叉烧包”这个名字，还是挨了一家伙。

天授纪元二十八年初冬，鬼麒主落网后的第四个月，玉逍遥自爆炸受伤后的第四个月，除了腿脚尚有些不便，其它基本已经恢复正常。苏醒后的第二天，他就已无聊到在枕套上画乌龟，君奉天看了一阵无语，下午就买了个机器狗送给他。

“你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吗？！”玉逍遥紧紧抱着机器狗道，“一点小贿赂就想收买我……至少给我买个真的啊！”

“医院不让养碳基生物类宠物，”君奉天简短道。

“那你……至少多陪陪病患？”玉逍遥的指节有规律地敲着硅基生物的脑袋，“我住院期间，你至少每周来看我两次，不能一个人喝酒，不能一个人打香肠，不能一个人去祭奠小妹，更不能趁我休假找公安亭的其它人组队，还有……”

“好，”君奉天不假思索道，“你说的我都答应。”

“嚯！”玉逍遥有些瞠目结舌，“我之前就觉得，自从我受伤之后，你有求必应……要不，你还是挑几条不重要的拒绝一下吧，不然你这样……我会怕啊，总感觉我活不了几天了。”

“别胡说，”君奉天皱眉，“你不久就能出院了。”

“是，要不是我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我总感觉你要签的不是出院通知单，而是病危通知书，”玉逍遥开玩笑道。

君奉天眉头皱的更深，玉逍遥连忙见好就收：“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就是活跃一下气氛嘛。我总感觉你最近一直绷着，鬼麒主已死，小妹的仇已报，我也脱离了危险期，你还有什么心事……”

“没有心事，”君奉天打断，“你在屋里闷吗，我推着你去镜湖那边走走。”

“唉，要是去什么游乐场啊、小吃街啊，我会更高兴，”玉逍遥无精打采道，“医院后边的镜湖，有什么好看的，除非……”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身姿挺拔西装革履的男人——一定又是从公安亭某个会议上出来的，医院办公室两点一线，病房都快成他家了。对此，玉逍遥都觉得受宠若惊，不过嘛……也许他还能再过分一点。

君奉天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要是我的好师弟能背我一程，那就……”玉逍遥的眼睛咕噜一转，坏笑道。

君奉天想也没想：“嗯，可以。”

“这都答应！天哪，奉天我爱你！”玉逍遥欢呼一声，伸手搂上君奉天的脖子，“快快快转过去，我们现在就出发！”

“穿件厚衣服，”君奉天弯腰，给玉逍遥套上外套，一颗一颗把扣子系好，“入冬了，外面冷。”

玉逍遥一边伸胳膊穿衣服，一边啧啧道：“我现在怀疑，就算我问你要银行卡密码、在你脸上画乌龟都可以，病号待遇怎么这么高，要是这样我愿意天天生病！”

“又在胡说了……”

幽静的小路上，银杏枝头的金叶缓缓落下，就像一一群不合时宜的蝴蝶，玉逍遥随手抓住一只握在手里，细细摩挲着纹理，最后放在君奉天头顶的发旋中。冬日暖阳簌簌扑下，给面前之人的影子镀了一层金光，看起来朦胧而梦幻，一切恰到好处，包括玉逍遥嘴边多年前的故事。

“奉天，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你也这样背过一个女生，”他慢慢回忆道，“你打的那球，把人家腿给伤了，她是拉拉队的，就站在旁边。”

“嗯，记得，”君奉天道，“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你背她去医务室，她忽然向你告白了，是不是？”玉逍遥笑道，“所有人都在起哄，班花配校草，天造地设啊。为此，你还错过了跟我的约定，晚上要去扫荡夜市，是不是？”

眼前从金叶中蜿蜒而出的小道，寂静绵长，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不存第三者。

“年少的荒唐事罢了。多少年过去了，你怎能记那么清，”君奉天有些无奈，“而且，我没有错过跟你的约定，只是去的晚了些。”

“你把那女生拒绝了，害人家哭了好久，”玉逍遥咯吱咯吱笑了起来，搂着君奉天脖子的手臂，却越来越绷紧，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完全不符合他往日明媚如朝阳的风格。

“如果……我是说如果……趴在你背上，说那句话的人，不是她……”

起风了，沉寂的金叶又开始围着一双脚打转，那跳跃的模样，仿佛是某人心跳的鼓点。

“而是我……”

玉逍遥能明显感觉到，与他肌肤相接触的人，同样全身绷直，僵硬紧张地像块铁板，只是可惜看不见表情，不然玉逍遥已经能猜到答案。

风过树叶，一片梭梭响声，君奉天的呼吸压抑而急促，似乎隐忍了太久即将一瞬爆发，又似乎还要一忍再忍，忍到沸水终归冰点，忍到海浪一片死寂，忍到残霞换了灯红……

“奉天，你的回答呢？”

呼吸此起彼伏，心意却终究不能相通。

“玉逍遥，”君奉天的声音十分干哑，就像沉闷却始终无法倾泻作雨的雷鸣，“抱歉……”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巨锤对着玉逍遥的天灵盖劈下，任何生息都无法再发出。他攥着对方衣角的手指越来越紧，耳边风声越来越大，连半空中的银杏叶都张牙舞爪。一阵耳鸣过后，玉逍遥便什么和听不见，什么也不想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刹那间比秋风还要肆意张狂，“你这人怎么就是听不懂玩笑话呢，我逗你玩呢……你这么认真……”

君奉天以长久的沉默回应，似乎是不愿侦破玉逍遥此时拙劣的演技，对方却变本加厉起来，笑得颤抖，笑得腹痛，笑得咳嗽起来。

“玉逍遥——”

“咳咳咳……你先别说，你先……先听我说，”他打断对方，“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不要让它影响到我们现在的关系和相处，懂吗？”

君奉天没说出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只以两个字作答：

“师兄……”

玉逍遥一下下点头，低头贴近君奉天的耳蜗：“对，这就够了……”

那一刻，他是何等庆幸，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所以可以装作释然与坦诚，装出玻璃纸未曾挑开前，一切假象与平和，除了落叶和他们，这条路上谁也没有，谁也不记得。

这之后，君奉天依旧按照之前去医院的频率，探望玉逍遥，也照旧会带来很多好吃的零食，但停留的时间却明显少了，他们能相互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玉逍遥都后悔自己开了口，更后悔既然开了口，为什么不一次性问清楚——为什么说抱歉？是不喜欢，是不能，是走不出过往，还是没法面对未来。

给他一个，拒绝他的理由。

——哪想到，那次不问，十年来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两周后，玉逍遥正式出院回归岗位。彼时公安亭三乘的人选，已经确定了人觉和地冥，唯有天迹空缺，这也是奉天逍遥长久竞争和争取的位置。当玉逍遥把儿女情长搁置在后，对着镜子拍了拍脸，打算继续以饱满的精力投身护国护民的工作时，事件的惊天发展，再次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公安亭云汉高阁，更衣间。

“今日中州云汉区阴，平均气温5℃，北风三到四级，降温了，您要注意保暖啊！”镜子右侧的智能显示屏幻化出精灵的模样，对着玉逍遥高兴地挥舞翅膀，“问心很高兴看到，您的色相图丝毫没有被阴霾的天气影响，依旧是冰蓝色。”

“那是，这就叫天赋异禀，”玉逍遥扬眉道，“复工第一日，难得穿的板正了些，问心你看怎么样，天哥哥帅吗？”

得到小精灵肯定的回答后，玉逍遥潇洒转身，从云汉高阁的衣帽间走出，迎面便碰上一身休闲装的君奉天，这倒是让前者蓦地一愣。

太少见了，君奉天远比玉逍遥注重组织纪律，工作日从头到脚都是规章制度的模板，结果今天竟是一身休闲风衣，连配枪也没有带。不过这副模样，倒是衬得他姿容俊秀，挺拔如松，更让玉逍遥回忆起大学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呦，校草，今儿个帅啊，”玉逍遥上嘴就是插科打诨，“不知今晚有约了没，要是没有，不如我们——”

“玉逍遥，”君奉天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平静感，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消失了。玉逍遥看得有些恍惚，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针扎似的清醒。

“我是来告别的。”

玉逍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君奉天偏开一步，让自己的面部完全暴露在衣帽间的镜子中——那是万千九渊系统录入摄像头中的一个，刚才和颜悦色的小精灵作沉思状，正是将君奉天脑区域扫描结果上传系统的过程。然而，安静的如同五个世纪那么长的五分钟后，它一点点展露出惊恐的表情，尖叫起来。

“啊！是墨灰色，即刻采取控制行动，实施心理治疗！”

“什么？！”玉逍遥猛地回头，“臭精灵，你没搞错吧？！上次奉天色相图的测试结果还是云峰白，怎么现在就变成墨灰色了？！这……一点预兆没有啊。”

对于此等结果，君奉天却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甚至出声提醒：“玉逍遥，你带了正法枪，如果你不相信问心的粗略评判，可以用正法，得到最精确的数值。”

正法是检察官与执行官，都会配备的专用枪，只要将准星对准被监测人，相应算法工程会被九渊最先着手，进而立刻得到最精确的实时犯罪指数。低于一百，扳机锁定，三百以上，发射实弹，针对一百到三百的潜在犯，正法会自动更换麻醉弹。

玉逍遥下意识摸到腰间的配枪，蓝色投屏顿时亮起，一串机器女声冰冷穿透空气。

『携带型心理诊断·镇压·执法系统，“正法”，启动。』

『用户认证，玉逍遥执行官，隶书中州中央公安亭，属正当使用，使用许可』

“玉逍遥，用正法对准我，”君奉天的语气不强烈，但无从更改。

“不行！我怎么能拿枪对着你，”玉逍遥偏过头，一口回绝，但那个恐怖惊骇的念头却像苍蝇一样，不断环绕着他的脑壳飞舞，让人心如乱麻。

“你连……接受真相的勇气也没有吗？”君奉天深吸一口气，不知是深情，还是不舍，“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那你就恢复正常啊！”玉逍遥忽然提高了分贝，用声音盖过内心的恐惧，可字字句句都是变调的，“奉天……你在开什么玩笑，小妹去世时，我那么担心你……害怕你还没抓到犯人，自己先成了潜在犯！害怕你堕落到深渊之中再也出不来！可你走出来了。我被炸弹炸得生死难料时，你的犯罪指数也在正常范围内……我真的很高兴，你没有变，你很坚强，你是一个永远让人有安全感的靠山，你永远保持着守护苍生的初心！”

一句句话语，犹如一道道鞭笞，几乎让君奉天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局促难当，嘴角浮现一抹自嘲的苦笑。

“那么多坎！那么多坎你都跨过去了！到底是什么让你的色相图……突然恶化呢，”玉逍遥也跟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总不能是我那天……那些胡言乱语吧。”

“跟你没有关系，”君奉天垂眸道，“云汉高阁出现色相图异常之人，问心已发出警告，马上就会有人来逮捕我……但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所以离你只有三尺的距离。

“快点，算我求你。”

玉逍遥摇着头，每一个毛孔都浸润在痛苦和不解当中，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阖眸不知过了多久，才给脑中的空白添上颜色。终于，他缓缓、缓缓地抬起胳膊，手中正法似有千斤重，业务熟练的队长此刻竟连准星都描不好，颤颤巍巍，才将十字对准了君奉天的眉心。

冰冷的机器女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打碎了最后希望。

『犯罪指数 146，判断为潜在犯，中州公安亭君奉天监视官，可执行对象，解除安全限制。』

玉逍遥倒吸一口凉气，如坠二月冻河，衣帽间的过亮的白炽灯在眸子里融化，于是连眼前之人的轮廓，也看得不真切了。

“开枪，玉逍遥，”君奉天低声道，“这是你的责任，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执行模式，麻醉弹，请冷静地瞄准，镇压对象。』

“不要！一定还有挽回的方法！”玉逍遥迅速放下了枪，“奉天……我去带你看心理医生，我带你去治病……你一定会变回正常人！我们可是公安亭的奉天逍遥啊……要是没了君奉天，玉逍遥三字还有何意义？！我……”

“砰——！”

轰鸣枪击，来自于身后。

君奉天浑身一僵，缓缓跪倒在玉逍遥面前，全身麻痹的他如同发条用尽的玩具，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不舍、贪恋、遗憾地，遥望眼前人。

“玉逍遥，以后，你要……”

未尽之言，再不可听。

“奉天……奉天啊——！”

*

“奉天！”

玉逍遥唰一下从办公桌前弹起来，惨白的面色和急促的呼吸，昭告他梦到了很久以前的沉重往事，以至于出声喊了出来。还好办公室没有旁人，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咚咚咚！”

不是错觉，只不过梦中的枪声，实际上是现实中的敲门声，玉逍遥不满地撇了撇嘴，擦去一头冷汗，没好气道：“谁啊！”

“是我，前辈，”剑非道在门外应道，“您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吧，我给您带了点。”

一听是饭，玉逍遥的气消了一大半：“早说啊。问心，给他开门。”

『声纹认证成功，门禁解锁』

咯吱一声，大门敞开了一条缝，剑非道探出脑袋，小心翼翼道：“前辈，您没事吧。在外面就听见您喊君前辈。”

玉逍遥汗颜，合着还是被听到了……

“没事，做噩梦了，”玉逍遥摆摆手，“奉天迁入中州执行官队伍的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剑非道将一碗炸酱面放在桌子上，“前辈，您为何不早说，候选人之一就是君前辈啊，他资历完全够，曾经更是您的搭档，根本不用选拔这一步，就能调到您身边。”

“你不说我也知道，”玉逍遥翻了个白眼，“别说现在能调，早前动关系也能调，但奉天他不愿意啊……他是最讨厌走后门搞特权了。我们今天打这一架，除了顺他的意思外，也是告诉所有人，奉天返回中州公安亭，名正言顺，不服来干啊。”

剑非道一时也是感慨万千：“君前辈一身正气凛然，就算沦为执行官，也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真是吾辈楷模。”

“那是，他可是我师弟，”玉逍遥自豪道。

“您吃完饭是要去看他吧，”剑非道拆掉包装盒，“君前辈已醒，恢复得差不多了。”

“醒了？！”玉逍遥噌一下站起来，两眼放光，“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现在就去。”

“诶诶，前辈！”剑非道看着一溜烟跑没的影子，喊道，“饭！您饭也不吃了吗？”

“回头再说——！”玉逍遥头也不回，“炸酱面哪有奉天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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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12-11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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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全新组合

手指尚有些僵硬，君奉天努力地握住勺子，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碗里的粥送进嘴里。舌尖接触食物的瞬间，味蕾便被一阵清新的气息带回夏天，清荷的芬芳缱绻回荡，还伴有莲子的香甜和微苦。这是在昊州尝不到的美味和贴心，霎时，他的思绪被拉回十多年前，那是玉逍遥借用学校厨房，给他鼓捣出来的第一道菜。只不过当时，这人特意把莲心留下，苦得君奉天面容扭曲。

想到这，君奉天唇边的线条，却不再那么绷直僵硬，而是化作一条不明显的月牙弧，盛满回忆和惘然。

然而，他正想吃第二口，就听见玻璃门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

“师——弟——啊——！”

君奉天太了解玉逍遥下一步要干什么了，条件反射地打滚往床边翻，下一秒一个蓝色的东西就像皮球一样飞滚过来，一下子砸在床的正中央，四肢像是八爪鱼一样收紧，抱着空无一人的被子开始哭诉。

“师弟啊，师兄在中州公安亭累得像牛马，你也不来看看我，非要跑到昊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当执行官……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师兄真的好想你……”

君奉天淡淡打断：“你抱着那被子做什么。”

“啊？”玉逍遥懵懵地抬头，发现目标早成了漏网之鱼，正坐在床边“冷眼旁观”。

“没，没干什么……测试一下医务室的被子够不够软，”玉逍遥失落地撅嘴，“你现在能正常活动了？”

君奉天推开那碗没怎么动的粥：“嗯，差不多。鬼麒主在中州重出的事，有时间梳理一下吧。”

“一见面就谈工作话题，这可是我难得休息的时间诶，”玉逍遥不满道，“要不是为了见你一面，我早下班了——要梳理也行，那你先告诉我你在昊州过的怎么样，还有这腹部的伤是怎么来的。”

“尚可，”君奉天简短道，“潜在犯的身份虽然会带来一时困扰，但只要言行如一、十年一日地行正确之事，自会得到理解和支持的。”

“看来，你别有一番际遇，”玉逍遥爬起来，松了口气，“还好你过得不错，要是你告诉我，做了执行官在队里处处受白眼，那我可真要——”

“我们当年做搭档时，压迫过队里的执行官吗，”君奉天道，“相信这世上，像你我一样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所以，这伤是怎么来的？”玉逍遥挨着君奉天坐下，“跟罪犯肉搏？你枪法不是很准吗，怎么就被近了身。”

君奉天缓缓抚上腹部的位置，眸中的光点却渐渐沉了下来。玉逍遥一见他这模样，连忙改口道：“不愿意说吗，那就算了。”

“没有，这不算什么秘密，”君奉天沉声道，“在昊州公安亭，有个同队的执行官认我为义兄，她是个优秀干练的女性，选择加入公安亭是为了追缉杀死她丈夫的凶手。我们好不容易追踪到嫌疑人，对方却绑架了她儿子，当着她的面折磨，导致她的犯罪指数直线上升，瞬间便突破三百，居高不下。”

受害者反成潜在犯，这种例子并不少见，玉逍遥叹了口气：“然后呢？”

君奉天阖眸，似乎眼前又浮现那一日的惨烈：“罪犯被制服后，她求我和两名监视官，晚一刻执行属于她的死刑，然后亲手割下害她家破人亡的罪犯的脑袋后，从容站在正法之前，说自己心愿已了。”

玉逍遥复杂道：“是你开了枪……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我，”君奉天看向自己的手，房间内光线昏暗，黑色就像凝固的血迹沾染在手心，“何况我是执行官，直面罪恶是我该为之事，保护监视官身心不染尘埃，更是我的责任。”

“所以这种……让自己的犯罪指数上升的事，你非得抢着来？其他人跟那个执行官没有关系，可她是你义妹！对你的影响更大，”玉逍遥气得牙根疼，“奉天，我简直……”

“我不后悔亲手杀了她，只后悔没注意到人质已经苏醒——这一切被义妹的儿子看到了，”君奉天深深叹气，“在我救下他的瞬间，这个孩子抽出罪犯插在他手心的刀，捅向了我。”

狭小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自此，这个孩子的犯罪指数居高不下，再也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君奉天缓缓摇头，“当时他才十二岁，这一生算是……唉。”

玉逍遥缓缓握住君奉天的手：“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可很多事情没有好结果，不是一句尽力了，就能弥补的，”君奉天道，“要是我坚决不答应义妹的请求，不让她参加与自己有关的案子，要是我多注意人质的情况，就不会……”

“人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玉逍遥尽力劝道，“如果你义妹在天有灵，会感谢你们延迟的一刻钟，让她亲手报了仇；也会感谢你，让她走得干净。”

君奉天不再答话，兀自陷入沉寂之中，直到玉逍遥再次打破沉默：“你现在的犯罪指数是多少。”

君奉天没有隐瞒：“174，你呢。”

“奉天啊，这比一般的执行官高太多了，”玉逍遥再次气得头疼，“过了200，九渊系统会重新评估，你是否能够胜任执行官。要是你再受了什么刺激直逼300，那就……”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自行了断，”君奉天看向玉逍遥，眸光复杂，“抱歉，现在想想，我十年前的举动，实在是欠妥而危险。当时只想着，每一颗麻醉弹都有记录，及时逮捕堕落为潜在犯的监视官，是大功一件，会对你顺利接任天迹的职位有帮助。但其实……以你的能力，此举不过聊胜于无。还好你的色相图和犯罪指数，没有因我而发生太大变化。”

“是啊，犯罪指数27，色相图还是冰蓝，”玉逍遥望天，“我这样，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那明明不是一回事，”君奉天皱眉，“你的不变，只能说明你想守护而非杀戮的心，始终如一。”

“斩业非斩人是吗，怎么把我说得像佛家高僧似的，”玉逍遥哈哈一笑，“奉天，你也可以的，你只是被太多事牵绊了脚步，明镜惹尘埃了。总有一天，我玉逍遥会让你恢复正常，重新回到当年的奉天逍遥组合。”

提起往日的一双风流少年，君奉天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被现实与理想的落差折磨到今天，他本不再奢求更多，却本能地想要相信玉逍遥的话。即便事情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如果是他送自己最后一程，也算死而无憾。

“奉天，咱们师兄弟重逢，你今天似乎是有问必答，”玉逍遥话到此处，却有些迟疑，“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当年……那个下午，去镜湖的路上，你背着我，”玉逍遥尽量避开那难以启齿的关键词，“为什么要说……抱歉。虽然这么说毫无根据，但我总感觉，那天的你……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将来的犯罪指数，将会直线上升。你已经……不能再与我同行。”

君奉天沉默了，玉逍遥便紧接着问道：“可你如何预判未来？除非你当时便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那件事会让你色相图浑浊，但你无论如何也必须做，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君奉天嗯了一声：“你想象力真丰富。”

玉逍遥立刻像是泄气的皮球，整个垮掉：“我也觉得不可能。如果你真想对什么人不利，九渊系统会在你‘想’的那一刻，发现异常，哪来的延迟期。所以另一种可能就是——”

玉逍遥忽然认真严肃起来，直视君奉天道：“你的心理早就出现问题了，但你用了什么办法短暂压制……是不是什么‘药’？奉天，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君奉天扫了一眼玉逍遥，淡淡道：“当年，鬼麒主就是提供给旁人可以暂时压制犯罪指数的药，『无所待』，策动血河事件，引得中州犯罪率直线上升。无所待贴近于致幻剂，让人陷入癫狂享受的状态，可暂时误导九渊的审判。但随着用药次数增加，效果越来越弱，成瘾后，便毫无作用。明知师妹就是卷入血河事件而死，我又怎么可能沾染这等东西。”

“就说你也不会……”玉逍遥嘟囔了一句，又挠头抓狂道，“啊啊啊啊——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毫无预兆成了潜在犯？不知道心结在哪，我要如何治愈你？”

“你不必费神如何治愈我，”君奉天搭上玉逍遥的肩膀，“只要你的色相图一直是一抹冰蓝，我就不会再恶化下去。而现在，我已经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即便站的位置不一样，可我们依旧是奉天逍遥。”

“奉天，你可真会安慰人，”玉逍遥叹了口气，“过几天绑定手续下来，非执行任务期间，只要有我陪同，你也能走出公安亭的地下层。我们好好在中州玩玩，去我们以前那些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

君奉天本来想说还是公务为重，尽早勘破鬼麒主重出是另有玄机，还是根本换了人，好让师妹彻底安息。但看着玉逍遥期盼的眸光，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温言道：“嗯，都依你。”

玉逍遥欢呼一声，下意识就要做出揽肩这个最熟悉的动作，可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飞扬的手忽然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左右手指尖纠缠在一起，正如乱麻一般的心绪。

“抱歉，奉天，”玉逍遥低下头，落寞道，“你总是对我予取予求，可我连玄尊之死的真相都没能查清。八年了……监控、虹膜、指纹、犯罪指数，所有线索都指向地冥，可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任我掘地三尺都挖不出来。”

“我在昊州同样关注事件发展，但此案太匪夷所思，疑点颇多，不怪你，”君奉天安慰道，“不过我相信，任何看似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段，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多谢你持续追踪了八年，以后，有我陪你。”

玉逍遥露出星星眼，张开双臂就要往前靠：“奉天啊——”

可巧，又没挨上，玻璃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呼唤，君奉天侧身一闪，玉逍遥半路收回差点闪了腰，抬头便看见剑非道一张略显焦急的脸映在门上。对方点了点手腕上的终端机，将一张区域心理压力图投在墙壁。

“你怎么总是来的那么不是时候，”玉逍遥掐腰站了起来，气道，“没看见这边气氛正好着吗。”

“前辈，金缘区发生暴力袭击事件，”剑非道有些尴尬道，“值班的新人今天突然请假，除了道轩眉前辈尚在，现在这个时间，云汉高阁空闲的监视官就剩您了。”

“得，我这个劳碌命，”玉逍遥耸耸肩，“那我就跟忘机一起吧，哦对了——”

他转向君奉天：“虽然你要分到哪个队还没定好，不过，你要不要也跟着去一下，就当适应适应这边的节奏。”

“当然，”君奉天站起身，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道，“很久都没和你搭档过了，不知道你身手退步了没有。”

“我退步没退步，你刚才没感觉出来吗，”玉逍遥扬起下颌，“要不是看见你的伤疤，关心你，你早被打趴下了！”

“没感觉出来，”君奉天认真道。

“哼！等我吃饱，你就知死！”玉逍遥扬眉握拳，说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开场白，但正经没几秒便噗嗤一下笑出来。他望向君奉天，难得看见对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笑意。

那一瞬间，玉逍遥忽然产生一种感觉——是不是错觉尚有待验证，也许他娱乐众人的精神，真的可以打动到奉天。他做了那么多人的开心果，让笑容治愈他们岌岌可危的灰色，怎么可能会独独救不了奉天呢？奉天只是与他分开太久，未来，他们还有机会恢复过去的“奉天逍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休息室，各怀心事地步入电梯，去往地上十六层，与负屃队的另一位监视官，同时也是该队队长，道轩眉汇合。

“问心，去十六层。”

『虹膜认证通过，声纹认证通过』

小精灵的全息投影又出现在面前，在狭小的电梯间到处飞舞：“好的，天迹长官。出发之前，祝您行动顺利，武运昌隆。今天，也请为九渊系统和美好大同社会，贡献您的力量吧。”

高速电梯片刻就到，开门瞬间，只见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迎面而来，险些与闷头就走的天迹撞了个满怀。

“哎呦！是谁这么不长眼啊！”玉逍遥恶人先告状，但是抬头一看，脸上怒气便瞬间全收，“呃，忘机？你收拾这么快。我还说上来找你呢，顺便把我冷掉的炸酱面吃了。”

君奉天亦闻声望去，只见来人身量健硕挺拔，面如冠玉，鬓若堆鸦，好似琼林玉树，监视官的墨色制服在身，腰间正法纤尘不染，更添一派凛然正气。

八年前，在父亲的葬礼上，君奉天见过此人一面，不过了解亦不深，只知道对方是玉逍遥年纪相仿的表哥，以前在玉州公安亭任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辞职。君奉天离开中州后，公安亭人手不够，他又重新回来任职。

“冷掉的炸酱面？这可不像你啊，逍遥，”道轩眉回应着玉逍遥，却上下打量了一番君奉天，“看来是故人久别重逢，让你连美食都忘了。不过，你不该将君奉天执行官也带上来，他要乘坐押解车到达现场，不能与我们同行。”

玉逍遥吸了口凉气，看向君奉天：“哦对啊，我差点给忘了，因为以前都是……”

以前都是他和君奉天开警车执行任务，出双入对。当年自动驾驶航道还没兴起，两个人就划拳开车，结果总是君奉天败多胜少，后来干脆当专职司机去了。玉逍遥窝在副驾，或者补眠，或者加餐，或者说个冷笑话，让君奉天笑得握不住方向盘。

但是，以后恐怕很难有这样的场景了……

同样感觉不适应与失落的，还有君奉天，明明他已经坐了十年的押解车，过了十年见不得光的日子，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然而今天才发现，只要跟玉逍遥的点滴发生改变，他都不可能适应。所谓十年别离，只不过是个聊胜于无的缓冲期。

“抱歉，是我只顾着和玉逍遥说话，忘记了，”君奉天转身，“我这就回去。”

“等等，这电梯你没有操控权限，”道轩眉唤了一声，“问心，送君奉天执行官去负二楼，与其它执行官汇合。”

『虹膜认证通过，声纹认证通过』

小精灵立刻出现，兴奋地挥舞着双手：“遵命，道轩眉长官。您今天的色相图也很干净呢，是蔚蓝色的，祝您工作顺利，武运昌隆——保护公民，消灭罪犯。逍遥忘机，天下无敌，Go Go Go！”

君奉天本以步入电梯，却在听到最后半句时猛然回头，神情一瞬间错愕。他不懂自己怎么忽然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狠狠撕扯了一下，哪怕知道玉逍遥少年时，就爱学武侠小说搞各种中二组合，这类称呼实在见怪不怪，本无需惊讶。

他下意识让目光追寻脚步，但回头时，那二人已经走远，电梯门也缓缓关上，能看见玉逍遥揽过道轩眉的肩膀说笑，能听见道轩眉说路上给你买叉烧包，我来开车，你坐副驾驶慢慢吃。

君奉天当年也这么做，只不过从不这么说，他会偷偷备下一点热腾腾的食物，再漫不经心地扔给玉逍遥。

“你肚子打鼓都能把嫌疑人吓跑了，还跟踪什么，赶紧吃。”

“快点！到了地方还没吃完，就只能扔了。”

电梯门一寸寸合拢，走廊的暖光也被一寸寸驱逐出逼仄的空间。

“咳咳咳……奉天你别催了，我都快噎死了！”玉逍遥偏过头，委屈又不满，却还将最爱的叉烧包伸向君奉天，“要不……这个分给你吧。”

“开车呢，没手。”

“我喂你，啊——”

视线仅剩下一条不盈寸的缝隙，最终将君奉天独自留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

“算了算了，两个男人喂来喂去好奇怪诶，我一个手也行，”君奉天竟然在笑，“真是的……自动航道什么时候才能投入运营啊！”

“急什么，过两年我们就能看到啦，”玉逍遥把叉烧包放在他手心。

君奉天阖目低头，握紧那空无一物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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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12-12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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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逍遥如风

执行官虽然跟监视官一样，吃着公家饭，做着万人敬仰的工作，但仍旧不能改变他们潜在犯的身份。无监视官陪同不得外出，非执行任务期间外出必佩戴限制环，等等，各种条件。所以直到现在，君奉天仍不知道，十年过去，家乡究竟发生了哪些具体变化，那些可以供人怀念的景物，还在不在。

押解车厢全封闭，只有头顶悬着的一盏白炽灯，让车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不算大的空间坐三个人绰绰有余——君奉天打量了一下之后的合作对象，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自从成为潜在犯后，他便愈发缄默了。

“咳咳，你就是新来的吧，”一个长发的年轻男人先打破沉默，笑时会露出两行大白牙，“我叫剑随风，可以叫我风仔。来了一年了，之前是监视官，后来成了执行官，其实也没干多久……都是新人，互相关照啊。”

“幸会，”君奉天简短道，“君奉天，之前在昊州任执行官，最近才被调到中州，任职时间十年。”

他并没有说自己曾经担任监视官，因为一说就会被刨根问底个没完没了。而依照自身经验，从监视官降格为执行官，必然受过心灵创伤，过去就算不悲惨，也必定不是一帆风顺——所以面前这个年轻人，恐怕也有一段伤心往事。

“十年！这么长！”剑随风惊讶道，“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前辈，我还以为好不容易来个新人，我终于不用当小弟了呢。”

旁边那位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他看起来更小，大约不到二十，完全是纯良的学生模样，和善地笑了笑：“风仔，你打架那么厉害，哪有人敢把你当小弟。”

随即转过头，对君奉天主动伸手：“您好，君奉天执行官，我叫乐寻远，工龄八年。是负屃队的辅助型计算机工程师，不擅长跟现行犯一对一，之后还得多劳烦您。”

君奉天握手：“互帮互助，应该的。”

“恕我冒昧，您为什么会想调来中州呢，”乐寻远问，“最近中州不太平，短短两个月，已经密集出现了好几场命案。”

“是鬼麒主重出的事情吗？”君奉天立刻认真起来，“我刚到，尚不完全了解情况，烦请说明。”

“鬼麒主？还真是久远的名字啊，”乐寻远双手交叉，沉吟片刻，“按照当年的新闻，他不是已经被特别行动组给逮捕了吗，还史无前例地送往云鲸号处决。”

“当年玄尊共主所下命令，是活捉，为此我们甚至付出了巨大牺牲，”君奉天道，“但众人只看到他的骨灰，从云鲸号上洒了下来。”

“这种做法难道不是为了震慑，”乐寻远反问，“挫骨扬灰，多么撼人心魄的惩罚手段，你为何会认为他没死呢。难道只是因为罪犯自称是有了鬼麒主的『无所待』，所以才能逃过追踪？”

一个多月前，中州“同天路电车杀人案”，登上《九州新闻》头版——中年男子慧昌顺利通过站台的色相图监测，却在电车行驶到同天路段时，拿出背包里的水果刀，捅死了邻座同行的男人，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下其耳朵、鼻子、眼睛、手指，一口一口咬碎，生吞入腹中。

慧昌满嘴血腥的场面，骇人到一车公民的色相图全部浑浊，区域压力上升好几个等级，轰动九州。公安亭人员赶到时，远远便听见慧昌大喊：“鬼麒主！鬼麒主！啊哈哈哈哈——杀！”然后一头撞死在座位棱角处。

据调查，被害者是慧昌的同事，两人还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很多人认为慧昌早就心怀不轨，拿到了『无所待』才暂时压制。进而推出鬼麒主没死，是政府欺骗了人民，实际上，当年的特别行动组，根本就没有把罪犯抓到。

但君奉天很清楚，并非如此，鬼麒主是他亲手逮捕并送上云鲸号的。如果对方真的没死，那问题一定出在交接给云鲸号之后——也就是他那个……坚持要活捉的父亲那里。

可原因何在呢。

君奉天没有回答乐寻远的疑问，眉头紧锁。

乐寻远看着君奉天苦大仇深的模样，轻轻叹气：“恕我直言，您可能是是经历过血河事件，所以对这三个字太敏感。就算鬼麒主真的存在，更大的可能，也是早就换了人，毕竟那不过是个代号，完全可能发展为群体犯罪——面具之下，人人都是鬼麒主。”

“不管是什么，我会找到真相，”君奉天坚定道。

“我不过区区潜在犯，实在对所谓真相没什么兴趣，还是眼前的任务比较实在，”乐寻远无所谓地笑笑，“除了连续的凶杀案，我们这些执行官，最近被一个组织闹腾得不行——您听说过九州联合环保组织吗？”

君奉天摇头：“愿闻其详。”

乐寻远尚未开口，便听见一声急促地刹车，看来是到地方了。

“之后再说吧，命案资料已经发送到您的终端上，”乐寻远站起身，“你们可以下车了，这边是废弃的居民区，烂尾楼，也是很多流浪汉的聚集地，摄像头不多，我会及时告知你们任何可疑情况，但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开工喽，”剑随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速战速决，我可不想熬通宵写报告。”

押解车的后门缓缓打开，一缕昏暗的灯光搅和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流淌到视野之中。现在是初冬十一月，几场秋雨摧残过后，气温断崖式下跌，一阵凉意瞬间席卷君奉天全身，让他想起自己坐上封闭列车去往昊州时，也是这般光景，萧索得看不出一丝生机。

步出押解车，久别的城市风光再次呈现在眼前——可能还不算完全的城市风光，中州的城市化程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但仍有些区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夜景图中的黑色，美玉上的微瑕。这里整体呈现几十年前老城镇的面貌，只不过居民大都搬迁，只留下一座座烂尾楼，纵横交错的电线像是罗网一般盘旋在头顶，跟夜色纠缠得难解难分。

曲折狭小的街道不知通往何方，街坊招牌全都破落陈旧，让人担心随时会从建筑主体脱落。唯有远处某些楼房的内部，稍微透出些光亮，像是夜幕中的北斗星一般，给人些许安心。

失落小镇的公路旁，警车已经提前到达，红蓝车灯频频闪烁，在这样的环境下，亮得实在有些扎眼。机器狗驱散了人群，拉起警戒线，将命案现场团团围住，玉逍遥和道轩眉正在检查尸体状况，两人的表情皆有些凝重。

“唉，最近怎么总出这种事情，”剑随风叹了口气。

君奉天看了一眼，死者情报如信息所言，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普通上班族，大概是加班到九点左右，着急回家，打算横穿这片废弃区，结果遭遇不测。尸体是被群居在此处的流浪汉发现的，之后立刻上报给公安亭，但凶手动向不明。

“利器所伤，一击毙命，”道轩眉与玉逍遥对视一眼，“难不成还是……”

“问心，扫描致命伤口，全息成像出来，”玉逍遥道。

机器狗应了一声，立刻开启激光扫描，根据反射光回应时间，还原出死者胸前伤口的的三维立体图。当绿色荧光浮现在半空，道轩眉脸色一变：“果然又是刀伤，十月十九号、十一月十二号，二十四号的三次命案，加上今天的这起，一个多月出现四次，应是同一人所为。”

“不，这是剑伤，”玉逍遥纠正，“伤口形状对称，但是损伤情况不同，上次注意到这个细节后，我便到处寻找，什么样的利器能造成这样的伤口，这应该是……单锋剑。”

“单锋剑？武侠小说里的单锋剑？”剑随风眨了眨眼。

听到这等结论，道轩眉与君奉天露出不相同的讶异表情。前者只是单纯疑惑，随便一把菜刀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用武术流派的东西，凶手执着于这种特别的武器，是否传递了什么讯息。

而君奉天，则更类似于震惊，案件刚刚开始，他似乎已经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一张弥天大网，正向公安亭抛来。

“死者有没有什么共同点？”他问。

“身份完全是随机的，”玉逍遥道，“而且横跨的区域很大，几个人也互相没有交集，非常像是凶手无差别杀人，以此报复社会。但这又有很多说不清的地方，真正的仇视怎会一次只杀一人，肯定会上升到群体伤害。”

“最奇怪的应该是，为什么九渊系统没有报告色相图极端浑浊的人出现，”道轩眉补充，“这不符合常理，除非此人一直有意避开所有摄像头，居住在类似我们面前这种废弃街区。”

“或者，又是暂时改变犯罪指数的药，就像当年的『无所待』……”玉逍遥心里咯噔一声，缓缓看向君奉天，却没将后半句话说完。

——为什么，偏偏是奉天第一次执行任务……难道真的跟鬼麒主有关？

“乐寻远执行官，这个区域内摄像头覆盖的地方，可有异常，”道轩眉对着耳麦道。

片刻之后，对方回话：“目前没有，区域心理压力也处在正常范围内。”

“要不要彻底搜查这片区域，”剑随风问，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讪讪笑道，“算了，我可不想加班。再说犯人说不定早就跑了。”

“我们人手不够，无法堵住全部的出口，就算能做到，这里的下水道系统错综复杂，难保不会有别的藏身之所，”玉逍遥沉吟片刻，“其实，在确认伤口乃是单锋剑所造成之后，我已经开始调查跟这个线索有关的一切，包括道馆、武术流派、武器售卖记录等等，但是数据太过庞大，还需要时间。”

“我来帮你，”道轩眉立刻应声。

“奉天呢，你有什么看法，怎么一直都不说话？”玉逍遥偏过头问。

“没什么看法，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君奉天道，“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义妹，她和她丈夫，曾经都是昊州单锋武道馆的教练，剑术非常不错——跟这件案子没什么关系，只是突然想到。”

玉逍遥愣了愣，眼神忽然暗了下来：“不……也许有关系呢。你义妹叫什么名字？”

“席断虹，”君奉天不明所以。

“乐寻远执行官，查一下与她有关的所有人的信息，”玉逍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人下落不明？或者有跨州的活动？”

耳麦里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过后，乐寻远回应：“天迹长官，还真有。席断虹与其丈夫的儿子，叫邃无端，有乘坐州际轻轨的记录，从昊州到中州。但他是德风大学到中州中央大学的公派生，跨州活动合情合理。”

“成绩这么好，”玉逍遥感叹一句，又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咦，等等，奉天，你不是说他已经沦为潜在犯，还捅了你一刀吗，怎么还能上学。”

“当时被劫持的不是他，是席断虹的另一个儿子，她跟前夫所生，”君奉天解释道，“好像叫……斩获。现在在昊州第二看守基地。”

“他拳脚功夫不错吧。”

君奉天仔细回忆了一下：“嗯，当时他年纪尚小，但能看出来，应该受过训练。”

甚至知道人体哪个地方最薄弱，还好当时君奉天反应快，不然就不是躺半个月那么简单了。

“这兄弟俩境况倒是天上地下，”玉逍遥道，“我们明天去找找这个邃无端，至于斩年——乐寻远，明天你联系昊州看守基地，务必让他们确认，斩年是否仍处在监控中，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是，”乐寻远道。

“好，那今天就这样吧，”玉逍遥脱离办案状态，美滋滋打了个哈欠，“任务结束。”

“啊？！就这么简单？”剑随风喜出望外，“我还以为真得地毯式搜查呢。”

“几次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案发距离报警又过去那么久，还没有监控，早就不确定在哪了，”玉逍遥摆摆手，“这种无用之功只能感动自己，耗费人力物力罢了——对了，问心，给我联系秦假仙。”

“遵命，天迹长官，”机器狗的眼睛闪过一连串红色波浪，片刻之后，陡然换了声调。

“我说天迹，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夺命连环call？！”对面气得直跺脚，“现在是晚上十点半，我拒绝加班！”

“吃饭睡觉上厕所，全都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天迹没好气道，“少废话，通知今晚命案死者的家属，预备心理治疗，时刻注意各处区域心理压力，提醒居民不要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单独行动。另外，我让你盯得那几个点，你也好好盯着——我是让你好好盯着，别把什么都丢给手下的执行官。”

“知道知道知道，”秦假仙炮弹似的回了一堆知道，“真是的，自打你当了天迹，我这个监视官就没一天好过过，干脆哪天你路过我绊你一脚，降格去执行官，还能比较清闲。”

“哈哈哈，那真是多谢夸奖，”玉逍遥打了个响指，挂断通讯，“搞定，你们把尸体收了，下班，回去写报告。”

比起通宵加班，写报告真不算什么，剑随风高兴得一蹦三尺：“领导万岁！”

“没说完呢，”玉逍遥坏笑道，“风仔，把奉天的那份也写了，他掌握了关键信息，回去的路上我要好好盘问他，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时间会很长，你们先走吧。”

“啊？这样……”剑随风对君奉天做了个无比同情的表情，“那你们继续加班吧，拜拜。”

说完，收拾好心情，一蹦一跳地上了押解车。

一旁沉默许久的道轩眉无奈扶额——他真不知道剑随风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沦落成潜在犯，分明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傻白甜，别人说什么都信。

“逍遥，这不合适，”道轩眉再次规劝，“我知道你们久别重逢，都想以正常的身份相处，但君奉天现在连绑定负责人都没有，更别说佩戴限制环。你现在是天迹，不能让有心人抓住把柄，搬弄是非。”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玉逍遥无所谓道。

“玉逍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君奉天道，“问完，我还跟其他执行官一起走。”

“哎呀奉天，风仔听不出来，你怎么也傻了，”玉逍遥哭笑不得，“我就是想找个理由跟你出去走走。我不怕被别人说，但我怕你落了口舌，被孤立。”

君奉天皱眉：“这确实不合适。按照正常流程申请，我们一样可以出去。”

“但我就是想今晚嘛……真是的，有我和忘机看着，还能让你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吗，”玉逍遥扯过君奉天的手臂，央求道，“就这一次，拜托啦！我保证以后都按流程！”

见君奉天仍旧无动于衷，玉逍遥有些焦急，他双手合十，和尚念经似的在君奉天身边扭来扭去：“奉天，好奉天！求求你啦！”

君奉天被摇得实在想笑——玉逍遥求人的方式好久没感受到了。在他人生最低落的一年里，两个人之间的所有暗暗较劲都消失了，他从没想过，玉逍遥能关照他的情绪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却绝口不提丧亲之痛，明明他才是玉箫的亲哥哥——就像现在，君奉天也不曾料到，毅然决然对父亲说“我不会变成特权的提线木偶”的自己，会变得这么没有原则。

“好吧，”君奉天叹气，伸手把玉逍遥翻飞的衣襟捋平，“就这一次。”

玉逍遥一把抱住君奉天，开心得笑起来，宛如四月春风扶柳，六月池塘映荷。这一笑也看怔了旁边的道轩眉，或者说从这段对话的一开始，他便已经心不在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玉逍遥。

按理说，他认识玉逍遥的时间，远比君奉天要早，陪伴他的时间，也比君奉天要长。他见过玉逍遥欠债时的调皮无赖，见过他少年得志时的意气风发，见过他守护众生时的矢志不渝，见过他大醉沉鼾时的天竞风流，见过他毁家纾难时的慈悲恻隐……

他该见过每一面。

可他就是没见过此刻的玉逍遥，见过他对除君奉天以外的人，展露出如此“娇俏”的一面。旁若无人、全心全意地，展示他对那人的依恋与在乎，就好像缠绕苍木的菟丝子，分开便会凋亡。

可他不该是菟丝子，他素来像风一样自由，这才是玉逍遥啊。山风如何荡漾都是正常的，点涟漪于湖泊，折嫩柳于新月，解落红于三秋，破冻河于七九，可绝不会为谁而停留——试问，为木讷的树而止歇的，还能叫自由的风吗。

可事实就在眼前。

玉逍遥握紧君奉天的手，风，便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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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diancu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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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12-13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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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哇

太好看啦太好看啦

期待后续～～

好好吃飯飯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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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manth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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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12-13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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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至亲至疏

“回来的还挺快，”乐寻远看了剑随风的身后一眼，“君奉天执行官怎么没跟着。”

剑随风一屁股坐在押解车的冷板凳上，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道：“惨哪，被天迹前辈叫去加班了，说是要聊命案嫌疑人的细节，叫我们先回去——耶，今晚还能打一把游戏。”

“哦，”乐寻远似笑非笑地叹道，“还真是瘦骆驼强似象，穷官强比富户，到底生来就是公子哥，便是成了潜在犯也有人帮衬。”

剑随风没明白：“什么意思……”

押解车门缓缓关闭，幽暗的光线模糊了对面之人的表情。

“君奉天执行官就是玄尊共主的儿子，你没看出来吗，”乐寻远一手托腮，语气漫不经心，“当年隐藏父子身份，却拼命倾斜资源，不还是惹得舆论怀疑诟病。后来，君奉天一朝成了潜在犯，这层关系却忽然被挑破了——共主原来还有个儿子，而他‘大公无私’到，即便亲生儿子成了可能危害公民的存在，也要扫垃圾似的扔到看守基地。甚至于最后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葬礼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可这……不正说明玄尊虽然是九渊的缔造者，但也服从九渊管理吗，”剑随风显然没明乐寻远话里有话。

“认儿子的时间太巧合了啊，”乐寻远意味深长道，“若君奉天没成为潜在犯，那玄尊是不是还打算一直暗中捧他上天迹的位置？九渊系统诞生以来，什么议会、总理，甚至是作为象征的共主，全都是这个国家运转核心外围的东西，公安亭才是真正生杀予夺的机构，正法判人生死，神谕决定地位。”

“公安亭是核心，因为九渊系统是核心啊，”剑随风不解，“就算是天迹，不也得听命于九渊。”

“这里面要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没有人治的因素，为什么正法会有扳机？”乐寻远摇头笑道，“九渊给出犯罪指数，杀不杀，却在人。”

“呃，听不太懂，”剑随风老实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君奉天是玄尊儿子的，官方一直没有给出名字，样貌也只有狗仔队拍的高糊照片。”

“他不是说，自己参与了玄黄岛围捕吗，最后关头，鬼麒主已如瓮中之鳖，这种捡功劳的事，能去的各个都不简单，”乐寻远揶揄道，“不然，为什么是神毓逍遥留在家看大门，玄尊自家太子哥执行任务？对了，他俩以前还是搭档来着，叫什么……奉天逍遥，但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现在没几个人知道了。”

“啊……我就说天迹对君奉天的态度，跟对其他人不一样，”剑随风难得咂摸出来什么，“原来是故人重逢，相亲相爱，难怪。”

“什么相亲相爱，”乐寻远嗤之以鼻，“我要是天迹，过去的事不会那么容易翻篇，君奉天栽了，我就算不冷眼嘲讽，也不会施以援手。真不知道天迹现在的态度，是该说他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还是——”

乐寻远忽然停顿。

“是什么？”剑随风追问。

——还是大忠似奸。

乐寻远莞尔一笑：“没什么。”

押解车远离了废旧街区，向夜幕中高高耸立的云汉高阁驶去，如水滴一般，于错综复杂的高架桥网中，汇入川流不息的车辆。而方才话题中的两人，君奉天与玉逍遥，却浑然不察舆论中的他们有多少利益纠纷，有多少恩怨瓜葛，不过是享受当下难能可贵的自由时间，顺着十多年前便翘首以盼的自动航道，前往另一个满载回忆的地方——中州有名的龙门夜市。

“怎么样，变化大吗？”光影交错间，玉逍遥从前排探过头，笑眯眯地看向后座的君奉天，“现在不开导航，十天半个月也下不来龙门立交桥。”

君奉天默然点头，中州的发展自然要比昊州更快，何况在昊州他也没怎么出去过，似乎除了执行任务外，他甘于被囚禁在枯燥无聊的黑暗中。哪能让人联想，年少时，他也是个不甘不寂寞的主，公安亭预备学院管理严格，每次玉逍遥带着他偷偷跑出去，尽管嘴上不说，君奉天的血液里都会翻滚着期待与兴奋。

如今，冰冷的死水找到泉眼，缓缓流淌——当年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我们去哪，”他有些期待地问。

一盏盏霓虹灯飞速向后掠去，只留下二进制似的光影，交替明灭在君奉天眼眸中，融化成一方雨过天晴后的潋滟湖光——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他的喜怒哀乐，情绪高涨或低谷，面上都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是玉逍遥能察觉出任何细微的不同，比九渊的色相图还要灵敏。

“当然是去美食街吃大餐啊，”玉逍遥的声音犹如飞扬的蝴蝶，“你终于高兴起来了，奉天，这是第一步，你会走出来的，我会让你走出来的！你会成为一个普通公民，到时候，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去哪里都行。”

君奉天有些怔然地看着对方——他没想那么多，他怎么敢想那么多，十年前他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已经打算余生都与黑暗为伍。连年攀升的犯罪指数，更是让他不得不提早考虑自我了断的可能。结果今天玉逍遥却问他未来，问他作为普通人、而不是潜在犯的未来。

“奉天，你说，要是我们当年都没有选择以公安亭为目标，现在都在做什么啊，”车窗外吹来的晚风，拂动玉逍遥的发梢，他随意地撩了撩头发，却发出石破天惊的一问。

旁边的道轩眉终于忍不住：“逍遥，你在说什么……”

不管君奉天能不能想象出来，他反正是不能。且不说玉逍遥从小优秀到大，大学综合测评拿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七百多分，更被系统认定为色相图极不易浑浊的人群——那真是万里挑一，十年难遇。

进入公安亭的条件有多么严格，坐上天迹的位置又要付出多少努力，十年间他又是如何兢兢业业守护苍生的，道轩眉看在眼里，也十分坚定，没有人比玉逍遥更合适这个位置，没有其他人配做九渊的执剑者……更重要的是，以前玉逍遥也从不会做这种假设。

道轩眉垂在两侧的手，陡然紧握。

“要是有平行世界，我肯定是美食家，歌唱家，或者去说相声也行啊，”玉逍遥沉浸到根本没有把道轩眉的话听进去，只顾调侃君奉天，“至于你嘛——看你平常这么不苟言笑，应该到大学去当教导主任哈哈哈哈……”

君奉天幽幽叹了口气，这画面就更好笑了。

“不过，也不用假设个平行世界，”玉逍遥眼中闪着点点星芒，“干脆等退休，我们回母校当名誉教授。周内跟孩子们吹嘘当年的英雄事迹，周末呢，就去钓鱼——听说人老了都喜欢钓鱼。”

君奉天终于动容了，他凝望着玉逍遥，像是在宣告什么誓言：“只要沉冤得雪，正义伸张，天下靖平，君奉天，自当奉陪。”

“我就当你答应了，”玉逍遥转回去，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你从不食言，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就是犯罪指数降到一百以下吗，你一个月降一分，六七年就恢复正常了。”

“哪有这么算的，”君奉天无奈，但他清楚，玉逍遥的话实在太有诱惑力，他再怎么提醒自己看清现实，也终究会被打动。

谈话到此，凝滞抑郁的氛围总算被驱散些许，他们也临近目的地，中州最大的美食街——龙门夜市。

这里是中州最繁华的地带之一，汇聚着从便民到高端，不同档次的美食店面，其中的胜寒大厦是最高建筑，造型如同一弯新月，漂浮在人工湖“婵娟”上。

鸟瞰夜市，大大小小店铺犹如众星拱月，团团围在大厦周围。美食与狂欢会持续到第二天五点钟，当天空泛起第一道鱼肚白，与人造灯光击掌交替，龙门夜市才算收市。虽然繁华程度比起核心商业区还差上几分，但最难得的是烟火气，并没有被高科技的冰凉感吞没。

作为少年时代逃课的目的地之一，君奉天对此地本不该陌生，但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还是给他莫大震撼。一下车，便可见艺术品似的玻璃停车大楼，它们变戏法一般把汽车驱动到冷白色格子当中。由于光污染，天空中不再有像当年那般清晰的星星，但婵娟湖就是银河边角的一条。它搅和了岸上橙黄红的灯火，裹挟了男女老少、来来往往的人影，随风荡漾。就像是至情至性的画家，手握一张调色板，尽情挥洒笔墨——藤黄、花青、朱红、月白等等，这样，才能描摹此等梦幻之境。

“美则美矣，就是没以前接地气了，是不是，”玉逍遥一语道破君奉天心中所想，“谁知道经济府怎么想的，投资商怎么做的，反正，味道还跟原来一样就行。”

“嗯，”君奉天环顾四周，有些目不暇接，“玉逍遥，你想吃什么。”

“哎呀，很主动嘛，话说你都十年没请我吃东西了，今天得把钱包花干才能走，”那人揽过君奉天，美滋滋道，“那就先来串香肠？然后是叉烧包、煎饼果子、烤串、珍珠奶茶……”

“这么多，你今晚还打算睡吗，”君奉天调侃道。

“我运动量大，饿的快，能者多吃嘛，”话语间，玉逍遥已经跑到了香肠摊前，咽下快要流出的口水，对老板道，“先来三根烤肠，我还得留着肚子吃别的呢。”

“我不饿，我的那根逍遥你吃吧，”道轩眉走向小摊的面部识别仪，正欲付款，君奉天便上前一步。

“我来吧，之前跟玉逍遥说好了。”

“不用，我来，”道轩眉一口回绝，“逍遥经常加班，每次都是我带他来夜市加餐——我们算是一家人，就不劳你破费了。”

这话说得君奉天一僵——的确，他们是表兄弟，血缘关系确实是最牢固的纽带，而他连喊玉逍遥师兄的次数，都能用一只手数过来。

他们算什么？

蓦地，君奉天忽然想起久远的深秋，他们二人的关系素来时远时近、至亲至疏，掺杂太多又顾忌太多，唯有那一次，他们互相跨到了红线的最边缘，玻璃纸弹指可破。

但是，君奉天主动退回，触电般缩回手，不是他接受不了玉逍遥，而是他接受不了自己。

有些话，不通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就无法解释，君奉天不能告知所有真相，所以选择沉默。他知道这对玉逍遥而言是一种残忍，所以也做好了被报复的准备。十年空窗期，足够让玉逍遥身边聚集很多优秀的人，而不论是谁，都比他更有资格站在玉逍遥身边，接受世人的祝福，光明正大过完幸福充实的一生。

至于他……

执行官与监视官的关系，经常被比作猎犬与牧羊人，这就是君奉天目前，唯一的愿望。他会以肮脏的黑，守护纯净的蓝，只是爱怨贪嗔痴，是人都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流露不合时宜的妄念，产生出不合时宜的冲动。

“我付，”他偏执道，“玉逍遥说过，我要把十年欠的都补上。”

道轩眉冷然以对：“你，补不完。”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对劲起来，玉逍遥又无助又紧张，以前他欠账，君奉天虽然帮他付，但是总要说他两句，大表哥也是，调侃他玉门世家的钱都到哪去了——怎么今天如此反常，竞争意识怎么不用在工作中，都奔着给他付款来了。

不过实话实话，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那个，倒也不用争，”玉逍遥讪笑道，“我很能吃的，你们一替一个地付就行……”

“不行，”道轩眉态度难得强硬起来，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个决定成败的关键理由，“你今天是带着君奉天偷跑出来，他不能有消费记录，只能我来——或者你自己来。”

玉逍遥立刻缩回脑袋：“那你来，你来……”

君奉天这回真哑口无言了，最后，他还是输在这见不得光的身份上。

面前的香肠油光锃亮，冒着腾腾热气，被玉逍遥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递到君奉天唇边，让对方先吃第一口：“……别不高兴了，奉天。以前让你付钱你不开心，现在不让你付，你还不开心。”

“没有，”君奉天冷然。

“你也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拿着吧……”玉逍遥好言好语道，“奉天，好不容易出来，别冷着脸啦。”

“我不吃，给你了，”君奉天转过身去。

于是，玉逍遥一下子拥有了三根香肠，但心情十分忐忑。

“逍遥，你还想去哪逛？”道轩眉问，“那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非常火爆，口碑也挺不错的，阿璃说你一定会喜欢。”

“那就去尝尝？”玉逍遥啃着香肠，指着保持距离的两人，“哦，这次你们要是不喝，记得提前说，我……还想留着肚子吃点别的东西。”

知道此行不会再有付钱的机会，君奉天接下来的表现都意兴阑珊，兴致缺缺。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同样在从另一个方向，刺激他朝成为一个普通人努力。消沉的基调如一池静水，被玉逍遥三两下拨弄，便已经不甘于现状。

三人走进奶茶店，这个店面不大，房间内比较拥挤、嘈杂。道轩眉在前面开道排队，君奉天就在后面用生人勿近的气场，撑出一片方寸之地，玉逍遥被两人夹在中间，别说被挤到，旁人连碰都碰不上。他回头道了声谢，眼眸里尽是温润笑意，君奉天却沉默以对，不再出声。

身后很快排上了客人——那是个拿着化妆镜仔细端详的少年，扎了个短马尾，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无视君奉天那张冷脸，还拽了拽他的衣角，让他帮自己拧饮料瓶盖。

“叔叔，能不能帮个忙啊。”

此时，道轩眉开始跟玉逍遥聊工作上的人事调动，君奉天更加插不上话，也不想再听，那男孩的请求对他来说，等于解围，于是他转过来蹲下身子，尽量温和道：“孩子，你是自己一个人吗，你的父母呢。”

“我自己一个人出来玩，”男孩接过开盖的饮料，甜甜道，“谢谢叔叔。”

“这么晚了，自己一个人不安全，快回去吧，”君奉天劝道。

“为什么不安全？大家都是好人啊，”男孩不解，“爸爸妈妈说，外面已经没有坏人了，坏人都被公安亭的叔叔关起来了。不信你看——这是他们给我买色相图自测仪，大家都很干净呢。”

他举起那枚化妆镜，对准君奉天的脸颊——这是中州一些私家科技公司，开发的色相图自测工具，没有官方准确，也不具备任何效力，只是用来进行笼统的自我监测，优点是出结果比较快，只需两三分钟——要知道，除了正法在九渊系统中拥有最优先权限，实时读数，连政府部门对接九渊的人工智能，平均都在五分钟左右给出判断。遍布大街小巷的摄像头做出的随机监测，甚至需要十分钟以上。

没错，自九渊系统确定以来，不再担心人生选择、安全、犯罪等问题的社会，人口爆发式增长，九渊的庞大算力虽然被认为是当世奇迹，但却隐约有跟不上的趋势——自然，这件机密没几个人知道。

此时的君奉天，并不知道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陷阱中，他将拧开的瓶盖递给小孩，看到镜中黯淡又略显憔悴的容颜，心中嘲讽自己真是幼稚无聊到了极点，竟然因为一顿饭钱，便动摇了十年来的坚守……可谁叫，那是玉逍遥呢。他又怎么甘心，如今仅存的他能为玉逍遥做的事，要由别人代劳。

又规劝了两句，君奉天转身，前面两人的话题已经从工作，转变为家事——他依旧插不上话，比起自己已无一亲人在世，玉门世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可以从百岁老前辈，聊到刚满月的小侄子。不像他，只能聊泛黄的过去，还总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两人结痂的疤痕。

君奉天依旧沉默。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三分钟后，队伍前进一格，而嘈杂和乐的氛围，却在男孩手中的自测镜发出“嘀——！”一声响后，碎得七零八落。

“啊啊啊啊啊啊——！”

男孩疯狂尖叫起来，面目扭曲到像是爱德华·蒙克的画。他右手高举一面灰色的自测镜，向众人示意，左手指着不明所以的君奉天，仿佛看到了魔鬼一般。

“色相图是灰色的……你们看啊！”男孩的身躯因震悚而发抖，动作夸张到像是在表演一般，向所有人展示自测镜的结果，“是潜在犯！坏人……他是坏人！”

奶茶店霎时躁动沸腾起来。

“为什么他会被放出来？！”男孩连连后退，惊恐道，“他一定……会想杀了我们所有人！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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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12-13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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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希望曙光

除了那孩子外，不知道是谁先叫了第一声，也不知道人头攒动的现场，到底有多少人看清镜子中指甲盖大小的灰色，总之，惊恐的呼喊瞬间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有人尖叫着逃离现场，有人抄起凳子严阵以待，却半步不敢上前——他们在温室被养了太久，已经忘记该如何面对危机。

好在这危机只是误会一场。

君奉天愕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尚未接受自己已经变成众人厌恶与恐惧之源，周遭三米之内已无人迹。浪潮般退开的众人，言看就要造成踩踏事故，他下意识辩解：“众人莫慌，并非如此，我是——”

然而身后，风声陡然袭来，半辈子的公安亭工作经验，让君奉天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抓住从背后袭来的那只手，就是一个过肩摔。出手之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俯身便是扫腿，君奉天起跳肘劈，动作一气呵成，顷刻间两人便过了第三招。

“忘机，你干什么？！”

玉逍遥的惊呼让君奉天顿了一下，道轩眉的攻击却没有停止，偏差的毫厘让前者失了先机，右手被钳制后直接摁倒在地。道轩眉表演了一套制服嫌疑人的模范动作，反手扳、撞、压、钳、锁喉——“咚”的一声撞击后，君奉天的头狠狠磕在地上。

道轩眉抓住机会，倾身压下，打算即刻结束这场闹剧，结果君奉天竟然瞬间挣脱，猛地一撞，差点没把他撞的吐酸水——这招原本百试百灵，没想到君奉天被压制成这样了，还能反击，拳脚功夫确实不错，临场应变犹在他之上。

但认可归认可，道轩眉此刻真的很想翻白眼。

“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你有没有脑子？！”眼看就要压不住了，道轩眉放低声音，愤愤道，“你是玉逍遥偷带出来的，还想连累他吗。”

话到此处，君奉天终于反应过来了——在如此情况下，他不能说出自己执行官的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演一出警察抓坏人的戏，大事化小，别再继续惊动路人。

转念之间，手臂便已不再施力。

道轩眉松了口气，重新将君奉天两臂禁锢在身后，摁着他的头，有些喘气道：“请你……配合公安亭工作，进行色相图监测。”

玉逍遥也能理解道轩眉的做法，但看着如此狼狈的君奉天，心中着实有些不太好受，然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叹了口气，亮出随身携带的工作证明。

“嫌疑人已被控制，各位勿慌，我们会时刻守护你们的安全，”玉逍遥高声道，“请各位继续享受美好的夜晚，不要因为此事让色相图受到影响。”

四散的众人逐渐聚拢，起先是惊弓之鸟般将信将疑，后来看清玉逍遥的证件，都长舒一口气。大多数人惊魂未定，早已没有享受奶茶的心情，但也有人抱着猎奇的心态，就是要凑近看看，传说中的潜在犯长什么模样。

君奉天被拽了起来，两只手被摁在身后，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游街的死囚，动弹不得。鄙夷的目光宛如凌迟的刀，让一向昂首挺胸的他不得不低头——这时他才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染红了眼前的一切，太阳穴像是撕开一般疼痛。

此时，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窸窸窣窣的掌声响起，后来连绵成滂沱大雨，夹杂着夸张的喝彩声。

“好棒！公安亭都是好样的！”

“太帅了那几招，唰唰就把该死的潜在犯摁倒了！”

“公安亭是人民的英雄，是九渊的守护神！”

君奉天怔怔地看着喝彩的人群，恍惚看到有什么人向他走来。

……

“谢谢你，君奉天监视官，感谢你从罪犯手里抢回我女儿！”一位母亲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们公安亭，真是人民的英雄，九渊的守护神。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就做了这面锦旗。”

一旁的玉逍遥抢先拿了过来，嘿嘿笑道：“让我看看，都给君大监视官写了什么，是不是都把他夸成一朵花啦……”

然而打开锦旗，赫然是八个大字——希望曙光，奉天逍遥。

“这……”玉逍遥一愣，“咋还有我呢。”

妇人笑道：“我当时说要送锦旗，奉天监视官不同意，说，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要不是您冒着生命危险引开犯人，他也没办法成功救出人质，锦旗受之有愧。我就想，那干脆写两个人的名字好了……”

“咳咳咳咳！”君奉天疯狂暗示。

“哎呦，说多了，他不让我说来着，”妇人掩嘴一笑，“文采不佳，莫要见怪。”

玉逍遥忍俊不禁，肘击身边人：“可以啊奉天，还说不和我组队，现在连名字都起好了——奉天逍遥，嗯，霸气又潇洒！以后，我们就叫奉天逍遥了！”

……

鲜花与掌声向身后退去，光明与温暖也擦肩而过，唯有谩骂和口水向他袭来。十一月的冻风化作利刃，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刀刀割在君奉天脸上。刹那间他回到现实，才想起英雄的故事早已离他太远太远，青年并排踏下的那两串足印，也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

“奉天！血，你流血了！”

不知走了多久，总之避开了好事的人群，玉逍遥才敢上前，搭着君奉天的肩膀，仔细查看伤势，又习惯性用嘴连连吹气，眉眼间尽是焦急与挂心。

“抱歉，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说明，”道轩眉皱眉，“但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君奉天抹了一把额头，没什么表情：“没事，不严重。是我反应太慢，不怪你。”

“这附近……有没有诊所，”玉逍遥焦急地环顾四周，“我给你买点碘酒消毒，再冷敷一下。”

“不用麻烦，”君奉天淡淡道，“小伤而已。”

“我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玉逍遥自顾自地说着，寻找到目标后，喜出望外地回头，“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玉逍遥——！”君奉天喊了一声，对方却在信号灯亮起的瞬间，眨眼跑没了影子。

道轩眉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也过去吧，他忘了自己没钱。”

片刻后，他又补充道：“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又出现刚才的意外。就在……就在那个过道里等着吧。”

道轩眉指了指诊所旁边的街巷，人流量少，更没什么摄像头，坏掉的路灯吱呀一下明一下暗，与斑驳的墙壁勾勒出一块三角阴影。

“不可离开我们两个的视线，望你注意，”他再三叮嘱，“也尽量减少跟公民的接触。”

“我明白，”君奉天颔首。

他便走入那块三方光源都交涉不到的地方，站得笔直，眼睛始终注视着玻璃门中那道蓝色身影——他拿了纱布、药水和冰袋，付款时才一脸窘迫地看向身后之人。道轩眉微微一笑，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玉逍遥便也跟着笑，还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依然是这个熟悉的动作，只是这次君奉天只能做旁观者。

然而下一刻，道轩眉忽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面色煞白，极尽隐忍，大概是君奉天踹那一脚，此刻终于突破了可以忍受的临界值——两个人就是真刀实枪地干上了，没有半分留手，君奉天伤得见红，道轩眉也好不到哪去。甚至君奉天自己都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没有私人恩怨。

玉逍遥吓得连忙蹲在道轩眉身边，手抚着他的背，焦急地问着什么，诊所里的医生也跟着过来，两个人一起把道轩眉扶到床上。君奉天极好的夜视力都在此刻发挥了不该发挥的作用，他能清晰地看见玉逍遥面部每一根绷紧的线条，每一丝焦虑的目光。从前，那些信号只为自己流露，但只要退开距离，他其实能够发现，他没那么特殊，至少没自己想的那么特殊。何况关心下属，帮助队友，保护人民……大爱是玉逍遥的特质，也是他能成为天迹的重要原因。

玉逍遥扶着道轩眉的腰躺下，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君奉天就忽然不敢看了。他猛地别过脸，迎面而来的风却将眼睛吹得干疼，视线模糊，却意外抽离出现实世界，投入过去很多年的冬天。

——冷风习习，十七岁的玉逍遥缩着脖子，跺着小脚追赶他，去抢他脖子里的围巾，两人一前一后路过这条小巷，路过三十七岁的君奉天面前，最后融于道路深处的夜色，化作光点，萤火虫般飞舞。

“叔叔，你为什么在这站着？”

稚嫩的童声却像是一把巨锤，凿开脆弱的幻境，君奉天猛地清醒，在看清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女孩后，下意识后退连连——他在心里不断叮嘱自己，不要主动搭话！不要引人注目！不要吓到他们！不要再给玉逍遥……添麻烦。

“叔叔，你怎么了？”女孩又问，她扎了两个羊角辫，脸蛋泛着冻红色，眸中闪烁着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天真无邪，“哎呀，你头上流血了……”

君奉天下意识抹了一把，却因为紧张戳到伤口，让情况更加严重：“我没事，你快走吧。”

小女孩茫然眨了眨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要“快走”，也不明白对方的伤口明明很严重，为什么要说“没事”。

“哦！我知道了，”片刻后，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叔叔，你受伤了，但是没有钱买药，所以只能站在诊所旁边，对不对？”

完全不对。君奉天还在绞尽脑汁编出一个合理的谎言，就看见女孩从她粉色的斜挎包里，摸出了一把硬币，举着两只拳头，伸向自己：“那这些……给你吧，我本来打算去夜市买龙须糖吃，但还是你的伤比较重要。”

君奉天一愣，根本不知道这两样是怎么做比较的——龙须糖是自己的，可伤是别人的，以己度人，在如此年幼的孩童心中已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九渊不到五十年的提纯下，社会中已经尽是这种“圣人”，那一百年后呢，五百年后呢。

君奉天深吸一口气——他的父亲确实在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可……也许自身已是潜在犯的原因，君奉天却隐隐有些不安，失去害人之心，也失去防人之意，这些温室里的娇花，过于稚嫩，经不起任何波折，万一狂风掀开屋顶，万一世界出现变故，他们该怎么办？

思虑太重的执行官蹲下身子，将女孩摊开的手掌合拢，温声道：“谢谢你……我只是在这边等人，不需要钱。”

——他不知道那天会不会来临，但正因为这个社会到处都是类似眼前之人，他才会拼死守在一线。只要有一个人需要他的力量，他就不会坐视，只要有一个人需要他的帮助，他就不能放弃，只要有人需要他站起来，他就不能倒下。

这是他的夙愿，不论曾经高在云端，是共主之子，还是如今隐入尘埃，沦落为潜在犯。

“……叔叔？”女孩奇怪地看着君奉天，似乎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细微的情绪变化，“你真的不需要吗？还是说，你是孟子所说的那种人……不受嗟来之食？”

“你真是聪明好学，懂得很多，”君奉天摸了摸她的头，“我没那么伟大，是真的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女孩撇了撇嘴：“那你干嘛不进去包扎呢，我爹爹说，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君奉天一时哑然：“这……”

“你就拿着吧，等你有了钱，可以再还我啊，”女孩拉过君奉天的手，把硬币又推了回去，“我就在明镜小学上学，每天上下学，你都可以来校门口找我，这样总行了吧。”

说着，她便缩回手，一蹦一跳地跑开，留下君奉天风中凌乱。他攥着这一把铜板——很久都没看到实体钱了——有些哭笑不得。君奉天总对热忱之人毫无招架之力，比如玉逍遥，比如徒弟云忘归，比如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他本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奈何身后传来的警告，只得让他断绝这个念头。

“我叮嘱过，尽量减少跟公民的接触。”

道轩眉在玉逍遥的搀扶下走来，语气中散发着明显不悦。

“否则，一旦被任何一个监视官判定为‘不可用’，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

话分两头，此刻，奶茶店内的风波已经止息，客流量却难以回到巅峰，而始作俑者此刻却哼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儿歌，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夜市的中心——胜寒大厦。

虽然以美食为主，但这栋五百米的高层建筑，却实打实是一个多功能娱乐场所，有宾馆，有酒吧，有游戏厅，甚至还有剧院。只是许多地方不对公众开放，更让这轮海上明月，增添了一丝神秘气息。

少年穿着并不华贵，似乎是平凡人家的孩子，此刻穿越胜寒大厦玲珑剔透的玉门，如入无人之境。他进入电梯，同时按下“十”和“七”两个数字，电梯一路下坠，仿佛要通到地狱中去，然后又突然横穿，紧接着才往上走。

这样的设计，在虹膜认证泛滥的年代，似乎很没有必要，但奈何其主人的贵客，是个爱好神秘的古典主义者，正如同“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后，呈现在眼前的景象。

不能旋转活动的黑色椅子，深蓝色的幕布，金色的束绳，毫无舞美特效的旧式舞台，木质的、踩起来咯吱咯吱会响的地板，突出一角的半圆形天台，以及那坐在月光下，垂首吟诗的男人。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就像剧院里的旁白，明明念的是主角的台词，却更像是冷眼旁观的神邸。

“Doubt thou the stars are fire

（即便你怀疑星星是火）

Doubt that the sun doth move

（哪怕你怀疑太阳无动）

Doubt truth to be a liar

（或许你担心真理会变）

But never doubt my love.

（不要质疑我真的爱你）”①

少年循着声音，走到男人面前，他看到他今日穿着亚麻衬衫和马裤，束腰外衣的丝绸流苏在月光下飘拂，右肩花纹繁复的圆形胸针簪住一件羊绒短斗篷，尖头长靴一直到小腿，皎洁的月光亲吻他足尖——中世纪的古典装扮，让他看起来就像他自己所吟的戏剧中人，一个融于夜色、有着悲惨身份的丹麦王子。

但是见多了，人也就麻了，何况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并不像其它信徒那样，尊崇眼前这“神”，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少年抠了抠耳朵，漫不经心道：“我想上学，我要一个可以存在的身份上明镜小学，你能做到吧。”

男人合上封皮古朴的书籍，冷眼睨着他，道：“那就要看你，能给眩者上演怎样精彩的话剧了。”

少年背起手，在珍贵的漆木上玩起了跳格子：“嗯……今天倒是没干什么，逗了个执行官，他看起来很凶，不会追杀我吧。”

男人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页：“眩者的耐心是有限的，给你成长的时间，你若原地踏步，后果，便承担不起。”

“别急啊，”少年坏笑道，“我看过你给的资料，那个执行官，叫君奉天。他今天大概是偷跑出来的，我揭破真相，他不但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挨了同行监视官好几拳呢。”

男人翻书的手一顿，终于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而嘴角，也罕见带了些玩味笑意：“哦？这次的恶作剧，眩者还算满意。”

“我早就怀疑，你是不是跟那个君奉天有仇啊，”少年摩挲着下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杀了他。对神通广大的你来说，这不难吧。”

“你话多了，”男人微抬下颌，“你所求之愿，傀一会指引你，希望下次，你带给眩者的，不再只是恶作剧。”

“哎呀，我还只是三个月大的孩子呀，”少年作委屈状，他虚空抓住头顶的帽子，身体倾斜约十五度，行了个标准脱帽礼，“多谢冥冥之神，愿见证您的神迹，为您效忠。”

言罢，一蹦一跳地离开。

“The time is out of joint……”

吟诵再次响起，只不过比起之前，语气当中多了些起伏跌宕，似乎昭示着主人幽微难言的兴奋。少年有些意外，他缓下脚步，还想继续观察这神秘之地，但电梯门此时已经轰隆合上。

封闭的无人剧场，癫狂才真正开始。

年轻的男人走到天台前，缓缓伸开双臂，月光倾泻于他深邃的五官，却不知将目光寄托于夜空中何方，他在狂乱的夜风中呐喊，似乎是出演哈姆雷特，在得知父亲死亡真相时的癫狂模样。

“The time, is out of joint! ”

声声回荡。

“O cursed spite, ”地冥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裳，任由寒风吹动赤红长发，“that ever I was born…… to set it right! ”②

—————tbc—————

①②均出自哈姆雷特

②大意：这脱节扭曲的时代！唉，被诅咒怨恨的我啊，生来却要担负起修正它的责任！

『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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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manth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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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12-13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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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逍遥安矣

“她问路而已，已经走了，”面对道轩眉的质问，君奉天把硬币攥在手心，遮掩在袖子中，“我闭口不谈才会让人起疑。”

道轩眉皱眉：“以后——”

“以后除了执行任务，我不会再出来了，”他主动接话，让对方再没有追究的余地。玉逍遥却因此大惊，焦急喊了一声“……奉天！”

君奉天摆摆手，问道轩眉：“你伤势如何。”

“不劳挂心，跟你差不多，”道轩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停车楼，“我们回去吧——先送逍遥，之后我带你回公安亭。”

夜色已深，喧闹的人潮也有了消散的趋势，自动航道的车辆成了断续的流水，唯有各色的灯光吵闹人的眼睛。比起来时的氛围，此刻车厢内着实弥散着沉重压抑的气息，连玉逍遥一贯没话找话的技能，都显得有些无力。君奉天又恢复成惜字如金的状态，道轩眉虽然依旧温声回应，可却显得整幅画面更加诡异。

“奉天，”下车前，玉逍遥跟他告别，笑容有些勉强，“别往心里去，你答应我的，一月降一分。”

君奉天回答：“玉逍遥，不管什么身份，我都在，一直都在。”

玉逍遥扶着车门的手攥得越发紧，他喉结微动，已然了解了君奉天以退为进的拒绝和安慰。他当然不会死心，只是做事需要循序渐进，此时已不好再索要更多承诺。

“晚安，奉天，忘机，”他长长叹了口气，假装仰头去看天上黯淡无光的星星，“明天见。”

“嗯。”

“明天见，逍遥。”

车门“啪”一声关上，车厢内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有玉逍遥在中间调和，这两人之间尚且暗流涌动，如今只剩他们独处，空气尴尬得都要拧出水来。

君奉天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玉逍遥隐入水泥丛林的影子——这么多年，他还是住在拥挤的居民区，三十层楼中一个玻璃格子里，想必狭小的屋内还是一团糟，这样他就有理由死缠烂打自己的师弟，去他家里蹭饭。

干着天下最危险的工作，监视官的薪水有多丰厚，君奉天自然明白，升任天迹后，玉逍遥拿得只多不少，想来那些钱，也都被他拿去做慈善，直到如今一身困窘的地步。毁家纾难尚且要一个重大变故为由，玉逍遥却数十年如一日地行此事，甚至不曾为自己考虑过后路。

想到这，君奉天轻轻叹了口气。

一路无话，云汉区的景色不断向后退去，很快，那幢如利剑一般插入大地的高楼便近在眼前。道轩眉猛地踩下刹车，却没有任何打开安全锁的意思。

“我有话对你说，”他淡淡道，“至于是请求还是要求，看你理解了。”

君奉天不回答，意思就是继续。

“九渊的附属系统，神谕，会根据你的性格和能力，为你推荐适合的队伍，”道轩眉修长的食指轻轻叩击方向盘，“逍遥是狴犴队的队长，他们队的特色，就是执行官少，监视官多。不知道逍遥是想一视同仁，不搞牧羊人与猎犬的理论，还是说……他一直在等你。”

君奉天的眼皮跳了跳。

“总之，你很有可能被推荐给狴犴队，但我希望你能拒绝，”道轩眉说，“你们现在碰面，只会相互影响，我想你也不愿看到逍遥在处理紧急事故中因你出错——今天这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君奉天猛地抬头，看向后视镜中那张认真而担忧的面孔。

“一个潜在犯如果成了执行官，”道轩眉点上一根烟，火星在烟尾转为焦黄色，烟雾从前排弥散开来，“虽然可以获得有限的自由，但见过太多血腥肮脏的场面，犯罪指数已经不可能恢复正常——至少，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你当然可以抱有希望，但请让一切按照失望发展的方向准备。不要让逍遥，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打击，”道轩眉揉了揉太阳穴，“也许，你一开始发现自己心理有问题时，选择接受隔离治疗，而不是跑去昊州当监视官，能有一定好转。当时玄尊共主还在世，你能得到最好的心理治愈条件。”

“——所以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是你高傲的自尊心作祟，接受不了他比你强大、比你干净的事实，所以把逍遥一扔就是十年，然后……”

“不！不是这样的！”君奉天的情绪忽然产生变化，他猛地攥紧拳头，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他比我更适合天迹的位置，他是十年难遇的纯净之心，他比我强大，比我清澈！我一直都知道，我羡慕他也敬佩他，但这绝不是我离开的原因！”

道轩眉磕了磕烟灰：“所以你也不会说真正的原因，对吧。君奉天，既然当初选择离开，那就别再靠近。别再让他追着你的背影，却永远也触之不可及！”

说到最后，已然动怒，这对平日里还算温文尔雅的道轩眉来说，简直是罕见过头的事情。而更罕见的是，脾气虽然算不上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的御命丹心君奉天，被吼了连一句反驳都没有，但起伏剧烈的胸膛，还是昭示着此人正在极力压制奔涌而出的情绪。

“我既然来了……就会守着他的，”君奉天压着声音道，“以后都是如此，不管是……什么身份。”

“你们除了猎犬和牧羊人之外，再没有别的身份了，”道轩眉无情打断，“以及，既然你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走得毫不留情，那接下来的路，更不劳陪伴了。”

他解开车锁，发出最后通牒：“我说过，这件事你可以理解为请求，也可以理解为要求。如果你拒绝神谕的分配，我会很高兴你来我的队伍——或者公安亭任何一只队伍，我不爱你的为人，但认可你的能力。但是，如果你还要坚持和逍遥站在一起，持续影响他，我会向系统发出裁决书，将你判定为『不可用』之人。”

“——你就在铜墙铁壁内，孤独地过完余生吧。”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君奉天终于忍无可忍：“道轩眉，你别太过分，我根本未做出过背叛或者重大违规之事，你弹劾也要讲依据。”

“依据？”道轩眉笑了笑，“让天迹不再是天迹，就是你最大的罪过。何况，就算是我动用特权又怎样，身为玄尊之子的你，早前不也是特权的最大受益者吗——你父亲的私心，有眼之人都能看得清楚。逍遥不在乎，玉门世家作为九州最大的财阀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好挑明。我既非世家，又没有逍遥那般逍遥，偏要把话说清楚。”

“风水轮流转，你，你们，”道轩眉眯了眯眼睛，“不过是自作自受。”

当头棒喝，这段话再一次戳中君奉天心中不可触碰之痛，他的信仰，他的骄傲，早就被彻底击碎，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倾诉，万愁千绪又向何处排遣。他明明已经为此放弃了很多，为何到最后，连化身恶犬守在玉逍遥身边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好好考虑清楚，”眼见后座之人已心如乱麻，道轩眉并不回头，却最后递了根烟给君奉天，“抛开逍遥的问题，你是公安亭的一大助力，轩眉期待能和你共同解决鬼麒主与地冥之事，还九州安定。相信，这也是你的愿望。”

君奉天沉默地接过烟，缓了好一会才道：“借火。”

道轩眉抛给他一个打火机：“对了，别在逍遥面前抽，他不喜欢闻二手烟。”

君奉天点了烟，留下打火机，推门而出。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这次是无边无际属于一个人的孤独。车窗外，云海高阁的大楼如一把利剑，巍峨地插入大地，也像是护卫九州的石狮，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万家灯火散落在高阁之后，如众星捧月，更似迷蝶追香——这就是他们护卫的众生。

道轩眉很喜欢夜凉如水的夜晚，很喜欢万家灯火，但今天，他趴在方向盘上，脑子里回旋对君奉天的句句逼问，才发觉自己急需一盏曙光。

他做了一回十足的恶人。

说到那句“别再让他追着你的背影，却永远也触之不可及”，都不知道是在骂君奉天，还是骂自己。道轩眉清楚，归根结底，他也无非迁怒，而且是“我已经伤过一回玉逍遥，你怎么还能再伤他”，那种无理取闹的命题。

八年前，玄尊的葬礼结束，道轩眉本打算晚上就离开，似醉非醉的玉逍遥却找上了他，要他一起喝酒。道轩眉看见玉逍遥，下意识把头扭开——他不能看见与亡妻相似的眉眼，刚要拒绝，只见玉逍遥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副墨镜，戴在脸上。

“我……实在不知道，嗝……要找谁了，”玉逍遥歪在道轩眉身上，依旧是唇带笑意，“忘机，我……遮着上半张脸，这样，你就不会为难了。陪我喝一场……就一场！”

他的亡妻碧如斯，曾为玉逍遥所救，这份恩情本来无论如何也无法偿还，可道轩眉真正的做法却是……“恩将仇报”。因为碧如斯病故，从此他连玉逍遥的正脸都不敢看，连讲话时都要背对。碧如斯下葬那天，玉逍遥过来探望他，他依旧遵从这样的待客之道，然而对方从没说过一个不字，从不流露半点委屈。

“忘机，节哀……”

“逍遥，我要辞去玉州公安亭监视官的职位了，”道轩眉深深叹气，“我的犯罪指数已经上升到87……无力再走下去。”

“碧君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玉逍遥安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辞职也好，人生各有各的活法，你缺席的，我都会替你担下。放心去吧，好好疏解心情，你还有很长的未来。”

他握住他的手：“忘机，我始终都在你身后。”

道轩眉用力回握：“抱歉，是我对你不公，也没能报答你的恩情。”

“你我既是朋友，又是亲人，何须如此，”玉逍遥笑道，“但我希望还是有那么一天，在我都快忘记我的好表哥长什么模样之前，你能够回头，面对我。”

道轩眉此时点了点头，但实际上，这个要求一忘，就是十多年。这十多年他用尽各种方法，从丧妻之痛中走出，途中听说玉逍遥是天迹之职的热门人选，听说共主捧一踩一的蜚语流言，又听说与他齐名的搭档兼竞争对手落入深渊……他们一入世一出世，也许之后都不会再有交集。道轩眉心想，也许是该好好道个别，道个谢，为以前的监视官生涯画上句号，但仍然没有足够的勇气，用回头来验证自己，是否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

直到玉逍遥带着墨镜来找他，道轩眉才恍惚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止他这边物是人非，对方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能看得出来，玉逍遥跟那位搭档的关系绝非如外界传言，至少，竞争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恐怕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连他与玉逍遥之间也未曾拥有的东西。

他应下了约酒，本以为玉逍遥会像从前那样，口若悬河说个不停，做一个carry全场的开心果。但是，没有。如果把玉逍遥感染他人的能力，比作一个八音盒，那现在的他好似发条用尽的空壳，自有空灵之嗓，却再也唱不出任何治愈的歌谣。

——他总想让别人开心，又有谁来关注他的情绪呢。

到最后，反而是过来陪酒的人，一直奉劝玉逍遥不要再喝，奈何对方已经酩酊大醉，脸颊泛起霞红——玉逍遥笑着笑着，忽然露出悲痛的表情，语无伦次地说——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他开心？你们都说……我是净化他人的开心果，为什么我独独救不了他？为什么……

道轩眉起初不明所以：“……什么？”

“奉天……你到底遇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不肯对我吐露一言？”玉逍遥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声音沉闷如雷，迷惘如雾，悲痛如雨。

“还有玄尊……对不起，我是天迹……却让恩师死在我该护卫的云汉高阁……是我让你们父子，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到现在……连凶手，也逮捕不了……”

道轩眉总算听明白了，也因此更加心疼，他轻轻拍着他：“逍遥……逍遥，不要把错误全揽在自己身上。”

哪想到，玉逍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呓语道：“是我太没用了……这天迹之名，本该是你的，为何……为何事情会落到如此地步。”

而此刻，他脸上的墨镜，也因为剧烈的动作滑下鼻梁，顿时，那与妻子相似的眉眼映入道轩眉眼中——可他，竟是在流泪！碧君与玉逍遥笑时何其相似，但哭却有万种不同，前者是鲛人弃泪、梨花带雨，后者却更像压抑太过后的倾泻，扭曲而艰难，明明是悲伤过度，嘴角却偏要强撑那一抹笑意，只是道轩眉从未见过玉逍遥哭，所以不知道。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区别，那钻心刺骨的怀念并没有不合时宜地找上他，相反，道轩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玉逍遥，都是玉逍遥所碰到的难题。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玉逍遥始终站在他身后，现在，他终于能够正常面对挚友。

——是时候换他，一直守在玉逍遥的身后了。

“逍遥，别喝了……”道轩眉夺过酒杯，心疼道，“我们回去吧，好吗……”

玉逍遥抬起一双朦胧醉眼，而临桌之人刚好起身离开——一个二十来岁，身姿挺拔清俊肃穆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又或者玉逍遥实在醉酒太过，他眼前一亮，蹭地站起来就往前追去，喊出了那句挂在嘴边十多年的口头禅。

“奉天！等我……等等我！”

大抵是转身离去的背影太过决绝，所以幻梦之人的脚步也备受牵绊，玉逍遥在挪步瞬间便跌了下去，同时扒着桌布的右手将一应陈设全部掀翻。噼里啪啦一顿扎耳的响声过后，红酒白酒全都倾泻在玉逍遥身上，而玻璃酒具，也对着他的头砸了下去。

“逍遥！”道轩眉惊呼一声，连忙去扶人，“你怎么样……你的额头！”

鲜血顺着玉逍遥那双远山眉，缓缓流下，幕布一般遮盖了他原本就不清晰的视野。玉逍遥有些措不及防，那些扎进皮肉的玻璃碴子，难得让他流露疼痛的表情，而这个瞬间简直让道轩眉破了大防——

他可是玉逍遥啊，他是天迹啊，是丰神俊朗是出尘逸群，他何时如此狼狈，又怎么能有人让他如此狼狈？！君奉天到底有多重要，他离开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君奉天自己又知道吗？！他若知道，又怎么敢……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凭什么？！

问相隔千里的他，也问咫尺天涯的“我”。

问自己，凭什么背对玉逍遥，连正眼都不愿看他；问君奉天，凭什么让他追那么久，连句解释都没有留下？因为知道玉逍遥不会拒绝？因为玉逍遥自诩娱乐众人，所以本身难过痛苦也都无所谓？！

“逍遥……我们回去吧！”道轩眉情难自禁，扶正玉逍遥的肩膀，“别想那些事了，放过自己……我们回家，好吗？”

也许，是额头的刺痛让玉逍遥清醒了几分，也许，是道轩眉的话触动了他的底线。那双混沌的双眸在此刻恢复了清明，他眼中逐渐显露的锐利锋芒如同剑刃，散发着割破一切阻碍的决心。

“我不回去。我要……等他回来，”玉逍遥扒着道轩眉的肩膀，缓缓站了起来，血色让这玉人之面，平白增添几分易碎感、和偏执的妖冶，“我要用天迹的身份，查出师尊的死因……”

他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不论地冥藏身在哪，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他找出来，让他亡于正法之下！”

道轩眉微怔，他思索片刻，随后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样，紧紧握住玉逍遥的手：“好……逍遥有需，轩眉自当奉陪。”

这回轮到玉逍遥惊讶了：“忘机，难道你……”

“逍遥恩情，结草衔环，尤难报答，”道轩眉坚定地说，“我便回来，让天下人知道，这世上又不只有君奉天，配做你天迹的搭档。奉天逍遥散了，仍有逍遥忘机！”

“忘机既至，逍遥……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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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x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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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3-12-14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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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大大，写得超赞！٩(๑òωó๑)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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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manth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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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3-12-14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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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非常之君

“说实话，我们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否与自然和谐相处。”

昏暗的房间内，《作客自然》的特约嘉宾磁性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成为寂静中唯一的声源。但躺在床上的监视官并没有用心去听，他翻了个身，重新按亮了手腕上的终端机。

“包括北部大开发和南方运动，都是伴随着各种恐怖事件，本质上就是因为人类重返地面，无底线索取，无底线开发，抢占本来固有的生态系统，强行把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塞入食物链中。”

冷色荧光照亮漆黑的眼眸，君奉天盯着邮箱中最上方的一栏，“神谕”二字尤其显得扎眼。自从今日零点收到短信，他不知道反复打开了多少次，再三确认里面的内容。

作为九渊的附属系统，“神谕”的主要功能就是两个字——推荐。推荐适合你的专业，适合你的工作，能与你相守一生的爱人等等，系统主页提示音的第一句，就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因而神谕虽然提供选择，但不替人选择。

不过，既然是人工智能大数据的集大成作品，神谕的准确性毋庸置。那些没有按照神谕生活的人，最后都会兜兜转转回到原点，感叹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彼时君奉天去往昊州，就是遵从神谕的指示，虽然遇到过困难挫折，经受过生离死别，他仍然觉得不虚此行，不虚这十年光阴。

闪着荧光的蓝字写得清清楚楚，君奉天的入队推荐，有三个。

『第一顺序位，嘲风队，队长为寄昙说，匹配度百分之七十。

第二顺序位，狴犴队，队长为玉逍遥，匹配度百分之六十七。

第三顺序位，负屃队，队长为道轩眉，匹配度百分之五十二。

请您在三天之内做出选择。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期待您继续为九渊系统，为九州人类，贡献自己的力量。』

电子投屏照亮君奉天的面颊，在主人无动于衷地愣神半分钟后，蓝光熄灭，房间再次恢复沉寂。君奉天的手缓缓落下，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他以为玉逍遥所在的狴犴队，会是第一顺位，这样他便有理由拒绝道轩眉的要求，但没想到，就连神谕也认为，他们不是最适合一起走下去的。

“傲慢地以为自己是食物链顶端，那人类被自然反噬和淘汰，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特约嘉宾仍在喋喋不休。

“啪”一下，君奉天按灭投屏，沉沉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本该关注的新闻他是一点没听进去，耳畔倒是一直回荡着道轩眉的声音。

说实在的，当他自昊州归来，看见玉逍遥对他的态度依然不变，甚至尤胜往朝，心中何其庆幸。但也许这才是道轩眉义愤填膺的原因——他先离开，又凭什么要玉逍遥等在原地。

电子闹钟发出滴滴声响，现在是中州时间六点，极度自律的君奉天半刻未入眠，却已经要起来了。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盯着眼睛下方的黑色，叹了口气，不用测量，他都可以猜到色相图在进一步浑浊，奇迹终究不会在他这种人身上发生。

以前在昊州，食堂早饭时间是六点半到八点半，君奉天总是第一个到，来到这边也不例外。可当他洗漱好，端着空饭碗走到食堂窗口，却看见厚厚的门板和两行滚动提示条，正张着大嘴对他嘲讽——“早饭时间，七点到九点”。

君奉天：“……”

“咕噜咕噜”——肚子很合适宜地叫了一声，自从昨天上午挨了电休克枪，君奉天直到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还拒绝了玉逍遥的投喂，这会早已饥肠辘辘。他发呆了两三秒钟后，开始思索空出来的半小时怎么渡过，是看书还是锻炼。

“天哪，你起得可真早。是第一天来这，睡不习惯？”身后传来讶异的声音。

君奉天猛地回头，只见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金色短发的男人，他戴着银框眼镜，身着浅褐色针织毛衣，手里端着的咖啡正缱绻丝丝热气。此人面容和善，斯文秀丽，上下透露出一种雍容的书卷气，眼角的细纹昭示着他已不再年轻，却自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韵味。

此刻，他正用和蔼而熟稔的目光，注视着君奉天——以及他那尴尬的空饭缸。

“是不是早饭时间变了，扑了空？”男人忍俊不禁道。君奉天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得又一句石破天惊——

“我给你做饭吧，反正我都起来了。”

君奉天手里的饭缸一抖，惊讶而奇怪地看着面前之人。

“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男人笑道，“我是非常君，中州公安亭霸下队队长，九州中央公安府玄黄三乘之一，人觉。”

“人觉……人觉，非常君。”君奉天在心里念了几遍，才反应过来面前之人是跟玉逍遥齐名的公安亭三巨头之一。当年人觉人选确定之后，就被玄尊调派平定冥州之乱，返回时君奉天早就去了昊州，因此二人并未见过。

但非常君身为公民，身为监视官，怎会出现在执行官的休息区，就很匪夷所思了。

君奉天站直敬了个礼，问道：“您为何会在此。”

“别那么拘谨，我是天迹的朋友，你叫我非常君或者觉君都可以，”男人站在门禁前，用指纹刷开了厨房，温声道，“我可以直接叫你奉天吗，我听天迹就是这么喊的。”

“您随意，”眼看对方真的要下厨做饭，君奉天连忙阻拦，“不用麻烦，我先去运动，半小时后再来。”

“空腹不宜运动，”非常君劝解，似乎对自己的烹饪技术十分有自信，“而且，家居智能做的饭，哪有我这个美食家做的好吃。”

君奉天婉拒：“食物果腹即可。”

“好，好。是我想自己做饭，怕做太多一个人吃不完，所以邀请你，这总行了吧，”非常君无奈道，“真是的……你跟天迹是挚友，怎么性格相差这么远，他若在，只怕早就摆好筷子等开饭了。”

君奉天淡淡道：“他确实跟谁都不见外。”

话里话外怎么听都有一股酸意，非常君难掩嘴角笑意：“天迹要是听你这么说他，恐怕要伤心了——你要想见外，就过来帮我洗土豆吧。”

君奉天在门外踌躇了片刻，眼见非常君已经点火热锅，只得认命地跨步进来，跟两只土豆作斗争。

“您——”

“诶——别您，”非常君打住，“论在公安亭的工龄，咱俩差不多，我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你甚至可能比我还长点呢。”

“您是监视官，”君奉天道。

“你认为监视官比执行官高人一等？”非常君反问，“换句话说，你认为潜在犯没有人权？”

君奉天矢口否认：“潜在犯也有可能恢复为公民身份，怎会没有人权。”

“那被系统判断恢复不了的呢，比如说所有执行官，比如说你，”非常君意味深长道，“能看见阳光的人，都比你高贵吗。”

君奉天一时语塞，削土豆的手也慢了下来。

曾经，在沦落为潜在犯之前，他的队友有执行官，他的敌人是潜在犯和罪犯，二者之间，单从犯罪指数来说，很难划一条明显的界限。君奉天不敢说，自己对公民和潜在犯从始至终一视同仁——色相图纯净曾是他的骄傲，年少轻狂的他，更不能理解边缘之人的苦恼，但真正加入这个群体之后，才发现世人对他们误解颇多。

“话题好像有些沉重，那我就直说了吧，”非常君笑道，“我不认为潜在犯或者公民在人格上有什么分别，也不认为你比外面那些人卑微。我想，玄尊应当也是相同的意思，不然他不会设立玄黄三乘。”

这种说法君奉天第一次听：“愿闻其详。”

“天迹是所有监视官的领导者，地冥是所有执行官的最高裁决者，人觉则聚焦于普通潜在犯和公民的心理疏导，跟民生府对接，”非常君道，“这不就意味着，只要不是犯罪指数超三百的穷凶极恶之徒，只要不是真的危害了他人生命，都可以归结为人的范畴？心理测量是安全保障，可同样是枷锁，我们其实是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全，牺牲了小部分人的自由，对于这小部分人，难道不更应该给予人文关怀吗。”

君奉天点头：“这也是您的工作。”

“是啊，我热爱的工作，也选择相信人类，相信人性，”非常君笑道，“所有人都汲汲于天迹二字，可我觉得，人觉才是最至关重要的职位，这就是你今天在这里碰到我的原因。我要了解执行官和潜在犯的生活条件，要给予他们基本的保障，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亲身感受他们的生活。虽然政策在那放着，我能做的有限，但总比没有要强一些。”

君奉天大为震撼：“您确实……非常特别。”

“我们首先是人，才在此基础上分出公民和潜在犯，我们虽然拥有不同透明度的色相图，但大道同归，生时是白色，死时亦归于透明，”非常君用筷子隔空点了点君奉天，”但我们所希望和赞美的勇敢，不是体面地寻死，而是勇敢地求生。”

君奉天有些怔然地看着对方。

那人倏地笑道：“这句话是托马斯·卡莱尔说的，并非原创，但我想，应该也是天迹希望我向你表达的意思。”

“玉逍遥？”君奉天察觉出什么，“难道是他……”

“他几乎把你可能接触的人，都嘱咐了一遍，尤其是像我这种色相图曾经浑浊，却又自愈的，让我多跟你说说经验，”非常君往锅里下了鸡蛋，伴着他的声音，油花刺啦刺啦响成一片。

“其实所有经验都可以归于一句话：在人之上时，要把他人当人；在人之下时，要把自己当人。”

“奉天，”非常君回头，很认真地问他，“你……把自己当人了吗。”

*

押解车上，君奉天默然无语，脑子里还在反复循环着非常君的话，不得不说，这个人自内而外给人透露出一种亲近、值得信赖的感觉。虽然他自称是受玉逍遥所托，专门来开导自己，但君奉天却觉得，非常君的人类同色理论本身就能让他思考良多，受益良多——人如其名，他是个行非常之事的非常之君。

把自己当人，简单而复杂的道理，对于一个连遗书都写好的人来说，却又多么困难。

押解车颠簸着，对坐的两排人皆沉默不语。

“好家伙，怎么又来个不说话的，”一头紫毛的执行官敲着二郎腿，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道，“琅琊美女不说话，哑巴星作为本次领队，带头不说话，新人大哥你又不说话，我们叫什么蒲牢队啊，干脆叫闭嘴队好了！”

说话之人除了染紫发，还打了三个耳钉，看起来十分非主流。他身边二十多岁的女人截然相反，工作服穿得一板一眼，虽然模样美艳，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唯有听见队友提起队长孤星泪，才出声辩解几句。

“孤星泪幼时被割去舌头，才发不了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冷睨了一眼紫毛，“别在这戳人痛处。”

“我们是发小，当然知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吗，”紫毛笑嘻嘻地转向君奉天，“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君奉天，”君奉天从电子资料中抬头。

“我叫紫烨疾邪，”紫毛指了指旁边的女人，“这位大美女叫剑琅琊，幸会。”

“幸会。”

紫烨疾邪做出一个晕倒的动作，白眼翻上天去：“你还敢话再少一点吗，你们几个人的话全让我一个人说了！我能不能求神谕赐我一个正常开口的队友啊！”

三天期限，君奉天继续化身哪需要往哪搬的砖，随机加入队伍出任务，也算是持续了解中州公安亭的情况。但这次他并没有过多谈天的心思，只是打开终端机了解详情。

这次比较常规，就是区域压力动态监测上升，应该是个别人的犯罪指数，在短时间内突破一百——区域压力是对某个区域所有人犯罪指数动态变化的平均值，只能将异常目标的位置，精确到足球场那么大的范围内。

对于经验不足的执行官来说，精准逮捕有点难度，为了不影响正常公民的心理状况，不可能拿正法对着人头一个一个扫，但对君奉天来说，目测潜在犯反而是他的拿手强项，也是大学实习期间，他为数不多可以远超玉逍遥的科目。

警车全息投影变装为拉货车，在一个商场外围停了下来。一下车，看着人头攒动的大门，紫烨疾邪就开始吐槽：“艹，这下有的找了。”

“不要拿枪，全息换装为常服，”君奉天道，“色相扫描机器狗可以带上。”

“嘿呦，你才来几天啊，就开始命令别人了，”紫烨疾邪撇撇嘴，“我们是平级的。”

监视官孤星泪点头，比了个“听他的”手语。

“多谢，”君奉天颔首。

“哑巴星，你竟然向着外人，”紫烨疾邪哀嚎，“我要告诉红尘雪队长！”

“幼稚，”剑琅琊第一个走进商场。

君奉天紧随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视线范围内每一个人。对于他而言，每次逮捕潜在犯，不过是在寻找“同类”，他已身处这个群体太多年，深知幸福的人幸福的千篇一律，痛苦的人痛苦的五花八门——愉快犯除外，君奉天能准确捕捉处于纠结、痛苦、迷惘中，而即将做出极端举动的人。

他在一家人头攒动的火锅店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

“这就是你确定的范围？”紫烨疾邪随后跟上，撇嘴道，“二三十个人，还行，一个一个测吧。”

“不用，”君奉天道，“剑琅琊执行官，你能否引开三点钟方向身着黑色毛呢褂的女人。”

得到对方同意后，君奉天转身去隔壁买了杯奶茶，回来时发现紫烨疾邪用“你真神了”一般的目光，看着自己。

“嫌疑人有动作？”君奉天问。

“那女人对面的男的，趁对方离开，往对方饮料里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紫烨疾邪比了个大拇指，眼睛仍旧盯着目标，“我们现在冲进去？”

“不用，”君奉天摇头，“五分钟后来卫生间找我。”

随后，他将奶茶盖撕开，端着它径直走入火锅店，一边做出低头看终端机的模样，一边往嫌疑人身边靠近。片刻后，两个人撞在一起，奶茶泼了嫌疑人一身。君奉天连连道歉，引着对方进入卫生间。

紫烨疾邪远远看着，啧啧道：“嘿，真有他的。不过是不是有点麻烦，正法的实弹效果惊悚，麻醉弹还好吧，火锅店的人就算看到我们逮捕潜在犯，也不至于受这么大影响。”

孤星泪比划——他在尽力，保护每一个人。

紫烨疾邪对着君奉天的背影，吹了声口哨，半是玩味半是感慨道：“执行官里的极品啊……”

君奉天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深知这个时代之人的单纯，也深知他们的脆弱，总想找出两全的方法。所以，在把嫌疑人引到厕所之后，他才亮出身份证明：“公安亭办案。请放弃徒劳抵抗，配合接受色相图——”

话还没说完，这男人跟见了阎王似的，面露惊恐，拔腿就跑。君奉天再不留情，当即左手扭住他的肩膀，右手叩住手腕狠狠一折，同时左脚勾住对方下盘，往前施力一带——两招，咚一声，直接把人盖在地上。

紫烨疾邪他们赶到时，嫌疑人已经被戴了手铐，正扒着君奉天裤腿，痛哭流涕诉说悔改之意。

“一共用时十分钟，一个人都没惊动，这任务算完了，”紫烨疾邪惊叹，“神了大哥，大哥您定队了吗？要不你来我们队，我举双手双脚欢迎您，以后您就是我大哥，您指哪我打哪，阿雪的命令都得靠后！”

君奉天难得调侃：“你们队，更需要一个口才好之人。”

*

封闭的杂物间内，玉逍遥盯着面前这个十五六的少年，此处唯有他们两人，对方略显局促，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衣角，眼神却很是坚定，不似为追求猎奇或者引人注目而说谎的样子。

“你确定，你知道连续制造四起命案的杀手是谁？”玉逍遥眯起眼睛，问。

“我说了，我必须见到君奉天执行官，才能告知一切，甚至是可能逮捕此人的位置，”少年坚定道，“我要和他单独谈。”

“不用了，你不用告诉我了，”玉逍遥并没有像少年预想的那样，因为好不容易抓住线索便予取予求，反而显得满不在乎，“我知道是谁——你同母异父的哥哥，斩年。”

霎时，少年露出惊骇的表情：“你……你如何……”

“刚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玉逍遥调侃道，“孩子，想学电视剧警匪片进行筹码交易，建议不要让人看穿自己的真实目的，更不要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

少年仿佛泄气的皮球，竟然直白瞪了玉逍遥一眼：“你……套我话。”

“没有你这句话，我也能确定个七七八八，小朋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哦，”蓝色的记录笔在玉逍遥指尖飞舞，就像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你想跟奉天单独谈，不就是看中他和你母亲的关系——他答应过你母亲什么事吧，比如保护、资助你们，所以你想求他保下你哥。”

少年闭口不言，警惕地看着玉逍遥。

“首先，这件事他做不了主，”玉逍遥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其次，你要是觉得他心软，所以想用过去的事绑架他，甚至威胁他。不好意思——”

修长的手指陡然停顿，指尖记录笔直直飞了出去，啪一声掉在地上。

音色如同针刺，听得少年莫名一怵。

“我不可能，让你如愿，”面前的中央最高监视官，收起初见时随和愉悦的语气，眼中锋芒愈冷。

“你没那个机会哦，无端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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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11 【奉天逍遥】困你于无风之地（赛博朋克AU），1～15，17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