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9 【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三十一) 更新14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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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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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樓發表於: 2022-07-06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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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HI~又看到你啦~
最近在忙一些其他事情，下一次更新可能是8或9月囉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頂端

wuyue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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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樓發表於: 2022-07-07 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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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55555，好漂亮的俏如来，看起来是be诶，工作狂军师扮演什么角色呢好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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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樓發表於: 2022-07-07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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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55555，好漂亮的俏如来，看起来是be诶，工作狂军师扮演什么角色呢好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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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樓發表於: 2022-07-07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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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55555，好漂亮的俏如来，看起来是be诶，工作狂军师扮演什么角色呢好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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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樓發表於: 2022-09-04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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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二十六)

(二十六)

黎明到來之前，風雨如晦，為何仍不肯止歇。然而較之滂沱驟雨更為淒涼的，是一顆嘗盡悲苦的心。

沒有焦距的目光落在了未知何處的遠方，史精忠倚靠在窗戶邊的位置，聽了一宿的雨，融進蕭疏的夜色。

待到史存孝捧著乾毛巾走到身側時，史精忠才像是找回了知覺，緩慢的側頭看向他，昔日溫煦如暖陽的眼眸，如今在雨景的映襯下卻是如此蕭索而寂冷。

方捱過日警鋪天蓋地的追捕，又歷經跌宕起伏之大喜大悲，更別說這副飽受戰火摧殘的身軀，如何能承受這般風吹雨淋。史存孝將借來的毛巾披到史精忠身上，希冀這微不足道的溫度能代替旁人給予一點安慰，支撐他度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當史精忠看見三弟將屬於自己的那條毛巾也覆在了他潮濕的頭髮上時，他終於注意到史存孝眼底的關切與擔憂。作為被寄予厚望的史家長子，本該時時提醒自己應當成為幼弟堅實的倚靠，然而人間的生死別離苦，終是讓史精忠心力交瘁，無力再和往常一樣溫柔的說出安撫的話語，他欲言又止的望著史存孝，心裡頭悵然若失，竟不知該如何啟口。

然而無須史精忠自剖傷口，史存孝對他的躊躇已經心下瞭然：「梅香塢派人過來的時候父親也在，父親行事一向周全，我相信二哥不會有事的。」

在日警傾盡全力的通緝下，營救的時間刻不容緩，那時史艷文讓史存孝先去接應他的兩個哥哥，而自己則趕忙調派可信任的人手，竭盡所能趕來支援。

或許在兩人說話時候，父親已經尋到小空，並且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暫避風頭。史精忠如釋重負地頷首，僵硬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若是因為方才的爭執讓負氣離去的二弟再度陷入險境，他會為此內疚一輩子。

攣生兄弟的濃厚血緣讓存孝和仗義與生俱來便更親近一些，史精忠知道存孝比任何人都更想喚回他的二哥，方才若不是因為同樣擔心情緒潰堤的自己，他一定已經追上去了吧。

史存孝期盼許久的兄弟再次聚首的夢想，卻因為自己悲憤之下的衝動而破滅，史精忠為此感到十分自責，然而他也明瞭，三弟會選擇留下來，是因為這裡還有另一個令他掛念的人。

「霜姑娘那邊……」

史精忠猶豫的提起那位救了他們的日本女孩，可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史存孝轉瞬黯淡的神情，叫人於心不忍。

越是想要隱瞞的真相，往往沉重的難以負荷，對每一個人而言皆是如此。恍然間，赤羽信之介在雨中緊緊擁住自己，在耳畔低語歉疚時的畫面突然浮現在史精忠的腦海。

那天的雨和今晚是如此相似，只是又多了兩個傷情的人，史精忠不知自己應該為辜負雨音霜的信任而感到抱歉，還是同情她也歷經這番無助的心痛。

至於史存孝，當他為了親人的性命而決定向雨音霜尋求幫助時，便做好了心理準備，接受任何無可挽回的後果，然而雨音霜驚訝過後乍然心碎的神情，依然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史存孝沉默良久，愁緒如點滴不止的雨落，彷彿沒有盡頭。

「我不可能瞞著她一輩子。」

就算沒有發生今日種種，這一天遲早還是要面對，史存孝轉過身，懷揣艱難的心情去尋那道孤單的倩影。

此時的雨音霜正佇立於檐廊，凝望著不知何時才會停下的清冷雨景，她聽到身後傳來步履忐忑的腳步聲，然而她沒有回頭，彷彿她的世界唯有眼前這片冷雨。

「霜，我……」

史存孝輕聲喚道，然而伸出的指尖卻不敢再向前，好似他只要伸手碰觸，他們之間有什麼就會立刻破碎。初相識那天，他出自一腔衝動與憐惜，為了她衝進大雨裡，外套撐起的一小片天空，雖然無法替他們遮擋漫天瓢潑，卻是當時的史存孝唯一擁有的，也願意為她遮風擋雨的心意。

然而如今，已然被世間的淒風苦雨所淋透的他，只能不知所措地望著雨音霜孤寂的背影，不論是對她的失落還是對自己的感傷都無能為力。

驟雨聲掩蓋了史存孝的聲音，卻無法掩去兩人此刻的複雜心緒，半晌後雨音霜才緩緩開口，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你的大哥和二哥是都是參與中原的反抗勢力，你也是嗎？」

「我沒有……哥哥他們當時都離開了，母親從那以後就一病不起，家裡還有茶行的生意要經營，我不能走。」

彷彿就要流乾的淚水讓母親日漸消瘦，父親既要撐持茶行又心繫孩子們的安危，日復一日的憔悴了許多，這些只有當時唯一留在家裡的史存孝全然看在眼裡，明白父母與孩子在戰爭下分離的不捨與哀切。但史存孝沒有埋怨過哥哥們的決定，大哥是聰穎善良的人，二哥既機敏又有主見，在家國傾覆後若沒有他們挺身而出，讓強勢的日本政府理解中原人被蔑視的憤怒，或許大家的處境會比現在更艱難也說不定。

可是縱然沒有投身戰場，史存孝的出身依然決定了他的立場。終於親耳聽見史存孝對自己坦承史家一直以來的身分與背負，雨音霜蜷起五指，內心滿是悽惻。

「如果不是為了家人，你當初也想跟他們一起去吧。」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如果當初率先做出這個決定並且出走的人是自己，就不會有那一天的雨中邂逅，身分相異的他們本不該有任何交集，然而一切如果可以重新來過，這世上又怎麼會有如此多的無奈。

「很抱歉，我不應該瞞著妳，可是我……」

儘管心裡真的存在過想以此身捍衛家國的血性，可如今銘刻於史存孝心中的，是繁忙但能和父兄一起照顧眾人的生活，以及自從遇見雨音霜後，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無論如何，這段時間與妳在一起，我是認真的。」史存孝對著雨音霜的背影傾訴著自己的心意，他從沒有一刻如此渴望能被人理解。

除了史家一直以來透過不同的方式在日本政府的苛政下維護中原，史存孝對雨音霜沒有任何隱瞞，也不曾用虛偽的心意對待，與她相遇就像在漫長的雨夜後迎來一縷溫暖的光芒，他非常珍惜和雨音霜互相陪伴的時光。

即使這段回憶終究為因場冰冷人心的大雨，逐漸褪色、斑駁。

「你不用道歉，恨日本人是你們的權利。」雨音霜的聲音很輕，在劇烈的雨聲下，就快要聽不清其中的苦澀。

「不！我沒有恨妳！」

史存孝焦急地想要解釋，這種念頭他連一瞬間都不曾擁有，然而雨音霜猛然轉身面向他，一滴傷心欲絕的眼淚在史存孝眼前滑落臉龐。

「你也會說謊了……我的父親奉國家的命令，摧毀了你們原本的生活，你怎麼可能不恨！」

「他們做的事不該由妳來承擔，妳從沒有害過人，妳什麼也沒有做！」

戰爭中引發的犧牲與仇恨，是手染血腥者的罪業，而這些沉重的生死與恩怨為何得由一個平凡生活的女孩承受。史存孝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的存在，他扣住雨音霜的肩頭，希望她不要將時代的傷痛歸咎於自己，然而雨音霜卻輕輕搖頭，朦朧淚光漸漸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

「但我也是日本人，是軍人的女兒。」

她的父親一生為國家征戰沙場，即便亡故後也被視為英雄，然而在中原人眼中卻是造成無數傷亡的侵略者與迫害者。就算父親依然在世，恐怕也無法回答傷心欲絕的女兒，她該如何在兩種矛盾的身分下面對史存孝，抱著複雜難解的心情牽起他遞向自己的手。

既然他們的感情起始於一場倉促落下的雨，那麼也在雨中結束這段錯誤的緣分吧。

抬手將史存孝慢慢地推開，雨音霜用手背為自己擦去臉上的淚痕，說：「史存孝，今夜我救你的家人，就當是替我父親償還手上的血債。」

「霜……」

就算一顆心真誠如初，然而在兩難的立場下終是無可挽回，史存孝悲痛的呼喚，可雨音霜依然堅決的從他身旁走過，徒留飄揚的銀白色髮絲掠過史存孝眼前，就像他們之間浮光掠影般有緣無份的愛情。

「我們到此為止吧。」

欲挽留而伸出的手，終究只能任由衣袖於掌中滑過，史存孝垂眸凝望空無一物的掌心，方覺他能握住的僅剩自己的孤寂。

輕輕一語訣別，了卻命運結下的因果，卻也劃開了此生交集，往後他們終將只能存在彼此過往的回憶，餘生相忘或緬懷長憾。

縱然情長，奈何離散，而在雨幕的另一處，有個女孩同樣徹夜難眠。

常欣披著一件外衣於門口眺望，身後的客廳裡有一盞為至今依然毫無音訊的玄狐所留的燈光。

人們壓抑多年的憤怒與屈辱若得不到紓解，終有一日會以最為極端的方式宣洩而出，這場無可避免的戰火紛飛，是中原與日本之間必然的恩怨。然而不屬兩國，甚至失去記憶的玄狐卻在如此險峻的時刻忽然失去蹤影。

常欣找遍了金雷村的每個角落，無數次回到兩人曾一起走過的地方，縱使她不停地尋找，焦急的呼喚，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失去了玄狐的身影，就連熟悉的景色也變得無比陌生。

玄狐就像是憑空消失了，這猝不及防的變故令常欣心急如焚，她本想離開金雷村往出外尋找，然而此時城內正是烽火連天，爺爺與村民都苦勸她千萬別在這時候涉險，史精忠也在離開前說過，這段時間千萬不要進城，警察在戰亂前後勢必會有一波大規模的清查行動，在紛亂的時局下，他們對中原人更難有仁慈，這時候留在村裡才是最安全的。

況且常欣雖然擔心不知身在何方的玄狐，卻也無法在這種緊張的時刻留下爺爺一人，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好暫時待在今雷村，在狂風驟雨中苦苦等候。

然而等待總是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格外漫長，常欣枯站了一會，因期待屢屢落空而發出好幾次嘆息。為了在這個長夜緩解焦灼的心情，她從房間裡拿出幾本為了教玄狐識字而送給他的書本，猶豫的指尖幾經徘徊，最終翻開了他們上一次一起閱讀那本白蛇傳。

常欣依照自己的印象，將書頁翻到了玄狐最後所看到的章節，因為人妖殊途而被無情拆散的許仙與白蛇，最終在淹沒大地的浪潮中鬆開了彼此的手，從此兩人之間僅剩下對彼此的回憶與思念。即便對這個故事已經熟稔於心，但翻開結局時常欣依然為他們最終的別離感到哀傷。

許是失去記憶的緣故，忘卻過往人生經歷的玄狐有時在看待事物上宛如新生的雉兒、一張未染纖塵的白紙，他時常不懂故事中人的愛恨悲歡，為何鬱鬱不得志，因何嘗盡別離苦。

常欣有時候會羨慕玄狐不為世間紛擾所愁苦的單純，然而既然活在這世上，在純粹的人也會學習成長，尤其後來讀到白蛇傳這本書以後，玄狐已經沒有再用天真的語氣問她，人與妖既然因為天生對立而不該結緣，為什麼他們還會相愛，還要相愛。

就連人世間最難解的情之一字，玄狐也已經懂得分毫了嗎……

親眼看見玄狐的轉變及成長，常欣自然也感欣慰，然而唇角還沒因為這份喜悅而揚起，愁緒卻已然漫上心頭。與玄狐認識多年以來，這還是常欣第一次與他分開這麼久，原來身旁少了一個人的空虛竟是如此鮮明。

常欣攏了攏肩上單薄的外衣，於雨聲響徹的深夜品嘗獨自一人的寂寥，然而一陣清晰的叩門聲響驀然響起，常欣睜大眼眸，立刻朝門口的方向望去。

會是他嗎？是自己引頸期盼，盼望他盡早歸來的人嗎？

常欣緊張地站起身，甚至不慎撥落了原本放在桌上的書本，急切的步伐就如同她無法繼續維持平靜的心跳。打開門的瞬間，就如同她所祈禱無數次的那樣，玄狐終於穿過風雨而來，再次站在自己面前。

常欣望著雖然全身溼透卻安然無恙的玄狐，一雙杏眼漸漸盈滿了朦朧淚光，壓抑多日的情緒頃刻間再也忍不住。

「玄狐，你去哪裡了？」常欣激動的不住哽咽，悲喜交織的眼淚成串掉落在玄狐眼前。「我發現你不見的時候，都快嚇壞了。」

「常欣……」

本以為門扉開啟後，自己看見的會是一張因為沒有等來自己的未婚夫而失望的面容，然而此刻望著低聲啜泣地常欣，玄狐呆立在原地，從不曾想過自己也會令她如此牽掛。

「你回來就好，有沒有哪裡受傷？」

無論玄狐忽然離開金雷村的理由是什麼，人平安無事已經是萬幸，常欣趕忙止住哭泣，關心的詢問玄狐的情況。現在外頭這麼混亂，他隻身在外的這段時間不知可有遇到他人的刁難。

滂沱的雨勢直到深夜仍不見趨緩，為這個世界帶來冰冷徹骨的涼意，玄狐全身都被淋濕了，卻堅持用自己的身軀，替為他紅了眼眶的女孩擋住身後風雨。常欣不捨地握住他冰涼的手腕，想帶他先進屋裡避雨，有什麼話等擦乾身體，好好休息一晚後再說也不遲。

然而常欣正欲轉身之際，卻發覺身後的人依舊不為所動，她疑惑的望過去，從激動的情緒裡漸漸平復下來後，常欣忽然發現玄狐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知何時已然褪去過往的純粹和懵懂，就像一夜長大的孩子，將哀傷流露在沉默之中。

頓悟的剎那，許多複雜的心緒爭先恐後地湧入胸口，常欣愣然地鬆開了手：「你……恢復記憶了？」

「恩，我在中原耽擱太久，必須走了。」玄狐輕輕頷首，既然已經恢復記憶，他必須服從魔世的召喚。

不只是那張常欣已經無法讀懂情緒的面容，此時的玄狐就連與她說話的語氣都和以往不再相同。

這一刻，常欣終於清醒的意識到，原來自己日夜所盼來的，並非為了回應她的等待踏夜而來的歸人，而是他即將遠走的音信。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自從玄狐意外來到金雷村的那一天開始，村民們或擔憂或感嘆，總會忍不住猜想，他何時才能取回自己的記憶。

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何而來，為何而來，又要去往何方，這些記憶對玄狐的人生至關緊要。縱然他們曾一起度過快樂又平淡的時光，可常欣又怎麼捨得看著他因為尋不著過往而困在這座小村莊裡，將一生蹉跎殆盡。

「……應該的，你的家人和朋友一定很擔心你，謝謝你願意來與我們道別。」常欣說道，語氣和心中的感情相違背，平靜地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一張玄狐所熟悉的笑顏，是否能掩飾即將面對分離的苦澀。縱容他們之間最後的交集是一場雨中別離，常欣依然替他覺得欣慰，因為他終於找到回家的路。

屋外仍然大雨如注，可玄狐卻一步也不肯踏進屋子裡，再與自己緬懷曾經相處過的回憶，想來在轉身以後，便要一刻不停的步上歸程，就如同常欣曾目送過的每一位心知難再相見的故人。是否終有一日，她也能將話別的離情習以為常，對於去意堅決的玄狐，常欣知曉自己能給予的唯有一把遮風擋雨的傘，盼他這一路平安順遂，再不遇風風雨雨。

常欣讓玄狐等她片刻，說要回屋裡替他取傘來，絕不耽誤他太久的時間，然而在常欣轉身之前，玄狐急切地往前踏出一步，像是為了留住什麼，緊緊拉住她的手。

是什麼打散了說服自己堅強面對別離的決心，常欣帶著困惑與酸澀的心情回頭望去，卻在看見玄狐的面容時倏忽一愣。

縱然逝去的光陰已經無法彌補，但能夠尋回丟失的記憶，做回真正的自己，應當也是玄狐心中的期盼，可為何常欣卻覺得此時的玄狐看起來十分落寞。

兩人在淒涼的雨夜中安靜地凝望彼此。半晌後，是玄狐低沉的聲音率先響起：「該道謝的是我，如果不是遇見妳，我早就死了。」

玄狐當年冒著危險，帶著組織交付的任務前來中原，為的就是潛伏於暗處蒐集情報，必要時也會插手介入，引導局勢往他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就像網中人這些年所做的事情一樣。然而在他執行任務的期間，中原卻發生一場由民間所發起的激烈的抗爭行動，為了找出沒有清理乾淨的餘孽，任何身分有疑慮的人都會引起日本人的戒心，輕則審訊盤問，重則被囚禁在牢房中遭受永無止盡的嚴刑拷打。

彼時中原全境風聲鶴唳，不只讓玄狐的搜查工作難以進行，日本警察也開始對他所偽造的身分起了疑心，眼看情勢已然沒有轉圜餘地，為了避免自己的背景被日本人察覺，玄狐只能被迫放棄任務，並且在警察的追擊中展開危機四伏的逃亡。

自己當初是如何從追捕中逃脫重重圍困，玄狐已經失去印象，只依稀記得自己頭痛欲裂，好像有濕黏的鮮血從額頭的傷口流出，遮蔽了眼前的視野。

再然後，關於他的過往與肩負的責任轉瞬之間消失在他的腦海之中，一個女孩的身影轉而映入他漸漸甦醒的視野，她穿著淡雅白裙，烏黑的長髮柔順的垂落在肩頭，女孩溫柔地望著自己，臉上發自心底的安心的笑容，填滿了玄狐自此以後空茫卻不孤寂的人生。

不知曉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過往的常欣大概無法理解，在塵封的回憶被喚醒的剎那，知曉自己一路走來都伴隨著恐懼與死亡，鮮血和殺戮，黑暗是保護他的屏障，卻也將其困在其中，漸漸迷失了自我，這猛然回憶起的殘酷真相就要令他喘不過氣時，恍然間，他好似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輕喚他的名字。

這世上惟有這麼一個人，如陽光般溫暖，如微風般溫柔，能讓他迷茫的心重獲寧靜。

長年冷漠地俊容，終於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然而笑容中卻飽含了多少無奈與悲涼。滂沱雨聲也難以掩蓋玄狐壓抑多年後終於抒發的嘆息。

「我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也沒什麼朋友，我現在唯一牽掛的人只有妳。」

十歲之前，玄狐被父母丟棄在一間破敗又暗藏無數罪惡的孤兒院，剛出生就嘗盡了人生的孤苦，見過這世上既冷漠又邪惡的面孔，而後在他的人生即將被他人主宰之前，玄狐逃離了那處地獄，並且為了活命而四處行竊時，被一個髮色鮮紅，氣質凜然的男人所撞見，可那人並沒有將他交給警察，反而帶他去到了另一個地方，他不用再受到飢餓與病痛的折磨，然而他所學的第一件事，是如何用槍準確的射殺目標，從一個標靶，到一隻動物，再到一個活生生的人。

玄狐直到懂事以後才知道那個地方是魔世檯面下所創建的情報單位，而世人稱呼他們為間諜。不過這數十年於槍口下生存，在不同任務之間輾轉而逐漸變得麻木無情的過去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玄狐現在已經有了在乎的人，也有了想要前往的未來。

對於他坎坷的過去感到驚訝並心生不捨的常欣，想開口對他說些慰藉的話語，然而玄狐想要的並不是這些，他認真的注視常欣，說道：「妳跟我走吧，戰爭很快又要爆發，中原遲早也會受到波及，留在這裡太危險。」

恢復記憶的玄狐特地回來金雷村，原來並非為了告別，然而突然要常欣離開金雷村，甚至是離開中原，她卻從不曾想過。

常欣茫然地道：「爺爺年紀大了，我怎麼能離開……」

「那就帶爺爺一起，以我的能力足夠照顧你們。」玄狐目光誠摯，想讓常欣明白他的承諾並非虛假。

若戰爭正式爆發，比起已經敗給日本並且無能為力扭轉局勢的中原，現今國力與日本勢均力敵，並且隱隱占上風的魔世明顯是更安全的選擇。玄狐至今為止所學所做的都是取人性命，這是他第一次想要救一個人，他怎麼容許自己所在乎的人淪陷在一場早已預知的生靈塗炭下。

不論未來的局勢如何動盪，玄狐早已下定決心，要拚盡全力保護他們，他殷切的等待對方的應允，然而常欣卻抽回了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說：「不，我不能走。」

縱使國破家亡，中原也是她的故鄉阿，她有太多回憶，太多牽絆……

常欣神情複雜卻意外堅決地回答，令玄狐愣了片刻，而後他終於想起了什麼，僅有的一點盼望漸漸沉了下去。

「你不願意跟我走，是因為史精忠吧。」

除了相依為命的爺爺，常欣放不下的就是那個男人了。玄狐握緊拳頭，他本不願讓珍惜在心上的女孩傷心難過，然而隱忍多時的種種情緒，終究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你擔心他的安危而傷心落淚時，他有考慮過留下來，幫妳擦去眼淚嗎？」他犀利的質問是否傷了常欣的心？然而比她更為心痛的玄狐，已然無法遏止自己。他近乎狠心的繼續逼問道：「史精忠明知凶險卻執意前去戰場前，有因為捨不得，回頭好好看妳一眼嗎！」

玄狐親眼見到史精忠在湖畔向常欣許下婚約的承諾，也在史精忠對常欣坦承自己會介入這次抗爭行動後，在暗處與常欣一同望著史精忠決然遠走的背影。

那個男人重情守諾，悲天憫人而仗義世間的胸懷彷彿能包容天下蒼生，甚至不惜性命，然而一位少女所渴望得到的愛情，他所給予的卻是淚水與寂寞。

常欣是第一個，玄狐希望能讓她得到幸福的人，他可以為此替她披荊斬棘，掃除一切阻礙，可他要如何接受，阻礙常欣得到幸福的就是她自己。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玄狐開口，多年的戀慕在這一刻因難抑而傾訴，因傾訴而冷寂：「他對妳的感情比不上妳對他的千分之一，更比不上我。」

「玄狐……」

傷人的言語背後，竟是玄狐心碎而絕望的表白，常欣微微睜大眼眸，無措的望著玄狐失落無比的摀住自己的臉，不願讓她見到自己此時脆弱的表情。

「我竟然還想幫妳把他帶回來，以為至少看見妳幸福的笑容，就不會那麼心痛，可以違背心意的祝福妳。」

他們三個人其實都知道自己真實的心意，卻因為各自的理由而自欺欺人，所謂的幸福究竟是什麼？蒼天無語，僅由一場刺痛人心的苦雨代答。

而在玄狐悲慟之際，終於明白他這幾天因何消失的常欣也紅了眼眶，不敢置信的輕喃。

「原來你是為了我才……」

玄狐明知道離開金雷村有可能遭遇死劫，卻還冒著生命危險替她找尋史精忠的下落，因為他知道見到史精忠平安歸來，是自己最大的心願。

與玄狐一起在金雷村生活的時光，春去秋來，光陰荏苒，常欣卻從不知曉他竟是這麼深刻入骨的愛著自己。

震驚與感動交織成一股複雜而沉重的情感，玄狐不必再多說什麼，也無須再為了自己身陷險境，因為常欣已經相信玄狐願意用生命保護自己的誓言，更明白他對自己的真心。然而常欣卻禁不住的哽咽，因為她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玄狐的感情，他們僅剩的時間就只剩下告別。

玄狐已經見過太多次常欣掛念史精忠時憂心的側臉，今日她終於是為了自己潸然淚下，玄狐心中卻只有不捨與愧疚。

因為失憶而整整消失了數年的自己，今天無論如何都必須得走，玄狐強自壓下翻湧的情緒，對常欣說道：「妳放心，史精忠沒事。」

玄狐並沒有違背自己希望常欣得到幸福的諾言，如果史精忠真的是常欣的選擇，他並不後悔冒險救了他，讓他活著回到常欣身邊。然而……

如果方才常欣見到自己回來的那一瞬間，她的如釋重負與喜極而泣，是因為自己也在她心中留下一個位置，就算只有分毫也好，玄狐最後一次虔誠的祈求。

「常欣……我不相信我們相處那麼多年，妳對我真的沒有任何一點感情，如果妳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玄狐伸出雙手，小心翼翼的將無法停止哭泣的常欣摟進懷裡，這也許將是他為女孩許下的最後一個承諾，哪怕烽火紛飛，哪怕相隔天涯。

「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

當晨曦自黑暗中升起時，驟雨終會停下，然而迷失於愛恨以及重複著離別的人們卻會永遠記得那一夜的雨，如此冰涼，如此痛徹心扉。

***

一陣刺眼的白光由遠而近驅散了濃墨似的黑暗，赤羽信之介恍惚的睜開雙眼，終於從朦朧的意識中甦醒，然而他還沒有釐清自己此時身在何方，是生是死，恢復感知的身軀隨即感受到一陣像是撕裂般的疼痛，他忍不住悶哼一聲，差點又暈了過去。

赤羽信之介沉重的喘息，逼迫自己忍下身上的痛楚時，他的動靜也引起旁人的注意，準備前來換藥的護士見傷患終於清醒，立刻轉身去通報醫生，而另一個人則快步走向前來，緊張的來到赤羽信之介的床邊。

「大佐，你終於醒了！」

熟悉的聲音在昏沉中拉回了赤羽信之介渙散的意識，努力聚焦的眼瞳在看清此時身旁的人是誰後，他虛弱的喚道：「京一……」

「別動，你傷的不輕。」

見赤羽信之介艱難地動了一下身子，彷彿想要逞強起身，神田京一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要他好好地躺在床上休養。

其實赤羽信之介就算不起身查看，四周以白色為背景的擺設以及房間裡刺鼻的消毒水氣味，也已經清楚的告訴他所在的地方是醫院，並且是一間單人病房，因為除了神田京一之外，他並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昏迷多久了？」

嗓子乾啞的像是被火灼燒過一般，赤羽信之介嘗試了幾次，才強忍著不適感，完整的問出一句話來。

自己遭襲倒下後，很快便因為傷勢過重而失去意識，因此對赤羽信之介而言，最後的記憶依然停留在被橘紅的火焰所吞噬的焦土及廢墟，他在滿目瘡痍的戰場上，在糾纏難解的恩怨中，迎來此生最悲痛的一次心碎。

那一天經歷過的悲愴，不只成為永遠留在身體上的傷疤，更深深烙印在赤羽信之介的靈魂深處，是時隔多年後命運要自己承受當年作出取捨的代價。

望著在心痛的記憶中失神的赤羽信之介，神田京一沉默半晌後才答道：「……五天。溫皇說你的傷勢已經穩定了，可是你一直醒不過來。」

神田京一沒有告訴赤羽信之介，他們那天用最快的速度將遇刺的赤羽信之介送到溫皇的手術台上後，為了防範再有人偷襲，他率軍強行封鎖了整棟環珠醫院。赤羽信之介知道了這事一定會怪罪他做的太過，然而神田京一早已顧不上這麼多。

等待赤羽信之介醒來的這段時間，若不是溫皇無數次的保證，赤羽信之介身上的刀傷雖然被刺得很深，但慶幸沒有傷到要害，不會對他造成生命危險，否則神田京一是真的害怕深受往事折磨的赤羽信之介已然筋疲力盡，不願意再醒來。

數日來的提心吊膽，在確認赤羽信之介脫險後終於如釋重負，然而一直強撐的精神也已經到達極限，神田京一疲憊的捏了捏鼻樑，眼下的烏青使他看上去憔悴了許多。這幾日他代替倒下的赤羽信之介進行戰事終結的善後工作，又在醫院和軍務局間來回奔走，抑是疲憊不堪。

而且自赤羽信之介醒轉後，神田京一的喜悅便只出現霎那，眉眼間很快又被濃重的化不開的憂愁所覆蓋，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赤羽信之介卻的看的分明，那才是令神田京一消沉的真正原因。

除非永無止盡的在黑暗中沉睡下去，否則該面對的終究無法逃離，赤羽信之介疲憊的闔上眼廉，說：「大概是因為，不想看見你現在的表情吧。」

「你當時就已經預料到後果，卻還是那麼做嗎？」神田京一語氣壓抑的問道。

赤羽信之介因為傷勢過重，讓地部首領僥倖脫逃，這樣的結果能說服他人，卻騙不過自己，神田京一知道那天發生的種種變故並不全然是意外，他本以為盡快終結這場叛亂就能讓赤羽信之介獲得解脫，可人心的複雜與幽微終究比戰事還要難測。

無論如何追悔莫及，戰亂與人生的動盪，此刻都已經塵埃落定。像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已經準備了十分漫長的時間，赤羽信之介睜開眼，望向神田京一的目光雖是黯然，卻沒有一絲怯懦。

「說吧，他們決定怎麼處置我。」

既然亂局已歇，風雲已散，曾平定烽煙的功臣同樣不重要了，何況他心中糾葛複雜萬千，並非磊落。

彷彿不論面對何種結果都已經做好決心接受，聽見赤羽信之介坦然的語氣，神田京一卻死死的握緊拳頭，幾經嘗試後才能逼自己說出殘酷的事實。

「對外的說法是你在此戰中傷勢過重，經軍醫評估後已經……無法再負擔軍人的職務。」

「因傷病除役，看來這就是我軍旅生涯的終點了。」

是多年付出與期許皆付諸東流的悵惘，還是於畢生的夢靨中渴求多時的終結，赤羽信之介蒼白的病容上綻開一抹很淡的苦笑，此刻將他空洞的心所填滿的，只有深刻而淒涼的無奈。

然而對比赤羽信之介的無聲哀切，神田京一卻無法像他一樣平靜地接受這種判決。

「這都是藉口！不應該變成這樣的……」

神田京一激動得渾身輕顫，不能諒解長官們做出的決議，士兵們得知他們所信任與愛戴的軍師竟以如此落魄的方式離開軍隊，又該何所適從。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從總督下令由赤羽信之介擔任這次征討地部的指揮官開始，就已經存有令人寒毛直豎的陰狠心思。

軍隊裡適合接下這個任務的軍官大有人在，他們每一個都比信念已經動搖的赤羽信之介更適合擔任指揮官，可總督卻堅持讓赤羽信之介率軍對抗地部，冷眼看著他在無情的征戰中日漸形銷骨立，並如他們所願的犯下嚴重失誤，功過相抵之下，在尋一個無可指摘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真相的理由，將一個只要再過幾年就有機會榮升將領的人從軍中逼退。

若毋須征戰沙場，將士便無用武之地，對於主戰派的長官們而言，立場傾向和平的赤羽信之介不只是個絆腳石般的存在，更是潛在的威脅，他們不可能容許這樣的人繼續留在軍中。

而事到如今，神田京一看著此時躺在病床上的赤羽信之介，聽聞自己前程盡斷卻情緒死寂的如一汪毫無波瀾的湖水，他知道他們終於如願以償。

赤羽信之介即將離開軍隊的消息其實尚未正式宣告，是昨日神田京一到軍務局向柳生鬼哭報告軍務時，少將先對他透露了消息，他本意應該是想讓神田京一轉告清醒後的赤羽信之介，希望他的義子做好心理準備，然而早已心如死灰的赤羽信之介又怎麼會有一絲委屈或憤怒，乍聞惡耗而徬徨無措的人只有神田京一自己。

曾經仰望的背影，在一片風雪過後漸漸走遠，再也不見能夠跟隨的足跡，神田京一只能愣然的佇立原地，在自己的人生中同樣迷失了方向。

認識這麼久以來，赤羽信之介還是第一見到他如此消沉，他想抬手輕拍神田京一的肩頭，然而猛然牽扯傷口的疼痛，讓他連安慰都難以做到。只能歉疚的說道：「抱歉，讓你們失望了，但是我不後悔。」

「你就沒有一點不甘心嗎？」神田京一像是被赤羽信之介話中的漠然給刺激似的，神情一凜，無法克制地吼道：「你應該站上更高的地方，只有那個位置才能實現你的理想啊！」

取得權位的人才有改變局勢的能力，如果赤羽信之介真的想要進行改革，就必須排除萬難的往上走，將象徵位階的每一顆軍徽都別在軍服上，直到有一天，他的一道指令就能號令眾軍，一句話或可救千萬人於水火，這才是將理想付諸實現最好的辦法，如今他還未能達成自己的願景，就要在這裡止步放棄了嗎。

神田京一對赤羽信之介說出這番話，不是為了責任與義務，也不是因為自己的期望，而是作為一個朋友最直截了當的關懷和憂慮，一股淡淡的暖意驅散了縈繞於心的苦澀，神田京一雖然語氣責備，可赤羽信之介卻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屬於朋友的安慰。

只是神田京一所說的那條路以及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期望，赤羽信之介可能又要辜負他的好意。他語重心長的說道：「如果為了滿足自己的願望，就將眼前的犧牲視作理所當然，你認為得到權力以後，我還會在乎曾經的理想嗎。」

恐怕到那個時候，他已經不是神田京一所認識的那個他了，只是一個被欲望蒙蔽雙眼，對犯下的惡行沒有任何自省的一個陌生又可怕的人。

赤羽信之介語罷，深深地望向神田京一，那彷彿穿透自己的目光，讓神田京一忽然明白了什麼。

縱然淪落到這般境地，心中磊落而正直的人，也不容許自己活成狠絕無情的樣貌，這的確是神田京一所認識的赤羽信之介，是他最初決定跟隨這個男人的理由，而如今他怎麼會要求赤羽信之介為了融入這世界的黑暗而放棄自我。

如果當初面對命運的交叉口時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幾欲說出口的嘆惋，於百轉千迴後再度沉寂，因為心知時光無法倒流，曾並肩走過的路已經到了盡頭。

「我早就應該認清，你不願意再回來了。」神田京一黯然斂目，無可奈何的接受了他們各自的抉擇。

強迫一個失去信念的人留在泯滅人性的戰場上，只是使其在痛苦中抑鬱成疾，這段時間赤羽信之介深受折磨的無力和沉痛，神田京一已經看的夠多了。

雖然往後無法再將後背交付彼此，但這段珍貴的同袍情誼，赤羽信之介會一生銘記在心，他努力對神田京一揚起微笑，這是自己唯一能給予朋友的期許與祝福。

「戰場凶險，你自己多保重。我與八刀痕的那一份，就一起託付給你了。」

縱然責任未盡便黯然而去，然而對於家國故里的牽掛，此心堅持如初。

神田京一頷首：「我知道。」對於赤羽信之介的請求，他何曾拒絕過。

世事蹉跎，患難與共的戰友因為不同的理由相繼離去，曾經榮歸故里的夢想，已是遙不可及的回憶。與友人告別的神田京一難掩心中傷感，他失魂落魄的踏出病房後，一度不能自己的停下腳步，若無法在離開醫院前收拾好心情，他該如何帶著赤羽信之介的託付繼續邁步向前。

當神田京一獨自平復情緒時，一道不像軍人也沒有身穿白袍的身影卻驀然出現眼前，他警戒的抬眸一瞥，瞬間愕然瞠目。

那人看見他的長相時似乎也愣住了，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神田京一見狀陰冷至極的笑了一聲，他知道那人認出來了，畢竟是曾經舉槍要殺了自己的人，就算是苟且偷生的天部首領也很難忘卻吧。

累積已久的怒火與怨懟，頃刻間化為強烈的恨意，神田京一用力扯住史精忠的衣領，壓低聲音吼道：「你竟敢……誰准許你過來的，真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

就為了這個人，赤羽信之介近乎失去一切，而他竟然還有臉出現在他眼前，這傢伙還想對深受重創的赤羽信之介做什麼？到底要傷害他到何種地步！

早知如此，他當時就應該毫不猶豫的扣下板機，替赤羽信之介了結這段孽緣。

滿腔悲憤之下，殘忍的想法也油然而生，正當神田京一眼露殺意之際，一隻手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是看穿了他下一秒就要做出無可挽回的舉動。

「是我同意讓他來的。」

雙方的恩怨忽然遭到外人橫差一手，神田京一斜目瞪去，看清楚來人是誰後，咬牙切齒的說道：「真不愧是溫皇醫生，果然有膽識。」

放眼中原可沒有幾個人然敢冒然出手阻攔日本軍官，但溫皇莫不是以為自己救了赤羽信之介，兩人私下又有幾分交情，他就會任其為所欲為。

眼見神田京一臉上戾色未退，溫皇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嘴角浮現與眼下情景不相符的淡笑：「別露出這麼可怕的眼神，你是想把動靜鬧得更大，好讓裡面那位拖著病體出來看看你正在對他重視的人做什麼嗎？」

果然一聽見赤羽信之介的名字並想起他現在的病情，神田京一的神情瞬間冷靜不少，他猶豫了片刻後，厭惡的甩開溫皇的手。

事已至此，這個人殺與不殺已經沒有意義了，何況神田京一也擔心自己的一時衝動可能會斬斷赤羽信之介的最後一點生機，他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醒來，絕不能讓他再次倒下。

「你要是敢再傷害他，我發誓絕對會殺了你。」

留下一句狠絕的威脅後，神田京一粗暴的撞開始終不發一語的史精忠，滿身戾氣的揚長而去。

「沒事吧？」

「恩。溫醫生，謝謝你。」

待神田京一離開後，史精忠面向溫皇，對他方才的解圍表示感謝。溫皇則隨意的擺手，讓他不必在意。

「聽說他剛醒來不久，你進去看看他吧。」

彷彿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史精忠跟著溫皇來到醫院時，他們便恰巧得知赤羽信之介醒來的消息。史精忠朝溫皇再次道謝後，步履沉重的走向赤羽信之介所在的病房，那蕭瑟的背影竟令一雙旁觀紅塵若久的眼也不忍再看

方才房外的爭執聲響同樣驚擾了赤羽信之介，他自困倦中強撐起意識，想試著坐起身看看外頭究竟發生何事，然而尚未康復的身子卻由不得他如此逞強。

當赤羽信之介承受不住過於強烈的痛楚，狼狽的倒回床上時，嘴邊細碎的呻吟令剛踏進病房的史精忠心下一驚，擔憂的衝到赤羽信之介身邊。

「你怎麼了，傷口裂開了嗎？」

「精忠……」

明知不能再相見卻依然朝思暮想的人，忽然就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如夢中的泡影，似倒映的水月，赤羽信之介茫然無措的朝史精忠伸出的手，他從未如此害怕眼前的人只是虛無飄渺的影子。

當顫抖不止的手終於被柔軟的掌心握住，屬於史精忠的微涼的掌溫，瞬間擊潰了赤羽信之介的心防。

「我當時聽見你喊我的名字了。」小心翼翼拉著史精忠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赤羽信之介再也無法壓抑的哽咽出聲：「你原諒我了嗎？」

那一日，鋒利的刀片斬斷了過往，情仇隨風，恩怨入土，沉重的傷勢也帶著赤羽信之介的意識逐漸沉入虛無，或許將會自此長眠不醒，可是恍惚中他好像聽見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是史精忠聲淚俱下的呼喚著他，求他別走。

那是赤羽信之介曾經不敢奢求的，是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這一切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已經不恨你了。」

遲了許久的歉疚如今終於能夠坦承傾訴，史精忠頓時眼眶澀然，肌膚之下的鼓動是赤羽信之介的生命依然存在的證明，亦是他此生僅存的慰藉。

為了改變生靈塗炭的結局，赤羽信之介已經盡其所能，史精忠比任何人都清楚，僅憑一人之力無法阻止時代的巨輪，那麼這累世的仇怨又怎能由他一人承擔，何況赤羽信之介所做的，早就超出他應該承擔的代價。

史精忠惆悵的說道：「現在是我虧欠了你。」

在經過刑務所以及小空的事情後，昔日難解的恩怨，史精忠都已經放下了，他現在對赤羽信之介只有感激與歉疚。然而聽見史精忠所言，赤羽信之介卻堅定地搖頭，用眼神請求他千萬別這麼想。

「不，你沒有欠我什麼。」

他與史精忠之間複雜的過往，有恩有怨，有愛有恨，卻從來不存在虧欠這兩個字，不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是他心甘情願。

但赤羽信之介亦不想讓史精忠一直覺得對自己有愧，如果他堅持要補償自己，赤羽信之介如今只有一個心願。

「剛才有人告訴我，我已經被軍隊除役，以後再也不是軍人了。」

曾經身懷的榮耀與光明的前程，此時都如折翼的飛鳥墜入谷底，可赤羽信之介卻像是顧不得自己失去了什麼，只一心望著聽聞消息後錯愕痛心的史精忠。

「我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緊緊握著史精忠的手，赤羽信之介傾訴的話語猶如祈求。

他不是為日本征戰四方的軍人，他也不是復國起義的反抗軍首領。能不能將這段過往永遠封存後，他們餘生只做為自己而活，只為了長伴一生而相遇、相愛。

只要史精忠點頭應允，這份感情便不在只是癡望，然而半晌後，赤羽信之介卻看見史精忠避開自己的眼神，低垂的眉眼掠過一絲痛楚。

「我今天除了探望你之外，還有個東西想交給你。」

史精忠抽回被赤羽信之介握住的手，低頭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卡遞給他，上頭一個大紅的囍字，瞬間刺痛了赤羽信之介的雙眼。他不安的打開那張卡片，直到看見內容後才確信自己手中的是一張喜帖，裡面寫了新郎與新娘的名字、雙方的長輩以及結婚的日期和地點。

這是一張尋常可見的喜帖，然在看見史精忠的名字出現在新郎的位置上時，一陣強烈的痛楚猛然襲向赤羽信之介的胸口，他無法置信地搖頭，不論是理智與感性都不願相信這張喜帖是真的，然而悲傷早已先一步湧入他的眼眶。

赤羽信之介想親耳聽見史精忠對他說，他從來不曾愛過自己，這樣他才能接受史精忠用結婚的方式割捨這段感情的決定，然而赤羽信之介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沒有勇氣承受由史精忠所給予的傷害。

悲傷逐漸瓦解了赤羽信之介此生僅剩的期盼，當他除了滿心絕望，什麼也感受不到的時候，耳邊依稀聽見史精忠的聲音。

「信，等你痊癒後就回家吧，把在中原經歷的一切都忘了。」

不再是軍人也好，這樣赤羽信之介就能遠離這些是非之地，回歸平凡與平淡的人生。將來他會遇到更好的人，那個人定然不會像自己一樣，辜負他的一片真心，讓他為了自己滿身傷痕，受盡委屈。

如果這份感情帶給赤羽信之介的幾乎都是悲傷的回憶，那麼離開是史精忠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前來醫院的路上，史精忠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會將這份感情永遠藏在心裡，用從容的表情與赤羽信之介告別，不讓他察覺其實在拿出喜帖的那一刻，自己亦是傷心欲絕。

然而史精忠在無數個日夜裡所下定的決心，卻敵不過一滴清晰而沉默的淚光。

當赤羽信之介木然的望著他，臉上安靜地流淌心碎的淚水，史精忠用指尖地替他拭去悲傷，溫柔的說：「答應我，你以後會過得很好。」

為了讓赤羽信之介擁有不再傷痛的未來，最後在彼此的人生中留下的，怎麼能是如此淒涼悲苦的回憶，史精忠努力在赤羽信之介面前擠出笑容，卻沒有發現自己已是滿臉淚痕，淚水掉落在他的喜帖上，暈開暗淡的痕跡。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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