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9.2【剑龙群像】黑白变奏（第二部下重修完结）F14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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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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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樓發表於: 2020-10-25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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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苦境中部地区的老城区有一个许愿池广场，是苦境有名的情人胜地。广场中央矗立着全苦境最古老的钟塔，坐落在一个巨大的人工水池中央。据说一对恋人随意往池中投入硬币，若两枚硬币在池底重合，他们的恋情就会受神明庇护，长长久久。

这一日，时近凌晨，广场上却愈发热闹，一对对情侣聚集到广场，都在翘首以盼许愿池一年一度的特别庆典。每年这一日，古钟敲响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时，广场上所有地灯会同时亮起，同一时间，广场地面以及许愿池内的喷泉会同时喷发，在七彩斑斓的光影映照下形成漫天彩帘，与第十二下钟声一同落下，短暂而浪漫。

拂樱是做梦都没想到一向足不出户的枫岫竟无聊到拉自己来这情侣圣地闲逛。

他和枫岫刚出席完幽灵间壁所谓的单身派对，全程观赏完剑子被灌醉送走的闹剧，想着难得小免去参加学校组织的露营，便在外面再逛逛，晚点才回家，却不了出了酒吧，他就被枫岫拉往了停车处，还被这条一向不开车的懒虫夺了驾驶位。虽然他早有不好的预感，但如今看着广场上双双对对的情侣，大庭广众下做着些毫不害臊的亲昵动作，再想到自己和枫岫两个孤家寡人混在其中，心情顿时糟到了极点。

话虽如此，但他很快就留意到了许愿池中央的钟塔。那是个悬托的钟塔，类锥形的细长塔身托着形体巨大的时钟。钟底的许愿池并不算小，钟塔独立于池心的粼粼水光之中，远离人群，看着遗世而独立，倒是和叶口月人明镜湖中悬于锥形山顶的玄空岛有几分相似。他心下立即明了几分，不由得暗自冷笑，却不期然听闻耳边传来温热暧昧的声音：“好友在想着什么？”

不期然的靠近，伴随着撩人的湿气和声音，拂樱不由得双颊一热，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就往声音主人的小腿肚狠狠踹了一脚。踹完后他立即反应过来，见对方吃痛屈下身，挑眉心道“活该”，然后故作恼怒低声一把扯住对方领子，迫使这人抬头看向自己，才逼近坏笑着问：“你说什么来着？不好意思，你刚刚站太高了，我没听清。”

被粗暴对待，枫岫不生气，也不点破，只是任由拂樱扯着衣领，斜身揉着小腿“呵呵呵”地陪笑抱怨：“好友你越来越暴力了，我们明明差不多高。”

拂樱也“呵呵”回笑两声，这才放开手。他侧回身看了一眼映在夜幕下发光的钟塔，戏谑道：“想不到你也懂情爱浪漫。当年你在四魌女粉丝那么多，上至贵族名媛，下至平民百姓，连佛狱都有你的粉丝，但是除了那个叫‘湘灵’的女粉丝，我还真没听过你传绯闻。”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你是不是不行？说实话，我尽量不会嘲笑你太久。”

枫岫听了也不在意，故意撞了撞拂樱的肩臂，反客为主逗弄道：“佛狱？那包括你吗？”

“都说了是‘女’粉丝！”拂樱立即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你听力有问题吗？”

“哈哈，那就是了。”枫岫听后心情大好地大笑两声，又道：“倒是好友你，养着女儿，完全不像想要找对象的感觉，认识那么久，也没听说过你有对象，才令人担心。”

“关你鬼事？！”拂樱恶狠狠瞪过去一眼。然后他看向古老的钟塔，语调忽地淡了下来，又隐约透着一份坚定：“我的爱只有一份，自然得慎重。”

枫岫耸耸肩却道：“可人的性欲通常和爱恋无关。很多时候，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时产生的冲动。我到底行不行，”他顿了顿，向拂樱贴近一步，故作暧昧道：“你试一试不就知道。”

“那你刚才应该直接带我回家，而不是来这地方。”拂樱毫不示弱地再逼近半步，挑了挑眉梢，“不过一个动作而已，不达内心，就没有任何意义。”说着，他故意将脸凑到枫岫面前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谑笑道：“你若真有那个需要，我不吝奉陪，各取所需罢了。”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后，反是枫岫先退开了半步。他摊摊手，故作无辜道：“哎，天地良心，我是见好友日夜忙着公事，来苦境这么久了都没时间四处逛逛，才趁有时间特意带你来见识见识苦境的名胜景点，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苦境的美好。”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在他看来，拂樱自来了苦境后，看着合群，实际上除了工作需要的必要社交，几乎没有真要融入苦境生活的感觉，大部分时间都忙公事，活得跟在佛狱一样，仿佛真真就只是来苦境交换学习然后结束就回去一样，和那些想方设法来到苦境就彻底定居下来的人不一样。他暗自皱了皱眉，停顿了一会，故作随意地做了句结语：“美好的体会多了，可以爱的地方便会多了。”

拂樱一听当即沉下脸。良久他才冷冷道：“枫岫，你过分了。”见枫岫抿嘴，他很快转开话题接回前话：“不过，苦境的美好我用不着特地去见识也能体会，不然怎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想不到拂樱也是喜欢跟风的俗人。”枫岫从善如流地下了台阶，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

“哦？”拂樱瞥了一眼许愿池，“这就是你说的让人感到美好的名胜？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人工水池罢了，然后被无聊地冠了名，就开始受人追捧。”他用冷淡的目光扫了一眼广场上形形色色的情侣，还有在许愿池前投硬币许愿的人，很是不屑地撇撇嘴，“这才叫跟风吧？”然后，他冷笑一声，眼神冰冷中充满了鄙夷，“果然人生活富足了，就会开始想些浪漫无聊又毫无建树的事情。”

“哎呀，听着还真是怨念深重啊，”枫岫摊摊手叹了口气，也将视线投向许愿池，“这世上有什么不是人冠名的，有人信就好。信的人多了就成真了，不是吗？”

“哼，真会狡辩。” 拂樱皱了皱眉。

枫岫不反驳，而是继续兴致勃勃地介绍：“听说如果一对恋人随意投入硬币，要重叠在一块，恋情就会长长久久。”他一边说，一边向许愿池走近几步，然后停下回身看向拂樱，忽地轻笑：“会想出这种噱头，人很有意思，不是吗？”

拂樱只觉无语：“姑且就算是，那也该是和恋人来许……”说着他停了下来，将视线投到了更深远的夜幕尽头，淡淡道：“而且，许愿什么的，最是无意义。”

枫岫却道：“怎么会？偶尔将自己的愿望寄托给上天也不错。不过嘛，”他眼眸一转，故意道：“就我看，好友你就算死，也一定会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不过让天安排。”他一边故作随口说着，一边将手随意搭在身后，缓步继续靠近许愿池：“刚刚在酒吧无聊时，我一直在想，好友会怎么安排自己后事？比如说，会把重要的东西交给谁保管呢？”

拐弯抹角。拂樱内心腹诽了一句，很是配合地握起拳头假装愠怒道：“好啊，你这懒虫，这是在咒我死呐！也不想想往日里是谁收拾屋子给你投喂食物。真是的，好好的过节气氛都被你毁了！”说完他抱起手，睨着枫岫的背影，冷笑一声，四两拨千斤，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一直写些危险的东西揭人隐私，会被报复是必然，说不定哪天就死得不明不白，肯定得提前将重要的东西藏好。会藏哪呢，我也很好奇。”说着他“嘿嘿”地坏笑两声。

枫岫不回答，继续自顾自道：“其实也不一定是预知死亡，就算活着，也可以藏起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用作别的目的。”

“所以？”拂樱也坚持装傻。

“呵呵，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占。”

“那是因为被你占的便宜已经够多了。”拂樱抱起手，笃定了不退让：“不说拉倒。”

枫岫无奈，叹了口气，抬手托着下巴，歪头思考了一下，颇为苦恼道：“哎，我嘛，既没有重要的人，也还没找到可以寄托心愿的人，真挺难说的。” 说完，他蓦然停步回过头，对着拂樱笑了笑。

故作姿态。拂樱正要吐槽上一句，却不期然被凌晨的钟声打断了。清脆的钟声响起，如水波般在空中荡开。霎时间，广场上所有的灯都亮了，地上的喷泉同时喷洒入天空，水滴在灯光的映照下如漫天的星子坠落。他远远看着枫岫独自一人站在灯火阑珊之处回过头，周遭明明人声鼎沸，都是结伴而行的人们，互相拥抱欢呼着，那人却仿佛是被那五彩斑斓的水帘隔离在了所有热闹之外。明明广场都是人，那人却像是站在孤寂的荒原中，然后，那人回过头，看向了同样孤身一人站在荒原另一端的他。这么看着，一时间，他竟是失了言语。

铛、铛、铛——

一下接一下，钟声在大气中渗透，穿透了这漫天漫地的光炫，宛如制造了一个梦幻的隔间，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透过繁华在对视。

然后，最后一下钟声敲响，光华与钟声一同消散。

枫岫先开了口，半真半假地钦羡道：“好友就不同了，好友有小免，还有那些一同为目标奋斗的人。”

拂樱明了枫岫话中之意，心下有些五味杂陈，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莫辨，道：“人心难测，有着同样的初衷，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又有谁知道会不会有谁中途变卦，毕竟初心易得，终是难守。”

枫岫听了故作惊讶道：“真看不出好友是这般消极的人，”他顿了一下，又状似随意猜测道：“那这么说，好友会把重要的东西交给小免保管啰。”

拂樱没好气地横对方一眼，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东西。”说着，他看向恢复平静的深邃苍穹，叹气道：“我的话，希望所有的一切在我这里终结就好了。无论我曾经为什么奋斗，对未来有什么寄望，我都不希望把那样沉重的负担强加在小免身上。只要我尽力了，就足够了。毕竟，”他皱了皱眉，“和我不同，她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枫岫闻言怔了一下，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他说着这些话本来不过是为了引领话题，是真没想到拂樱会给个正经的答案，意外之余不由得低眸轻笑：“好友对小免真是万分的疼爱。”

拂樱见枫岫失神，猜到对方心中所想，不禁觉得好笑。他看了这人一眼，又将视线投向钟塔，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揭破两人间的哑谜：“你又怎知叶口月人的前首领对九幽不是给予同样的疼爱呢？只是因为他听着太完美就不能拥有作为人的感情了么？人这辈子，在我看来，就算戴着再多的面具，总还是会在特定的人面前卸下。”他半真半假地猜测着：“又或许，那位前首领其实从未真的想过自己会这么早死去，或是想要九幽继承邪帝指环，他或许，不过是想有个人，全心全意地向着他，追随他，崇拜他，相信他。天真无邪的孩子最适合这样的角色。”

“你又知道当年的九幽天真无邪了？”枫岫摸了摸下巴，装作临时想起，道：“这么说来我听说她曾到检控局公然找你密谈。”

“阴谋论还真多。”拂樱冷笑。

“所以呢，”枫岫故意无视，回以一笑，继续追问：“都谈了什么？”

几个月前九幽找上拂樱要求私下谈话的事在中部地区传得沸沸扬扬，引来不少人对拂樱的关注，还有人借故请拂樱喝茶吃饭，若不是拂樱的周旋技巧出众，现在还真是不知被埋哪了。他自己也旁敲侧击过，即便他知道拂樱不会透露，但毕竟是引人注意的事，他终归是要问的，而拂樱给不给答案又是另一回事。往日里他们对这些事的交流都会有来有回，但那一此，拂樱直接拒绝回应，连让他绕圈子的机会都没给。如今，他再一次提起，因为时机到了，他直觉这一回拂樱会给他答案。

“啊，”如枫岫所料，拂樱不再缄口，但也没说全：“我们年幼时有故，某次偶遇时她认出了我。”回想初识时的情景，他不禁低眸轻笑，“当年的她可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公主，让人忍不住伸手援助。哎，真是的，在佛狱，要面包，抢就可以了，我明明就不需要她给……”说着，他回眸饶有深意地看向枫岫，“只可惜，这么可人的小公主，竟遇到了个不称职的老师，给了她一些谋生手段和资本，让她有了向高处望的能力，却又将自己那套不切实际传给了她。”

“真真是残酷的说法。”枫岫笑着摊摊手，“他只是给了小公主一个选择，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虚伪。”拂樱冷哼一声，又淡然道：“这世道，只有无能或彻悟的人才会选择安分守己，而前者占绝大多数。”说完，他信步往前了两步，负手看天，忽地长叹道：“哎，叶口月人这战线拖得有些长了，只怕那边要按捺不住了。”

枫岫听后心下一凛。他早就知道佛狱想借叶口月人对苦境发难，借口扩张领土，暗中筹谋多年，便是要让叶口月人与苦境的战事在佛狱来不及准备好插手的情况下爆发，让佛狱无暇分兵，从而使四魌内部继续维持四区拉锯的微妙平衡，因为他不想要四魌子民陷入战乱，然后苦境彻底掌控叶口月人，佛狱便在短期内再难找借口向苦境扩张。其实，叶口月人与苦境的战事早已尽在他掌控，棋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引爆，他却选择了拖到现在。他想，或许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学生，又或许是他在苦境呆太久了，忽地心软了，开始想给叶口月人和苦境一个和解的选择，因为无论在哪里，他都不希望看到战争所引起的血流成河。但照现在的情况看，如果叶口月人的事一直平息不下来，那佛狱内部可能就按捺不住了。于是他对拂樱眯起眼，沉声问：“你想怎样？”

拂樱冷冷瞥了一眼枫岫：“当断不断，徒增麻烦。”他淡淡道：“看苦境这边怎么行动。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无谓的牺牲和斗争。”

枫岫闻言皱起眉不再说话。然后，他抬眼看像宛如玄空岛立于明镜湖一般立于许愿池之中的钟塔，忽地感到一阵恍然，仿佛看到了生长在四魌中部犹如母亲般的四魌神树。然而，他心里明白，四魌神树不能庇护佛狱，造成了不公，才会有佛狱的反弹。念及此，他不由得轻声道：“如果佛狱能……”然而，他没有说完便转而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游说过对佛狱的资源救助计划，你信吗？”

天灾的那年，他仍在四魌慈光之塔任职。那时佛域地区边缘的石化森林覆盖面积突然迅速往佛狱方向扩张，再加上反常持久的暴风天气，石化的树木碎片化为碎石融入风中，如同沙尘暴般席卷入四魌，由佛狱一带侵入整个四魌。佛狱较四魌的其他三个地区更为远离四魌神树，少了神树枝叶的庇护，受灾严重，尤其是靠近石化森林的边缘地带。当年，不少佛狱的居民为了生存涌入相邻的杀戮碎岛和慈光之塔，造成了当地不少混乱。在前首长雅狄王出手镇压前，两个地区已经开始自行封锁边界，阻止佛狱流民涌入，同时驱逐境内的佛狱流民，连最富饶、最不理事的上天界区域也派了人来支援这两个地区的驱逐行动。当时仍在慈光之塔政府任职的他极力反对这样不人道的行动，不断游说提议分出部分资源救济佛狱灾民。然而，他的建议不仅没被采纳，还被同僚当成借口打压。

拂樱听后却没有表现出讶异，只是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凉凉道：“怎么，你现在想要来邀功邀赏了？不切实际。一听就是浪费资源又没好处的项目，难怪被贬。”他听说过枫岫在慈光之塔被贬职的经过，早就猜到其中关联。这个人还在四魌时写过很多书，他每一本都仔细品读过，也一直以笔友读者的身份与他交流，这人行事作风，他再了解不过了。一直以来，他只是觉得可惜，那么个人，在那么一个患了绝症的地方挣扎，即便一直清醒明白到所谓绝症就是任何救赎都可能是背道而驰。可他又想，如果他不是出身佛狱，会不会也会和这人一样做个清醒的愚人。

枫岫也不在意被泼了冷声，继续不依不饶地问：“所以好友是信还是不信？”

拂樱闻声回过神来，用往日里惯用的词句继续挖苦：“惺惺作态，虚伪矫情，令人生厌。”

枫岫听了却反是舒展了眉头，发自内心地笑道：“哈哈，我还以为拂樱讨厌的是真情实意的人。”

“何以见得。”拂樱用鄙夷的目光斜过去一眼。

枫岫望了望天，一脸无辜道：“这嘛，因为我一直为好友讨厌我这事耿耿于怀呢，哈哈。”

说完，他又转过身，信步走到许愿池边，低头着看池水在节庆剩余的灯火下荡荡悠悠。沉默良久后，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置于手心，双手合十，轻声道：“希望四魌能够永远和平安定。”

然后，“噗通”一声，硬币就顺着他掌间缝隙落入池中。

拂樱听后眸中冷了半分，即便心中明白枫岫愿望的真意，仍是忍不住出言讥讽：“由来自慈光之塔这种丰饶之地的好友许出，真是一个自私的愿望。”

枫岫并不辩解，坦承道：“哈哈，确实，我并不否认我的私心，毕竟要救援别人，就先得保全自己，不是么？”

拂樱不反驳，只是皱起了眉，道：“确实，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救援任何人，想要依赖别人的救援最终只会自取灭亡。”

听出言外之意，枫岫不再回应，只是偏过脸对拂樱笑笑，眨了眨眼，冷不防问：“好友不许愿吗？”

拂樱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禁扶额：“在情人许愿池许这种愿望，真的不会遭雷劈吗？”

枫岫则一本正经道：“听说神也是喜欢互相八卦的。”

“所以？”拂樱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对话的终点。

“嗯嗯，”枫岫弯起眼眸，说得头头是道：“要是让更多不同的神听到，哪一天他们八卦时说不定就会传到某位神祗耳中。广撒网才能多捞鱼嘛，不是吗？”

拂樱是再忍不住直接都过去一条死鱼眼：“就知道从你口中不会得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说着，他冷不丁向枫岫摊开手掌：“拿来。”

“啊？”枫岫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拂樱冷哼一声，鼻息中充满了鄙夷的气息，他理直气壮地索要道：“硬币啊，我身上没零钱。”

“真是强盗做派啊，好友。”枫岫这才会过意来。他虽是抱怨着，还是自裤袋中掏出了一枚硬币，可他的手还没伸出去，拂樱就直接劈手夺去了硬币。拂樱将硬币平放到食指指弯处用拇指顶着，所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会，忽地轻声道：“那我希望生活在佛狱的人能够富足安定。”说完他拇指一弹，硬币就高高弹起，往池中飞落去。

没等硬币落下他就一把挽上枫岫的臂弯，转身扯着这人要离开：“好了，愿许完了，情人节过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枫岫被拂樱硬拖着走也不挣扎，仅是笑着揶揄：“哈哈，别那么用力拉，好友真是越来越粗鲁残暴了。”等他走稳后，观察了一会拂樱的侧脸，又问：“怎么，不看看结果吗？听说——”

“有什么好看的，天总是不遂人愿。”拂樱粗暴地打断了。说完，他的额上隐隐露出青筋：“再说，那只是恋爱许愿池！“

枫岫听了心情愉悦地轻笑两声，便不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没入人流中，离开了许愿池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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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樓發表於: 2020-10-25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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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iU(4eX

苦境夏日的传统活动不少，情人专属的节庆才过没多久马上迎来祭奠死人的日子。

既然公约已经签订，为示诚意，这一日，九幽下了玄空岛亲自到B区祭奠前不久因领地工地爆炸死去的苦境居民，顺道慰问了受难者的家属。陪同在她身边的有她的属下亲信——邱霍蛉叶，还有氏叶部执首袖权氏叶和氏叶部精英护卫。自苦境回来后，她便积极与B区政府联系处理工地爆炸的后续，还亲自前往B区参与了不少会谈，商谈B区和叶口月人将来的合作。之前的形势指控在苦境内引起了不少风波舆论，一开始B区的民众，尤其是受难者的家属，对九幽和叶口月人仍是十分抵触，但随着后续处理的进程，许是感受到了叶口月人一方的诚心，许是厌倦了之前无休无止的冲突，又许是苦境内又有了其他更值得关注的事，大众不再注视叶口月人之事，原本就只属于边境的隔着一条河流的硝烟开始渐渐消弭。

这一日，九幽顺利完成安排好的流程，出席了B区中元节的祭奠仪式后，在回程前去了城郊的寺庙。其实也不仅仅是今日，这段时间以来，每次她到B区办事，离开之前总会到寺庙祈福，然后在佛子曾经居住的房内独处一阵。她跟寺庙的人阐明了自己和佛子的因缘，寺庙的僧人也愿意为她开出方便之门。

对于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她身边的人颇有微言，包括和她最亲的邱霍蛉叶。

不止一次，邱霍蛉叶进言说，小姐心善，愿与苦境之人结好，与他们协谈，尊重他们的传统，但他们却会认为您是虚伪做戏，故作姿态，如此，何必纡尊降贵，损害我们叶口月人的骄傲。

她则一如既往坚持说，这种时候，连虚伪做戏都不会，那才是真的问题，更何况，叶口月人的骄傲，不是高高在上，尊重他人，才能让自己获得同等的尊重。

这是她在近期与B区的交往中渐渐体会到的道理。或许她给与的尊重并不会被所有人接受，但是这点都做不到，如何期待被人尊重。在明白到苦境的复杂后，她才发现，一直以来，B区和叶口月人都很简单，只是被在井底的他们无限放大了而已。在这里，大部分人活得很淳朴，再多不过是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和理解，还有日复一日的平静而已，至于不简单的人，若不能以“虚伪做戏，故作姿态”来应对，那只会自招麻烦。她需要的是融入这个地方，而不是鹤立鸡群。

她独自呆在佛子房内，在佛案前上了一炷香，合上双手，轻喃了“愿一切顺利”，然后取过坐垫底下的物件一一清点。

感觉到有橘红色的光映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起身离开。她离开禅房走出院子，有些意外看到院外有人在等待。是个看着老成的贵气少年。她见过这个少年，在定禅天。少年有个很奇特的名字，叫邪之子。当时这个少年正在拜访佛子，她估摸着少年如今出现在此地，大概是因着和她相似的因缘。

邪之子一眼就认出了她，见她出来，立即迎了上去行了个礼：“九幽首领久见了。刚刚听大师说有叶口月人的要人在寺中参佛，我就在想，会不会再遇到故人。”

她颔首回礼：“在这里再见到小友，我也很意外。”

邪之子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色，解释道：“适逢假期，便想四处游览观光，听说佛子曾在这里的寺庙逗留，便想来看看，想着在佛子曾经参禅的地方逗留一阵，说不定能参悟些什么。”

九幽闻言毫不讳言地指出：“看来你很在意佛子。”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贵气少年，眯了眯眼，“上次在定禅天，你也是在拜访佛子。”不知为何，她每次见到这个少年都会感到一股莫名寒意，明明少年说话听着很真诚，行止也十分有礼。

邪之子点点头，毫不掩饰眼中流露的神往：“我听说佛子是为继承如来觉世的大业而生。而我则出生在颂扬黑夜的地方，也算是一方领主的继承人，被父亲赐名邪之子，名中包含了父母对我的期许和背负的责任。可我一直很困惑，不能明白为何我一定要为了天生的使命而活一辈子，为什么不能有自我。看着佛子能如此坦然接受自己的天命，我很钦佩，也希望在和佛子的交流中得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听到这番言论，九幽不禁怔然，因为她也一样，被苏扬带回叶口月人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决定了她的使命。她曾抗争过，终是重新拾起被她丢弃的使命，因为佛子的一句话，她在这使命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这时候，她忽地想起了锖叶洺双曾说的话。那人说，人的一生，很多时候都是被浪推着滚着，不得已，反抗不了，便只能学会去爱着这浪潮和被浪潮翻卷的自己，才能一直走下去。她想，这少年给她的违和感大概就在于他那不符合他年岁的聪慧和烦恼吧。她没有进一步评注邪之子的话，只是道了句“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就领着随从离开了。

她来到古叶河河边时已近入夜。黯淡的天幕尽头仍泛着落日橘红的余晖，映在山林背后，远远看去像是燃着山火。河边人声鼎沸，摆了不少中元节才有的临时摊位。此时此刻，河上已飘了不少的河灯，大多数是朴素的白纸灯，成群结队的往河下游流去，星星点点恍若天星落入凡间，岸边有人唱着送葬的挽歌。这一日放河灯是B区祭奠亡者的传统仪式，她既然来了，便入乡随俗，也在其中一个铺子买了盏河灯，点燃后轻轻推入河中，然后起身看着那盏河灯混入其他灯里再分辨不清，乘船回归领地。

到了领地河岸，她没有乘坐直通明镜湖的水陆火车，而是绕道去了璚叶部在领地的驻地。

自古以来，璚叶部负责领地守卫，虽然在玄空岛保有属地，但属地居民多是老弱妇孺，璚叶部战士无论男女一成年接会下岛居住在领地驻地，接受训练，守卫领地直到受伤或退休才会回玄空岛，平日里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岛与亲人小聚，只有身为执首的稽咸璚叶和一些负责行政的部下需要定期回岛上报告情况。叶口月人四部中，璚叶部是属于丛林的勇士。

一般情况下，首领会定期到驻地巡查。九幽也不例外，但像这一回没有提前知会就突然造访，之前几乎没发生过。为此，得知九幽带人来到驻地的消息，稽咸璚叶心下十分讶异。他如常亲自招待九幽，按九幽要求领着九幽巡查各处驻点。而让他更吃惊的是，在巡查结束后，九幽并没有如常回岛，而是突然提出要和璚叶部的守卫进行夜间狩猎比赛，下令随同的氏叶部护卫也一起加入。九幽的原话是，佛剑分说在领地时曾说璚叶部的人提起想一睹她的狩猎技巧，难得有机会，苦境夏日放灯祭亡灵，他们叶口月人则狩猎庆丰收，正好。毫无逻辑的因果，在稽咸璚叶听来说白了就是一时兴起。他对部下宣布夜间狩猎比赛时几乎可以感受到身边亲信部下翻白眼的气息。当然也有不少年轻族人对此跃跃欲试，毕竟夜间狩猎比白日狩猎更为刺激，他们在林地守卫本就已经闲得慌，如今是拿着金牌令箭去寻刺激，自然乐意。而且璚叶部崇尚武力，他们早就对这个外族首领的能耐也感到好奇，这个机会正好。璚叶部的人一直在岛下生活，惯了无拘无束，对尊卑关系没有岛上人看得重，除了邪帝指环，他们唯一看重的就是实力，比拼起来便是胜者为王，没什么心理负担。

可说是狩猎比赛，但也不能真放了守卫工作，于是稽咸璚叶只是挑选些能力比较出众的人参与。比起比赛，他更担心首领的人身安全，挑的也是族内比较稳重的人。

比赛开始后，璚叶部的人分成了几波，氏叶部的人除了陪同邱霍蛉叶留守驻地不参与比赛，其余自成一波，连权袖氏叶也参与其中。身为璚叶部执首的稽咸璚叶也被下令参与，他便挑了几个部下组成一队。毕竟岛下是璚叶部的地盘，护卫首领的责任就暂时转移给了稽咸璚叶。

即便限制了狩猎范围，领地森林仍是很大。进入密林深处后，九幽追着猎物独自脱离了队伍，稽咸璚叶见了紧随其后。比起这场莫名其妙的狩猎比赛，他更在意九幽的行动和意图。叶口月人最近不平静，先是工地爆炸，然后苏扬傩叶又在林中被暗算，到底是苦境之人所谓，还是自己人下的手，他有自己的判断和怀疑，便更不能掉以轻心。

没一会，两人便彻底与随同的其他部下走散，彻底脱队。夏夜里密林的大气中充斥湿闷的躁动，处处暗藏危机。即便天清气朗，明月当空，林中依旧视野昏暗，人无法依赖双眼，光凭听声，难以分辨清周遭状况，辨不明在暗处蛰伏的是人是兽、是敌是友。离群的两人在这异常沉闷紧张的气氛一前一后谨慎前行，寻找着猎物的行踪。九幽走在后面，双手紧握猎枪，警惕地环顾四周。稽咸璚叶则走在九幽之前，一手提着上了箭的猎弓，另一手握紧了腰间匕首，腰后的蛇皮袋紧贴身体。

忽然的，一声凶猛的野兽吼叫声传来，听着似狼啸，中气十足，声音在密林中盘桓，久久不落，听着是个大猎物。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稽咸璚叶很快辨清声音方向，对九幽使了一下眼神，才转身要前往，却冷不防的，感到有冰冷的东西堵在了他的背后。

是双管枪的枪口。

他心一惊，身体本能僵直，然后很快控制自己不再动作，试图不去刺激枪的主人。他不知道枪的主人想怎样，便不做声等待对方开口，脑海已经开始搜索脱身方案。

这时，九幽的声音自背后冰冷响起：“璚叶部常年居于森林之中，与野兽为伍，就没想过回玄空岛？”她谑笑道：“要我说，我能让你们回玄空岛呢？”

闻言，稽咸璚叶握着匕首和猎弓的手紧了紧，然而，他还是没有动作。他如今的危机不仅仅来自抵在自己身后的枪口，还有不断靠近的来自丛林的威胁。越是气氛紧张，周遭感觉仿佛越是安静，任何声响都似在他耳边无限放大。他听闻野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自方才吼声传来的方向，似还引起了其他骚动。他想，丛林的威胁在如今这状况说不定对他而言是转机。但面对九幽，他还不打算束手就缚，于是中规中矩地回答：“璚叶一族的家一直都在玄空岛，而森林，则是我们的战场。正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才能毫无顾忌地战斗，为保卫我们的家。璚叶部一直以护卫领队为己任，这是我们的荣耀。”

“说得跟背书一个样。”九幽冷笑一声，忽地道：“老实说吧，过去那么多年，我们在岛下逃亡，你和璚叶部的人是不是一直监视我们在森林的移动，然后定期跟洺双锖叶回报？”

“身为领地守卫，我们需要知道自己管辖内的一切。”稽咸璚叶不卑不亢地回答，有理有据，不讳言道：“当时洺双锖叶是代首领，我奉命行事。璚叶部向来听从首领的命令。”

“即便他没有邪帝指环？”九幽挑眉。

听得野兽的脚步声离得更近了，稽咸璚叶皱起眉，暗暗握紧猎弓，蓄势待发，同时继续应对道：“箐幽首领不在了，我们需要一个能说话的。”他继续强调：“璚叶部向来谨守本分，千年来皆如此。”话中有话。

九幽听得明白，轻笑一声，倏地闻：“那若我有命令，你也会严格执行啰？”

稽咸璚叶还没回答，却感到顶在自己背上的枪管口松了，心下讶异，正想脱身，然后——

砰——

一声枪响后，黑暗的树林立即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吼叫。同时，一个庞大的黑影自矮树丛中扑出，一双绿色的眼睛在在半空摇晃着闪出凶光。是一头黑狼，比人的块头都大。忽来变故，他再一惊，然后又是再一声枪响，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九幽开的枪。

“小样儿。”九幽对着倒地的猎物冷哼一声。仿佛是被那轻蔑的声音激怒，受伤的黑狼竭力再呼啸一声，爬了起来快速扑向两人。说时迟那时快，九幽早有准备，狩猎灯立即上手，对着那两只绿色的眼睛倏地一照。强光一闪，黑狼的行动有一瞬停滞，同一时间，稽咸璚叶已用猎弓瞄准黑狼鼻头，开弓便是一箭射出，随即换上匕首，一边抵挡住黑影的攻击，另一手取过腰间蛇皮袋作为武器。九幽趁黑狼的注意力被转移，找准下手点，快速拔出腰间匕首的同时冲向黑狼，一下刺向它的要害，拔出，再是一下。

反反复复不知多久，黑狼即便浑身浴血，仍在奋战，不断甩动身体欲反扑，发出末日般的嘶吼。九幽和稽咸璚叶配合默契，渐渐将它压制，用匕首和身上能用的武器不断在巨狼身上腿上的要害处造成伤痕，放血，一点点卸去它的行动力和力量。渐渐的，巨狼的挣扎变弱，只剩下气若悬丝的呜咽声。最后，它瘫倒在地，彻底没有了气息。

一番搏斗下来，两人虽各自受了点抓伤，但一时间都沉浸在了战胜强敌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战栗中。原本仍在戒备的稽咸璚叶受到这逼命的氛围鼓动，忍不住浑身热血沸腾，激动道：“首领好本领！”说着他将匕首随手插上巨狼的腹部，再检查了一下黑狼的尸体。比起玄空岛上尔虞我诈的政治，他更喜欢森林里与野兽的厮杀。他们璚叶部向来崇尚强者，在森林里，与野兽搏斗，活下来了，就是强者。这时丛林的法则。实话说，对于他们璚叶部而言，邪帝指环的传承虽重，但强者的证明更能使他们臣服。他们叶口月人自古就是在森林里出来的民族。时至今日他仍记得少年的洺双锖叶是如何凭一身出色的狩猎技能冠绝全族，让他眼前一亮。只可惜四部轮选首领继承者的狩猎环节中，那人缺席了，便由箐幽首领拔得头筹。当然，箐幽首领的本领也不差，只是在他看来洺双锖叶更胜一筹。后来他再没看过洺双锖叶参与狩猎大赛，就算参与也是帮衬着箐幽首领，除却继任锖叶部执首的那一年。他仍记得，那一年洺双锖叶技压箐幽首领夺得了桂冠，箐幽首领还亲手为他颁奖。在他看来，箐幽首领去后，洺双锖叶暂代首领之位是实至名归。而眼前这位新首领，他知道是在森林中长大的。就如同她之前说的那般，他在监视着下岛的人的一举一动，但他没有亲眼见识过她狩猎。而这人回岛后，叶口月人内部一直不稳，便没再举行过狩猎大赛，所以他一直不知这新首领的能耐。他想，总有一天，他要会一会这女子，看看她是否有资格让璚叶部臣服。

另一边九幽也还处于亢奋状态，喘息过后，她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残血，往尸体上呸了一口，轻哼道：“哼，这点小伎俩我十岁就会了。”然她难掩脸上兴奋之色，对着稽咸璚叶一挑眉，不吝赞美道：“你也不差。”说罢她又邀战，把体内的野性展露得淋漓尽致，“热身而已，小意思，我们再来！”

然而，她没再追问与巨狼决斗前的问题，仿佛那短暂的冲突并不存在。

激烈的搏斗很快引来了原本失散的队员，众人汇合后继续按流程进行比赛。本就是临时的活动，很快就结束了。回到驻地后，猎来的猎物都被烤了加餐，也没决定谁输谁赢，总之就是大伙都图了个乐，也算是从这段时间的紧绷状态中短暂脱离出来，不少璚叶部的人也因此对提议狩猎的九幽的感观产生了大幅度的改变。

吃饱喝足，在驻地的篝火映照下，九幽一众离开了驻地。稽咸璚叶派人用湿地车送众人直接回到明镜湖边。难得下了趟岛，又赶上特殊节庆，九幽似还没玩够，还是没有立即随众人回玄空岛，只是交代袖权氏叶带着其他人先行回岛，留下邱霍蛉叶陪自己在湖边再转转。

待氏叶部一众和璚叶部一众再看不见影，邱霍蛉叶才脸色突变，一个跨步拦下九幽，焦急问：“小姐这是决定真不回岛，要单独去赴洺双锖叶的约？”他越说语气越急，“三更半夜约您到玄空岛外密谈肯定有问题，小姐——”

“刚刚的狩猎真是有趣极了，让我热血沸腾！”九幽一脸意犹未尽地打断了。她伸了伸懒腰，又扭扭肩脖，活动一下筋骨，这才笑着偏过头看向邱霍蛉叶，对这人的担心很是不以为然。

对于方才的狩猎，不提还好，一提邱霍蛉叶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刚才的狩猎有多危险您知道吗？即便有稽——”

“可我喜欢！”九幽再次亢奋地打断，“我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就像当时夺回玄空岛时一样。我感觉我的心脏在狂跳，我感觉到了征服的刺激和快感，让我体内的鲜血沸腾。在岛上那么多年实在太无聊了。或许，即便出身天外南海，但我还是更适合叶口月人，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自顾自说完，却见邱霍蛉叶看着自己发怔，不由得摸了摸脸颊，奇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没、没什么。”邱霍蛉叶闻言回过神来，忽地低声道：“小姐这样，让我想起前首领。”他说着略略皱起眉，“前首领曾经也这般……”话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喜欢这样打猎？”九幽猜道。

邱霍蛉叶闻言抬起头，透过树海看向更遥远天空，好一会，才轻“啊”了一声，却仍是没有给答案，只是低声叹道：“只是可惜了。”说完，他再次看向九幽，神色严峻。然他才张口，就被九幽用噤声的手势阻止了。九幽一步上前，如幼时那般环抱住邱霍蛉叶的手臂，撒娇道：“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我想在湖边走走，你陪我好吗？”

说完，她放开手重新站直，环视了一眼湖岸。说是时序更替，但其实在叶口月人领地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领地位于苦境东南，九成以上的地域都被原始森林覆盖，林子里温度变化并不明显，再加上多是常青树木，极少有落叶木，四季皆是绿油油一片。这个地方不下雪，偶尔却会让她觉得比会下雪的天外南海更冷。被送下玄空岛时就是那般，身心皆冷，宛如身处冰天雪地。但还好，她的身边还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他们在林中相依为命，孤寂绝望却简单平静，感觉就像这片长青的树林。忽然间，她对那段不堪的年月竟是感到怀念了起来。

邱霍蛉叶终是停止了无休止的叨念，陪她沿着湖畔漫步。夜里湖上时不时吹起劲风，拉扯着他们的衣服和发丝，将躲在草木中的萤虫吹满整个明镜湖上空，看着宛如无数星星落在凡间。他们来到某一处停下。她席地坐下，昂起头眺望星空下的悬空岛屿，那是久违了的感觉。她叹道：“小时候，我常常到这里看玄空岛，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感到很绝望。决定回玄空岛的那晚，我也在这眺望过，却是不同的心情，因为我知道我能回去了，期待，怨愤，又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再看，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邱霍蛉叶闻言眸光一动，低声问：“那小姐如今是什么心情？”

“我很难过。”九幽苦笑。她抬手将刘海一点点顺到耳后，低喃道：“我突然发现，身边没有我可以完全托付相信的人。无法相信，就无法维续。”

邱霍蛉叶则道：“岛上那些人不可信赖那是自然，不然我们当年也不会被驱离。”

“是么？”她轻笑着转身，深深看向邱邱霍蛉叶，眼底藏了很尖锐的感情：“邱霍蛉叶，这么多年了，我就想相信一个人，想一个人全心全意待我，就那么难么？”

邱霍蛉叶闻言也转向九幽，郑重地行了个礼，承诺道：“任何时候，小姐都能相信属下。”他皱眉迟疑半晌，终是提议道：“若小姐要听一听洺双锖叶有什么要说，不如让属下代为赴约。属下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他说着单膝跪下，做了叶口月人废除了很久的跪礼，“属下是小姐长久以来的亲信，分量足够了。”

九幽低头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她皱眉低声问：“邱霍蛉叶，知道危险，你真的还愿替我前往？”

“自然。”邱霍蛉叶恭谨地低下头，“是箐幽首领给了属下未来，邱霍蛉叶的命是箐幽首领。小姐是箐幽首领最重要的人，属下愿为小姐做任何事。”

“为了父亲大人么？”九幽轻喃着倏地倾俯下身抱住邱霍蛉叶的肩膀，“邱霍蛉叶，你知道的，我都是相信你的，一直以来，我就只有你，只能依赖你，除了你，我都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可是，”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闭上眼摇了摇头，放开手，双眼恢复了清明，转而道：“我想学着再相信一回，所以，我得亲自去确认，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她定定看着邱霍蛉叶，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邱霍蛉叶，这是我给他的机会。我不能接受背叛。”

“这，”邱霍蛉叶站起身，皱着眉，仍是犹豫：“对方是一向狡诈的洺双锖叶，小姐就算要给他机会，也不该……”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劝说：“而且小姐身上还带着叶口月人首领信物，身系一族存亡，那是箐幽首领生前最重之物，如今交到了小姐手上，若被洺双锖叶夺去，您可如何跟箐幽首领交代？难道您想不明白，洺双锖叶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这枚戒指，他要名正言顺成为叶口月人首领。”

“啊，是啊，名正言顺，哈，哈哈，”九幽轻笑两声，又叹道：“他等了那么多年，利用了那么多人，牺牲了那么多人，就为了这枚戒指，为了这看不见的枷锁。”她抬起手，轻轻抚摸手指上刻着骷髅骨头的青铜戒指。这是叶口月人上千年传承的象征，是叶口月人束缚的具现化，是叶口月人首领的凭证，是他父亲至死都要藏好、不予别人的宝物，也是她幸与不幸的根源。她缓缓脱下来青铜戒指，高举到月光下观赏戒指上泛着的黯淡的光，道：“有人告诉我，如果我一直戴着这枚戒指，我就永远看不清我是谁，也看不清我周围的人是谁。可是，有更多的人告诉我，如果我会没命。我知道，他们都是对的。”她颤抖着双肩诉说道：“我想要活着。我很怕死，真的。一想到父亲和苏扬都那样倒在了血泊中，我就更怕了，想想都觉得全身发抖。”

邱霍蛉叶见势加紧劝道：“既然如此，还是让属下去吧，属下不怕——”

“可我更怕，”九幽猛地握紧青铜戒指，厉声打断道：“更怕当死亡无法避免时，我才被迫看清周遭的一切，就像当初被送下玄空岛一样。我已经让别人做了半辈子的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的命运要掌握在我手里。”她定定看向邱霍蛉叶，然后冷不防拉过对方的手，将指环硬塞到他手上，郑重道：“事到如今，一切都必须得有个了结，不能一直这般不清不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需要去见洺双锖叶，将事情说清楚。但确实，”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带着这指环去找洺双锖叶。”她紧紧握住邱霍蛉叶的手，有些不依不舍道：“邱霍蛉叶，我只能相信你了，是你，一直陪我到现在。如果我真不能回来，你要替我守护叶口月人。你，”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完：“就替我把这枚指环交给佛剑先生，他曾替我们见证叶口月人的公投，也会替这枚戒指找到适合的主人。”说完，她侧过身，回眸眺望映在璀璨星空下的玄空岛，坚定道：“我相信，就算没了这枚邪帝指环，叶口月人仍是叶口月人，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邱霍蛉叶颤抖着手捧着青铜指环，扑通一下再次跪下地，却不再劝说。他低头看着掌中的指环，月光的清辉落在指环的青铜上，映入他的眼眸中蓦然生出了些冰冷的意味。然后，他将头埋入手掌内，深深道：“小姐，请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九幽听了轻勾嘴角，没再回应。她兀自向湖边走前两步，抬头看向与玄空岛并悬在空中的一轮明月。良久，她在月下蓦然回首，看向邱霍蛉叶，娇笑道：“明早我想吃豆腐花当早餐，琳婶婶那档的。”

“是，小姐。”邱霍蛉叶应承道。

九幽低头一笑，席地坐下，又招呼邱霍蛉叶在一旁就坐：“今晚月色真好，离赴约时间还早，不如你陪我坐一会。”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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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樓發表於: 2020-10-25 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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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这一夜，连接着叶口月人领地和B区的古叶河上浩浩荡荡飘着数不尽的河灯，为古往今来的逝者之魂燃起送葬的火焰，而在玄空岛上，这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夜晚。虽然有知悉B区传统的居民也会在这个晚上在岛上或自家后院的池里放灯，但比起情人节这种喜庆节日，大多数人对有着悲哀意味的传统日子没兴趣，更何况，叶口月人有着自己祭奠逝者的方法。

晚饭后，洺双锖叶和家人在后院池中点了几盏白灯，象征性对苦境的先人示敬，便和往常一般回书房审批公文。没多久，就有人通报说是氏叶执首登门拜访。这让他有些意外。他知道袖权氏叶今日负责护卫首领下岛去出席B区的活动，方才也收到消息知道这人先行回岛了。不仅仅今日，回岛后的这些时日，九幽经常让这人陪同到B区出席与B区政府的会议和活动。与B区交好本是他乐见，九幽愿意跑开成见与B区多互动更是好事，可让他忧心的是时机，在苦境与叶口月人的冲突再起于不明之时。而且，这些动作，九幽完全没有跟他提起。并非说九幽需要事事跟他报备，毕竟那人是首领，有自主决定权，只是公投后他们解开心结，九幽但凡有重大决定，都会或多或少询问他的看法，还有苦境情人节前夕的特意拜访，和那意味不明的对话，怎么都透着些难以琢磨的意味，让他莫名感到不安。

袖权氏叶虽不善谋略，但直觉敏锐，他本想着等过一会再找个理由去探听消息，却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找上门。而更让他感到意外的原因是，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私交了，自从九幽被送下岛后，这人便再没主动登门拜访过他，无论是到他在属地的宅邸，还去它在石林的囚禁之所。他琢磨着，应该和九幽有关。于是他故意在书房再呆上一段，等差不多了才起身去离书房不远的会客偏厅厅。

他来到偏厅时，袖权氏叶在桌边规正跪坐，腰板挺直，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双眼只是前方，丝毫没有懈怠，一动不动，看着宛如一尊雕像。他在门口处低头看着，忽地就想起了箐幽和苏扬还在时四人小聚的时光。那个时候也是一样，无论他们三人行止有多随意，这人总是坐得端正规矩，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只是那时，这人不会给人肉眼可见的绷紧感，脸上也会挂着浅浅的笑意。不知是仍受到方才点白灯时的祭奠气氛影响，还是这人身上仍带着B区祭祀的哀伤，他看着看着心里竟冷不防升起了一股哀从衷来的感觉。他很快感觉自己的失神，便不再多想，匆忙收拾好心情走了进去。

他在袖权氏叶对面坐下，对方没有跟他寒暄，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说是首领交代要亲手交给他，让他立即看。交付信件后，这人不等他拆开信封就起身要离开。他心头一动，抬头脱口叫住，在对方停步时，又自觉无话可说。他别过眼略皱了皱眉，视线不期然落到不远处仍是满的茶杯，又再看向对方，问：“难得你过来，就连让我招呼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吗？”

这时袖权氏叶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冷冷回绝：“你让我在这里等的时间，本是够招呼一口茶。”

他闻言一怔，垂下眸：“你变了。”他取过茶杯，用食指和中指指腹往复摩挲着杯沿，低声道：“以前的你不会留意这些事。”

“以前的我不会用枪指着你或是苏扬。”袖权氏叶冷笑一声，“现在谈以前有意义吗？”

他再一怔，换了手势执起茶杯，当着袖权氏叶的面喝了一口，才道：“那不谈过去，我们谈现在。”他抬眸盯着袖权氏叶，目光陡然一利，“首领和邱霍蛉叶在哪，还有你的亲信护卫。”

袖权氏叶背过身，冷然肯定道：“即便没有我，你的消息一样灵通。”

“就和你不喝我的茶一样。” 洺双锖叶四两拨千斤，很快回了一句。然后他低下头，握住茶杯的手缓缓收紧又松开。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袖权氏叶以锖叶部执首的身份质问道：“身为护卫之首，首领不在岛上，你为何在此？”

“首领有领，让我亲手把信函交给你，然后留守玄空岛。”袖权氏叶再次回身，直直迎上洺双锖叶的视线，“袖权氏叶是氏叶部执首，是首领护卫，是叶口月人族人，听从邪帝指环拥有者的命令。”是宣示也是暗示。

要中止了吗，长久以来暗中合作的状态？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他与袖权氏叶互不退让地对视了一会，却是先移开视线。他一边思考一边低头快速打开手中信函，仅一眼就猛地将信握入手心，向袖权氏叶逼近一步，沉声问：“这段时间，首领常常下岛，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不然你不会突然转变态度。”

袖权氏叶只是看着他冷笑道：“就像我跟你说的，谁能实现我心中所愿，我就站谁那边。”

“你跟她说了？”他再一次逼问。

袖权氏叶更是笑得讽刺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猜猜？”

猜？猜什么？

那一瞬，他忽地想起九幽造访时对他说的话，还有那枚擅自别到他衣袖让他不知如何取下的四叶草别针，开始在他脑海中晃荡，感觉每一样都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不！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猜？他不想猜，他什么都不想猜，什么都不想知道，那些过了去的，那些将要发生的，他都一概不想理会。

“你、你，”脑海中的情景不断更迭交替着，他有些失神地踉跄退后两步，“好、好…..走，你走，”情绪倏然爆发，他猛地站定，抬手指向门口，对着袖权氏叶怒喝：“你给我走！”

离开洺双锖叶宅后，袖权氏叶走了很远才回过神来，莫名其妙之余还有些意外。多少年了，他再没见过像这样发火的洺双锖叶了？感觉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记忆里这人向来温和，也很会管理自己的情绪，就算偶尔不高兴了发怒也不会给人无理取闹乱发脾气的感觉。时不时，他会觉得这人有些软弱，不会为自己出头，也不够血性，没有激情。也因此他更崇拜雷厉风行的箐幽，自小就当箐幽是首领那般跟随，因为他觉得，既然四部轮转到了锖叶部，箐幽就该是当首领的料。直到那一年，那人突然以个人名义参加狩猎大赛，毫不留情在大赛上技压箐幽夺得桂冠，并同时宣布继任锖叶部执首之位，领导锖叶部和政府派和箐幽对抗，他才知道，那人并非不行，而是不做。是他，青梅竹马却看走了眼。让他更不明白的，他们四人明明说好了一起守护叶口月人，那人却没有为箐幽、为他们的理想一展所长，而是突然倒戈，用尽所有去阻挠箐幽，甚至拉拢苏扬反对箐幽。箐幽对那人一直百般好、百般忍让，却是落得了那般下场。虽然他仍旧不信那人会不顾情谊到谋害箐幽，但他想，他们之间的冰冻三尺，其实从那人当上锖叶部执首反对箐幽时就开始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一直看似在默默帮衬着他们的人，其实是藏得最深、最有心机的那个。而箐幽死亡、内乱发生不过是加剧了他们关系的恶化而已。只是，即便那么多年没有私交，他也一直看着那人，暗中观察，他们在其他事情上交锋过，他自认对那人的行为作风有一定把握，方才最后那一喝，他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人情绪是不对了，而且来得突然，让他不明所以。

洺双锖叶说他变了，会想很多。可想了又如何，他仍是不明白。就和九幽突然找他摊牌，要求与他合作时一样。那女子提出要求时，眼神坚定而复杂，给人有孤注一掷的感觉，像是做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那女子对他说，她要兑现回岛时与他的承诺，让他能为绣墨、箐幽还有无辜死去的氏叶部族人报仇，他只需要配合即可。他不明白女子选择他的真正理由，也猜不透在这风头火势，女子想要做什么。

他口上答应了下来，但心中还在考虑。他和洺双锖叶还有合作，而且，那人无论如何都是他幼年认识的仅存的人。而九幽，则是箐幽属意的继承人。

这么想着，看了看时间，离与九幽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他还有时间做最后的决定。心烦意乱，他便决定去一趟王者陵园再见见他曾经心中属意的王者。

夜里的陵园空旷静谧，远远看着仿佛是星海下唯一的孤岛，不受世事侵扰，让人心境平和。他缓步走向孤岛中央唯一的巨树，在树下的水晶碑前停下脚步。然后，他低下头，深深看着石碑上最后一个名字。名字的主人曾向他展示叶口月人的光辉未来，却没来得及实现就在他眼皮底下倒在血泊中，他寻遍了玄空岛都找不到任何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是熟知玄空岛的人所为。外人绝不可能在玄空岛作案而不留下任何痕迹。可他无能，无法在没有蛛丝马迹的情况下进一步追踪凶手。苏扬傩叶走了，洺双锖叶不理事，失去了箐幽，他没了方向，不知道该怎么办，连报仇都找不着线索。然后内乱爆发，女儿身亡，他浑浑噩噩十多年，直到洺双锖叶忽然找上他，说报仇的时机来了，要以自身为饵，让他拿下自己，然后假意投靠九幽获取情报。

可没人真正问过他，他到底想怎么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只知道，绣墨不能白死，箐幽不能白死，他的族人不能白死，事到如今一切总要有个了结。他不懂怎么做，就交给能替他做的。于是他答应了洺双锖叶。

“箐幽，我该怎么办？”这么想着，他对着石碑上的轻喃出声。

然后，冷不防的，身后响起了回应的声音：“不如让我告诉你‘怎么办’如何？”

他闻声心头一颤，身体本能绷紧进入防御状态。太大意了，他竟然没发现有人已来到自己身后。他调整好气息，戒备着回过身，发现来人竟是九幽回岛掌权时就雇用的参谋北川炼。对这人，他凭直觉就没好感，便不客气地指出：“你身手很好，不像个律师顾问。”

“果然是这里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告诉你，在苦境做律师没点身手可是很容易命丧黄泉。”北川炼不讳言道：“不过我做律师前，确实有别的本业需要这身手，”说着他又耸耸肩，露出很是无所谓的表情，“但靠身手吃饭太无趣了。”说完，他见袖权氏叶仍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随意笑笑后倏地问：“首领不在岛上，身为首领近卫，怎么还留在这里？是等着一会儿出门？”他说着伸出手邀请，开门见山提议：“和我合作如何？我可以帮你推洺双锖叶上位，让他成为叶口月人真正的首领。”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两步，一双眼盯着闻言皱起眉的袖权氏叶，露出玩味的笑意，“叶口月人的领导权，怎么可以交给一个外人？”

“你其实是洺双锖叶的人？”袖权氏叶脱口问出，然后他又马上否定：“不可能，他不会和你这样危险的人合作。”

“就如同九幽首领不会怀疑你一直是洺双锖叶的暗棋一样。”北川炼好整以暇地观看袖权氏叶脸色的一瞬变化，但他没有戳破，只是又轻飘飘地丢下一个问句：“玄空岛那么多人，她最终选择了你，觉得沉重吗？”

袖权氏叶闻言如遭重击，不由得暗自握紧手心。他对北川炼眯起眼，反客为主问：“你在叶口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北川炼无视这问话，继续自顾自道：“没有你，洺双锖叶当年不会落败得这么快，当然，也可以说，若不是你，洺双锖叶不会落败得那么顺理成章。我说得对吗？”

袖权氏叶心下惊讶，勉力控制脸上神情，咬牙坚持道：“洺双锖叶是我的仇敌，自始至终。”顿了顿，他笃定道：“即便如此，我仍是认识他很多年了，我不相信他会与你合作。”

“哈，你不承认，不相信，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说我的推想。”北川炼轻笑了一声，然后移开视线，环视了一周身处的这一大片在月色下翻滚的银铃草海，又抬头透过树冠看向流云中的明月，意味不明道：“今晚的月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说完，他收回视线，看回向袖权氏叶，走近一步，继续道：“洺双锖叶与你联合多年，关键时刻，你却对他有所隐瞒；九幽首领那么信任你，将她的一切都托付给你，你却从未告诉她你与洺双锖叶的关系。或许，在心底深处，他们都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所应承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谁，或为了什么，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便心安理得地利用你的这个心理。而你，也心甘情愿被他们利用以达成你的目的。可是你看，有那么多人向你伸手，包括你自己，你的眼前有那么多条路，你只能选一条走，总要选一条，不然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路一条条崩塌，最后无路可走，只能被困在原地。”

毫无预警之下被击中心中弱点，袖权氏叶再控制不住倒退了半步。他勉力站稳，再一次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实话说，我对叶口月人的未来没兴趣，不过路过歇息而已，恰好遇到了就插个手顺便检点便宜罢了，总要离开的。”北川炼摊了摊手，话锋一转，又道：“可执首不一样，你会一直在叶口月人生活，总要选个人相信，维续。这样吧，”他提议道：“你照我的话做，我保证你能做回自己，你的愿望也能全部实现，但机会只有一次，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他的提议透着极大的吸引力，让袖权氏叶心神浮动。然袖权氏叶挣扎良久，还是坚持要一个答案：“你先告诉我你想怎样？”

北川炼笑笑表示不在意，然后他再上前两步，附近低声道了几句。他见袖权氏叶听闻后触电般一脸震惊地退开，听他震怒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做！” 北川炼听了不以为然，反是露出玩味的表情，饶有意味道：“我甚至现在就可以提前支付你一点报酬，告诉你一个连洺双锖叶都不一定知道的秘密。”说完他也不等袖权氏叶反应，就再次拉近与对方的距离，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见袖权氏叶听后呆立当场，用食指按上双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转身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袖权氏叶才从震惊中回神。他也不顾北川炼是否还在，猛地回过身面向水晶杯，倏地伸手压上两边碑沿握紧，低头看着碑上最后的名字，喃喃开口：“箐幽，是真的吗？他说的是真的吗？”说着，他再压抑不住涌上来的猛烈情绪，开始不断锤击碑面，一边锤一边大声道：“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另一边，洺双锖叶宅，微弱灯烛下，洺双锖叶仍在方才与袖权氏叶对峙的偏厅静坐。他也不知道为何方才那一瞬，自己会不受控制突然对袖权发脾气。记忆中，他上一回对袖权发火已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绣墨刚身亡，原本一直在保护傲刀莺缳的袖权忽地掉转枪头领头要捉拿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那时箐幽刚死，族内的形势已经够乱了，偏这人还不知冷静，让他心累。

是啊，是心累，而不是生气。

那么多年了，即便决定找那人合作，他仍是无法完全读懂那人。对箐幽，他可以好言安抚，对苏扬，他可以理论商议，可对着袖权，他却永远拿捏不准需要如何做，也预测不了那人的行动，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脑回路是完全不同的吧，又或许是因为，那人想得太少，而他总想得太多了。所以面对那人，他总需要做很多手准备。或许，那般的准备对那人而言就是背叛吧。

他低下头，看着桌子上平摊着的、方才被他揉抓皱又顺平的信函，上面只有一行字：

午夜过后，老地方，不见不散。——苏扬叶摊

来自死人的邀请。

不是苏扬的字迹，但他认出，是苏扬一生有愧的人的字迹，以苏扬的名义，启动了一场他不知细节的计划。这么想着，他本能摸了摸袖口上别着的那枚意味不明的四叶草别针。

那人难得发力，他是不是该配合？可这是一场危险的邀约，若是弄不好，他自己也得赔上性命，是赢则大赢，输则大输的大豪赌。真的到了非赌不可的地步了吗？

这个玄空岛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已经有些看不清了，而他身边的人，也已经因为他的任性，在石林受了不该受的折磨。这是个机会，稍纵即逝，他不能错过。不能控制的部分他管不了了，可他能控制的部分，一定要把握。而且，或许，叶口月人一直停滞不前，便是因为缺少这份豪赌的勇气。公投已经废除了邪武盟约，是千年来的大跃进，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这么想着，他忍着烛火的灼热，伸手拨动了一下烛心，蜡烛的香味一下就更浓了，是一种凝神的香味。闻着着香味，他的内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连手上的灼伤也不觉了。然后，他取过信函，放在烛火上点燃，然后将着火的信函放回桌上，看着它被一点点烧为灰烬。最后，他取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是佛狱使者之一的无执相对他耳语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说：

“如今我们确实有共同利益，我需要你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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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夜已过半。叶口月人领地东面，是久违的断崖，随风凌乱的长草，屹立不倒的巨石，还有在巨石上方一览无遗的悬空岛屿以及被森林湖泊覆盖的领地。只是可惜，在黑夜里，即便借着月色，爬上巨石，也看不真切。

断崖朝西伸出，处于日出东方的位置，却只能看到日落西山。

这是多年来洺双锖叶才第一次意识到的残酷现实。此时此刻，他正披着夜行斗篷，隐匿于通往断崖的其中一处树丛中，往断崖尽头望去。年幼时，他常常与小伙伴一同来此游玩，日出日落不是他们关注的事。之后苏扬远游，他主动挑起担子，成为锖叶部执首，便再没来过这断崖，就更无从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儿时的他很规矩，从没起过偷溜出岛玩耍的念头，但友人拉着，他再无奈也要舍命陪君子，害得准备在东窗事发时收拾烂摊子。之后，拉着他走的人一个接一个各奔前程，留下了他独自被浪潮推着卷着前往不知何方，等回过头时，却已不知自己最初被卷入时所求是什么了。

心中感慨着，他将视线停落在断崖尽头的人影上。那人背对着树林的方向，也身披斗篷，隐约能看出是女人身形。但他不觉得这人是九幽。到目前为止，他与九幽关系缓和，甚至可以说还不错，若那女子真想约他，又是约在这种地方，完全不需伪装，徒增疑窦。邀约的时间仓促，他还来不及查清这场邀约背后的原因，又是不是出自九幽真意。但他想，若他不现身，这盛宴就无法开场。下定决心，他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林木某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走出树林。他故意走在巨石拉长的阴影往前，来到断崖中部停下脚步，首先挑起对话：“想不到首领也知道这个地方。”

砰——

回答他的，是迎面迅疾一枪。他早有堤防，在看到对方身形微动之时已准备好了躲闪，才能在对方转身拔枪射击的一瞬闪身躲过，滚动到巨石后。然他还没稳住身形，巨石暗处又倏地闪出一道人影袭向他。他单手撑地险险侧身闪过，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袭击之人应声倒地。是他安排的人出手救援。趁此间隙，他窜入巨石另一端，利落解决了其他埋伏，占据石下隐秘处，赢得短暂喘息之机，打算看准时机离开断崖，回到树林。

这个时候，林中忽地冲出不少黑影——是被驱使的野兽。脱缰的野兽朝着断崖大片大片能藏匿的树草丛扑咬而去。然后是凌乱的枪声响起，伴随树草丛中的人影闪动。趁着人兽厮杀之际，不少夜行人自断崖前的树林冲了出来阻截企图逃窜的人。霎时间，野兽的嘶吼声、人的惨叫声、还有枪声此起彼伏，盖过了断崖上所有属于大自然的声响，大气中渐渐弥漫上硝烟和死亡的气息。这时候，大片流云飘过，敲好遮掩了月色，断崖上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更暗了。

洺双锖叶躲在崖边巨石死角之处，眼看形势混乱，担心双方人马杀红了眼，便走出了一些，大喊提醒道：“留下一个活口！”

他话音才落，冷不防的，他忽地听到头顶传来一把声音：

“好。”

他直觉不妙，本能循声回头，只见巨石顶上站了个人——是他找来的帮手。那人站在昏沉无月的夜空下，却是用枪指着他，还对他微微一笑。

——是么？可我却觉得，父亲那双眸子里，最后看到的，是狙杀他的凶手，他知道，凶手是谁，他认得那个凶手，所以才会觉得不可置信。

不久前的对话蓦然浮现在脑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浑身僵硬，不受控制地瞠大双眼。然后，“砰”的一声，他大腿一痛，正条腿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崖边上。

他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大惊，勉力撑起身想躲，然一转念，他又不再挣扎了，只是抢在致命的枪击到来前，对着空气大喊道：“你在吧？不亲眼确认我身亡，你不放心。那么，在我死之前，好歹让我知道当年的真相！”

话音落下，夺命的枪响随之而来，而周遭的蠢动也停了下来，断崖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掩月流云彻底飘过，月色再次出现。黯淡月光下，有他熟悉的人影踩着满地尸骸和鲜血自暗处走出。

几乎同一时间，通往断崖的另一处山道林中，九幽利落解决了最后一个埋伏在途中的狙击手，然后便听到不远处袖权氏叶和其他氏叶部护卫过来汇合的声音，看来是解决掉了其他埋伏，清了山道，结束了这场狩猎比赛后的余庆节目。

她要孤身去断崖和洺双锖叶会面，早料到自己会遭受伏击，毕竟这本就是她特地设计、专门给予敌人的空挡。玄空岛有人在虎视眈眈她的位置，公投前她就意识到了，心中也隐隐有人选，只是她不愿意去猜疑、去确认。进行改革的这段期间，她曾思考过无数次，若她选择一直按兵不动，做出业绩，厚待心中猜疑之人，那人会不会就会愿意安于现状，不再动作。可每每那样想，她就会不由得想到，过去那些可怕的事都是那人一手策划的阴谋，若她就那么简单放过了，她就不能为那些因阴谋而死去的人报仇，更不能为过去的自己讨回公道，她不甘心。让她更害怕的是，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她刚找到了继续走下去的目标，路还长，她不能放着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在身边，而苏扬的死和她被栽赃就是警钟。当她接受了疏楼龙宿主动提出的协助时，她就已经有了决断之心。若她没有提前回玄空岛，也不会无意中听到石林那段精彩的对话，再次坚定自己的了断之心，以自身为饵。

没了邪帝指环又孤身一人在这黑暗无人的密林中，如此诱人的饵食，怎么会有人不上钩。

果不其然，她才与邱霍蛉叶分别没多久，一进入山道就遭到了枪击，若非她早有防备，还穿了防弹装备，早就遇害。而且，她还安排了人接应，计划在避过第一波攻击后，就与接应之人汇合反击。玄空岛那么多人，她选择了袖权氏叶执行这个计划。在她看来，这人身处高位，武艺高强，心思却不多，是个很直接的人，很符合护卫这一身份。而且，这人也好，氏叶部也好，都不涉岛上的权利斗争，与她的利益不算有冲突，就算再退一步，看在绣墨和她父亲的份儿上，这人也不至于害她。如此重要的事，她总要挑一个能靠得住的护身符。时不时，她觉得这个人很可悲，身边尽是些心思多的人，搭上他不过是想手中多一把好控制的武器。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趁手兵刃。

她一边心下冷嘲，一边四下环顾，眼见形势受到控制，周遭已没有危险潜伏，她才抬头遥遥望向玄空岛所在的方向。今夜月色有些暗，夏日密林的树冠又过于浓密，她只能透过枝叶间隙，隐约看到在夜幕下被割得支离破碎的玄空岛，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感受心绪动荡，她微微眯起眼，倏地低头狠狠一脚踩上尸体的头部，自我激励般怒道：“我倒要看看，天一亮，回到玄空岛的是谁。” 其实，方才入山道时，她心里有偷偷期待自己是想错了。这么想着，她有些失神地看着脚下的尸体，忽地哀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是谁，还用得着看吗？呵呵呵，他还是做了，还是做了，我明明给了他机会，我——”

“是啊，是机会。”

冷不防的森然冷语自身后响起，使人背脊发凉，她本能扭头，还没来得清发声之人就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击中腹部，整个人击飞，背部重重砸到身后不远处的树干。猝不及防之下受袭，等她反应过来，已被完全压制。一连串动作下来，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袖权氏叶，是你！”

她既惊且怒。骂声刚落，其中一个氏叶部随从就来到她身前，开始在她身上乱搜。她被袖权氏叶制住手脚，慌乱下只能不断扭动身躯挣扎抵抗，却只是徒劳。很快，那个随从便在她防弹衣的某处暗袋中摸出了一个微型录音器。

录音器仍在运行。这时候，袖权氏叶转手让另一个氏叶部属下接手钳制九幽，这才接过录音器。他当着九幽的面关了录音，然后将录音器翻覆在手掌中查看，良久，他抬头看向九幽，语带不悦道：“这不是叶口月人出产的录音器。还有你身上的防弹衣，也不是我们叶口月人的防弹衣。我们叶口月人自小与枪支猛兽打交道，不需要这些累赘的防护。”此时此刻，他已再不用敬语称呼九幽。

“你在说什么？”九幽皱起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下情况，她孤身一人，围堵的是叶口月人的精锐战士，挣扎无用，需要先稳住找出原因。她决定开门见山：“今晚的事，我要做什么，为了什么，早在找你援助时就跟你全盘托出。你这些日子一直配合，难道不是默——”

“然后就像当年那般，我倒戈援助你，对你的唯一请求，你却在广场上放过洺双锖叶一样么？”袖权氏叶说着忽地跨步上前，猛地一把掐住九幽的脖子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用低沉阴冷的声音宣布：“我该告诉过你，让你活着回到玄空岛掌权的原因，是要让绣墨的死有价值。可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却三番四次亲和洺双锖叶，投靠苦境。你父亲这辈子，就是为了和苦境抗争，而你，却投靠苦境，背叛了你的父亲！你凭什么？！”

“不是，我没有！”九幽勉力扭动头部，矢口否认。

“不是么？”洺双锖叶皱起眉，掐在九幽脖子上的五指缓缓收紧，“那个剑子仙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公投时是这样，如今也是——”

“不！”九幽再次大声打断。她勉力吸着气，企图解释：“咳、咳咳，我不过是利用他的能力——”

“你知道绣墨是怎么死的？！！”

牛头不对马嘴的再一声怒喝打断了九幽了话。吼声震天，仿佛就在耳边咫尺之处传来，九幽被震得浑身一抖，一时失去了应对的能力。紧接着，“嘶”的一声布料被扯破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志——她一低头，意识到自己的上衣已被徒手撕开，内里的防弹衣裸露出来。此时此刻，她的身边围的都是男人，而她的衣服又被撕破，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她再无法控制心中恐惧，本能颤着声问：“你、你想干什么？！你、你不能！”她听说过绣墨的惨事，是回岛后才听说的。听说那少女是被轮奸后惨遭杀害，最后被曝尸荒野。那也是当初袖权氏叶转向讨伐她的导火索。想到此处，她不由得瞠大双眼盯着袖权氏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曾经正直的护卫，她父亲的亲信好友，会对她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禽兽行为。然后，她看到原本站在袖权氏叶身后的其他护卫开始缓缓朝她围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些人脸上都挂着让她恶心惧怕的猥琐笑容。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她不再是一族首领，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心中只剩下绝望和恐惧，连脚都开始发软，下意识扭动身子挣扎道：“不、不要！不要！”她挣扎着对袖权氏叶哭喊：“袖权氏叶，你可是父亲大人的好友，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要遭报应的！！！”她见袖权氏叶无动于衷，继续哭闹道：“绣墨要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你的！她可是牺牲了自己也要保护我！袖权氏叶！”

袖权氏叶闻言后动作有一瞬停止，就当九幽以为自己的话奏效时，这人再朝她伸手，倏地狠狠抓起她身上的防弹衣，一边解开，一边面无表情地阴狠沉声：“她就是这样，被人一层、一层、又一层、层层剥开，然后——”

“住手！”即便已经上了哭腔，九幽仍勉力让自己镇静，现在，她只能自救，至起码，她要先弄清原委：“不，你、你骗人……是谁？！谁指使你的，是洺双锖叶——”

“啊——”

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她闻到了浓郁的鲜血味，她知道，那味道来自她自己的血。

是袖权氏叶。他用随身的小型猎刀直直捅入了九幽的腹部。

他握着刀柄将刀以磨人的速度缓缓向她的腹部深处推进，恨恨道：“我自始至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绣墨、箐幽还有那些无辜死去的族人报仇。”说完，他忽地一下抽出猎刀，在听到九幽惨叫后，继续道：“主谋也好，帮凶也罢，还是只是无辜被牵连的人，我一概不放过，你也一样。”说着，他眼中凶光一闪，又冷不防往九幽腹部的另一处再一捅。

“啊——”

“你说，人要被捅几刀才会死尽？”见九幽脸色苍白，皱眉忍着剧痛，不断喘气勉力呼吸着，袖权氏叶倏地问了句。

“你、你、你究竟想——啊——”

“都是因为你！”袖权氏叶再捅入一刀，狠狠打断九幽的话，怨怒道：“若是你从没出现过，苏扬就会回玄空岛，不会再离开，箐幽不会死，洺双也不会左右为难！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存在！你是灾星，是我们叶口月人的灾星！”

“不、不是的。”不期然听到这番控诉，她本能脱口反驳，那是她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辩白，仿佛这一刻，她已经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只知道她一定要反驳，只有这一点，她绝对不承认，“不、不、不……”

——就是因为你，首领才会死；因为收养了你这个外族的小孩，我们叶口月人才会被邪帝大人惩罚。
——这是邪帝大人的愤怒！
——只要有你在，叶口月人就会一直坠落。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不被邪帝大人庇护的外族人。
——魔女！灾星！赶紧滚！！滚！！！

喃喃否定中，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遥远童年的阴影开始回笼，比死亡更恐怖，挥之不去。

“不！我、我不是！”不知哪来的力气，一瞬爆发，她竟是挣脱了手脚的钳制，一把推开了钳制她的人，将自己和插入腹部的刀分离开来。然而，她后退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就一脚踏空，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翻滚了山坡。

等滚落停止后，她摇摇晃晃撑起身，捂着腹部，勉力维持着仅存的意识，忍受着全身剧痛踉踉跄跄向前走。她不知袖权氏叶的人有没有追下来，也不知身上的血会不会引来潜伏黑暗中的野兽，她只知道要往前跑。恍恍惚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年幼的时光，那个时候，她为了给邱霍蛉叶寻医，孤身闯入了佛狱小镇。她是那么的相信那个人，那个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无论如何都要救他。为此，她被地痞追赶，危急之时，有人对她伸出了手，就因为她曾经的一块面包。是了，她要去往佛狱，她的小骑士告诉过她，遇到危险时，可以前往佛狱，他会救她的，就和小时候一样。她一边跑，一边掏出身上没被取走的手机，是她在佛堂内和防弹衣还有录音器一起取到的，与剑子仙迹联系的手机。一切都失控了，她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让她的仇人逍遥法外。她拨通手机内唯一的号码，电话一接通，她也顾不上是谁，就道：“是袖权氏叶——”

砰——

她还没说完，就冷不防被一枪击中手腕，手机当即被甩飞出去，人也失了平衡跌倒下地。她挣扎着要爬起，却怎么都使不上力。这时候，她感觉到前方出现微光，勉力抬头，视线模糊中，她隐约看到一个少年，一手拎着手电筒，另一手持枪。她认识这少年，少年曾跟她说“邪”不等于“恶”。那一瞬，无数有关少年的片段记忆涌入脑海，然后定格在定禅天玉兰院初见的那一幕，那时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也对少年十分关注，于是她脱口问：“是疏楼龙宿？”

就在她要在心底下结论的时候，一把声音插入，否定了她的答案。

“不是。”

伴随着声音响起，少年身后树干后走出了一道身影。是个青年，有着绿色的头发，和她的苏扬叔叔一样。这时少年转回头对来人笑道：“真残忍。”

绿发男子平淡回道：“他说，他欠她一句真话。”

“‘他’？”失血过多，思绪开始变得迟缓，但九幽仍是抓住了一个重点，“你、你，那、那个时候，佛狱使者来访，你也、也在其中……”仿佛是回光返照般，她忽地灵光一闪，不由得惊道：“是他、是他、竟然是他……”

不断喃喃中，绿发男子已经来到她跟前。然后，她感觉到枪口冰冷的触感抵在额头，是炎炎夏日没有的寒冷，她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不久前在古叶河边听到的送葬的挽歌。然后，她听到那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还教导过，要除去的人，必须亲自动手并确认死亡，不能假手于人。”

话一落，砰——

与此同时，一枚信号弹如烟花般在天空炸开——是叶口月人专用的紧急求救信号。

几乎同一时间，工地爆炸现场附近的临时访客招待处被璚叶部领兵团团围住。前不久，九幽再次许可苦境调查人员进入领地调查工地出事的原委，安置在工地附近临时搭建的招待所。招待所的门被撞开，璚叶部执首稽咸璚叶率先进入，一声令下，身后的璚叶部卫兵一涌而入，利落寻到在招待所内的苦境调查人员，将人押到门前集合，连同行的护卫都不敢轻举乱动。紧接着，稽咸璚叶宣布道：“首领有令，即刻驱逐所有苦境调查人员。”当夜，所有苦境调查人员都在璚叶部的押送下送回了B区。

另一方面，玄空岛增援的氏叶部护卫和部分璚叶部守卫收到信号后陆续赶往释放信号之处援救，却只看到满地东倒西歪的尸体，一路蔓延至山顶断崖，多是氏叶部护卫和一些外来者的尸体，还有一些璚叶部林地守卫的尸体，估计是闻声赶来救援惨遭杀害。他们检查过地上的尸体后，发现氏叶部执首权袖氏叶尚存一口气，急救过后将人送回玄空岛。在他昏迷前，只说了一个名字——

洺双锖叶。

林地守卫和岛上援兵搜遍了附近山林都没有发现九幽首领的尸体，也没发现洺双锖叶的踪迹，但确定洺双锖叶并不在玄空岛。此后，两人一直行踪成谜。

不多久，叶口之间召集会议，重伤初愈的权袖氏叶在邱霍蛉叶的陪同下出席，详细阐述了事故当晚的经过情形。根据权袖氏叶的口供，洺双锖叶引诱九幽首领单独上山，雇佣外部人员企图趁机刺杀并夺取邪帝指环，即便首领早有安排，氏叶部随行人员和璚叶部中途遇上的守卫奋力护首领逃跑，最后仍是在混战中与首领失散，还不幸阵亡。

“阴谋！一切是苦境的阴谋！”

听完袖权氏叶的陈述后，邱霍蛉叶愤然而起，激动道：“是洺双锖叶！是他勾结了苦境！是他谋害了首领，就和当年一样！这就是证明！”说着，在底下一片哗然中，他拿出九幽曾经托付的指环，还有一卷九幽亲自录下的留言：

“我需要去见洺双锖叶，将事情说清楚。但确实，我不能带着这指环去找洺双锖叶。邱霍蛉叶，我只能相信你了，是你，一直陪我到现在。如果我真不能回来，你要替我守护叶口月人。”

录音播放过后，他开始眼泛泪光，神色哀伤道：“小姐，您、您怎么能这么冒险，就这么抛下属下？”说完，他缓了好一会，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双手重重拍上会议桌，看着在场众人，激进道：“苦境勾结叶口月人叛徒，三番两次谋害我们首领，公然违背公约！如此公约，如同儿戏，我们叶口月人没有必要遵守，势必要为首领讨回公道！”

“苦境当诛！”

“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

“为首领讨回公道！”
……

霎时间，他的动议当场就收到了热烈回响和支持。

一个月过后，九幽和洺双锖叶仍是没有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时，氏叶部执首袖权氏叶动议暂由邱霍蛉叶暂时担任首领之位，稳定叶口月人内部，待得首领刺杀事件了结，再恢复四部遴选，选出正式首领。邱霍蛉叶身为邪帝指环的拥有者，又有九幽的遗言嘱托和独立派的支持，在洺双锖叶被贴上叛徒标签、锖叶部再次被打压的情况下，顺理成章暂时管理叶口月人。

邱霍蛉叶继任首领后，雷厉风行地颁布了一系列新政，先是以璚叶部私自行动送离境内苦境调查员为借口，削弱璚叶部世代看守领地要塞的职权，让氏叶部派人共同协防，美其名协助，实则监视，紧接着又下令彻底武装封锁叶口月人和苦境的边界，公开对外指控苦境政府联合洺双锖叶刺杀九幽前首领，公然违背公约条款，宣言正式与苦境决裂。

与此同时，有消息传出，佛狱军队要在叶口月人与四魌交界处进行军事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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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樓發表於: 2020-10-25 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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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人生苦短，就算争分夺秒，也免不了留下遗憾。为此人才会想尽办法去与天争命，延长早被决定好了的生命长度。多年来，我们西蒙集团一直致力开发延长人类寿命的药物，或许在现阶段永生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但至少我们能尽可能延长有限的生命，终有一天让永生不是梦，我们称这个研究为‘永生计划’。叶口月人的明镜湖拥有十分独特的矿产资源，是我们研究有关键作用。只可惜，苦境与叶口月人有公约制约，明镜湖资源的开发必须得到双方许可。我们正在与苦境和叶口月人沟通，希望能尽早获得批准，继续研究。”

午休时间，检控局饭堂电视的国际频道正重播着西蒙集团在冰城奇域召开的新药研究的发表会会。西方列国的医疗技术是公认的霹雳大陆顶峰，而西蒙集团的药物研发则在西方列国名列前茅，其开发的药物在霹雳大陆各地域的医院均有使用，他们这一次的新药研发也一如既往备受关注，更别说这是有关延长寿命的药物研发。这世上，大多数人都避免不了对衰老和死亡的天然恐惧。

这些时日，拂樱都特意提早到食堂用饭，为了错开用餐繁忙期，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和冲突。不久前叶口月人才单方面宣布撕毁与苦境公约，佛狱马上又宣布在与叶口月人领地相邻的边界进行军事演习，以应对石化森林的扩张为借口，调配了大批军队驻扎在石化森林边沿。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任谁都会有联想，可明面上，佛狱并没有提前调回他这个佛狱来的检控官，而苦境这边也没有驱逐他，若无其事般让他继续在检控局上班，就和西蒙集团明知苦境和叶口月人已经闹翻，还故作不知，硬是将双方捆绑，并以此敲打苦境方一样。可作为个人，他瓜田李下的，这日子可是过得如履薄冰。这么想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领取的这盘光有白饭却没几根配菜的午餐套餐，不由得叹了口气。哎，真是的，上面都懂得装装样子了，下面的能不能别做太明显。眼看着饭堂要开始来人，他赶紧加快速度扒饭，可西蒙集团的发表会还在持续播放，说来说去都是有关长生的事。他终于忍不住停下扒饭，再次抬头凝视着屏幕上仍在滔滔不绝的西蒙，一边嚼着口中的饭菜，一边吐槽道：“啧，与其将希望放在这些虚无缥缈的药上，还不如脚踏实好好工作，将一天二十四小时化作四十八小时用，生命就延长一倍了。这种画大饼的言论也有人信，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切。”

“不尽然。畏惧生老病死是人的本能和天性，不分富贵和贫瘠。”拂樱才吐槽完，不远处就传来熟悉沉稳又略带调侃的声音：“但我仍是很赞同你的话，可惜的是，像你这般脚踏实地的明白人不多，而且还要把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使，哎，还真的很难，我甘拜下风。”

拂樱循声扭过头，还来不及回应，又有另一把声音接上：“人都有惰性，容易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事情，祈祷不付出努力就一步登天，便难免被蛊惑。”那人的声音和煦如春风又渗透若绵雨，很能抚平人心中的躁动。

是苍，还有一步莲华，拂樱都认识。苍于公算是拂樱的半个上司，于私是幽灵间壁的群党之一。至于一步莲华，他在检控局的办公楼过道打过几次照明，没交谈过，不算熟络。苍和一步莲华同属涉外部门，多在处理涉外案子，但苍一般坐镇苦境总部处理苦境方面的对接，一步莲华则负责境外方面，才起在境外，很少出现在检控局。

一步莲华见拂樱投来视线，温和一笑，进一步补充前话：“听天容易由命难，并非所有人都能预见到听天由命的后果，就算预见了也会抱了侥幸心理。”

这两人一唱一和接了话，不经同意就自主坐到了拂樱的餐桌对面。

拂樱不动声色地看两人在对面坐下，并没有提任何意见，只是心里琢磨。此时此刻，食堂仍是空旷，还不是正常的午餐时间。而且，就他所知，这两个人很少到饭堂用餐。片刻静止后，他决定继续若无其事地如常扒饭对答，以不变应万变：“不过就是用似是而非的好处借舆论对政府施压的老套路，先向无知百姓探个路。”他如常用不屑的语气嘲讽道：“哼，不过也只有在苦境这般言论自由的地域，民众才能有如此影响力。”

“哦？”苍立即接下话:“难道在佛狱不是？”

拂樱一怔，扒饭的手停滞一瞬，又往口中塞了一口饭，用随意又似叹息的语气模棱两可应了一句：“或许是吧，又或许不是，人心易变，谁知道呢？”说完他抬眸看向电视屏幕上仍在鼓吹永葆青春可能性的西蒙集团代表，“只要不满足，无论生活在哪，人都容易被煽动。只是，”他皱起眉，眼中露出些许忧虑，“也不是说被煽动了，就一定会变节，毕竟人是会思考和衡量利弊的高级生物。只有天真的人，总会期盼虚无的美好，缺乏思考和辨识的能力，因纯真和好意被利用，随风摇摆，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又无可指责。我倒不希望佛狱会有这般天真之人。”

“天真难得。”苍奇道：“拂樱主控不喜欢天真之人？可听你的语气又不像。”

“纯真，让人歆羡，让人想要保护，可是，”拂樱略略皱了皱眉，语焉不详地吐出一个词：“不适合。”

一步莲华却似听懂了，接下话：“确实，在‘煽动’和‘变节’里，‘天真’如同白纸，最易染色，最不可控。可我看来，”他说着，话锋一转，“‘不易变节’不是目标坚定就是被逼上梁山，而且后者比前者更简单，也更持久，就如同拂樱先生所说，人心易变，客观环境却不易改变，就不知佛狱的‘无需天真’是指哪种。我去过不少地域，所谓真正‘君民一心’的地域还真没见过。”

拂樱似被戳到了痛处，眯起眼，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悦，不答反问，言语中透了些许质问攻击的意味：“人遇事最先关心自己，那是本能，而体谅别人，则需要学习和克制，追逐本能容易，自我控制就难了。世情变幻，利益也随之改变，一时同心亦难免最后背离，你是想暗示这个吗？呵，说不定从来就没有过同心，相同的只有利益而已，你想说说可悲吗？”然而，他很快平缓下语气，一边叹气，一边顺着这回答渐渐偏移话题对象，“哎，别说一个地域里存在着无数心思不同的人了，就像那两人，曾经相依为命的十数年，只为一个目的，结局却成为了彼此的绊脚石。”他不讳言地表达遗憾：“当年伸出援手说不定反是害了她，果然还是太小、太天真了。”

“是么？”九幽离开苦境前曾来检控局找拂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一步莲华并没有就此进一步追问详情，只是从善如流接下话：“就如拂樱主控所说，相依为命十数年，谁又知道是不是真存在一时同心，还是不过是利益相同，更或者是利用‘天真’？就像氏叶部执首曾反洺双锖叶而推举九幽，如今又背离九幽支持邱霍蛉叶，可你道，”他盯着拂樱，言语愈发犀利，“他到底是与谁同心？”

拂樱一怔，没再多言，只是笑笑道：“所以说，人心难测，多做准备总是好的，不是吗？”说着，他的目光自苍和一步莲华的脸上划过后落回到两人身后的电视屏幕，屏幕上仍在播报西蒙集团的发表会。屏幕上，西蒙穿着举止优雅中透着贵气，说话得体有礼，声音富有磁性，明明在说着些在拂樱看来是充满煽动蛊惑性的话，给出些不着边际的希望，却始终给人可以信赖追随的正面形象。他想，所谓邪教大概就是如此。比起为势所逼，这种钻人心漏洞的才是可怕的。他看着看着，终是忍不住，再次看向苍，皱眉道：“邱霍蛉叶如今作为，我不想和西蒙集团一点关联都没有，检控局就这样打算不管么？”

苍似是没料到拂樱会有此发言，不禁打量对方两眼，琢磨片刻，决定还是先用公事公办的官腔口吻回应：“公约在前，叶口月人的家务事，我们‘苦境’检控局想管也管不来。”他特别强调了“苦境”两字。

拂樱马上冷笑了出声：“呵，想要用到的时候，公约还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眯起眼指出：“可对方不是单方面撕毁公约了吗？”

苍对上拂樱视线，目光保持一贯柔和，言语温煦却暗藏利锋：“确实，是叶口月人‘单方面’撕毁公约，不是苦境。不然西蒙集团也不会在发表会上公然以明镜湖开发之事对苦境施压不是吗？”

“哼，那不正说明他们早有联合。”拂樱不满道。

这一回，苍没有接下话。他低下头，慢斯条理地将餐具的保鲜袋剥开，又将餐巾摆好，一边仔细分着饭菜，回到了闲聊的语气：“说起来，当初素还真说你因为同情叶口月人而推了案子，那时我还笑言是借故推脱呢，如今看来倒是不假。”他语带笑意，听着确实不过随口之语，却又隐隐带了别的暗示。

“怎么会。”拂樱别过脸矢口否认，“我只是不想瓜田李下自找麻烦罢了，”说着他用含怨的眼光瞄着对桌的两人，很是不满地嘟哝道：“可似乎作用不大。”说完他把最后一口饭填入嘴里，草草嚼了两下便咽下去，便捧起托盘腾地站起，道了声“慢用”，不等苍和一步莲华回答就转身要离开。只是，他才跨出半步，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叹息道：“大概真的是，人心难测吧。”

待拂樱离开后，苍和一步莲华便没再闲聊，各自低头专心用餐了。等吃得差不多，苍在纸巾包里取了纸巾，擦了擦嘴，将纸巾包递给一步莲华，这才打开话题：“你怎么想？”

问的是人也是事。

他自然不是和一步莲华一起在餐厅巧遇拂樱。他想，叶口月人这才单方面与苦境决裂，佛狱就以练兵研习为由，在边境集结兵力，只怕和叶口月人方已经有了亲密接触。记忆中，虽然叶口月人与苦境的关系在九幽上台后便开始紧张，但真正闹腾起来却是拂樱刚调来苦境的那段期间，只是那时蜀道行的案子受的关注更大，拂樱恰好调任，以外境检控官的身份接手了案子才缓解了舆论压力，之后这人便顺理成章留任在检控局了。只是如今回想，这一连串事件还是存在了过多巧合，让他不得不谨慎对待。犹记幼年时他仍在道境玄宗，是眼看着异度魔界一点一点渗入，最终导致玄宗崩塌解散。他知道这段时间拂樱都提前到饭堂午餐，很大可能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交际冲突，便利用这个机会，特意带一步莲华来接触拂樱。一步莲华进入检控局前主修的是心理学，擅长通过对话观察人心，而且重要的是，一步莲华没有与拂樱有过多接触，更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判断这个人，而他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和拂樱建立了私交，看事可能会有偏颇。为此，他让这人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趟苦境。

一步莲华听了这郑重其事的问候忍不住笑了。他接过纸巾包打趣道：“好友，我修的是心理学，不是玄学。短短几句对话能看出些什么？”他是突然被苍召回来的。虽然苍给他致电时没透露太多，但他可以猜到是有关叶口月人之事。他和苍都是主要处理涉外联合的案子，苦境内的案子则由素还真和其他检控组处理，苍最近也是受了临时外出的素还真所托，才分神盯梢一下叶口月人的事。可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人是打算把他当做人肉测谎仪。他就事论事道：“除非他非常擅长伪装，我觉得他对叶口月人和九幽确实抱有同情之心，对邱霍蛉叶和西蒙玩弄人心的手段十分厌恶。综合上你跟我提过的以及局里对他的评价，要我说，他是个有真性情、有同理心的聪明人。”

苍却皱眉道：“可聪明人最难展露真性情，也不会为同理心左右。”

一步莲华笑笑，不置可否：“瓜田李下又是个合群、好相处的类型，即便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们也难免多留个心眼。都说素还真多疑，你也不遑多论。”

“让你见笑了。”苍也跟着勾了勾唇角，又很快低下头，盯着已经空了的餐盘，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忽地低喃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住久了，我也喜欢上这样的苦境了。”感觉到有视线投来，他立即收起脸上的失神，偏过脸看向一步莲华玩笑道：“你是不知道，前两年的圣诞夜素还真被枫岫和拂樱联手坑去了一大笔钱，可谓马失前蹄，就一直记恨到现在。他出行前千叮万嘱，说是任何与枫岫交好的人都不能放过，要把底掀清楚。”

一步莲华听了不禁莞尔，也不戳破这人的欲盖弥彰，顺着话道：“呵，枫岫么，也是个藏得很深的人。我听说他和拂樱一样来自四魌。”他这才在纸巾包中取出纸巾，轻轻擦了下嘴，看着苍，眼里的笑意愈发温和，“素还真还是一如既往的笑里藏刀，也就是你才愿意被他往水里拉。”

“错了，会愿意被他往水里拉的是剑子。”苍避开了那洞察的视线，难得祸水东引了一回。

“呵，那是因为必要之时剑子需要素还真将他拉下去，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剑子是个真正体察民生的人，同时也了解自己的弱点。而你，”一步莲华盯着苍，一针见血地指出：“确实不需要。该你做的你总会做的，不该你做的，任何人都不能逼你出手。你比任何人都懂顺应时势，也不会为任何人左右。”

“真是无情的评价。”苍苦笑道：“是啊，毕竟在苦境，我自己的目的，有需要明查之事。而且，素还真不在，我才方便动作。”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哎，我现在也是因为有你帮忙兜着，才能放心沾一下这水，但也就一下而已。”

一步莲华不置可否，继续延续话题：“听说素还真这次是去了北域，和近期的军火交易有关？有传闻说这些年四魌的佛狱断断续续在北域购了不少军火，似和北辰集团在北域的总部有关。”

苍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素还真确实有在留意北辰的事。让他上心的，肯定不是小事。”他摸了摸下巴，“就我所知，自从十多年前的军火失窃案后，北辰在北域的影响没先前大了，然后开始把生意渐渐搬到苦境，似乎不再以军火为主。不过近段时间北辰内部为遗产之事产生分歧，应该是没时间卷入叶口月人之事了。我听素还真说，近几年北域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猎人集团，专门并购北域的军火集团并且倒卖军火，不知是不是和北辰退出北域有关。他在故人那得到些消息，说是那个猎人集团很可能会渗入苦境市场。冰城奇域的西蒙打苦境主意已是旷日弥久，如今也该是决战的时候了，他也不想这个时候再多个动机不明的猎人集团分散注意。”

“故人？”一步莲华斟酌了一下，还是问：“是那个人吗？”他露出些许忧心之色，“这样好吗？毕竟那个人曾经……”

苍却不怎么担心：“你认为素还真是感情用事的人？当年可是他亲自将那人举报到纪检局要求彻查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担心。”一步莲华摇了摇头，露出悲悯的神色，“当年那状况，就算那人真违法犯纪，出面的人制裁的可以是任何人，都不该是素还真。大义灭亲值得称颂，可亲自执行又未免过于无情。当下决断，若有回头审视之日，又该如何。人心都是肉做的。”说完他没等苍回应，又继续前言：“不过那个猎人组织要彻底脱离北域进入苦境，便是苦境内务，就不是我们该处理的范围了。”他说着低下头，重新拿起叉子，拨了拨餐盘里的剩菜，斟酌半晌，才开口问：“对了，你听说了吗？最近苦境坊间传出一本叫《一莲托生品》的秘账，据说记录了不少政界要员和商人的秘密。”他顿了顿，偏过脸看向苍，补充道：“不少人都想要得到那本账册，就不知道会不会记录有我们在追查的人。”

“我听说那本秘账的作者是‘一莲托生’吧。”苍对上一步莲华的视线，“和你恩师同名。”

“但他已失联多年。”一步莲华略略走了一下眉，沉声道：“但我有种直觉，那不是老师的作品。或许老师他早就……哎，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们口中的“一莲托生”，在在二、三十年前，曾是检控局里独立调查员之首，也是负责处理涉外案件。这人为了更方便调查披露被政场资本掩盖的真相，自检控局离职，隐去行迹，还时不时出版轰动苦境的著作。只不过近些年这人就再没出版什么作品了，感觉是彻底失联了，连身为关门弟子的一步莲华都无法联系上他。界内有人推测他已经遭遇不测，毕竟这人做的事侵犯了太多大人物的利益。

苍深知一步莲华仍在一直追查一莲托生的下落，宽慰道：“是不是真有那秘账还说不准。就算有，也不一定是一莲托生老师的作品。老师年岁大了，生平所做之事得罪了这么多大人物，说不定是看透了这世道，想找个清静之地隐姓埋名安享晚年，才会断了所有联系，也说不一定，毕竟跟我们这些人保持联系本身就是危险。至于我这边，你也不需要太担心。”确实，让他在意的不是秘账的作者，而是秘账可能存在的内容，然而他只是避重就轻道：“那册子内也不一定会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当年煽动道境动乱、与异度魔界勾结、犯下无数战争罪的人，若这般容易留下把柄，还用得着我们和道境那边联合调查那么久吗？”说着，想起往事，他还是忍不住垂下眸，“前些年好不容易有了端倪，若不是行动时我这边出了问题，也不会拖到现在。我不信那是巧合。这段时间也都是多亏你在外奔波，我才能专心处理检控局内部之事。”

“你别这样说，”一步莲华知苍责任心重，便宽慰道：“都是为了调查同一件事，若你一人都干完了，还需要有同僚吗？别让自己肩负太多。”

苍一怔，柔声道：“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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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樓發表於: 2020-10-25 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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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时近午夜，检控局连加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拂樱仍呆在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托着腮帮，另一手随意地按着鼠标，脸对着电脑屏幕，视线却时不时飘到别处，一副很是百无聊赖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在专心工作。他把这归为午餐时不谨慎在食堂撞邪的后遗症。

然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坐起身打了个哈欠，顺道环顾了一眼自己这空旷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个独立办公室。在检控局，大部分检控官都是几人甚至连同各自配备的调查官一起分享一个办公室，而他这个外境游学的检控官却能享受当地资深检控官才有的独立办公室待遇。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个礼遇并没有因佛狱在边界的举动而有所变更。场面活确实是做到家了。

可实际上呢？

他借着伸懒腰的动作略微侧回身，视线故作随意地瞟过办公桌斜后方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摄像头的方向和距离足以看清他的电脑屏幕、桌面文件、以及他的一切举动。虽然出于安全保护，办公楼内每个房间都装有摄像头，但安放在这个位置，真的只是巧合吗？接着他扭了扭动着腰身，又顺势一一扫过房内一些适合隐藏物件的角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真的没有其他检控吗？他有些悻悻地想，要是他现在立即拨了个电话给佛狱那边的人，会不会这个看着已经空了的办公楼能凭空冲出一堆人夺门而入将他拿下，拍成电影的话一定很刺激。

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他再叹一口气，又将身体重新支回上桌面，单手托腮看回电脑屏幕，愈发觉得无聊了。他一个佛狱来的检控官到苦境检控局就任，注定是要受到这边的监视，毕竟哪个地域的司法部门是真能脱离政场的存在，更何况苦境和佛狱比邻而居，就算明面上还算和谐，暗地里怎样，懂得都懂。这些他来之前就心知肚明，只是苍和一步莲华午休时的搭话意味实在是过于明显，让他想忽略都不行，还有就是——

他用眼角扫了一旁颇为空旷的小拉车——这个拉车通常都是每周分配案子时用来装载卷宗用的。今日是周二，刚好是检控局每周统一分配案件的固定日子，而他被分到的案子却没有往日的四分之一，而且分过来的案子大都还在搜查阶段，没他什么事。然后他移开视线再扫了一眼自己这难得空旷的办公桌面，真是恨不得将桌面锤个稀巴烂。

妈的！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他心中哀嚎了一声，恨恨砸了一下嘴，然后狠狠按了一下鼠标，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屏幕上。

事实上，他还真不是在加班。此时此刻，他正在用办公用的电脑在网上和人连线玩双人组队斗地主。斗地主是霹雳大陆十分受平民欢迎的棋牌类休闲游戏，没有门槛，形式上还暗含了贫民与地主对抗的意味，满足了广大平民斗倒资本的幻想。而且，这游戏虽不入上流圈子，但在民间也很受土豪喜欢，甚至一度成为有钱人间的赌博项目。这游戏后来被资本企业收购，做了成联网游戏，淡化了地主和农民的对抗，还开发出了五花八门的新玩法，其中一让玩家能两两组队互相收割。实话说，他挺喜欢组队带人的，闲暇时偶尔也会玩玩。如今他想工作却无事可干，再想到中午苍的那波操作，心中就不爽到了极点，便光明正大在摄像头底下玩起了斗地主。他倒要看看，苦境的检控局能拿他怎样。

他一边忿忿想着，一边随手丢了一手牌，是个大炸弹，想着该是能收网了，可还没一秒，对家就完场八炸，直接丢完了手牌。然后他看了一眼记分牌上显示翻倍数值——赔率封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虚拟货币被扣光。这时候，系统弹出了个充值提示。

“操！万恶资本！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猛地一拍桌面，脱口就爆粗，完全不当自己还在办公室的摄像头下。

发泄完后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重新将脸靠上手背，继续百无聊赖地用鼠标点击着屏幕。

玩之前他就清楚明白，这一局下来，无论他和他搭档出什么，对家总能丢出更大的牌，就算他平躺，赔率也能封顶让他输光。游戏的设计本来就是这样，让你觉得自己拿了一手好牌，觉得稳赢就放手一搏，而对家总能在微妙的地方先你一步，让你输到脱裤子，而要你觉得牌不好，没把握，不想硬碰硬，对家也能对你投放原子弹，让你被炸得连渣都不剩。当然，你时不时也能成为“对家”，赢得很爽，但更多的时候，你之后会输得更惨。这种让你爽的时候爽到飞起，让你不忿时能不忿到倾家荡产也不愿收手，就是这个游戏的陷阱，都设计好了的，你在其中，永远都不过只是个玩家而已，资本都在看着，把控着，只有看通了，才能真正图个乐子，爽过就算，输便输了，适时收手，要看不通一直死磕，只能越输越惨。

哈，是啊，一切都是设计好了的，选择投身其中，又有什么可气的？

他自嘲般冷笑一声，退出了棋牌室，关上电脑取了大衣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才走出安检门，就看到一向懒到极点、足不出户的枫岫正倚靠在外墙上低头玩手机。深夜时分，除了夜职人员，几乎没人在这一带出没，大街上空荡荡静得渗人。而这人却全神专注在手机上，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过也是，检控局位处新城行政区，安保措施做得不错，较其他区域安全很多，而且这里还是检控局门前，能有多危险。再说了，就他认识的枫岫，即便被孤身丢到他们佛狱的边缘地带也不用太担心他的人身安全，是他脑子不清楚才会瞎担心。

他一边自我吐槽，一边来到枫岫身边，见对方没有理会他的靠近，仍专注在手机上，便探头过去一看究竟，发现这人正在线上和人组队玩斗地主。他也不打断，安静地看着这人很顺利地连拿几局，还是爽赢的牌局，虚拟货币在一直暴涨。心中虽是不爽，但他还是好心地提醒道：“设定好了的游戏，得到甜头就该收了，不然该有你哭的。”

这时枫岫刚丢了一手牌，分神自信道：“反正我又不会输。”说着他扭头对拂樱露出欠扁的笑容，“我找人给我弄了个作弊神器，稳赢。”

拂樱一听就气结：“刚刚和我组队时又不见你用？！”

枫岫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我有啊，我设了免费无限续币的功能。”说完他看回屏幕才想继续牌局，就看见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提示，说是他被请出了游戏平台。他想再登录，又被提示“该用户已被禁用”。然后他扭过头，看到拂樱正在低头摆弄手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神态，不消想就知道，这人他扭头的那点时间内就已顺手把他的账号举报了，简单粗暴。

他才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抱怨，拂樱就已收起手机，径直开始走往停车场了。

不过是个游戏账号而已，他本就不在意，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顺便逗拂樱玩来着。见拂樱不搭理他，他自觉无趣，耸耸肩便追了上去，一边跟在后面一边调侃道：“哎，真是无情，难得我抽时间陪无所事事的你打牌消磨时间，还特地过来接你，你就这么对我。”

“哦？”拂樱用眼角往回瞟了一眼，“你的担心怎地让我莫名感到不安？”说着，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盯向枫岫，神色瞬变：“枫岫！三更半夜的你竟敢将小免一个人留在家里？！门锁好了吗？别告诉我你又给她讲故事讲到半夜，她明天还有早课，而且——”

“门锁好了，小免早就睡下了，书包也收拾好了，澡洗了，头发没弄湿……”枫岫听了没几句就打断了，他像早有准备般一口气将拂樱还没问出口的问题背书般回答完，末了还故意不轻不重地道了句：“唠唠叨叨的像个大妈。”

“你说什么？！”拂樱阴冷的笑颜瞬间放大了数百出现在枫岫眼前。

“没、没什么，哈哈。”枫岫后仰一些与拂樱的脸拉开距离，打哈哈了两句，话锋陡然一转，故作关心道：“说起来，你最近晚上不弄到半夜都不回家，小免见不到你，担心得很，非缠着我来找你，让我看看你在干嘛，不然就不肯睡觉。”

“呵，‘缠你’我信，至于‘让你来找我’嘛，哼哼，养女不孝。”拂樱嘴角一勾，故意道：“那你不让我回家，还陪我打牌？”

枫岫摊摊手，脸上挂着无奈的表情，眼光却是清亮锐利，他义正言辞道：“治标不治本可不行，我得查出，到底那游戏有什么吸引力，让你玩得忘了工作，忘了回家照看小免，”他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完：“就不知，吸引人的，是游戏，还是别的，还是都有。”

“那陪我打了一晚上，看出什么了？”拂樱挑眉。

“没有，所以就决定来接你回家了。”枫岫耸耸肩。

“哦？”拂樱瞥了枫岫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等了好久了呢，天寒地冻的露天站着陪我打游戏，害我差点有些感动了呢。”

“重点不是等多久，而是我在这里等你了。”枫岫故意曲解道。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继续睁眼说瞎话：“你是该感动的。佛狱近期在边境集结了军队，大家都猜佛狱是要支持叶口月人与苦境决裂了，你这个佛狱来的检控官弄不好就被捉了当人质。我好歹有些防身技能，搭上你，还是有些武力值的。”

“噗，”拂樱乍一听闻是真没忍住就笑了出声，“就你？噗，哈哈，哈哈哈。”

“那是你没领略过我的厉害。”枫岫不满道。

“噗，确实，论逃跑你是天下第一。哈哈，”拂樱一边笑，一边半真半假地调侃：“当年整个四魌通缉都能让你逃来苦境。”

然而这一回，枫岫却没有如常回击。他看着拂樱，忽地露出温和的笑意，声音如春风拂过湖面：“所以了，你可别拖了我后腿。”

拂樱一愣，不由得皱起眉，很不自在地别过了脸。然后他很快收拾好心下波动，敛起玩笑的神情，回到原题：“哎，若真打起来了，绑了我一个小小的检控官能起什么作用？”

枫岫也敛去脸上笑意，垂眸轻笑道：“呵，说不定被绑了你就不再只是区区检控官了。”

“那是，被绑了那叫人质，自然不是检控官。”拂樱瞪过去一眼，很是没好气。

“是吗？”

“不是吗？”

话音落下，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拂樱才再开口淡淡补充道：“人质什么的，无论地位有多高，若真打起来，就只有被牺牲用作喊口号的价值了。”他顿了顿，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在佛狱，必定是这样，但我心无悔。”

这时枫岫朝拂樱看了过去，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听见，他没表示什么。

感觉到探究的视线，拂樱没有理会，只是抬起头，看向天上流云渐散后逐渐明朗的一弯新月，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哎，再说了，对于打不起的仗，我又何必担心，浪费时间。”

说完，他又转回身，继续往停车场走去。

枫岫追到拂樱身边一道走，又回到了之前悠哉悠哉的状态，故作随意道：“看来好友早有准备，是我白担心了。”

“没你的早。”拂樱瞥过去一眼，冷笑一声，又道：“而且也不只你我。”

“哦？”

“你不知道吗？为了叶口月人的事，检控局决定专门在外聘用了资深律师处理这场即将降临的暴风雨。”说完，拂樱故意再瞥了一眼一脸老神在在的枫岫。

枫岫则低低笑了：“那还真是期待。”

拂樱也跟着笑了：“嗯，我也挺期待，新的同僚。”

说完他们又一次不约一同地安静下来。

眼看着停车场就在眼前，拂樱忽地问：“对了，你今晚给小免讲了什么故事？”没等枫岫回答，他就一脸鄙夷地补上一句：“不用想，肯定又是你胡编乱造出来的无聊故事了。”

“哪有，”枫岫摇了摇食指，“一切故事皆有现实为依托，完全虚构的故事是不存在的，因为人无法想象出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哦，那你说了什么故事？”拂樱挑了挑眉，似是颇感兴趣。

“这么，一个皇冠的故事。”

“皇冠？”

“嗯，皇冠。”枫岫点点头，复又补充道：“从前有个美丽的国王，正要引领走向没落的王国走出困境，却被自己圈养的青蛇给咬死了，然后他的皇冠掉在了王座上。”

“那国王肯定死不瞑目，”拂樱撇撇嘴忍不住吐槽道：“好端端一个男子竟被人用‘美丽’形容，还被一条无毒的青蛇给咬死了，啧啧啧。”

枫岫却倏地自一旁贴近拂樱，在对方耳畔故作暧昧道：“男人就不能美丽了吗？比如说我就一直觉得好友你长得很美。”

“真不想说谢，”拂樱一把将枫岫的脸推开，扭过头一脸鄙夷道：“你词汇之匮乏让我怀疑你真是写书的吗？”

“哈哈，”枫岫并不在意，盯着拂樱倏地认真道：“你知道吗，有毒的赤尾青竹絲和无毒的翠青蛇看着很像，外行人很难分辨。”说完他耸耸肩，换回如故悠闲的表情开始了一本正经的胡扯：“而且，就算是无毒的青蛇，国王也可能因此掉以轻心，被一下咬中要害。重点是，无论是什么蛇，国王注定都得死。”

拂樱定定地回对枫岫的眼神，当即翻出一双死鱼眼，没好气道：“好吧，故事是你编的，你怎么说都有理，就算那国王被豆腐砸死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然后呢？”

“孺子可教也，”枫岫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那条青蛇看着王座上的皇冠和宝石，一下子就眼红了，连不忙爬上王座将皇冠和宝石紧紧卷在身上，得意万分，舍不得离去。”

“哦，接着呢？”仿佛已经听到了结局，拂樱已经没了兴趣。

“接着青蛇就一不留神被国王的武士给斩了。”枫岫理所当然地说出了个王道正统的结局，毫无意外。

“那蛇也真够笨的。”拂樱冷笑着下了句注解。

“蛇嘛，本就是贪婪的生物，看到唾手可得的猎物，怎么能忍住？”枫岫说这话时脸上仍挂着笑，连语气仍带着调侃的意味，眸中却一片冰冷，“你看，这蛇要是晚一步，那皇冠就该被其他人收走了，好歹它死之前还抱了会，人说权贵如女人，这可真是真所谓牡丹花下死——”

“做鬼都不瞑目！”拂樱故意恶狠狠地截断了，他看不惯枫岫的浪漫而不切实际，却更不喜这人这般说着听上去亲和实则冷漠疏离的言语。说完他又忍不住扶额，不禁再补充一句：“而且那只是条蛇而已！”

枫岫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很快调整心绪，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神态。末了，他还是欲盖弥彰地抱怨道：“拂樱，你真没有浪漫情怀。”

拂樱凉凉一笑，不讳言道：“那是因为我有太多现实的事情需要担心了。”

枫岫冷不防听闻，本能顿了下步，不由得警惕道：“哦，是什么？”

“比如说，”拂樱转过脸看向枫岫，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然后下一瞬立即变得狰狞可怖：“怎么才能让小免远离你！”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步步逼近枫岫，“我就说你肯定又跟小免讲故事讲到半夜，你还抵死不承认？刚刚那些是什么，我的幻听吗，哈？！！”

枫岫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虽然很快就知道对方在顾左右而言他，仍是不由得感到心虚，他确实又给小免讲故事讲超时了。他双眼游移了好一会，也跟着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听说了吗，七夕之后剑子和龙宿又和好了。”

“你怎么比我还八卦？再说了，”拂樱吐槽了一句，又明知故问道：“他们有吵架么？”他很是不屑道：“真是的，尽做些没有意义的事。”也不知说的是谁。

“吵架吗？”枫岫也故意装傻。

“难道不是么？”拂樱翻了下白眼，“会吵架，就是在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那拂樱认为怎么做才好？”

“直接捅了，一了百了。”斩钉截铁。

“拂樱检控官，你这可是犯罪发言。”

“你要举报我么？”拂樱抱臂挑眉投过去挑衅的神情。

“我可没好友你这么无情。”枫岫笑嘻嘻朝拂樱走近了两步，凑近对方耳边用神秘兮兮的语调道：“我只是想说，许愿池的神明还是很靠谱的。”

拂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枫岫在说什么。七月情人节那日，他们在许愿池许下了和爱情八竿子打不着的愿望。那种无聊的闹剧他第二早睡醒就忘了，这人还真好意思提。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又听枫岫补充了一句：“话说回来好友当时许了什么愿来着？”

他再一愣，这才忆起自己抛硬币时确实小声呢喃了句什么。真是的，都是这个无聊的人，才会让他做了那么无聊又没意义的事。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额角青筋暴起，想要抡起拳头打人：“我说了，那只是个蒙骗无知百姓的情人节许愿池！”说完，他眯起眼，拿着公文包不由分说就直直往枫岫脸上拍去。他见枫岫灵巧地避过了，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意，虽是气闷，却也不追击，而是转过身继续往停车场走去。他抬起头看天上薄云又开始暧昧不清，一时有些出神，竟是不禁想，苍天之上，会不会真的有神明一直在看。

即便真有，然而——

他深深叹了口气，遗憾道：

“如果是两个不相容的愿望，就算真有神明，也实现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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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樓發表於: 2020-10-25 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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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邱霍蛉叶正式继任成临时首领后没多久，西蒙集团就派人登上了玄空岛，为商谈明镜湖的开发授权。来的是西蒙集团的继承人——邪之子，和西蒙的第一副手——褆摩，以及两人的随行保镖。

此时此刻，两人正在玄空岛叶口之间的主会议厅静坐等待。

叶口之间的主会议厅是叶口月人最正式的议会场所，能容纳数百人，叶口月人的重要会议都在这个会议厅举行，比如之前与苦境的和谈会议。招待客人到会议厅进行会面，是叶口月人对访客的最高礼仪。即便西蒙集团只来了两位代表，叶口月人仍是将会议地点安排在了这个诺大的会议厅，可见对会面的重视。然奇怪的是，如此重要的会面，约定时间已过，身为临时首领的邱霍蛉叶却迟迟没有出席，也没差人给访客进一步通告或另做安排，仿佛就只是让对方如此无止境的等着。

渐渐的，静谧空旷的会议厅空气中开始凝聚躁动分子。

先是禔摩坐不住了。他先是在桌下不停䟴着脚，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托腮敲击桌面，然后他开始出言挑衅室内的守卫，不断催促对方去打听消息，几番无果后，他最后将气撒在邪之子身上，怒气冲冲要求邪之子主动取消会议。由于这一次会面西蒙交代下由邪之子全权负责，他只是从旁协助，没有取消会议的决定权，要他有，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做了。面对褆摩的怒火撒泼，邪之子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也不加以管制，而是继续安静地低头看书，也不知道是懒得管，管不了，还是只是看得太入迷。他看着的书是随身携带用来打发时间的，仿佛早料到如今的状况。那是一本很多年前在叶口月人领地发行的个人传记，记录了叶口月人前首领箐幽的生平，作者是四魌曾名噪一时的名作家——楔子。

又过了一会，褆摩再忍不住，直接拍案而起，看着是要甩手走人的架势。这忽来巨响震得邪之子再不能忽略，赶紧合了书伸手阻拦。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姗姗来迟的脚步声，然后会议厅的门被推开，走在前面进门的是临时首领邱霍蛉叶，他的身后跟着他专用的顾问律师北川炼。邱霍蛉叶进门后将原本守在门口的守卫一并遣退，待大门重新关紧，室内只剩下他、北川炼、邪之子还有褆摩四人，他才对邪之子和褆摩颔首以示寒暄，然后致歉道：“叶口月人近来动乱不断，方才忽有急事处理，来迟了让两位久等，多有怠慢请多海涵。”话是道歉的话，语气听着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感觉，连举手投足都透着傲慢的气息。

即便如此，邪之子还是站起身优雅大方地对邱霍蛉叶回了个冰城奇域的鞠躬礼，而原本就已站起的禔摩则一脸不满地冷哼一声然后直接坐下。禔摩向后倚上座椅靠背，抱起手臂，睨着邱霍蛉叶，开口就是嘲讽：“有事来迟？上位羽毛硬了，就开始给我们下马威了，嘴脸变得够快，呵。”

“褆摩叔叔，别这样——”

“你小孩子家，闭嘴！”

邪之子才想开口就立即被褆摩喝断。虽说他是这一趟的主导，但论资排辈褆摩仍是长辈，更别说他还只是个未成年人，大人谈判他只有听的份。于是他悻悻住了嘴。

接下褆摩嘲讽的是身为顾问的北川炼，他收到邱霍蛉叶的眼神示意，代为开口道：“叶口月人近期的动乱，只怕整个霹雳大陆都知晓。叶口月人失主，首领临危受命，正为此忙得不可开交，但得知西蒙集团要派代表前来，还是尽可能安排会面时间，甚至为此腾空了这个叶口之间的会议厅，可见诚意。禔摩先生如此言论是否有些不合宜？再说了，”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被喝得失措的邪之子，才勾起唇角，耸耸肩故作随意地指出：“明镜湖乃叶口月人的圣湖，重要性不言而喻，西蒙集团要与我们商谈开发授权的事宜，却派了个连下属都管教不了的未成年孩子来，首领也没觉得西蒙集团在给下马威，不是吗？”

他说完看到邪之子低头脸色“刷”一下白了，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意更深了。

“抬起头！没听到他说你什么吗？”禔摩气急败坏脱口就骂了一句。他明显是感觉到了北川炼流于表面的讥笑，又听这人指自己是邪之子的下属，本就不悦到了极点，一转头，却见邪之子竟低头示弱，更觉受辱。然而，他很快勉力压抑心中不满，重新看向邱霍蛉叶和北川炼，不情不愿地为邪之子说话：“哼，邪之子是西蒙集团的唯一正统继承人，派他来算是我们看得起叶口月人了，不识抬举。”说着他坐直身，微微前倾，以极具攻击性的眼神盯着北川炼，一字一句道：“我要求你收回刚才的话，当即为你们的无礼道歉。”侮辱西蒙的继承人就等同于侮辱西蒙本人，他绝对不可容忍。

邪之子却似完全搞不懂状况，急急接下话打圆场：“别、别这样。禔摩叔叔，您先冷静。邱霍蛉叶首领事忙稍微迟些是可以理解的，就如同北川先生所说，叶口月人接连经历剧变，前首领和部首失踪，又陷入与苦境的纠纷，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才会在匆忙之间选出临时首领暂时统领内务与外界交涉——”可他话还没完就忽地感到一股凌冽的杀意袭来，本能住口看向杀意传来的方向，发现邱霍蛉叶正盯着他，眼神不善。他露出满脸不解的神情，很是无辜、有些唯唯诺诺道：“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邱霍蛉叶收回视线，不答反问：“所以小少爷你想说什么？”

这时候，邪之子似终于意识到自己已在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里数度失态，立即调整状态，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对上邱霍蛉叶的视线，不卑不亢道：“我想说的是，双方合作，协议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彼此理解和信任。对于叶口月人的接连变故，西蒙集团深感同情，也能体谅首领因事忙而来迟。”说完他再次向邱霍蛉叶行了个礼，隔着会议桌向邱霍蛉叶伸出手，有模有样地正式自我介绍：“我是邪之子，西蒙总裁的独子，西蒙集团的继承人，专程代替西蒙总裁和西蒙集团来出席这次会面。旁边这位是西蒙总裁最看重的副手——褆摩。”

邱霍蛉叶仅瞥了一眼那晾在半空的手，没有搭理便径直走到对桌坐下。他靠上座椅后背，睨着邪之子轻蔑道：“客气话就免了，我们直接开始吧。”

被直接削了面子邪之子也不在意，他收回手后迅速拦下要再次发作的褆摩，这才坐了下来。然后，他抬眸看着邱霍蛉叶微微一笑，在对方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抚上他方才在阅读的书册封面，好一会才开口，仍是客套话：“据闻箐幽首领在生之时深谋远虑，受全族称颂爱戴，您曾是他的亲信，想必不差，能出席这次会议当面与您学习交流是邪之子的荣幸。”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恭维之语，邱霍蛉叶听了却莫名觉得眉角一跳，总觉得话里暗含了别的意味。他几近本能地看向邪之子抚书的手，冷不防就瞥到了手下的书册封面——这本书是箐幽首领的传记。其实这本传记没什么特别，充其量是本绝版书，而且只在叶口月人领地出版流通过，卖完就没了，也没再版，说不上值得注意的。这本书讲述了箐幽首领的生平，算是中规中矩的人物传记，没记载什么出格的事，甚至弱化了箐幽首领与政府派的冲突，强调了那人受族民称颂的闪光点，只是在他看来，有些将那人圣人化了。可不知为何，那本过时的绝版书再搭上邪之子的话，会给他一种不明所以的背脊发凉的感觉。为此他不由得开始警惕，开口时声音也沉下几分，多了些许刺探的意味：“重要会议当前少年人倒是有看书的闲情，不简单。”

邪之子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在状况内，一脸不解道：“是吗？我以为谈判的部分父亲与首领早有协定，我来这一趟不过是见识一下叶口月人领地，顺道谈一下正式签约的时间而已，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紧张的。”说完他又似察觉出什么不妥，微微皱起眉，“难道不对吗？”

邱霍蛉叶见了不由得再多看邪之子几眼：眼前之人，怎么看都是个没断奶的娃儿，再怎么装出大人样儿都掩饰不了天真和无知。他想，大抵是一提起箐幽首领，他便不免多心。想通后他很快放下心来，恢复了先前的不屑，用眼神示意北川炼递上一份早已准备好了的协议书。

邪之子一脸疑惑地接过协议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后神色瞬变，又急急将协议书递给了一旁的禔摩。

这时，北川炼开始解说：“根据首领的意思，要他签出明镜湖的开发权可以，但除了原本和西蒙总裁谈妥的条件外，你们所开发的药物资料，他也要有一份副本。”

事出突然，邪之子毫无准备，立即就慌了神，连忙发出异议：“可、可这和父亲说的、不、和约好的不一样。”

邱霍蛉叶见状更是安下心来，冷笑一声，抱着手睨视邪之子，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指教道：“少年人，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协约一日没有正式签订，就有更改的余地。就算真签了，也能变更，毕竟人在变，世道在变，利益价值也在变。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的，所谓谈判，谈的是当时当地的筹码。与你父亲达成协议之时的形势和如今不同，筹码也就不一样了，如今我已是叶口月人首领，自然值得给更多。”

邪之子闻言皱起眉，首次露出不悦的神色，但仍是克尽礼法，只是加重了语气：“邱霍蛉叶首领，虽说在商言商，各凭手段，但长期合作讲究的总归是信用和默契。”可他才说完一句，语速就变得急促，再掩不了少年人面对意外状况时的慌乱无措，“当初说好了的，父、西蒙总裁才放心让我来约签约时间和其他细节，您怎么可以这么反悔？这样我回去很难交代。”

“说好了的？真有脸提。”邱霍蛉叶冷哼一声，满脸不悦地开始翻旧账：“若不是你们没办好事，当初又怎会有公投这多此一举的事，叶口月人又怎会与苦境签订公约，又怎么会弄到如今的麻烦，被苦境纠着不放？”

“那是九幽首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哼，” 邱霍蛉叶冷冷打断，“给了你们补救的机会，最后还是半桶水，终究还得靠我自己随机应变收拾烂摊子。”

“那、那是因为九幽首领早——”

“如今我也没说要毁约，只不过提出多一项要求作为补偿而已。”邱霍蛉叶再一次打断，眯了眯眼，“不然的话，现在这状况，与其浪费时间在你们身上，还不如多拉拢一下佛狱那边，毕竟他们如今才能给我更多协助。”

“连自己一手养大的傀儡都控制不了，还好意思蹬鼻子上脸了，首领脸皮真是够厚。”见邪之子一路被打断，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完，褆摩再看不下去接下交锋：“没有我们一直以来的暗中协助，你还真以为你能坐上现在的位置？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觊觎我们的药物机密，是想用我们的药物维持统——”

“褆摩！”邪之子冷不防沉声一喝，一反方才的弱气。

邱霍蛉叶却没多留心，只是将视线平移到禔摩身上，露出阴险的笑容，道：“禔摩先生不愧是西蒙总裁的左膀右臂，就是比小鬼精明，”他不讳言道：“这世上，谁不想将一切永永远远控制在自己手中。难道你们的西蒙总裁制造这药物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一听邱霍蛉叶称自己是西蒙的左右手，褆摩心下油然生出一股优越感，便迫不及待想向人展示自己身为左右手所知之事：“呵，你知道什么，就算你拿到了药物副本，制造了药物，若没有——”

“首领别太过分了！”邪之子倏地拍案而起，适时打断了褆摩的话，但这一回，他怒喝的对象转变成了邱霍蛉叶。而禔摩一下被猛喝声震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住了嘴。可邱霍蛉叶还是听明白了，脸上的笑意一下变得更深了，堆起的皱纹沟壑中填满了贪婪和欲望：“原来如此，那就再加一条，你们把药物的使用方法也提供一份。”

自知怀了是，褆摩不再作声。邪之子则再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重申：“邱霍蛉叶首领，我敬您年长，处处礼让，您可欺我年幼经验尚浅就得寸进尺了。今天来的若是西蒙总裁，可就容不得您这般放肆。”

邱霍蛉叶却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接挑衅道：“我若坚持不让出明镜湖的开发权你们又要如何，”他故作思虑片刻，然后大义凌然道：“这么想想，身为叶口月人的首领，保护这个叶口月人的象征才是理所当然、众望所归吧？”

邪之子闻言皱起眉，选择不再继续争论，道：“确实，您若是坚持违约，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照直回报总裁。但是，总裁可没我好糊弄。临行前他曾让我向您转述一句话，想来现在正是说的时候，”他说完站起身，躬身行一礼，“首领，您需要我们的帮助，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邱霍蛉叶只当那是黔驴技穷的危险，一脸不屑道：“那你们要怎么做？告诉所有人你们是如何帮倒忙的吗？你们知道我的未必没有我知道你们的多。”

这会儿，邪之子脸上再次明显地露出迟疑之色。他皱着眉，故作镇定接下话：“我们虽然给予了您不少协助，但并不都是你所想所知的那般。北川炼先生虽然见多识广、智谋过人，所知却未必都是真。”他说着看了一眼从争论开始就一直旁观看戏的北川炼，淡淡指出：“很多帮助，当您知道原委之时，这交易就不再成立了。”这话听着轻描淡写，却隐隐透了威胁的意味，与他方才那副软弱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时间邱霍蛉叶似是听出话外直言，开始迟疑，没有立即应话。这时北川炼才开口，他瞥了一眼被削弱气焰的邱霍蛉叶，安抚似地对邪之子进行了反击：“说得好听，但我们这边到底掌握了多少，西蒙总裁也未必知晓，不是吗？少年人，我们何必互相刺探打不必要的哑谜呢？你从我们这是套不出任何消息的。”

这话很快就起了效应，邱霍蛉叶原本绷紧的神经又松了下来。他跟着接了一句，仍是很不屑的口气：“少年人，回去告诉你父亲，等他决定好了，我们再来谈正式签约的时间。”

话到此处，没有共识的会议，再谈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

会议结束后，邪之子和褆摩由一直在门外守着的袖权氏叶亲自送出叶口之间。邱霍蛉叶是由袖权氏叶护送到叶口之间，会面期间，他便一直守在叶口之间门口，虽是氏叶部执首，感觉却是被当成一般护卫驱遣。待得回到叶口之间的入口，袖权氏叶挪步一旁为两人让道，用例行公事的口吻交代了一句“首领吩咐，贵客可在玄空岛自由行动，在入夜前离岛即可”，便到门边以军姿立定，目不斜视看向前方。这般尽忠职守的模样，看着更像普通守卫了。对此，褆摩仅是冷哼一声表示轻视之意，邪之子则礼貌地向袖权氏叶道了声谢。然而，无论是哪一个，袖权氏叶都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维持原状站着，仿佛已经成了守门的雕像。邪之子看了一会，反是来了兴趣，于是他倏地发问：“连续更换追随的首领，氏叶执首可还认得自己是谁？”

意料之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转身欲离去。可他才转身，却意外地听到身后传来平板的回答声：“我是氏叶部执首，氏叶部执首是首领近卫，我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袖权氏叶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话中所说是不容置喙的真理一般，让他不由得回过头，想观察一下这人说话时的神色。然而，他只在这人的脸上看到一片空白，不禁感到有些失望，便再次转身和褆摩一同离开了。

离了叶口之间，他没有立即离岛，而是再逛了一会儿。玄空岛环境优美，建筑特色自成一格，与玄空岛的自然风貌融为一体，再加上岛上特有的银铃草，在阳光下折射出银紫色的光晕，遍布整个玄空岛，远远看去就像是漂浮在银紫色海洋上的奇幻之都。这里的生机勃勃和冰城奇域死寂般的漫天冰雪完全不同。他一路观光，兴致高到了极致，见到任何新奇的事物都要走近去仔细研究一番，感觉是已经完全将谈判失力之事抛诸脑后，倒是符合他如今的年岁。

反是跟在身后的禔摩看不下去了。他本就对西蒙下令让邪之子主导这次会面感到不满。明镜湖的开发是他们筹备了很久的计划，好歹他也是西蒙的左膀右臂，当此关键时刻，西蒙竟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娃儿，还让他打下手，让他怎么能服气。如今事情谈不拢，这小鬼还有心思游山玩水，让他更是无法忍受。这种小鬼，有什么资格成为西蒙的继承人。于是他不满道：“邱霍蛉叶那低贱之人，贪心不足，刚刚就该让他知道我们一旦掀开所有，他就得完蛋，这种无知的人，根本不需要忍让！”

禔摩虽在耍脾气，却还是挑了时间地点才发难。此时两人已走入没有人烟的林地，邪之子正蹲在林中小池边观察水中游鱼，闻言也不回头，很是漫不经心地接了句：“然后把我们的手段全掀出来，再将把柄直接送到他手上，等谈不拢时一块同归于尽，像你刚才做的那样？”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轻漫，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会谈时的青涩，轻飘飘一句话就直接打禔摩脸上。

褆摩自知自己在会谈时冲动了，却仍是满心不服：“继承人就要有继承人的样子。西蒙大人就不会向你这样畏畏缩缩，就算将所有一切都摊开，他也能全部掩埋掉，这就是气魄和手腕。而你，”他眯起眼，目露凶光，“永远成为不了‘西蒙’。”

“我自然不会成为父亲大人，也不想成为父亲大人。”邪之子轻轻笑了，“那太无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了根树枝拨了一下水面，饶有兴致地看着鱼群在惊恐中四散，随意提道：“我只想成为我自己而已。我想，若是我能找到‘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做‘我’想做的事，就会有无限快乐。只是，”他随手抛了树枝入水中，任由树枝被重新聚集的鱼群玩弄，然后他站起身转向褆摩，轻勾嘴角，用不符合他年纪的语气挑衅道：“无论如何，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父亲大人的人。”

果不其然，禔摩听了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他朝邪之子逼近一步，紧紧盯着对方双眼，如孩童较劲般宣示道：“这世上除了我褆摩，没人配站在西蒙大人身边。”

邪之子迎上褆摩压迫的视线，嘴角勾得更深，他揭破道：“所以你不希望我病愈，你背着父亲企图要杀柳湘音，失败后就私放了她去找聂求刑——”

“住口！”禔摩一惊之下喝断，“禔摩全心全意忠于西蒙大人，我和西蒙大人的羁绊不是你这种小鬼能理解。”他确实没料到邪之子竟然知道这些。他知道这娃儿在外人面前喜欢装单纯无知，但不料自己仍是小看了他。

“所以父亲大人没有追究你的自作主张。”邪之子耸耸肩。他毫不意外看到褆摩眼里再次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禁好笑道：“你真当父亲什么都不知情呐？哎，”他摊摊手，叹息般摇了摇头，“给你一个忠告，人之所以喜欢狗，就是因为狗只会忠实地执行主人的命令，不会自作聪明去探究主人的心思。”

“你！”

“要开始乱吠了吗？”邪之子无视褆摩的怒火冷笑了一声，然后自顾自解下腰间挂着的饰品军刀，一边放在手心把玩，一边有意无意地下注释：“这钝刀，虽说怎么把弄都伤不了手，但不能用来攻击，它除了用来做装饰品还有什么用？”

“你！”

邪之子看着褆摩有怒发不出的吃瘪模样，越说越愉悦，嘴角高高扬起，继续道：“比起狗，我更喜欢猫，聪明而优雅，在黑暗中，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亮出利爪。嗯，”他说着故作思考了一下，“疏楼龙宿就很不错，虽然只说过一次话，但我很锺意，父亲的眼光很是不错。”

“哼，连你这披着羊皮的狼都看不清，再厉害有限。”褆摩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

“那当众输给他的你岂不是更不济？”邪之子饶有兴致地观赏褆摩的脸渐渐泛青，若无其事地接下去：“挑衅别人反而自己吃瘪，哎，真是丢脸。”他一边不断寻衅，一边沿着池边往玄空岛边缘走去，继续自顾自道：“定禅天的那个佛子也很聪明，我也喜欢。苦境真有个意思的地方，若是我们的城堡在这里就好了。“

最后，他背对着褆摩，站在悬空岛屿的边缘，低着头俯视底下一路往天的尽头延伸的土地。他自小体弱多病，缺乏抗体，不能离开消毒病房生活。他的病房里，一切都经过消毒处理，包括他消磨时间看的各类书籍。病房内很安静，看护他的护士护工都和哑巴一样，仿佛多说一句都会令他感染上病毒一样，连他的父亲也是隔在大块玻璃后与他说话。数年前手术成功后，他的体质增强了，不再容易得病，终于能走出病房到阇城古堡里活动了。只是，古堡里，他见到的人都跟人偶一样，对他毕恭毕敬，让他厌烦，而在古堡外的冰城奇域，大都被荒原覆盖，什么都没有。太无聊了，一切都太无聊了。

他故意背对着褆摩，危站在岛屿边沿，前脚掌晾在外面，似乎完全不怕一个失足跌落岛后摔了个粉身碎骨。

褆摩跟在邪之子身后，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一步，两步，三步——

最后，他停在了邪之子身后半步之遥，一手将邪之子拉了回来。然后，他退开半步，抱臂冷哼道：“西蒙大人总有一天会占领苦境。”

邪之子不置可否，只是回过身开始往回走，在与褆摩擦肩而过时，他倏地冷笑道：“抗拒我，却连将我推下去都不敢，这样软弱的你，能为父亲大人做些什么？”

褆摩一愣，被戳中心事，立即用反击掩饰自己的失态：“那你又做了什么，连区区一张纸都谈不拢。”

“你竟这么认为，难怪父亲大人要担心了。”邪之子侧过脸，一脸鄙夷地上下打量了褆摩一会，最后只是耸耸肩道：“必定破局的谈判我何必太上心？我向来敬老尊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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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佛狱那边虽以军事演习为由将军队集结到石化森林一带，但还是没有给我们这边一个准谱，实在令人忧心。”

邱霍蛉叶如是对北川炼说。

结束了与西蒙集团的会谈后，邱霍蛉叶回到叶口之间内置的首领办公场所。他扯着紧勒颈脖的衣领诉说心中隐忧，径直走向茶水隔间。这里原本是九幽的办公场所，他被推选为临时首领后，是在多方劝说后才最终应承暂用这个房间。他非常熟练地为自己倒了杯水，并在其中一处壁柜中取了一个小瓶子。瓶上没有标签，瓶壁经过磨砂处理，但仍能面前看出瓶内装了些胶囊状的颗粒——已剩小半瓶。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是北川炼。会议后北川炼没有自行离开去处理他务，而是跟着一同去了首领工作室。对于邱霍蛉叶的隐忧，他笑应道：“佛狱处于那种先天弱势，一举一动都得谨慎，总得看准时机，也得顾全退路。”

“意思是我们提供的便利不够？”邱霍蛉叶冷哼一声。然后，他在手上倒了两颗胶囊颗粒，倒到嘴里，就着水吞了。

北川炼则指出：“您也没答应与他们分享领地资源，或者让他们建立军事基地。”

“凭什么？那是我的地盘。”邱霍蛉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了，像是只被人侵入地盘的野兽。然后他眯了眯眼，不满道：“我们给了他们甚至整个霹雳大陆出兵苦境的理由。我甚至不反对他们通过领地打入苦境。”

“一听这话就知道首领是没看过龙卷风过境的情景。”北川炼笑笑。

“什么意思？”邱霍蛉叶皱起眉。他能听出这语气中的轻蔑，但现在还不是他和北川炼翻脸的时候。

北川炼则是盯着邱霍蛉叶的脸看了一会，才象征性给了个说法：“意思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完，他看向对方手中的瓶子，转了话题：“这药您也吃了好几年了，算算时间也该所剩无几了。”

“最后几瓶了。”邱霍蛉叶并无意隐瞒。他的注意力被一下子转到了瓶里的药物上。他看着瓶中所剩无几的胶囊颗粒，贪婪一点一点自眸光中外泄：“所以才要更新、更有效的。”

北川炼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这人贪婪而不自知的神情，才勾了勾嘴角故意问：“对西蒙狮子开大口，您真敢确定他们会答应？”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戏谑道：“说起来，您也大胆，当年我找上您给您这来历不明的药，你还真敢吃，就不怕我毒您？”

“胜自险中求，”邱霍蛉叶倏地自嘲般一笑，“大概是看着箐幽那小子太久了，不知不觉也感染到他的‘恶习’吧。”

北川炼却听出话外之言，难得有些惊讶：“听来你对箐幽首领挺推崇，倒是意外。”他说着以闲散的姿势倚到门边。邱霍蛉叶没有接下话，而是接续前言，笃定道：“那个时候，邪帝指环失落，我被赶下玄空岛，无权无势，连怎么回去都还没想好，没有比那更差的情况了，毒死这样的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而且，”说着他双眼迸射出锋锐的光芒，“我需要时间，只要还有时间，我就还有机会。”

“确实。”北川炼耸耸肩，“可那可是西蒙一族禁药的半成品，就算我没想毒死你，也没法保证药效，您也敢尝试，与我交易，让我不禁佩服。”

“我老了，自从得了那场大病后，身体就越来越不行了，当时部下们要散了，竟还要那女娃一个人去佛狱……”说到一半，邱霍蛉叶似冷不防回忆起了什么，猛地住了嘴，没有继续下去，转而道：“越来力不从心的感觉，我深有体会。”他抬眼看着北川炼，眼中闪出光亮，“可我不甘心，当时邪帝指环怎么不在那小子身上！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我就可以挟戒指以令——对！我要赌，赌上那么一回！没时间了。还好，”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的药品，“这药起作用了。这些年，我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松，面容也不再老去，和我想象的一样。”

“看来您当时就对这药有所猜测，倒是我小看您了。”北川炼这回是真有些惊讶。

“你还真当我和玄空岛那些坐井观天、自诩天人的蠢人一样？”邱霍蛉叶露出不屑的神情，冷哼一声，不吝透露道：“我也曾离开过玄空岛。那时我还不远千里去了比苦境更遥远的冰城奇域，嗯，大概四五十年前了吧。访问冰城奇域时，我有幸见过西蒙，虽然只是远远看见，当时那人的样貌，和如今几乎没变，甚至可以说，那时的西蒙可能还会更老相一点。我也见过你曾经提过的茶理王，当年见时是青年模样，如今却是个孩童。我早就听闻西蒙一族在研究药物，那会是什么药物，你觉得呢？”他说完看着北川炼，露出笃定且贪婪的笑容。

“啊，”北川炼故作惶恐道：“还好我当时没对您撒谎，不然就要丢脸了。就我所知，茶理王曾用自己做实验，据说是因为实验出了意外才会返老还童。呃，既然都返老还童了，也就不算失败了。”说完，他倏地问：“永保青春真那么重要？”他问这句话时语气是透着难得的真诚，似是真的不懂，希望邱霍蛉叶替他解惑。

邱霍蛉叶却觉得那时讽刺，语气很是不好：“那是因为你还年轻，没衰老过，不明白衰老的痛苦，那不仅仅是身体层面的，”他越说，神情就越像怔魔了一般，“就是那种，无论争得什么都转头成空的空虚和不甘，还有恐惧，对碌碌无为便走向尽头的恐惧，还有生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失力……”

北川炼安静地听着，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看着像决了堤般在开始喃喃述说的邱霍蛉叶，仿佛在品尝世间难得的美食。反是邱霍蛉叶，说着说着忽地一怔，似被自己怔魔般的声音吓到，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终止了这个话题，将对话转向北川炼：“反倒是你，”他抬眼看向北川炼，眼底藏了一丝警惕，“当初你答应帮我，条件是让通过我让西蒙一族得以开发明镜湖，以此换取他们的赏识，我这样毁约你不生前？”

北川炼耸耸肩，用无所谓的语气道：“让您多拿一样好处也没什么不好。而且，”他换给姿势倚门，抱臂笑道：“我最近发现一件事，便改变了策略。”

“什么事？”

“人这种生物，总会对过多的阿谀奉承反感，越是挑衅，越是难得，反而能得人青眼，而且自视越高的人越是如此。我想回去，”北川炼露出自信的笑容，“自然是找对方法。”

至于回到哪里，北川炼没说，邱霍蛉叶也没问，过去是，现在也是，那不是他关心的。在他看来，即便合作，彼此都需留有各自的空间，不为对方，而是为自己。然而，他从来都不能确定北川炼这个“想回去”和“引起西蒙注意”的理由和因果到底是真是假。既然提起了，他顺势探问道：“你就没想过留下来？我不会亏待你。”

北川炼则一如既往回答：“我以为叶口月人不接受外人。无论如何，我总归要离开的。”

邱霍蛉叶皱了皱眉道：“那是因为你的目光看得太远了。”如果北川炼所说是真，那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评价。

北川炼则接续道：“而您的目光却只有叶口月人。”语气里并没有嘲讽的意味，北川炼只是在陈述两人都知的事实，“我以为这是你愿意收留我、与我合作的原因，因为我们不会有本质上的冲突。”

邱霍蛉叶不置可否，喝了一口温水，半真半假道：“其实如果你改变主意，我也并非不能让你一直留在玄空岛，即便你不是叶口月人，”他低头转着手中的杯子，看着杯中的水神色忽地透了些讽刺的味道：“这就是首领的权利，只有首领，能无视规则，就和当年箐幽那小子跨越阶级将我自石林带出一样。”

北川炼没有应下话，只是道：“那您可要好好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了。”

见对方仍旧滴水不漏，邱霍蛉叶转到了另一个话题：“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惊讶，你能说服权袖氏叶支持我。为了除去洺双锖叶然后将一起嫁祸给他，他甚至亲手处决了氏叶部的族人，呵，”他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该说他不愧是箐幽那小子最忠实的护卫吗。”然后，他不再虚与委蛇，盯着北川炼双眼，直言道：“实话说，比起西蒙，比起佛狱，甚至苦境，我更担心叶口月人内部。”

“我以为那是我们共同拟定的计划，而且顺利实行了，您也当上这首领的宝座了，虽然只是临时的，但也算踏出了第一步。您如今，”北川炼四两拨千斤，轻笑着反问：“算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吗？”

邱霍蛉叶闻言眯起眼，定定看着北川炼，见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是抬头长吁一口气，故意叹道：“大概是胜利的果实越是近在眼前，就越会疑神疑鬼。叶口月人，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话到此处，他们终止了这场名为“刺探”的闲聊，又商议好应对西蒙的后续，北川炼便离开了。之后，邱霍蛉叶一人在办公室批阅文件，其中有公职人员和他报告公务以及一些项目的进程。这些人以谦卑的姿态进入办公室，躬身聆听他的指引，又恭谨地退出办公室，每一句话最后都跟着“首领”这个称谓，让他十分享受，不由得沉浸其中。那么多年的忍耐，他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如今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让过去那么多年，自石林出生，到被遣往苦境，再到在玄空岛下苟延残喘，所有的怨恨和屈辱，仿佛不曾存在一般，仿佛现在的他，才算是真真正正活着，过了一天就想有下一天。于是，他不再想翻山越岭、扬帆过海，就只想每一天都停在原地。可让他恐惧的是，一天总有尽时，人的寿命也有期限，他好不容易活了，便不想死去。

夕阳下沉时，他离开叶口之间，独自前往氏叶部墓园深处。他知道这个时间，袖权氏叶会在墓园，二十多年来一直如此。本来袖权氏叶身为氏叶部执首，只需调配首领守卫便可，可时不时，他会要求袖权氏叶亲自执行护卫任务，甚至护送客人离开，干下等守卫的活，就像今天对西蒙代表的招待一样。他就是要给这人下马威，不仅在叶口月人内部，还要在外界面前。他如今能登上首领之位，袖权氏叶可以说是居功至伟，不仅如此，这人还是氏叶部的最高领导，深得氏叶部拥戴，若形势一旦稳定，四部轮转的首领选举制度再起，这人就会是他继续掌权的最大阻碍，因为这一回的轮转恰好到氏叶部。如今的他不过是暂代首领之职，为的是过度并平定内乱，本质上和之前的洺双锖叶没有不同，只是洺双锖叶没有实质的首领头衔而已。为此，就算有暂时的合作关系，他也不能对这人掉以轻心。这人在他的认知中一直是随风摆动的墙头草，只要不能彻底确认这人摆动到他这一头的真正根由，他的心就不能安。

他来到墓园入口，远远就能看到土丘尽头立着一块墓碑，处在绝佳的观景位置，向前可遥望夕阳沉入一大片银铃草的海洋尽头，向后可一览氏叶部的领地。墓碑下沉眠着袖权氏叶唯一的女儿绣墨氏叶。还有很多在内乱死去的氏叶部的族民，也这墓园中沉眠。这是袖权氏叶一手建立的墓园，就是为了纪念这些在内乱中死去的族人和部下。如此重情的一个人，却不惜动手杀害自己同袍支持他上位，这是他看不明白，也不能安心的症结所在。

不出所料，他在丘顶石碑前看到了袖权氏叶的身影。无论什么时候，这人都背着一杆枪，军姿站立，随时保持戒备，留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单论枪技体术，这人可以算是叶口月人中最强的执首。然而这样一个武力强悍的护卫，却眼睁睁看着自小发誓要效忠保护的首领兼好友死在眼前，也没能在内乱中保护好挚爱留下的唯一女儿，还有那些因内乱受牵连而死去的族人和部下。他看着这个人一路走到现在，只觉得这人不过是彻头彻尾被人摆弄的悲剧，看不清得箐幽的用心，不理解苏扬傩叶的离去，读不懂洺双锖叶的不作为，这人甚至不懂自己女儿为保护傲刀莺缳而牺牲的心情。这人亲近的所有人，他一个都不懂，活该孑然一身。可这般失败的一个人，在他和九幽回岛后做出的一连串出人意表的动作，到底背后有着什么目的。

他一边靠近，一边思考，然后在离墓碑还有十来步上下的地方，就听到对方开口：“贵客已平安离开玄空岛。”袖权氏叶说话时仍面对坟茔，丝毫没有要转过身对他这个首领行礼的打断，他再开口时语气已是不耐，完全没有别人和他说话时的谦恭：“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打搅我和绣墨独处。”

如今玄空岛，除了北川炼，也就只有这人对他这个态度。他压下心中不悦，假笑道：“你办事我怎么会不放心，我向来相信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这时，袖权氏叶终于转过身，离了墓碑主动来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步伐，仍旧没有行礼，只是直视他的双眼再一次警告：“不要再上前了，有什么话就在这讲。”

“只是想问问你对西蒙集团开发明镜湖的看法。”邱霍蛉叶笑笑，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我喜欢当日事当日毕。”

袖权氏叶面无表情地不答反问：“我怎么想重要吗？”

邱霍蛉叶则和颜悦色地解释：“没你我也无法顺利继任首领，既然在同一条船上，总要考虑一下你的想法，才不容易造成分歧。”

“苏扬傩叶不在了，洺双锖叶不在了，九幽也不在了，我的仇已报，接下来，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袖权氏叶语气平淡，似乎真不感兴趣。

邱霍蛉叶却故作惊讶道：“我以为你会不赞成开发明镜湖。我记得箐幽首领说过，守护叶口月人是你们自小的心愿。”

“错了，那是箐幽的心愿。”袖权氏叶皱眉纠正了一句，语气仍是平静无波。

邱霍蛉叶听后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用双眼盯着袖权氏叶的脸来回看了一会，才道：“九幽可是箐幽首领的养女。”

“却没有继承箐幽的意志，也无心报仇，偏向洺双锖叶，还欲投诚苦境。”袖权氏叶说着声音冷了几分：“她忘记了我当初答应助她重掌玄空岛的协定。”

“这也过于无情了吧。”邱霍蛉叶堆起笑脸，“好歹是好友的养女，也是侍奉了几年的上司，说倒戈就倒戈，还有在岛下那些被你杀害的氏叶部和璚叶部的人，”他故作环视了一眼他所在的墓地，看着那一座座伫立在夕阳下的墓碑，道：“这里，听说是你替当年死去的氏叶部战士们而建的，”说着，他重新看向袖权氏叶，“如今建立碑坟的人却成了刽子手，就为了陷害洺双锖叶和锖叶部。那么大胆的行事，当初北川先生提议我拉拢你时，我还跟他说你不可能同意，只自爆我们的计划，真是没想到啊。”他不讳言道：“有时候，你的行为当真让我意外，就像当初我们回玄空岛，你当即倒戈协助我们镇压了锖叶部。这么说来，”他的视线再次离开袖权氏叶，看向墓园立林的墓碑，尤其是那些明显新立的墓碑，他暗自数了数，确实是这回岛下死去的人数，包括了他已经买通的袖权氏叶的亲卫之一和几名比较有机会上位的氏叶部守卫。既然数目对了，那袖权氏叶应该并不知道他在他身边的眼线。四部各自的圈子十分封闭，尤其是氏叶部和璚叶部注重战斗、重视忠诚的部族。氏叶部内部团结，下层的人给不了他太多帮助，上层的人则太难笼络，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渗入氏叶部，但也仅止于氏叶部，对袖权氏叶本人的监视仍是不足。可这一回，他好不容易买通的内线就那么死了，可以算是一次清盘。可他不认为袖权氏叶有能力发现谁是被他买通合谋的内线，洺双锖叶有可能看穿，但这人绝不可能。更大的可能是，袖权氏叶的行动为了看着更符合预期，确实是挑了些亲卫和有能力的人，恰好与他选择的人重合了。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这人会与洺双锖叶合谋，这人这些年对洺双锖叶的发难，还有当年在广场处决洺双锖叶的坚持，他看在眼里，并不认为是假作。他也不觉得这人会和九幽合谋陷他，虽然九幽那娃儿看着有些想法，本质不过是个缺爱敏感的小鬼，绝不会赔上自己去救叶口月人。所以说，这些都是袖权氏叶的个人行动，杀了人，又立碑，图的是什么。他再次看向新立的墓碑，款式并没有不同，而且都是按立碑时间排列，并没有被差别对待。这样他更不解，也更不安。然他皱了皱眉，终是没探问，而是浅浅点明：“除了复仇，你还有别的考量。”无论如何，他不认为这人做这么多事只为复仇别无所求。只要这人有所求，那么满足这人的诉求，就能进一步建立合作关系。

袖权氏叶对这番发言报以冷笑：“对九幽首领，你有资格说我绝情么？”他的神色如故淡漠：“我以为我的目的理由北川先生应该都和你说了才对，你若不信，当初就不会同意用我。”说着他话锋一转，直接捅破：“你如今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北川炼。”说完他不等邱霍蛉叶回答，冷笑一声后自顾自叹道：“你看，如今的叶口月人看着在为自身的存续奋斗，其实早已分崩离析。为此死去的人，不曾值得，也不再值得。”

邱霍蛉叶则眯起眼，用阴狠的语气道：“作为首领，为了内部团结，我可以随时处决叛徒，重新建立秩序。”是宣示，也是警告。

袖权氏叶听得明白，却仍是不以为意：“是吗？”他不讳言，也毫不掩饰他话中的嘲讽，道：“我若不亲自去犯下杀人的罪名，你放心不下我，而没我，你掌控不了氏叶部。”他说着向邱霍蛉叶逼近一步，带着武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一句一顿冷笑道：“他们都愿意为我这个执首去死，不愿意的也都不在了。”赤裸裸的挑衅。

“你——”邱霍蛉叶瞠大双眼，本能被吓退半步。

袖权氏叶则继续进逼道：“没有氏叶部，你压制不了向来中立的璚叶部。傩叶部没兵权，也不服你这和九幽回岛的‘外人’，而锖叶部则支持九幽改革，如今九幽无故身亡，我有的是选择。”他盯着邱霍蛉叶，面容愈发阴冷，“你该庆幸，我选择和你捆绑在一条船上。”

听到这样的话，出自这样一个人的嘴里，邱霍蛉叶反是重拾了冷静，他强迫自己对上权氏叶迫人的目光，道：“以前的权袖氏叶不会说这样的话。”

袖权氏叶却笑了：“‘以前的权袖氏叶不会说这样的话’。呵，说这样的话，正说明了你们是同一类人。”他倏地一把揪起袖权氏叶的衣襟，将对方提到自己眼前，狠厉道：“就因为我不发表意见，你们就当我是蠢材随意摆弄吗？”

这会儿邱霍蛉叶是真打从心底发颤，发现自己确实低估了这个人。

见邱霍蛉叶全身僵硬，眼中露出惊恐，袖权氏叶冷笑了一声，在对方挣扎前放了手，又伸手象征性地轻轻拍顺被他扯皱的衣襟，安抚般道：“放心，洺双锖叶害死绣墨，我与他必要其中一方至死方休，至于选择你，是因为你是继承箐幽意志的人，这个意志，需要有个终结，在这个已经分崩离析的叶口月人。”

邱霍蛉叶很快听明白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确认：“听你的意思，是不再追寻杀害箐幽首领的凶手了？”

“或许吧，”袖权氏叶侧回身，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身后映在夕阳下的坟茔，然后将手掌缓缓放到胸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已经接受箐幽已经死了的事实，也接受，无论凶手是谁，都无法改变现在发生的一切。”然后他看回邱霍蛉叶，重新回到原话：“所以，既然你是首领，明镜湖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只有一件事——”

“什么？”

袖权氏叶眼中徒然放出杀意：“待要事办完，北川炼必须下岛，叶口月人不欢迎外人。”他定定看着邱霍蛉叶，再一次明目张胆地胁迫道：“我不再是等着听从命令然后被选择的袖权氏叶，你可以再试试我说的话。”

说完他便对邱霍蛉叶下了逐客令，直接转身径直回到丘顶的墓碑前。

等确定身后已经无人，他才放下背上的枪支，原地坐下。他低下头，在地上摘了几株银铃草，用习惯舞刀弄枪的粗糙大手仔细地将银铃草结成环，将草环戴在坟冠上，再次细细地抚摸了一会坟墓上的名字，然后倚靠到墓碑上，缓缓闭上双眼。夕阳一点点下沉，橘黄色的余晖下，他与墓碑互相依偎着，仿佛要与天地一同陷入夜晚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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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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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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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西蒙集团就和叶口月人没多久就达成开采明镜湖资源的基本协议，而龙宿也答应下以疏楼律所首席律师的身份为双方正式签署协定时做见证。邀请函是签约双方联名发出，却是附在了一束点缀了月亮红水晶的红玫瑰上。

签约地点最终定在了叶口月人的地盘——玄空岛。签约当日，作为集团主席的西蒙亲上玄空岛，随行的除却护卫保镖，还有贴身总管维特，以及身为副手的褆摩，反是一直主导签约谈判的邪之子并不在场。

这次签约并非在叶口之间的主会议室进行，而在曾经举行过两回独立公投的中央广场。和公投时一样，叶口月人方隆重布置了广场，在外围拉起了警戒线。这一回，负责现场守卫的，除了一贯负责岛上安全的氏叶部，还有专门被临时分调上岛协助守卫的璚叶部战士，可见叶口月人方对这次签约的重视。又或者说，是担心签约过程会出岔子。

签约时间还没到，会场外就挤满了人，都是叶口月人的人。邱霍蛉叶暂代首领之职，再次宣布与苦境决裂后，叶口月人领地便重新对外封闭了起来。说到底，这并不是叶口月人真正期待的。公投之后，叶口月人好不容易回复期待已久的和平，九幽首领一改往日蛮横铁血的作风，施展怀柔政策，渐渐为族众接受，形势正好之时却突然失踪，导致族内再生动荡，在这种时候，代权的邱霍蛉叶将矛头指向叶口月人长期的敌人——苦境，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顺畅的日子再次被打破，一时间，全族的情绪遭到煽动，无不对苦境同仇敌忾。最初的激情冷却后，族中渐渐开始有人质疑邱霍蛉叶这位代理首领的决策。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在洺双锖叶的领导下，叶口月人一直与苦境相安无事，算得上友好往来，甚至可以说，与苦境来往也给叶口月人带来了生活中的便利。为此，九幽掌权后封闭领地、与苦境断交的决定让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偶尔有微言，但更多是屈服于邪帝指环的权威下。而公投之后，九幽不再限制两地来往，甚至鼓励往来交流、提倡和平的做法，反是这位外族首领重得人心的主因之一。长久的冲突已经让叶口月人疲倦了。

而今，邱霍蛉叶在遭到不满后又不顾群众反对同意让外人开采圣湖明镜湖，更是惹来非议。这个开采决议并没有在叶口之间的议会通过，连一贯支持叶口月人独立的傩叶部也投了反对票，是邱霍蛉叶专断独行，照他当初和九幽夺权回岛时那般，在没有议会通过的情况下，以邪帝指环持有者的身份和握有兵权的氏叶部的支持，强压下所有反对之声，与西蒙集团订下协议。这样的行径让族内之前就已酝酿的不满不断发酵，一些年轻的族民甚至在岛上聚众发起了好几次抗议，公然对邪帝指环的持有者的决策表示不满。在叶口月人的历史中，族人这般对邪帝指环持有者的产生质疑，甚至公然反对，是前所未有的。虽然袖权氏叶下令让氏叶部强行镇压了下来，却也阻止不了邪帝指环渐渐失去威慑这个事实。洪流一旦释放，便再无法收回，人心的枷锁也一样，而两次公投，便是这枷锁的开关。邱霍蛉叶心中明白，执政没多久，便借故对岛上的一般民众施行了枪支管制，也在氏叶部的协助下，顺利完成这一计划计划。所以，在他看来，这一回的签约现场也一样，提前准备，加强守卫，便能保证签约能顺利完成。

事关明镜湖，对叶口月人而言，便是大事，为此，叶口月人首领级的人物几乎都出席了。虽说如此，但统共只有三位，身为临时首领的邱霍蛉叶，氏叶部执首袖权氏叶，以及长居岛下负责领地守备的璚叶部执首稽咸璚叶。四部中，傩叶部是独立派，即便之后政见与回岛夺权的邱霍蛉叶一众相左，名义上仍归身为独立派领头的九幽和邱霍蛉叶管辖，如今九幽不在，可以由邱霍蛉叶代表，而部中现任执首，则因对开采决策表示反对，故不出席。至于锖叶部，因洺双锖叶被冠上刺杀首领之名再次遭受打压，被禁止派代表出席。

签约台上，龙宿作为中立见证，坐在中间席位，西蒙和邱霍蛉叶则分坐两侧，维特和褆摩一左一右站在西蒙身后，袖权氏叶和稽咸璚叶则站在台下不远处方便指挥守卫。虽说四部执首理应同级，但在邱霍蛉叶的政权下，身为首领近卫的袖权氏叶比稽咸璚叶的地位更高，因此，稽咸璚叶只能站在袖权氏叶身后侧。

签约仪式开始后，见证人逐条宣读合约条款，签字双方再次确认内容的准确性，一路按部就班进行到最后的签署环节。在这期间，警戒线外已经断续发生了不少不大不小的骚动，但都被现场守卫警告镇压了。这样的小混乱在仪式还没开始前就断断续续有发生，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结果都没闹出什么大事发生，守卫疲于应对，都答应烦了。如今冗长乏味的签约流程眼看要结束，一旦签下，无论最初赞不赞成，也都那样了，无法改了，再闹也没意义了。抱着这样的心态，守卫眼见着开始松懈了。

身为签订协议的一方，邱霍蛉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从排期进行签订仪式到此时此刻，他一直处于无比焦躁的状态，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程序过于繁琐，一直忍不住在想，什么时候才能下笔签字，一旦签了，就能告一段落，板上钉钉了。终于，他终于等到了。他扭过头与西蒙颔首表示确定，看着西蒙拿起笔，才回过头，自己也案前准备好的笔，往他的名字上方落下。他低着头，看着笔尖一点点接近纸面，感觉就像是在做慢动作回放，明明心里急得不行，手明明在往下压，时间却像被卡住了一般。

快乐，笔尖快落到纸上了，一瞬间，他心底忍不住一松，然后——

砰訇、轰、轰——

突如其来的连续爆破声响起。

现场先是静了一瞬，人们本能循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静谧过后，骚动骤起。霎时间，警戒线外人流涌动，一片混乱，负责的守卫不及分辨声音的来源，就开始忙于镇压，无暇分心。

与此同时，签约台这边，西蒙和龙宿的保镖已迅速聚到两人身边，竖起防线。西蒙本是准备落笔签名，见起了骚乱，便自然而然放下笔，抬头好整以暇地探视了一眼防线外的状况。然后，他不慌不忙地看向邱霍蛉叶，故作好意提议：“看来是出了什么乱子，协议之事既然已有共识，签约并不急于一时，我看首领还是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回头再另约时间。”在西蒙身旁的龙宿也同样不见慌乱，依旧一副形神淡定的样子，听闻西蒙建言，也向身为主办方的邱霍蛉叶投去询问和不满的眼神。

连着收到两位特邀贵宾的眼神暗示，邱霍蛉叶的面子一下就挂不住了。他腾地拍案而起，对着台下的守卫怒道：“发生什么事了？！”他用双手撑在桌上，皱眉看了一眼会场外依旧混乱的局面，立即扭头对在不远处戒备观察的袖权氏叶和稽咸璚叶下达指令：“你们俩还杵这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捣鬼！”这时候他的脸已经比被炸过的锅底还黑。就方才那么一会儿，他已经感受到西蒙和疏楼龙宿再明显不过的奚落。在他的主场，在这般重要的场合，竟敢整出这种幺儿子，要让他知道是谁，绝不会放过。本来这类签约仪式应该在叶口之间的会议厅闭门进行，对外只需要发布文书公告就好，但他是刻意选择当众进行，不仅仅因为这次协议涉及圣湖，事关重大，更是因为他想借这个机会在玄空岛立威，彰显他身为首领的身份和权力，即便名义上是临时，他也能变成永久。如今，他与氏叶部彻底连成一气，手握兵权，他要告诉所有人，自此之后，只要他决定了的事，就没人能改变他的意志，从现在开始，他邱霍蛉叶就代表玄空岛，代表叶口月人，从此，是邪帝指环代表他。可不曾想，如今却出了乱子，落了他脸面。他越想越气，但签约毕竟是好事，他不想见血，不吉利，不能让守卫随便射杀，更不能当着特邀嘉宾和苦境之人的面表现专横残暴的一面。他想，他需要更多的人将暴乱镇压下来。于是，他立即对稽咸璚叶下令道：“你，把你的人都叫上岛！”

稽咸璚叶一得到命令，马上拿出通信器，向岛下待命的部下发令，让他们登岛。为了这次签约仪式能顺利进行，邱霍蛉叶专门让稽咸璚叶调了不少领地守卫到玄空岛下待命，方便随时增援岛上守备。命令一下，没一会，上岛山道入口方向，以及缆车入口方向开始有人陆续涌入——看衣物，是璚叶部的人。邱霍蛉叶远远看见璚叶部的人由远及近前来增援，神情才稍稍放松下来。接着，他对着袖权氏叶和稽咸璚叶再次下令：“你们俩也去指挥调度。”

袖权叶氏得到指令，对邱霍蛉叶行了个礼，应了声“是”，便吩咐仍在他身边待命的部下去邱霍蛉叶身边保护。待他确定邱霍蛉叶已被部下团团保护起来，这才转身要前往前线支援指挥。然而，他才动了动脚步，就冷不防听到清脆的“咯嚓”一声。

是枪支上膛的声音。闻声的同时，他已感觉到有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脑门。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一直无法镇下的骚动竟忽地停了下来，同一时刻，原本就在岛上协助维持现场秩序的璚叶部守卫冷不防齐齐调转枪头，指向了原本在协同守卫的氏叶部同袍。而那些制造动乱的围观者，被缴械的“一般族民”，则不知哪来的枪械，竟也纷纷拔枪支持璚叶部的倒戈行径。这时候，刚上岛的璚叶部增援已到达现场，人数之多，肯定不止为签约保安而专门调到岛下待命的数量，应是出动了更多本该守在玄空岛外围的人员。

战事一触即发，一把声音先发制人道：

“氏叶部的人，若不想你们执首没命就放下武器，我们也无意造成无辜伤亡。”

是稽咸璚叶。他站在袖权氏叶身后，用枪口抵住对方的脑后。

“稽咸璚叶，你！！”

形势突变，邱霍蛉叶无计可施，只能怒喝。他见情况不对，本想让身边的护卫掩护他逃窜，但如今稽咸璚叶此话一出，这些从属氏叶部的守卫有所顾忌，皆站定在他周围，在这狭窄的签约台上，反而堵住了他的出路。他心里明白，即便他是首领，但四部内部真正看重的，仍是自家执首，尤其是氏叶部和璚叶部这种以忠武为准则的部族。他本能看向袖权氏叶，见这人被另一个训练有素的战事用枪指着，一言不发，便知这人是不打算反抗了。他心知即便两人协议合作，这人断不可能牺牲性命为他拼命一搏生路。可他也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很快便调整好心态，深吸一口气，看向稽咸璚叶，问：“你想怎样？”

稽咸璚叶一边顾着袖权氏叶，一边看向邱霍蛉叶，冷冷道：“我说过，我们璚叶部总会回到玄空岛。”

邱霍蛉叶则勉力安抚道：“只要你放下枪，回岛的事我们可以商量。”

“包括杀了袖权叶氏，将氏叶部赶下岛，让我们取代他们？”稽咸璚叶冷笑着反问。

“这……”邱霍蛉叶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就在邱霍蛉叶要再开口之时，稽咸璚叶敏锐地察觉袖权叶氏似有动作，便一手重压下袖权氏叶的肩臂，持枪的手将枪口往他的后脑门顶了顶，警告道：“别轻举妄动。”他不无嘲讽地冷笑一声，“怎么不听听他会怎么选择？”然而说完他却没有真追要邱霍蛉叶答案，而是皱眉看着袖权氏叶的背影，低声道：“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只要做好护卫的本职就够了，不参与那些个党派权势之争。”

“哈，你有资格说？”袖权氏叶闻言忽地笑出声。然后，他不顾胁迫，侧过脸，不屑道：“巧了，我也以为你不过是个听从上级命令的战士，就和我过往以为的很多事一样……错了，都错了……”他这么说着，断断续续笑了起来，仿佛已入癫狂，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开始语无伦次：“权力、地位，哈、哈哈，这玄空岛，哈，早就病入膏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不在了，都不在了，哈哈哈哈哈哈——”然笑到一半，他忽地停了下来，原本疯狂的眼神回复清明，陡然变得狠厉，“人人都可以阴谋算计、不择手段，为什么我不可以？！！！为我心中所愿，为什么不可以？！！！稽咸璚叶，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

稽咸璚叶见袖权氏叶忽地变得狂乱，先是惊讶不解，不由得暗提戒备，毕竟袖权氏叶是叶口月人的最强战士，就担心他会不顾一切浴血搏命，然而，听到这人最后一句质问，他竟是莫名生出了一种怒其不争的气愤感：“无药可救！”怒喝过后，他定了定神，叹道：“没有错，说到底，我确实只是个听从首领命令的战士而已。”

“只有首领，才明白我们璚叶部的荣耀和依归。而你，”他重新看向邱霍蛉叶，冷冷道：“不是叶口月人的首领。”

这么说着，他不禁回想起不久前的九幽首领失踪前那个夜晚，他们一同狩猎，九幽首领对他说，璚叶部在岛下多年，总有回家的时候。那时他是怎么回应来着？他说——

“若玄空岛有危，璚叶部勇士必会登岛，确保玄空岛不失，确保我们的家园不失。”他握紧手中的枪，一边钳制袖权氏叶，一边看向邱霍蛉叶，大声宣布：“这是九幽首领失踪前给我们璚叶部的最后一道命令，如果苦境的剑子仙迹先生带着苦境法庭的逮捕搜查令进入叶口月人领地执行，我璚叶部守卫需放行协助。”

“你！”邱霍蛉叶惊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然他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外围人群就散开了一道缺口，一群身穿制服，手持武器，行动整齐的人自缺口处涌入了签约现场——是苦境中央调查局的武装部队。

武装部队中走出了一个人，那人天生一头白发，三撇标志性的刘海飘在额头右侧，正是稽咸璚叶口中的剑子仙迹。

稽咸璚叶看向剑子，与他对视了一眼，点点头，算是交接。然后，冷不防的，他听到眼前这个被他用枪胁迫却一直不见仓皇的人开始低语，似在对他说话，又似只在自言自语：“那个时候直到他被绑到这个广场，差点被处以死刑，你都没有出现在玄空岛……不，哈，原来如此，哈，”这人自嘲般轻笑了一声，“若是九幽当年没有改变主意，若是我变卦了，你就会出现了，原来如此……”

“氏叶执首，你……”稽咸璚叶一怔，握枪的手不自觉松了一下，又马上握紧，不由得皱起眉。

袖权氏叶没有伺机反抗，而是无知无觉般继续自顾自道：“算计于前得逞于后，”他的语言开始凌乱，“他从来都不需要我，他们都不需要……哈、哈哈……”他垂下手，彻底放弃了所有挣扎，“所以，我只要顾好自己就好……顾好自己就好……有什么错……顾好自己就好……”

“你……”稽咸璚叶听得不明所以，只觉眼前之人精神突然不对了，却又不知除了防备这人反弹还能应对。

在他游移不定的时候，邱霍蛉叶已被苦境中央调查局的人包围。原本守卫在他身旁的氏叶部守卫完全没有抵抗，仍站在原地，原本是为保护邱霍蛉叶的存在，如今却方便了要捉拿他的人。

剑子见情况已经受到控制，自大衣内掏出一张逮捕文书，当众展开，环视了一眼现场，将视线直直落在邱霍蛉叶身上，字正腔圆宣读道：

“邱霍蛉叶，这是苦境中部地区最高法院颁布的逮捕搜查令。你涉嫌策划谋杀叶口月人前首领九幽、前首领箐幽、锖叶部执首洺双锖叶以及苦境代表卧江子，特命苦境中央调查局特遣部队将你逮捕归案，袖权叶氏作为同谋将一同被押解到苦境最高法院受审。你们有权利请律师为你们辩护，你们所说的一切将会当做呈堂证供。”

[ 此帖被ltian28在2024-07-03 09:4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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