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殢無傷X無衣師尹】太平（架空慎入，更新至二十六在25F）作者：荻引鳳|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25 【殢無傷X無衣師尹】太平（架空慎入，更新至二十六在25F）作者：荻引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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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2)

10樓發表於: 2012-02-24 21: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一、

    春祭過後，雪已停了數日，但是雨卻遲遲得沒有下，各地上來陳災的折子陸續的報了上來，棘島玄覺一道道看過去，只覺得異常棘手，這才是初旱，若是往後再一兩個月，只恐饑民流離而有動亂生出來了，他朝會的時候將這些折子整理了之後報予雅狄王，雅狄王懶懶的看著棘島玄覺的折子，並聽著他的奏報，似乎是並不怎麽在意，到最後竟然只說了一句：“此事交與廉相全權處理了，再如何，朕也不能使喚動雷神雨師。”

    底下的朝臣聽是這樣，皆嘆了口氣，棘島玄覺便只得回說：“多謝君上信任，臣萬死不辭。”

    雅狄王還是懶懶的樣子，又道：“哪有萬死的事情，勞動廉相多番周全了。”他停了一刻又到：“如今春祭已畢，按制該回去的就回去吧，鎮天留在京城，也不是正理。”

    楓岫心裏一頓，不知該喜該愁，又聽見雅狄王道：“但是朕原是老了的緣故，總念著故人，凱旋侯這孩子卻是不忍心再讓其隱居深山了，在京中置辦個宅子就留下吧。”

    無衣聽是這樣，卻忽然的有幾分愁起來，雅狄王無端把凱旋侯留下只恐有別的用意，但是這也合乎情理，故而他想來想去竟然是沒有辦法反駁的。雅狄王又把楓岫叫出來問了一句：“依照侯爺的身份，該有個什麽宅子？”

    楓岫低頭回說：“依照侯爺的品級身份，原是有圖紙可循的，則亭臺樓閣等等都是有制的。”

    雅狄王似乎是沈思了一時道：“得了，他原是小孩子，想來是愛熱鬧繁華的，按制不按制的，朕也覺得並沒什麽值得計較的，給侯爺的府第按親王制，交由工部速速完工，其它各項供給均遵親王制。”

    楓岫在心裏是有些審度的，但是仍然沒有反駁，道：“臣領命。”

    雅狄王揮揮手道：“若沒有旁的事情，就散了吧。”眾臣原是看不慣雅狄王對凱旋侯的百般恩典的，但是禮部尚書都未有進言說違制，自家也不好隨意的惹禍上身，一時也都散了。

    無衣一出來就笑得景明三春的看著楓岫，楓岫緊了緊袖口道：“雖然賢相向來是慈和平易的，但是也別鎮天對著下官這樣笑得滲人。”

    無衣擺擺手道：“如此不是正合了大人心意，算不算長相廝守了？”

    楓岫卻皺了皺眉頭道：“好事雖然是好事，但是君上無故的把他留在京中原是不合理的，況且又這般恩典，雖未有親王之名，但各項都行的是親王之實，又連日侯爺看著又與君上諸多不滿的樣子，他那般的性情只恐留在京中並非是好事。”

    無衣點點頭道：“可見是不一樣的，得朝中最懶散之尚書大人這多番計較，侯爺便是留在京裏，也是不妨事的。”

    棘島玄覺出來的時候看著仍然是愁容不減，無衣向前趕了一步道：“廉相不必如此憂煩，以廉相大才，此等事情原不是沒有處理過的，”

    棘島玄覺也就笑一笑道：“多謝賢相寬心，只是君上如此態度，教人好寒心吶。”

    無衣卻忽然高聲笑了一笑道，又轉而低聲道：“廉相慎言，此地人多嘴雜的，別惹出什麽事端來。”

    棘島玄覺點一點頭，便走遠了，楓岫搖著扇子似乎還在想些什麽，無衣搖了搖頭道：“尚書大人，工部的侍郎還等著大人的圖紙呢，在這裏倒是楞的什麽神？”

    楓岫回神，略感到不好意思，半晌道：“我是不是要把此事告訴侯爺知道？”

    無衣笑意更甚道：“如此大的恩典，君上只恐這會都擬了旨下到別苑去了，你管好自家的事情便好。”

    到了晚間，楓岫仍然是不放心，自行去別苑找了凱旋侯，他見果真是有聖旨下來的，只道：“不知侯爺心意如何？”

    凱旋侯端著茶盅子，垂著眼睛慢悠悠的道：“若是我不願意，君上可願意放我歸去？”

    楓岫點點頭道：“若是侯爺真的不願意，倒是可以請賢相周旋。”

    凱旋侯卻忽然笑了，連同燭火都明亮起來的樣子，道：“大人在京中多年，難道不知道這裏頭端倪，放我歸去，讓君上看著無疑放虎歸山，若非是往年的功勛在那裏壓著，只恐此次大人為我所建的，不是一座宅子，並是一座墓園了。”

    楓岫聽了頗為的驚心，又道：“侯爺並無軍權在手了，君上如此，是不是多心了？”

    凱旋侯冷冷哼了一聲道：“他不給，難道我就不會自己招兵買馬？”

    楓岫擡眼道：“侯爺說笑話了，此話不能亂說的。”

    凱旋侯仍然笑著，很邪魅的樣子道：“殺父之仇呀，大人覺得我是那樣不記恨又有禪心能自己釋懷的人嗎？”

    此時正好有侍女前來添茶，楓岫給驚了一跳，看了眼凱旋侯，而凱旋侯卻無所謂的樣子，只是輕描淡寫的道：“你這個丫頭好沒有眼色，我未傳喚，你倒是機靈的很，不該來的時候偏偏就來了。”

    進來的侍女聽見這話，給嚇的翻了手中的銅壺，跪伏在地上連聲的求饒，凱旋侯卻走過去擡起那侍女的下巴感嘆著：“可惜了，如此蕙質蘭心的女子，我看我討回去作個侯爺夫人也是不錯的。”

    楓岫見是這樣，起身想去勸，但聽見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又坐了回去，凱旋侯並沒有回頭，只是接續下去道：“不過可嘆你這樣明艷的美人兒偏偏不開眼，監視到我頭上，還想著全身而退只恐是不能夠了。”

    那女子還在解釋，凱旋侯卻忽然放開她一回身抽出放在劍架上的長劍，楓岫能看清的就是寒光從眼前跟著凱旋侯腰間的流蘇佩一閃而過，然後鮮紅色的血濺上他墨綠色的長衫，在不甚明亮的燈火中之間只看見是汙了，但是卻分辨不出顏色來，楓岫手裏未及放下的茶盞怦然的碎了，顯然是驚著了，他雖然也宦海沈浮，但是畢竟是文官，如此近距離的看見鮮活的生命從眼前驟然的消失，當真是沒有過的事情。

    凱旋侯卻抽出帕子擦了擦濺在手上的血跡，末了把帕子仍在了那侍女的臉上，道：“大人受驚了。”他的眉目漠然的讓人進來處理還帶著最後一絲生氣的屍體，仿佛只是在清掃一個砸碎了的花瓶一般。

    楓岫拿起扇子狠狠的扇了兩下，道：“侯爺尚無證據，怎麽如此……如此輕率的取了這女子的性命？”

    凱旋侯甚為嫌棄的看著自己被弄臟的衣服，等到下人把那屍體都擡出去了才道：“要麽她死，要麽你死。”

    楓岫眉頭一跳，道：“我與她素無恩怨。”

    凱旋侯又笑著，跟著跳動的燈火更顯得邪魅異常，道：“你以為你的話白問？又或者我的話白說？”

    楓岫略略轉了轉思路，明白過來道：“如此楓岫此後還是不要來了，免得添許多亡魂。”

    凱旋侯一下一下的擦著劍，臉眼睛都沒擡道：“如此大人自便，本侯不送。”

    楓岫夾風帶火的回到相府的時候，無衣已經睡了，他卻絲毫不顧及的撞進了門裏，毫無風度的往床邊的椅子上一坐，楞是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無衣一睜眼，甚無奈的坐起來嘆氣道：“大人，你我名分未定，這三更半夜的你就闖到我屋裏來，不合適吧？”

    楓岫忽然吊著眼睛看了他半天，泄氣的道：“我現在可算相信我那句玉面修羅不是白誇的。”

    無衣揉著眉心道：“他殺人了？”

    楓岫聽見這樣，幹脆坐在他旁邊去了，道：“你怎麽知道？”

    無衣便似乎更嫌棄的拈起他的衣擺來，道：“這血跡還在呢，況且以他聲名在外，倒是想不出能做出什麽別的事情把大人你氣的如此方寸大亂。”

    楓岫甚為泄氣的樣子，扇子也扔到了旁邊，道：“你說他哪裏來這麽重的殺伐之氣，不過就是一名女子誤闖而已，何苦這樣。”

    無衣神色疲倦的又似乎是覺得異常有趣的道：“那我一年之間，藍批之下也許多冤魂，不過就是一個用刀劍，一個用紙筆而已，況且以我推測，若是那女子不死，恐怕此後我這府裏要省下一個人的口糧了。”

    楓岫此刻卻居然有些想通了似的，那流氓氣又上來了，道：“可要下官去往侯爺那裏，負荊請罪？”

    無衣看是這樣，只道此人太過可恨了，眉眼含笑，聲音異常柔和的道：“滾出去。”

    楓岫一楞，其後果真拿著扇子默然的退了出去。

此生難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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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2)

11樓發表於: 2012-02-24 21: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二
     旱情已然日見得嚴重起來，又是一月不曾有雨，而辰都中間是有一條霓河橫貫而過的，但京城內卻沒有田地果園，這等天時地利白白的便宜了沿河而栽植的柳樹，原本柔弱的嫩芽以驚人的速度圓潤豐滿起來，讓人看著，絕對想不到田畝之間的哀戚。

    棘島玄覺已然整整一夜不曾休眠，他仍然周全著各地報上來的災情，再有一月，就徹底錯過了今年各項農物的播種時間，而朝中雖然不曾用兵，但是各地單憑官倉怎麽能支持的下去。

    元別聽了昨天夜裏來看他，後半夜裏熬不過趴在案子上睡著了，棘島玄覺也不叫他，叫人披了毯子，又自顧自的扒拉起算盤來，元別早上起來的時候甚費神的揉了揉眼睛，看他還在寫，就笑著道：“廉相真是好精神，元別自愧不如。”

    棘島玄覺看他醒了，道：“可要吃些東西？我怕驚動了你，沒讓你回房睡去。”

    元別看著他，忽然笑的無比溫柔，道：“我沒什麽要緊的，可倒是有什麽難題了？我久沒有見到你這樣勞神了。”

    棘島玄覺放下筆，嘆氣道：“如今君上好武，不管是不是用兵，兵士都長期的駐紮在邊關，本來也並不是什麽大事，況且保境安民之舉沒有什麽值得詬病的，但是今年眼見的各地旱情嚴重，我想著勢必要減免稅負的，但是如此一來，這數十乃至上百萬的將士恐怕要忍饑挨餓了，不委屈將士則是將百姓陷入死地了，左右都是舍不下，所以才為難至此。”

    元別眨著眼睛，想了想道：“廉相雖然在錢糧上得天獨厚，可何不同賢相兩相商量一下，集思廣益，況且賢相向來在人心安定之類的事情上面多有見地手段。”

    棘島玄覺笑著道：“我算是看出來了，賢相不愧有天下之師的稱號，連你到現在都是幾句話不離他的本事手段。”

    元別又像是不好意思，垂著眼睛道：“不是……只是……覺得廉相如此勞神，元別覺得不忍心。”

    棘島玄覺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我知道的，先去梳洗罷了，用了早膳，便帶你一起去拜望賢相。”

    元別一擡眼，不解道：“這……廉相帶著元別只恐怕不妥。”

    棘島玄覺已經吩咐了侍女備了水，一邊洗著手一邊道：“有什麽不妥的，難不成你還怕賢相去君上那裏參我一個裏通外國的罪名不成，由著你說的，賢相最是溫柔敦厚。”

    元別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紅著臉匆匆的轉頭去洗漱了。

    棘島玄覺一進相府就看見在前面園子影壁前來來回回走個不停的楓岫，雖然不知為了什麽，但是元別還是謙恭有禮的道：“尚書大人有禮。”

    楓岫見是元別，眉眼帶笑道：“殿下不必多禮，近來可好？”

    元別點點頭道：“多謝大人關懷，元別托福。”

    楓岫點點頭道：“要麽說這許多的質子，無衣就偏心你呢，果然的溫柔謙和。”

    棘島玄覺見楓岫由頭至尾的無視他，更懶得理楓岫，拉了元別進中院去了，楓岫又默然了一時，也出門去了。

    他們進去的時候，無衣正站在中庭的一個案子前面不知道在畫些什麽，柳條上面綴著綠的鮮活的柳葉，在他面前飄搖不定的樣子讓人無端的想到兩句毫無關聯的詩句來，一說絕勝煙柳滿皇都，一說此情無計可消除，他身後長著尚不算高大但仍然挺拔的竹子，別樣的一種綠色，很容易給人滿目春色的錯覺，元別看著忽而的笑道：“我看賢相這樣子，真算是大隱之上隱於廟堂的高人了。”

    無衣聽見有人說話，驀地擡起頭來，而後笑道：“我才聽見有人回話說廉相來了，並非存心怠慢，只是懶得換衣服了，廉相勿怪。”

    棘島玄覺也笑的頗灑脫道：“元別都說賢相乃大隱之上，若是計較這些，豈不是顯得我存心小氣。”

    無衣穿著厚一些的春衫，上面繡著淺灰色的字跡，他一動倒讓人看不清楚了，腰間掛著青翠的玉佩，有八分同身後的竹葉一個顏色，一晃一晃頗惹眼的樣子。

棘島玄覺懷裏抱著一疊的折子，隨手往他的書案上面一放，無衣挑著眼睛一看，卻笑了出來，道：“廉相也不必這樣大的火氣，向來急事緩辦才是整理。”他說著話，就已經去翻桌上的折子，元別卻淺笑著想急事緩辦這一類的話，都是說說而已，萬般事情到了這裏就是斷斷緩不得了，他少年心性，又轉身去看竹子上新生的嫩葉。
     無衣看著折子，喜怒不辨的樣子，半晌忽然把一本看了半截的折子擱下了，道：“怪不得廉相苦悶，如今看著竟像是顆粒無收之外還要嚴重的多，國中產糧之地，開春淩汛毀去十之三分，嵐江以北旱情似乎已成定局，又折去十之三分，嵐江東南下遊則因其改道損盡十之三分，不到一成怎麽經得起底下官員層層盤剝，百姓若一月之內得不到安置，流變只恐是朝夕的事情。”
     棘島玄覺嘆著氣，道：“此一節倒都還好，此前五年皆是豐收，各地官倉之內的存糧倒不是抵不過去，只是頗有些勉強，但君上卻在前年之時就已經定下今年入秋之時，進兵北肅，真是如此，只恐百姓懸空了。”
     無衣皺著眉，又翻出一本折子來看著，道：“此事我也知道，但北肅多年之前略我國土之事，只恐君上不會輕易釋懷，若是說通了君上緩兵的話，廉相有多少把握能保百姓周全？”
     棘島玄覺沈思了一時，用手比道：“三成。”
     無衣點點頭，無奈道：“已經是很多了。”
     棘島玄覺接續下去道：“各地官倉雖有報表呈上來，但是虛實之數，也不必我為賢相贅述，況且即便是真有這麽多，地方官員魚龍混雜，只恐你我鞭長莫及，而總是不能面面周到。”
     無衣的指尖在折子上面旋了一時，忽然像是想到什麽的樣子道：“若是各地官倉不足之數，可向各地糧商用市價買足，並在此後三年內減免去他們三成的賦稅，肯向官倉捐糧高於千石以上者，其家中若有適齡參加科舉之人，皆有兩人可破格參加。”
     元別聽見這個，倒是沒有心思逗弄鳥兒了，但是仍舊沒說什麽，他一低頭看見新破土而出的春筍，又覺得無比可愛的，又蹲下接續的去看了，無衣通棘島玄覺都註意到了，但是這形勢之下，兩人都知輕重緩急，棘島玄覺一思索道：“法子是好的，但是我只怕……”
     無衣似乎是猜到他說什麽的樣子，慢悠悠的抿一口茶道：“廉相只怕地下那歪嘴的和尚念壞了經？”
     棘島玄覺聽見這話，居然笑了出來，道：“賢相英明。”
     無衣放下茶，擺了擺手道：“亂世則用重典，雖不至於亂，但是防微杜漸也是要的，不若明日你我去向君上回緩兵之事的時候順討一道旨意讓我去嵐江災中的幾個縣中督導，以免紕漏。”
     棘島玄覺本來想著問說是旁的地方要如何，但是轉念一想大抵明白無衣的意思，又道：“未必是賢相前去，若是可以，我也是在所不辭的。”
     無衣仍舊擺了擺手道：“此事無衣只能從小處做，而廉相還是留在京中多方照應才是。”
     棘島玄覺點點頭算是允了。
     楓岫進別苑的時候就看才開的花被劍氣削的落了滿地，而凱旋侯仍然在舞劍，讓楓岫看著他穿著墨綠色的長袍在翻飛的花裏騰落便真是覺出造物的不公平來，半晌待凱旋侯的劍式弱了，才道：“侯爺好身手，好氣度。”
     凱旋侯把劍極其瀟灑的往劍鞘裏面一收，便把劍扔給了旁邊伺候的小廝，他冷然的道：“今日我並沒有桃花流水或是青梅煮酒的興致，大人還是回去做些正經事情吧。”
     楓岫聽出他話裏的別扭，也不說什麽，直直跟著他走進正廳裏面才道：“侯爺好身手好氣度。”
     凱旋侯一邊擦著手道：“本侯今日事忙，還望大人早些回轉。”
     楓岫見是這樣，居然笑一笑當做沒聽見似的道：“侯爺事忙該然的，但是飯總是要吃的，京中有酒勝過當年龍膏，侯爺可有興趣一睹胡姬勸酒的楊柳春風態度？”
     凱旋侯不知道為何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也忽然不生氣了，扔了擦手的毛巾，笑一笑道：“既然大人盛情破費，雖受之有愧，但是卻之不恭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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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12-02-24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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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翌日朝會的時候，雅狄王仍舊是懶懶的，吊著眼睛看了百官半晌也沒有回答棘島玄覺的話，又忽然問道：“賢相覺得此事如何呢？”

    無衣擡眼看了他一眼，復而低下頭去道：“北肅不明進退，犯我國境之事，的確可惡至極，君上之雄心讓臣誠心感佩，但是目下我國中百姓朝夕不可保，而百姓乃為社稷統治之民心根本，若不安內就急於攘外，只恐到時前後不可兼顧，無異於殺雞取卵，不僅不能是君子所為，更於君上英明有損，故而臣附議。”

    雅狄王還是緩了半晌才慢悠悠的道：“好啊好啊，難得廉相賢相同心，既然如此，朕若是再要強行用兵北肅，不僅失了君子之風，更恐怕成了昏君了。”

    無衣聽見這話，略一皺眉，未及說什麽又聽見雅狄王道：“只是這災患之地朕不能親去，則要有人代天巡狩，又須得安撫人心之外更要能廣布德澤，況且也要能鎮得住底下的有些奸猾之徒，眾卿有可薦之人嗎？”

    一時殿上大家皆是面面相覷，百官聽了這番說辭可不就是明擺著是指定要在二相之間選一個，但是災患之地，疫情橫行，流民時有動亂，若是去的好了，則大功一件，若是不夠周全，只恐禍延性命不止，無衣看著忽然覺得無比的悲涼，這個地方看似風華無限，卻不知都是葬了些行屍走肉，他一挑眉目向棘島玄覺遞了個眼色便自己往前走了一步道：“臣不才，願代君上前去嵐江。”

    棘島玄覺也走了一步道：“臣也願前往。”

    雅狄王看著他們，瞇了瞇眼睛，又不經意間看見袖口糾結的纏枝花紋，一本折子在手中晃了晃，似乎是為難道：“二位於國家社稷之心雖然都日月可鑒，但是這叫朕好生為難。”

    無衣便接續下去道：“廉相於數算之精通，臣難及其一二，但是臣雖愚鈍，只做些照本宣科之事還是力所能及了，留廉相在京中多方統籌方可保各地無虞才是正理。”

    雅狄王側目看著他低眉順眼的說完這些話，只覺得他同即鹿之眉眼相似的驚人，但是即鹿卻要明艷剛強許多，倒是有些不讓須眉的氣魄，而無衣總然是這樣溫和平易的似乎連一草一葉都不忍傷害，眉目之下永遠似乎是染了桃花的顏色一樣，雅狄王在心裏冷笑出聲，但始終不行於色，還是笑著道：“廉相以為呢？”

    棘島玄覺似乎是有些憤然，但是仍然道：“賢相所言，臣無從駁斥。”

    雅狄王看著似乎是很滿意，點點頭道：“既然廉相同眾卿都無意見，那朕就賜賢相欽差印綬，加紫冠，乘天子半付鑾駕，代朕前往嵐江。”他停了一刻又道：“只是重災之地，饑民易生流變，而用兵之事暫緩，大將軍在朝中呆著也是無聊，既然都有天子半付鑾駕了，不妨勞煩大將軍親率禦林軍三千同往吧。”

    無衣心一沈，道：“臣惶恐，君上恩典原不該拒，但是無衣尚無半分功勛則不該如此，況且大將軍何等威名，斷斷不能為無衣區區安危而擅自出京，恐落人詬病。”

    殢無傷在旁邊靜靜看他說完這些話，居然有些想笑的意思，但是看見白的慘淡的眼角，又轉過頭去，他還是白甲銀盔的樣子，俯首向雅狄王道：“國事民事原無輕重之分，臣願往。”他說完似乎是忽然有些得逞的感覺看了無衣一眼。

    無衣卻仍然是眉目不動的樣子，道：“如此拜謝君上。”他稍一轉身道：“多謝大將軍不辭勞苦。”

    雅狄王點點頭道：“既然都已經妥當，三日後，賢相啟程。”而後太監的唱諾中散了朝。

    無衣出了宮門之後轉身對著棘島玄覺一笑道：“廉相果然是明慧過人，以進為退甚好。”

    棘島玄覺擺擺手道：“若非賢相早料到君上心思，只恐你我今日要在殿上爭個許久。”

    無衣道：“也並沒有什麽的，歷來君王都望天下才士為己所用，可是這才士麽，若是聚成了堆，能載舟亦能覆舟。”

    棘島玄覺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道：“此事心照不宣則可，若說的多了……”他忽然停了下來，看向無衣身後，無衣見他停下看著自己的身後也並沒有轉頭，只道：“既然如此，還望廉相多多周全，無衣還有許多的事情要準備，告辭。”

    棘島玄覺一怔，知道他的用意，也施禮道：“賢相此次前去，政事之外自己也要多多保重，來日棘島玄覺定然京中設宴，為賢相接風。”

    殢無傷看著無衣匆匆離開，倒覺得好笑，一提氣在他上轎子之前已經擋在了轎子前面，道：“賢相且慢，殢無傷有事請教。”

    無衣擡頭一楞，又笑著道：“不敢如此托大，大將軍請問。”

    殢無傷又走近一步，離他極近的地方低聲的問：“我形同惡鬼嗎？不值得你這樣逃命似的走吧。”

    無衣又是一楞，半晌反應過來，卻沒有回答他的話道：“將軍說笑了，只是這出京之事，尚且需要許多的準備，無衣心切，也望大將軍能夠將自己該做之事計劃周全。”

    殢無傷挑眉看了看他道：“我所該做之事就是讓你活著出去，活著回來，況且還有三千禦林軍在呢，我看著都多余。”

    無衣已經繞過他去，挑著轎簾道：“大將軍自是神威，君上的恩典也是不能不接的。”

    殢無傷往前走了幾步，離宮墻邊的柳枝已經很近了，又道：“你這個人，總是屈心抑誌，他的恩典你幾曾看上過。”

    無衣挑著簾子的手一抖，仍然作了很無情的樣子進了轎子裏面。

    柳葉此刻已經開始飄絮，大片大片的撲呼而過，無衣的轎子裏面偶爾飛進一兩片來，他接在手裏想著，你們赴死麽，如此慷慨呢，像是要奚落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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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12-02-24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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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楓岫踏春回來的時候，就見著明幀風疾火燎的指派人收拾東西，無衣則似乎是有些無奈的站在旁邊，左右的攔不住，楓岫搖著扇子適應了一會，道：“明幀你這是搬家還是抄家呀，這要讓人看見了，誰敢娶你。”

    明幀的杏眼一吊，忙的火氣上來了，又聽見楓岫這麽一句半涼不熱的話，直接就一帕子甩出去了，道：“呸呸呸，抄哪門子的家，若真是要抄家，也就把大人一個人抄去侯府得了。”

    楓岫順手把帕子接在手裏，笑盈盈的走進來塞到無衣手裏道：“你看看你們家這丫頭，哪裏有個丫頭的樣子，我看我再說一句，她都敢行兇殺人了。”

    無衣瞥了他一眼道：“我怎麽記著，大人未有告假就沒去上朝呢？”

    楓岫一楞，復而笑道：“這也不是頭一次的事情，我以為賢相大人都習慣了？”

    無衣把帕子甩回他手裏道：“胡鬧！這怎麽就是習慣的事情，你不上朝不要緊，也該註意你一天的行動舉止是不是有人盯著，今天有折子上來指名道姓的說是禮部尚書玩忽職守，宵禁之後未有歸城，宿在了花街柳巷裏。”

    楓岫一聽見這話，才是有些慌了，道：“啊呀，這可是天大的願望，這幾日不回來你是知道的，但是眠花宿柳這事兒，斷斷是沒有的。”

    無衣還是瞪著他，卻忽然笑了出來，道：“這個我是知道的，你若是敢帶著侯爺一起麽，倒也算是個人才。”

    楓岫把扇子狠狠搖了幾下，松了口氣，道：“你不嚇唬我能死麽？”

    無衣端著茶，慢慢的抿了一口道：“這回出去說不準就真客死異鄉了。”

    楓岫一楞道：“出去？去哪兒？你這還沒嫁人呢，省的哪門子親？”

    無衣忽然的把茶杯往旁邊一擱道：“你這不僅是玩忽職守了，嵐江的旱情你不知道不成？”

    楓岫眼睛轉了轉，道：“這個我是知道的，不過……”他像是忽然的被驚到了又道：“難不成那老糊塗要讓你去安撫流民，賑濟旱情？”

    無衣點點頭，道：“虧得大人能想到這一層，倒是不算是全然不關心民生了。”

    楓岫立刻變了臉，道：“我就說平白無故的棘島玄覺跑來做什麽，還帶著元別，果不然就是來給你設陷的。”

    無衣倒像是無所謂的樣子，道：“這個是我自己願意的，主意也是我出的，總呆在這京城，讓人覺得好生煩悶？”

    楓岫又道：“你是出去賑災，還是出去躲人？”

    無衣斜眼看了他一眼，笑道：“都無妨，但是是禍躲不過，他請旨跟著一起去。”

    楓岫一把把扇子拍在了桌子上道：“那此事就斷無商量的余地了，不能去！”

    無衣看他這樣，笑道：“我這也沒跟著你商量，君上把旨意都降下來了，天子半副鑾駕，三千禦林軍，這樣大的恩典，也不是大人可以商量的。”

    楓岫也是真的生氣了的樣子，道：“那就找老師來商量！”

    無衣擡眼看了看他，嘆口氣道：“你也不必如此，有這麽多人護著，能出什麽事兒。”

    楓岫緩了緩，略微換了語氣道：“我倒不是怕流民生事之類的，只是我總覺得你跟大將軍像是天生的八字相克，遇到一處裏，總得生出些什麽事兒來，早年那件事兒，老師到現在想起來回回都是一尺子，這要再有個什麽，我看咱倆合葬算了。”

    無衣垂著眼睛，眼睛裏一點幽幽的藍光，半晌道：“我們倆都是例行公事，誰也不礙著誰。”

    楓岫冷靜了下來，擺擺手道：“別說的這麽輕巧，我是不信的，不然我跟著得了。”

    無衣又笑道：“真的是胡說，你也不是戶部的尚書，倒是帶著你做什麽呢？侯爺的新府第也該是早日落成的，你好好呆著吧。”

    楓岫一聽見這樣，倒是真不好再說什麽，楞了半晌，跟著明幀一起了，反而又被明幀揶揄了幾句。

    出城的時候，雅狄王仍舊是沒有出現，殢無傷騎著戰馬遠遠的停著，墨劍掛在白馬的側邊，發融在春日的陽光裏，真像個戰神似的，無衣上車輦之前這麽想著。

    楓岫在城門口看著，眼見得是要落下淚來，凱旋侯倒又覺得好笑，道是：“俟我於城隅，搔首踟躕啊……”

    楓岫轉過眼來，便立刻笑得滿面春風道：“侯爺好才學。”

    凱旋侯眼角又掃了一眼。忽然低聲道：“若不然的話，讓人跟著？”

    楓岫礙著旁邊的朝臣，眼色沒動，只稍微一側臉看了凱旋侯一眼，道：“侯爺有辦法？”

    凱旋侯眼角沁一抹桃花似的的顏色，比了個手勢，楓岫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睫略微一眨，拉了凱旋侯頗風流的樣子道：“侯爺昨天的曲兒還沒有聽完，今日續上吧？”

    凱旋侯也無奈的樣子，半被拉扯著就走了，後面站著的百官看著，紛紛嘆了氣，有人道是：“禮部尚書都是如此，可見這朝堂烏煙瘴氣成了什麽樣子。”

    一羽賜命也站在裏面，聽見是這樣，不輕不重的一句道：“眾位大人也知道烏煙瘴氣，若是嫌呆在這裏煩悶，不如同賢相同去吧。”他說完一甩袖子也走了，仍然帶著少年的狂放不羈，後面的人看著都紅著眼睛又無奈的樣子，這樣看著，明顯的看出來足逞風流與行將就木的區別來，這是後來楓岫對無衣說的，然後無衣笑著但仍然十分傷懷的垂著眼睛道：“白沙在涅，不願與之同黑，你道是個什麽結果呢？”楓岫一楞神，搖了搖頭也作罷了。

    一回到相府，楓岫拉著凱旋侯道：“侯爺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凱旋侯笑著，把尾指放在唇邊輕輕呼一口氣，鳴哨的尾音還沒有完全散去，中庭像是落下了許多黑色的天鵝一般跪著許多黑衣人，由楓岫的角度去看，他們的體型都略微偏小，凱旋侯卻不再有笑容，幾乎是完全平直的道：“嵐江之行結束之前，本侯要第一時間知道賢相的行蹤信息。”

    黑衣人答話的時候，楓岫才聽出來，居然都是女子，楓岫向來多有心眼，略略一數，居然有十個人，凱旋侯一擡手預備讓她們撤退，但又接續說了一句：“若有必要……嗯……罷了，先退去。”而後她們又如黑色羽毛一般，紛散在明澈的陽光之下，楓岫此刻卻忽然出了神，只覺得此事不知是好是壞。

    凱旋侯呵呵的笑了一聲，楓岫才回神道：“侯爺，這是？”

    凱旋侯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道：“我說過要造反的，大人忘記了？”

    楓岫聽見這話，只恐又有人無辜遭殃，環顧一周，空無一人，略略的松口氣道：“侯爺還是收斂些，畢竟京城是非地。”

    凱旋侯步子一旋自枝頭接下一朵降落的花朵，笑道：“大人，你答應我唱的後半段曲兒呢？”

    楓岫默然的一嘆道：“侯爺好歹饒我這一遭成不成？”

    凱旋侯卻兀自當做沒聽見似的，道：“願賭服輸啊，你打賭輸了，自然是要把曲兒唱完的。”他眉目中又有幾分少年的執著出來，看的楓岫頗是驚心，慢悠悠的跟過去，眨一眨眼擡起扇子道：“我拿旁的東西給你可好不好？”

    凱旋侯一挑眉道：“你能有什麽好東西？不過又是敗賢相的家而已，若是我與賢相對換，你早成了黃泉路上一孤魂了。”

    楓岫仍然不客氣的笑道：“侯爺果真是妙人，無衣那房裏多寶閣上有一個檀木的盒子，中藏著一枚香，名曰無那，可是早些年打我們老師那裏順出來的，老頭子後來找不到沒把那竹舍的屋頂給掀了。”

    凱旋侯退開一步，搖頭笑道：“這樣的寶貝，我沒有那樣的貴命，消受不起，還是聽大人唱曲兒吧。”

    楓岫這會才真的嘆了氣，道：“罷了罷了，侯爺真乃是頑固不化的很，唱就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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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12-02-24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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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出京已有四天，逐漸能感覺到有一些暑氣的痕跡逼近，但是車行緩慢，並不讓人覺得煩悶，四日之間殢無傷一直在騎著馬，多一句話都不肯說，似乎在等什麽，又似乎真的只是例行公事，無衣偶爾的想到，這怎麽就忽然換了坐騎，真是沒個定性，但又想到此事並不與自己想幹，於是坐在車裏，翻一頁書居然看見一句什麽因果報應的荒唐話來，他倒過書冊一看，居然是本佛經，笑一笑自言自語道：“明幀真是糊塗得很，平白的帶著這個經文來做什麽呢？”

    及至夜裏，宿在了驛館中，無衣略微的一算，四日走了不過兩百裏路，如此嵐江遠在千裏之外，豈不是還需二十多日才能抵達，只恐真等到了，也救不得多少性命了，他喚來隨旁伺候的人問道：“所來三千禦林軍皆是有騎馬，緣何行進的這麽慢？”

    那人跪道：“稟賢相，這是大將軍說不得擾民，故而便只好緩步而行。”

    無衣一皺眉，道：“走的都是奏報軍情的官道，連城都沒有進去過，哪裏來的擾民。”

    那人似乎是想說什麽，但還是低頭道：“大將軍的心思，我等不知。”

    無衣還是皺著眉，把手上的書不輕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道：“不知不知，他的心思比人命重要不成？”

    那人還想回說什麽，殢無傷忽然一推門進來了，揮揮手讓那個人退去了，他似乎是甚為隨意的往椅子上一坐，白甲被換成了長衫，一兩點水墨的繪紋在夜裏的燭火下看得不清楚，道：“賢相怎麽了？才走到這裏，就這麽大的火氣，再往南暑氣一上來，欽差璽授可教這些無辜軍士怎麽吃得消？”

    無衣看他一眼，忽然沈靜了下來，把書從桌子上面又拿回來，也坐回椅子，道：“將軍以為，我是那樣無辜遷怒，草菅人命的人？”

    殢無傷笑著，道：“剛才不就是？”

    無衣眨了一下眼睫，道：“我並未降下責罰，只是覺得重災之地的百姓等不得這許多時日。”

    殢無傷還是笑著，道：“行程的速度本是我下命令，你責問他，可不就是遷怒。”

    無衣幹脆垂著眼睛，半晌道：“那將軍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就是我無辜遷怒有錯，可是將軍這樣的行事，也是草菅人命。”

    殢無傷瞇著眼睛看了一時，忽然覺得這個人忽然又變得有趣生動起來，站起身來，伸手整理了一下領口並不存在的褶皺，踱著規整的君步走到門口停下，喚來了一個他隨行帶著的參軍，道：“傳令，明日起行程加快，日行二百裏，卯時起行，若有人延遲拖後，斬。”他揮手讓那個參軍退去，才負手轉身過來對著無衣道：“賢相可曾滿意。”

    無衣避開他的眼睛，手裏握著書一拱手道：“多謝將軍。”

    殢無傷一步一步的走出去，好整以暇的道：“謝我做什麽，賢相可是代天巡狩，殢無傷也只好有令從，有禁止罷了。”

    次日卯時的時分，殢無傷巡查了一遍，再轉回無衣的車輦時，發現他已經上去了，他一笑，連眉梢上面的眉紋都攙著三分邪氣似的，卻並沒有策馬到最前面，跟在了車輦旁邊，擡手揮了一下馬鞭，幾個月不曾下雨的官道上面頓時紅塵叠起。

    殢無傷的耳力極好，一刻鐘之內他尚且能聽到無衣在車輦裏面的翻書聲，而漸漸的慢了下去，到最後他聽見什麽東西撞到了車壁上，他的笑容夾雜著揶揄慢慢的擴大，一只蒼白如同素玉的手忽然扣在車窗上面，在車簾翻飛中的若隱若現，不多時又收回去。

    無衣把手從車窗上面撤回來，只覺得被晃得直犯惡心，但仍然不肯讓人放慢速度，手裏攥著先前的那冊佛經，指甲都把上面的書頁畫出了長長的痕跡來，他似乎是想到什麽，忽然覺得如同此刻正飄飛的柳絮一般忽然而過，但終於在這樣的顛連中又消散了，眼前一圈一圈漾開彩色的漣漪一般，終於放松了手中的書冊，殢無傷仍然是笑著想到這人真是能忍，且看看你能忍到幾時去。

    過了午時，殢無傷令人停下稍稍休息整頓一並給馬匹飲水，他踏到車輦上側耳聽了一時，並沒有動靜，挑了簾子推開車門就看見無衣倒伏在車裏，手邊散落著書冊，殢無傷蹲在車門邊搖了搖頭，接過參軍遞過來的水囊，進到車廂裏道：“賢相？”

    無衣略微動了一下手，但是半晌又不見別的反應，殢無傷忽然覺得似乎有些過分了，只好放下車簾子，伸手把他扶起來，心道長了這麽多年，仍然這樣的輕，可見是吃的東西都是暴殄天物，挑開水囊上面的蓋子湊到他的唇邊，又叫了一聲：“無衣？”

    無衣仍在模糊，他聽見有人叫他，慣常的以為是楓岫，擡手一格卻沒有格開那水囊，喪氣似的睜開眼睛，卻發現是殢無傷，便像是被人用冷水澆了一下似的，迅速的清醒過來，低了眼睛道：“不敢勞動大將軍。”

    殢無傷卻仍然把水遞過去，笑道：“賢相這是怎麽了？怎麽青天白日的何況……”他故意敲了敲車壁又接著道：“這麽顛簸的境況裏面也能睡的了，叫殢無傷好生的佩服，吃的這等苦頭，下一次攻打北肅倒是可以向君上討個恩典，不如委屈賢相當一回隨軍的軍師。”

    無衣其實並沒有精神聽他說什麽，但似乎是習慣性的點點頭，而後有些艱難的撐著手臂離開殢無傷的懷抱，道：“多謝。”

    殢無傷笑著想你倒是聽了個什麽就急著謝我，殢無傷把水囊放到他手邊，又把那書冊撿起來在手裏理了理，也放在他手邊，他的表情在陰影裏面看不清楚，但似乎是有些柔和下來，道：“你可別不懂事兒了，我這回是奉旨出來的，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別說沒法跟即鹿交代，君上可不是你的老師那麽好惹的人。”

    無衣還是垂著眼睛，道：“多謝大將軍提醒，我知道了。”

    殢無傷一轉身挑開車簾子下去了，道：“離下個驛館還有多久？”

    那個參軍道：“應是還有二十裏，若是還是先前的速度，不要一刻就到了。”

    殢無傷冷冷的笑了一聲，似乎是自言自語，道：“你是真想給誰陪葬了。”

    而後無衣倒是真的靠在車裏睡了一時，又陷在夢境裏面，驚醒過來的時候，直道荒唐，楊柳暴青的時日裏，哪裏來的冰凍三尺，又哪裏來的寒潭徹骨？

    無衣自車上下來的時候，天色都擦黑了，他想著二十裏路能走上半日，大將軍你就是那個最該被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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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12-02-24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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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晚間的時分，皇後把並不繁復的發飾取下來，即鹿穿著白色的春裝，她本來就是年輕而秀美的女子，一旦穿上如同春天一樣溫柔亮眼的裝束後，總是讓人多看兩眼的，皇後在鏡子當中看見她緩慢而溫柔的為自己放下盤起的發，當中一絲銀白便格外的刺眼了，但是她看著即鹿又覺得十分欣喜，如同是在冬日之後乍見的枝頭一朵新生的花朵，她感嘆這時光的殘忍與無情，但是偏偏又不會嫉妒，即鹿在幫皇後把頭發完全的散開之後便坐到了她對面梳妝臺上，甚為可愛的笑道：“娘娘真好看，眼睛又深又黑，真讓人羨慕。”

    皇後在她的眉心輕輕的點了一下，道：“你這樣的會哄人，將來可不知道你家的姑爺倒黴成什麽樣子，這伶牙俐齒的倒是像極了你哥哥的聰明。”

    即鹿拿起一根鳳簪，放在眼睛上看了半天，又舉起來比在宮燈的光照下看著，道：“娘娘也是會挑東西的人，佩戴的東西都不復雜，但是總讓人驚艷並且又不艷俗，真是好啊……”

    皇後本來用梳子一下一下的梳著發尾，擡頭想要同即鹿玩笑幾句，卻看見即鹿的長袖滑到了臂彎，露出一截如同新藕一般的小臂，原本該點著朱砂記得地方，也是光新一片，她手中的梳子一怔，叮叮當當的跌到了地上，本來就只有一半的白玉鴛鴦梳又滾了出去再次跌成了兩半落在不遠的地方，而此刻剛好踏進來一雙華麗鮮艷的繡鞋，有些尖細又悠揚的女聲響起，道：“臣妾問皇後娘娘安。”

    皇後看著鳳喬，改了慈和的表情，仍然掛著笑，卻分明摻了一個國母應該有的威儀，略略一擡頭道：“貴妃請起，我這裏的的規矩你也不是不知道的，怎麽又這麽多禮？”她雖然這樣說的，卻並沒有再往前走一步。

    鳳喬一笑，站直了起來，甚爽朗的笑出聲來，伸手就去拉即鹿，道：“喲，皇後娘娘就是會打理人，這小模樣和菩薩邊上站著的玉女童兒似的，我看著都喜歡，可不知道外邊那些男子們看見是個什麽樣？”

    即鹿卻似乎觸電一樣的把手撤回來，斜眼似乎不高興的道：“貴妃娘娘謬贊了，即鹿再怎麽漂亮，也及不得貴妃娘娘五分，更及不上皇後娘娘萬一。”她的話雖然是聽著謙和，卻分明的貶低了鳳喬。

    鳳喬的眼睛是碧綠色的，看著如同六月的湖水一般，綠的讓人覺得平白帶著邪氣，她是南越的公主，當年雅狄王親征南越，鳳喬同他的哥哥一同應戰，被雅狄王一站挫敗，而後在陣前騎著戰馬自己說：“小女慕王之驍勇威儀，願為婢妾，不知王意？”

    雅狄王看著鳳喬大紅的戰袍，冠上兩支雉翎在風中獵獵的晃動著，碧綠的眼睛在身後紅色的山巖之下，尤其顯得妖異，雅狄王聽她說完，就笑了，把手上的扳指脫下來穿在箭上一搭弓射了過去，鳳喬卻連躲也沒有躲直直的看著箭射過來一把抓住，又笑道：“王同意了。”

    雅狄王看著她驅馬慢慢的走近，最終停住，一伸手就把鳳喬拉到了自己的坐騎，這聽起來似乎荒唐似乎傳奇的事情，早在許多年之前，鳳喬那個時候甚至在馬上還問了一句：“王不怕我是刺客？”

    雅狄王甚至都沒有換下笑容，道：“你殺的了朕，也是本事。”鳳喬在那個時候想著，殺你有什麽意思，有意思的是別的事情。

    而即便是這樣荒唐的事情，皇後在那時也只是淺淺的笑著，還能看見如同春風中淺色杏花一樣的酒窩，她笑盈盈的站在雅狄王旁邊幫鳳喬別了一支雕著牡丹花的珠釵，然後在南越求和的國書上蓋了自己的鳳印。

    即鹿是聽說過這些事情的，而後她時常的在宮中，對於鳳喬她是本能的抵觸，她討厭工於心計的人，討厭步步為營的人，而這些特質卻統統的集合在她的哥哥身上，她不能躲開，她仍然能記得幼時那些記憶，她為庶出況且又是女孩子，明中暗裏被欺負的多了，就變得總是沈默或者暴躁，他們都像極了自己的父親，而即鹿尤其的像，美麗又銳利，無衣卻居然比即鹿生的柔和，類比桃李春風的感覺，好看的讓人怦然心動而後消散的如此脆弱，那樣像是寒冬長夜的日子中，即鹿想到也許只有兩個人對她好，或者是無衣總在她被罰的時候不動聲色的幫她轉圜，或者殢無傷總是蹲在她繡樓後面的樹上唱歌給她聽，大概這樣幸福的時光終於同她記憶中良善的哥哥一起死在了繡樓後面的梧桐樹下。

    在這兩個人都逐漸的離開即鹿的時候，即鹿遇到了皇後，她彼時也還是小，笑著扯著皇後的裙擺道：“娘娘像是畫兒裏面的人。”

    皇後就拉著她的手，給她從禦花園裏面剛剛被折下來的花兒，道：“果真是可憐可愛的孩子。”

    所以即鹿看著鳳喬，這樣唐突的話說起來也是行雲流水的，皇後笑道：“即鹿原本是小孩子，說話若是不知輕重沖撞了貴妃，不要介懷才好。”

    鳳喬也笑著，道：“皇後說笑了，鳳喬本是番邦的女子，沒有那麽多的規矩計較，只是又不甘心永遠這樣沒規矩下去，故而也看一些書冊，有不懂的，又不便去問外臣，故而叨擾皇後娘娘。”

    皇後點點頭，道：“不知貴妃看的什麽？我未必知道，只是盡力而為。”

    鳳喬甚豪灑的笑了一聲，道：“本來讀到了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就不懂了，偏我旁邊的丫頭們又多事，說是除此之外，還有一則是好文章的，我不記得叫什麽，只是記得有一句什麽只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之類的話，便厚著臉面來擾姐姐了。”

    皇後聽著這些話，倒也沒有什麽反應，只是笑笑，而後一邊讓人給自己再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又道：“貴妃果真是蕙質蘭心，這樣繁雜晦澀的東西也難怪讀不懂，只不過我更是愚鈍的，處列女傳之類的以外，再不懂的什麽了，冤枉貴妃白走一遭了。”

    鳳喬意味不明了看了即鹿一眼，而後又笑的擰了一下跟著她的宮女的耳朵一把，道：“就是你們這些小丫頭的事情多，非讓我看這些個沒有用的東西，回去了等著打吧。”再略一福身道：“如此臣妾告退了。”

    皇後也沒有答話，只是點頭道：“嗯。”

    鳳喬走後，即鹿卻楞了神，直到聽見皇後喚她，她才似乎是被驚到似的回過了神，匆匆的解了頭發也就睡了，卻被一夜的夢魘惹的不得好眠。

    走了十六日後，已經到了源豐，源豐是離嵐江郡不足二百裏的小縣，無衣卻忽然不肯走了，說是停在城外，宿在城外得了，殢無傷從馬上下來站在車窗外面道：“你又怎麽了？”

    無衣似乎是有些高興的，輕聲道：“我有旁的事情，望將軍成全。”

    殢無傷點點頭道：“你有什麽事情我管不著，但是得跟著。”

    無衣在車裏頓了一時，聲音更輕的道：“嗯，知道了。”

    無衣一挑車簾子預備下來的時候，殢無傷伸出手去，他一楞神，手停在半空裏倒不知道怎麽樣了，在外圍紮帳篷的兵士忽然的亂了幾聲，殢無傷手往前一送躍到車上把無衣帶到了車廂裏而後又出來反手拉了車門，但是此刻卻見兩個兵士押著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過來，殢無傷從車上跳下來，抱著劍道：“怎麽了？”

    其中一個兵士，放開那孩子拱手道：“這個孩子不知什麽緣故在旁邊徘徊許久，剛剛忽然要往車駕的方向沖過來，屬下無奈只好擒了來等候賢相大將軍發落。”

    殢無傷甚至都沒有看那孩子一眼，轉身道：“帶下去問問，若有什麽端倪，寧錯殺不放過。”

    那孩子忽然的跪下，眼睛裏卻是另外一種驕傲和銳利，問道：“你是欽差嗎？”

    殢無傷似乎是來了興趣，轉身挑眉道：“嗯？你找欽差做什麽？”

    那孩子的聲音有些嘶啞，但還是盡量的揚高，道：“如果你是，才能聽，若不是，你沒有資格聽。”

    殢無傷的眼睛瞇了瞇，道：“我不是，但是我能決定他見不見你。”

    那孩子似乎是被堵了話，甚不服氣的看了一眼，卻不得不低下頭去，無衣在裏面聽著，忽然笑一笑，自車上下來站定，道：“他聽不得，不知道我能不能聽？”

    那孩子忽然的擡起頭，看了無衣一眼，道：“那你是嗎？”

    無衣笑一笑，道：“為什麽一定是欽差才有資格聽你的話？”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抿著唇，半晌道：“天地君親師，天地公道我是不信了，我之雙親早被惡人害死，雙親是我至敬之人，除天聽之外，旁的人都無資格聽他們之冤屈。”

    無衣又走近一步蹲下來，看著那孩子道：“你讀過書？”

    那孩子忽然的擡起頭來，直直的盯著無衣道：“讀書，百無一用。”

    無衣一楞又笑道：“哦？只可惜你找的欽差也只是個百無一用的讀書人，不若你去找剛才的那位將軍要來的比我有用一些。”

    那孩子本來跪著，忽然的往前掙紮了一下，但又被押著的兵士給按了下去，道：“若是大人肯為我雙親雪仇，楚嵐願結草銜環以報。”

    無衣聽著越發的想笑，但仍舊忍了忍，道：“我可不願有那麽一日讓人追的退無可退，不過你雙親有你這樣孝順的孩兒，也該瞑目九泉了。”無衣一擡手，那兩個兵士手下就松了松，殢無傷卻向前踱了一步。

    楚嵐終於掙脫了，站起來又再次端正的跪下行禮道：“今次大旱，朝中政令言說若肯捐糧一千石，即使商人家中的孩子也可參加大考，吾父因為這個，又見不得許多流民受饑饉之苦，故而捐出一千五百石的糧食，卻獨獨未有行賄與嵐江郡丞，其後嵐江郡丞見是如此，便設計說是吾父故意在所捐之糧中摻雜沙土陳糧進而致使瘟疫擴散，更是毫無證據的境況下逼死吾之父母。”他說完重重的叩下頭去，聽得無衣心裏一驚。

    無衣又走過去，嘆口氣道：“此等父母官，當真是荒唐的很，你家中可有旁的人？”

    不料楚嵐卻一眨眼流出眼淚來，自他小臉上的汙痕中淌出兩道印記來，又萬分果決的擦掉，道：“小妹在今晨因為數日顛連，一並隨父母去了。”

    無衣聽見小妹，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又將楚嵐從地上拉起來，笑道：“我知道了，也記下了，你這樣有見地的孩子隨便的跪讀書人不覺得委屈，我都替你委屈了。”

    楚嵐聽是這樣，頗感不好意思，道：“楚嵐年幼冒失，沖撞大人了。”

    無衣點點頭，又抽出一方帕子抖開，道：“能屈能伸，君子不器。”

    楚嵐一擡頭，漆黑的眼睛如同是天上的星辰即便是在夜裏，也明亮的不可遮掩，道：“楚嵐願聽大人差遣。”

    殢無傷忽然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你就不怕他騙你？”

    無衣和楚嵐都一楞，到底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無衣沒有接話，只把帕子往前一伸給楚嵐擦了擦臉，又道：“若是要跟著我，可就不能叫楚嵐了，如此若是讓嵐江郡丞知曉，我之目的恐怕太過明白了。”

    楚嵐仍舊眨著烏黑的眸子，道：“我聽大人的，君子不器。”

    無衣一笑，道：“果真是明理懂事的孩子，雖此刻不器，但日後總成大器。”他眼睛垂了一垂，又帶著笑意，道：“如此改叫作言允，說是我的學生也好，你可願意委屈？”

    楚嵐又跪下，端正的磕了個頭，表情頗嚴肅的道：“學生言允拜見老師。”

    無衣待要扶他起來，又聽見殢無傷道：“賢相可真是對得起師天下的說法。”他又一斜眼道：“既然拜師了，束脩在何處？”說完竟然真的朝言允一伸手。

    言允也眼睛一吊，從袖口翻出個果子來，鮮紅可愛，遞過去，殢無傷還沒有接到他又收回來，道：“束脩乃是給老師的，你著什麽急？”一轉手遞到無衣手裏，道：“並非學生存心怠慢，日後定然要改旁的東西的。”

    無衣向來是有潔癖的，這潔癖幾乎讓許多人難以忍受，但此刻居然也沒有嫌棄的接過來放在了袖子裏，甚文人氣的道：“無妨，知君鵝毛之情意。”

    言允聽見這樣，倒是頗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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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12-02-24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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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楓岫接過凱旋侯手裏的紙條，想展開，又問了一句：“侯爺不先看看，興許是報旁的事情，不能讓我隨意看了去。”

    凱旋侯笑著斜眼看他，道：“她們幾個今次就一個任務，有什麽不能給你看的。”他說完就低頭把一個粉色的流蘇墜子在手裏翻來翻去的玩著，讓楓岫看著覺得真是稚氣未脫。

    楓岫展開看完，默然的嘆了口氣，道：“我就說這殢無傷是個煞星，好好的人送出去，病了一路。”

    凱旋侯把紙條抽過來看了一遍，道：“這上面可絲毫沒說賢相怎麽樣了，只是報了行程起居時辰罷了。”

    楓岫晃著扇子，道：“你看看那上面都是些什麽時辰，這全然和平日不一樣。”

    凱旋侯又被他惹的笑出聲來，略一動手指把那紙條毀了，又鳴哨召出一個黑衣的女子來，頭也沒回的道：“賢相已經快到嵐江郡了，此後每日須得呈報一次，若是有什麽異動或者不利，格殺之。”

    那黑衣的女子仍然隱藏在鬥篷裏面，道：“領命。”而後又以楓岫眼力達不到的速度，消失的無蹤。

    楓岫又楞了一刻，走過去撞了一下凱旋侯半是調笑道：“侯爺手底下的女孩子們都是這樣靈秀可人的嗎？”

    凱旋侯擡頭笑盈盈的看的楓岫一陣心虛，而後才慢悠悠的道：“大人這是看上了？不若送兩個給大人？”

    楓岫給唬得連連擺手，道：“不可啊，在下一介凡夫俗子，不敢不敢，實在消受不起。”

    凱旋侯看的直想笑，站起來一甩袖子道：“大人又不肯要，又要打聽，倒是弄得拂櫻好生惶恐。”

    楓岫一楞，站起來跟了一步道：“拂櫻……可是侯爺的名諱？”

    凱旋侯一轉身，粉色春衫上寬闊的長袖剛好掛在楓岫的扇子上，眉眼帶笑的反問道：“原來大人的名字原始禮部尚書麽？”

    楓岫聽出是揶揄他思慮不周，笑一笑道：“就算是知道了，楓岫還是得稱一聲侯爺啊。”他說完還故意欠身施禮，但卻眼睛朝上看著凱旋侯。

    凱旋侯給他看的煩，一推他胳膊，道：“你若是不樂意稱侯爺，也沒人非得上趕著讓你叫。”

    楓岫一聽這樣，得寸進尺的一拉他的袖子道：“拂櫻好友，算來今日新府邸的大樣也就出來了，可願與小生一並去看看？”

    凱旋侯也頗書生氣的一還禮，道：“有勞公子。”

    凱旋侯在落宅子的地方轉了一圈，走著走著忽然冷笑了一聲，楓岫聽見便停下來轉身問道：“怎麽了？侯爺有不滿意的地方？”

    凱旋侯用眼睛掃了一圈還在進進出出的工匠們，又冷冷的笑道：“我是該感謝大人，接我進京，這比原來的宅子風光百倍不止，六進的宅子這麽長久的住著，恐怕是要斷子絕孫的。”

    楓岫沒聽明白，只攔了話道：“宅子還沒成了，況且也算是天家的恩典，侯爺可不能說這樣的話。”

    凱旋侯似乎真的是不高興了，道：“朱門酒肉臭，這嵐江大旱之事，大抵不僅僅是凍死骨，恐怕那餓殍千裏，白骨如積的景象煞過當年十三萬人的屍首，君上的恩典，好生的大！”

    楓岫聽著只覺得快入暑的天氣中分明泛出寒冰的氣色來，又覺的此等事情的確荒唐，若將這一筆款子撥出去果真是救得了許多的性命，而如今卻成了君王一時興起的手段，凱旋侯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準備辟成荷花池的地方撿起一顆石子丟在沒有水的深壑中，道：“大人可看出來此地如同墓地墳場，住進來便有日日看百鬼夜行的興致了。”

    他站在那裏，腳下還踩著青蔥的碧茸的青草，而再往前的地方卻被挖空了變成人力所強勢改變的深壑，日後也許滿堂芙蕖雪白血紅，但如今看著就是個坑而已，何止一人，埋千人都可以，而凱旋侯櫻色的長衫似沾非沾的掠在青草上，兩下裏一對比，更讓人覺得殘忍起來，楓岫似乎看見他初見凱旋侯時，那棵巨大的八重櫻真的開了花，又被一襲明明不該有風雪掃的滿地淒涼，他心裏莫名的一空，只覺得此生許多事情早已在某事都脫離了掌控。

    楓岫聽見他話裏許多不能明言的怨憤之氣，或者無可奈何之意，跟了幾步走過去在寬闊的袍袖下輕輕拽著他的手，低聲的道：“即便是百鬼夜行，楓岫願為拂櫻作一世鐘馗。”

    拂櫻一楞神，卻沒有把手撤回來，低了眉目沈默半晌忽然擡頭笑的異常狡黠，道：“可我看著，鐘馗天師可沒有大人這樣俊俏風流又油頭粉面，和戲裏騙小丫頭的落魄公子似的。”

    楓岫更是沒有拘謹的人，扔拽著他的手道：“侯爺忘了，騙小丫頭的，都是玉面修羅，小丫頭我是看不上的，若是我啊……”

    凱旋侯一挑眼睛，問道：“若是大人如何？”

    楓岫又把手攥了攥，再走近一步倒不是玩笑的道：“若是我，只騙那玉面修羅。”

    凱旋侯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頗隨意似的甩了甩袖子，楓岫的手便一並被甩了出來，凱旋侯一轉身又往前走著，遠遠的道：“這荷花池後面是什麽來著，我可記不住你們這些精細文人規描的東西。”

    楓岫看著手裏的粉色流蘇結，再看那深壑，果真是雪白血紅了。

    言允是被人帶下去稍稍的打點之後帶回來，無衣看著，忽然笑了笑，道：“這樣子，也真是對得起這名字了。”

    殢無傷瞥他一眼，仍然是冷聲冷氣的道：“你果真是不怕尚書大人聽見同你清算。”

    無衣看他一眼，卻沒有接話，向言允招了招手，言允換了衣服，雖然不合適也只好將就著，他本在稚子之後少年之前的模樣，眼瞳和發色都像是墨染的一樣，黑的沒有半分雜質，他臉上還帶著輕微的擦傷，破碎了某些屬於這個年齡獨有的輕靈和無憂，無衣看著忽然的閉了閉眼睛，東方泛出的白色昭示著今日又是明空萬裏的。

    殢無傷仍然把劍抱在懷裏，道：“你不是說有旁的事情？如今都快天亮了，怎麽辦？”

    無衣看了言允一眼，忽又笑道：“如今有了這個學生，許多事情也猜到了個七七八八，不必這樣大費周章，勞你掛心了。”

    殢無傷眼色不豫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並沒有那樣的閑情逸致，只是不想沒死於百萬敵軍之中，倒是因為沒能護個書生周全被降罪而伏誅，那就不僅難看，並且難聽了。”

    無衣似乎是已然聽得習慣了，也不計較，自顧自的上了車，又回頭過來喚了言允，言允在踏上腳踏之前，被殢無傷一把抱走了，無衣還未來得及問，便聽見殢無傷道：“天子鑾駕，雖只半副，也不是隨意什麽人都可以用的，賢相即便是欽差也不能壞了規矩。”

    言允本來還在掙紮，聽見這話，倒笑了出來，道：“這位將軍好奇怪，才說是書生如何如何，你現在這樣倒是與那書上寫的歷來愚忠臣子一般不知變通，天高皇帝遠的，他的車輦也並不是菩薩蓮臺，說到底就是值錢些，坐了也就坐了，他還沒說什麽呢，將軍卻先不平了，我看著也是迂腐。”

    殢無傷卻似乎是沒聽見的樣子，仍舊冷著臉，無衣只好又下來，道：“他不過一個孩子，哪裏來的這許多忌諱。”

    殢無傷卻把言允已經放在了自己的馬上，也不答無衣的話，下令道：“傳令下去，準備起行，將火堆滅盡。”

    無衣還待說什麽，卻見殢無傷已經翻身上了馬，道：“來人，扶賢相上車，準備起行。”說完便策馬走到了前面，言允自馬上一回頭眨了眨眼睛倒不像是多委屈。

    無衣嘆了口氣，又只好上了車。

    走了不過一刻，言允便在馬上道：“將軍，你可以讓馬走到車輦旁邊去嗎？”

    殢無傷一手勒著韁繩道：“走在哪裏不是一樣？”

    言允烏黑的眼睛忽閃的眨著，道：“老師一個人悶在車裏走這樣長的路，會悶的不好的。”

    殢無傷低頭看了他一眼，道：“他有書看，你才認得他多久，怎麽就知道他不怕你吵？”

    言允似乎是思忖了一下，一只手也拽在韁繩上，道：“書是死的，哪裏有說話活潑，就我一人同老師說話，怎麽會吵？”

    殢無傷沒說話，卻明顯的讓馬走的慢了，待走到車窗邊的時候，言允便使勁的夠著去敲車廂，卻因為距離總差一點，殢無傷看他掙紮了半天，忽然伸出手去，敲了敲車廂，無衣便把車窗上的簾子翻了上去，見是言允，甚為溫和的笑著，道：“果真是不慣騎馬嗎？”

    言允卻甚瀟灑的搖了搖頭，道：“文成武不就也是不行的，學生倒是覺得騎馬反而豪氣些，縱然沒有車駕舒適，也是可以忍耐的。”

    殢無傷心想這孩子也並不是全然的就聰明到哪裏去了，便掛了一絲笑，道：“你此話真是有些唐突了，殊不知你的老師正是你所謂的文成武不就。”他去看無衣，無衣果然低頭眼睛掃了掃別的地方卻沒說話。

    言允卻絲毫沒有慌亂的樣子，似乎更高興的道：“這個將軍就錯了，豈不聞上善伐謀，止戈為武。”

    殢無傷聽了也沒生氣，卻腳下一用力，那神驄像是乘風騰雲一般絕塵而遠，無衣看著揚上來的沙土，手中的書扇了扇只好又把簾子放了下來。

    元別自無衣走後，一直在棘島玄覺的府裏呆著，一並聽著各地的奏報，有一日卻聽見棘島玄覺說到後宮之事，他並不關心這些，但是卻天生聰慧，便道：“此刻賢相不在京中，幾宮妃嬪相鬥，賢相小妹只恐呆在宮中白白的讓賢相掛心。”

    棘島玄覺看著茶盅子裏的茶葉，似乎有一片缺了口，皺眉道：“妃嬪鬥來鬥去的，不過為恩寵，或是為了儲君之位，若是賢相小妹都與這些無染，咱們也不用操那許多的心，賢相未有動作，也恐怕是有他的道理。”

    元別點點頭，又頗死憂慮的嘆口氣道：“這嵐江最近的呈報似乎是漸緩了，只是不知是喜是憂，大抵與賢相親去有極大的幹系。”

    棘島玄覺笑道：“元別越見得長進了，這一層也猜得出。”

    元別放下手中的花剪道：“我不過小人之心去猜度小人之心，有什麽長進不長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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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不多時殢無傷仍然讓馬漸漸的慢了下來，把韁繩遞給言允，道：“好好的抓著，到時候摔了，可怨不得我。”然後輕輕一躍到了車輦上，推開車門下了簾子，言允在馬上甚為孩子氣的一撇嘴道：“州官放火。”

    無衣看見殢無傷忽然進來，手裏的書一時沒合上，道：“大將軍有事？”

    殢無傷也並不客氣，坐在他對面冷著眉眼道：“你先前說有事要停下，怎麽忽然又改了主意？”

    無衣把書冊放下，微笑道：“原來是想先進城探個虛實，我疑心這旱情中有人中飽私囊棄百姓於水火，但是如今遇到這孩子，可見此事本來是真的，因此也不需要了。”

    殢無傷忽然的皺眉，並前傾身體離他僅僅兩寸之隔的地方道：“你怎麽如此篤定那孩子所說的話就是真的，並非故意陷害他人？何況就算是真的，難道嵐江九郡二十三縣都是這樣的官員不成？”

    無衣忽然見他逼近，本能的往後退避卻想到自己本是靠著車壁的，因而有些不知所措，抿著唇，頓了一時答道：“我就是知道。”

    殢無傷一楞，似乎是沒反映上來他說什麽，也沒有退後，又問：“什麽？”

    無衣也知道自己似乎是失態了，便輕輕咳嗽一聲，道：“若是只有一郡如此，那緣何當地刺史不報，即便刺史不報，流民必會逃難至周圍，那這些地方官又為何不報，可見是沆瀣一氣欺上瞞下了，至於那個孩子，大將軍明明都已經相信了，為什麽我不能相信。”

    殢無傷聞言輕輕的嘆了口氣，道：“你這樣算無遺策，不怕遭天譴嗎？”

    無衣忽然笑了一聲，低下頭道：“天譴？我沒有見過，可是權勢攥在手裏總是好的。”他眉目又帶了一絲刻薄道：“百萬雄師皆聽將軍號命的感覺，將軍自然最是知道的了。”

    殢無傷只覺得心下一墜，漸漸的退後，靠在對面的車壁上，點頭道：“是啊，那樣的感覺，真是讓人容易飄忽。”

    無衣似乎是心情好，又接著說下去，道：“如此就猶如風雪，雪單獨而來是不能的，接著風才傾遍綠野，荒蕪天地，人若雪，而權若風，雪無風不行，風無雪不厲，然而風過無形，自然也無情，雪卻不然，再怎麽厲害，終究是委諸塵埃，來年化入春泥無跡可尋，所以此刻有風借而用之，不妨再囂張些。”

    殢無傷的眉紋正好落在車窗縫隙跳進來的一縷陽光上，顯得尤其的刺眼，無衣只用了一瞬就轉了方向，殢無傷覺得好笑，道：“你不是還要再囂張些嗎？怎麽就看一眼都覺得不適？”

    無衣聽見這樣的話，睫毛翕動了一下，毫無顧忌的橫了他一眼，道：“靜水深流。”

    殢無傷還想說什麽，卻聽見馬蹄聲逼近，而後放緩有人回話道：“賢相，大將軍，嵐江郡有人來迎。”

    殢無傷看了無衣一眼，對來報的人道：“知道了。”而後又道：“賢相端的好得民心,離嵐江郡府城還有百裏，就有人來迎了。”

    無衣垂著眼睛略略想，道：“去告訴嵐江郡守，城中官道青石需得以清水潑凈，本相乘天子鑾駕而來，犯上的罪名，不是他能擔待的。”

    外面的人答應了一聲，又騎馬遠去，殢無傷似乎是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無衣卻輕描淡寫的樣子，道：“大將軍也不想這銀甲染塵吧？”

    殢無傷開口似乎是不滿，道：“真打起仗來，顧不到這個，不過連日大旱，哪裏來的凈水，賢相可是來火上澆油的不成？”

    無衣還想說什麽，但覺得忽然一口氣橫在胸口，便轉了話道：“既然嵐江郡有人來迎，大將軍也不能壞了禮制，還請暫退。”

    殢無傷覺得奇怪，但沒說什麽，挑開車簾子又出去了，無衣見他出去，忽然向後靠著車壁死死攥著領口的衣料，果真像是呼吸受阻一般臉色霎時的白了下去，殢無傷雖然出來，卻沒有下車，只一時覺得不對，再去推車輦的門，卻發現是被從裏面關上了，殢無傷推了兩下，道：“賢相？我忽然想到還有一事需得說明。”

    無衣卻異常執著的樣子，沈聲道：“有旁的事情，到了嵐江郡之後再說吧，此時離府城已近，斷斷不能失了禮數規矩。”

    殢無傷聽著，只覺得他說話的聲音幾乎都在抖，倒不上氣息的樣子，他手上提了暗勁，再一掌上去，門絲毫沒損，但卻已經開了，無衣見他進來，忽然有一時意識的放空，錯落的似乎又回到多少年前的夢境，殢無傷也就這樣穿這白色的衣服，在夜光中推開了某處的門，他似乎在那時或者更早的時候，就認識了殢無傷，可是即便這樣長久的時光之後，殢無傷也仍然不認識他。

    殢無傷見他似乎在發楞，而無意識的閉了氣，一只手反過去迅速的關上了門，搶了一步之地，伸手把無衣接在懷裏輕輕一晃，道：“無衣？”

    無衣似乎還在楞神，他聽見殢無傷叫他，卻仍然沒有反應，因為他幾乎覺得殢無傷叫著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放空的思緒收不回來的樣子，殢無傷卻有些急躁起來，他的聲音本來沈穩悠揚並且似乎裹挾著另外一種疏離，但是此時摻雜了一絲別樣的意味，如同是湖水裏忽然落進了一枚樹葉，蕩漾開不輕不重的漣漪，無衣聽見居然覺得有趣到想笑出來，他想笑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無意識的閉了氣，只道荒唐。

    殢無傷果真的急了，再次晃了晃他道：“無衣！”

    他此刻聽見才覺得是在叫他，擡頭看了殢無傷一眼，又忽然抓著他的袖子劇烈的咳嗽起來，等到不咳嗽了，抿著嘴根本倒不上來氣息，殢無傷抱著他問：“藥呢？”

    無衣搖搖頭，殢無傷便又問：“沒有了，還是沒帶？”

    無衣靠著他，卻也沒有點頭或者搖頭，殢無傷伸手揭了車簾子，道：“水。”果然有人遞了水囊來，殢無傷遞到他唇邊，居然沒有被無衣格開，略一停，居然自己扶著水囊喝了。

    言允在馬上聽著，不是不急的，但覺得自己此時要是鬧騰，只能是生出麻煩，故而只端端正正的騎在馬上，連神情都沒有改變半分，而無衣後來說是這樣的少年早慧，並不是好事。楓岫仍然沒心沒肺的說什麽治人好過治於人。

    殢無傷看他緩過來，又冷冷的道：“快入暑的天氣裏，怎麽會犯哮癥。”他並不是在問，似乎有些怪責的意思。

    無衣垂著眉睫一句話也不肯說，殢無傷忽然放開他預備起身，他沒有防備的被閃空了一下，又本能的抓著殢無傷的袍袖，殢無傷一頓，又坐了回去，無衣也一楞，瞬時放開了手裏的袖子，殢無傷仍然把手伸過來讓他靠著，朝車窗外道：“傳賢相的令，讓嵐江郡一應大小官員皆退回去，各自待命，一並清道，百姓也不得出迎，只余兩人帶路即可，違者不赦。”

    無衣靠著他忽然的笑出聲來，殢無傷的聲音扔夾風帶雪似的，道：“怎麽賢相盤算著責我一個假傳詔令的罪名不成？”

    無衣臉上血色褪盡，但眼角卻沁著一抹類似桃花的緋紅色，襯著幽藍的眼睛，雖然在笑，卻讓殢無傷看得不豫，他卻忽然開口道：“我只是高興，小妹如此福分，得大將軍青眼，為著她，大將軍委屈到這等地步，已然不易了。”

    殢無傷瞥他一眼，坐好之後仍然抱著他，看著他頭發上懸著的一串珠玉，道：“閉嘴。”

    無衣似乎脾氣也上來了，閉了眼睛索性養著精神，旁人所述他向來美姿儀，到底不能在這裏有半分折損，然而車輦終於是在後半夜進了嵐江郡府城，月光皎潔嫵媚的不像話，參軍來報的時候，無衣還在睡著，殢無傷撩開簾子一看，果真只有兩人帶路走到了行館，而嵐江郡守猶自戰戰兢兢的跪在行館外的青石路上，殢無傷想如此殷勤，非奸即盜，日後若是被處置了，也合該死而無怨了。

    殢無傷又看了一眼無衣，覺得同即鹿又一點不像了，他所見過的即鹿永遠活潑燦爛，笑起來如同三月中開的最搶眼的花朵，而無衣總是在笑，笑的總讓殢無傷想到畫裏的牡丹花，繁華的如此之假，多一眼他都不想看。

    殢無傷終究扯過雀翎披風來蓋了，另外一只手伸過無衣的膝下，抱著他從車上下去的時候嵐江郡守磕著頭道：“下官恭迎賢相。”但他只看見殢無傷的戰靴慢悠悠的踏過，等進了別館的大門，殢無傷又說了一句：“怎麽大人不是大小官員中的人嗎？如此看嵐江郡大人才是真正的法度。”

    嵐江郡守聽是這樣，果真都不敢動了，言允在馬上看著，只差一步就拔了殢無傷的掛在馬側的劍刺了下去，終究忍了忍，道：“大人且退去吧，三日後賢相再見大人及嵐江一應官員。”

    嵐江郡守叩著頭道：“下官領命。”

   言允瞇了眼睛，又道：“這一次若有違抗，果真就無赦了。”他說到後半句的時候不自覺的加重了語氣，又覺得不妥，居然一策馬，騎著馬進了別館。

    月亮照在凈水所潑的青石路上，顯得寡淡又好似寂寞的樣子。

    楓岫看完凱旋侯遞來的條子後一扇子把紙條拍在了桌案上，凱旋侯正看著書，道：“大人又怎麽了？快入暑了，可別上火，到時候荔枝貢上來，可沒有口福了。”

    楓岫聽他這樣說，似乎頗無奈的，走到他身邊，道：“誰平白無故的就想上火了？可這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凱旋侯靠在椅子裏，斜著眼睛朝上看了他一眼，笑道：“大人別這麽老氣橫秋的，像是除了大人，旁人都是小孩子。”

    楓岫嘆了口氣喚了明幀來，問道：“明幀，你這回可沒忘把丸藥給他帶著？”

    明幀手裏拿著雞毛撣子正掃瓷瓶上的灰，道：“怎麽沒有，連夜配了一百二十丸帶著呢，就算是不好了，一日吃一丸，也能吃四個月不止呢。”

    楓岫點點頭，又問：“配的哪個方子？”

    明幀手停了停，手插在腰上，想了想，道：“這個……我分不清，但知道配的是那個甜的方子。”

    楓岫忽然長長的嘆口氣，看向凱旋侯，凱旋侯放下書，道：“大人又怎麽了？這配的那個方子只要帶著就好，何必介懷味甘還是味苦。”

    楓岫揮揮手讓明幀忙自己的去了，又走回凱旋侯身邊，用扇子擋在他耳邊道：“我說怎麽好端端的這樣的天氣還犯病，可不就是小孩子才能做的事情，若是那味甘的方子，侯爺所不知的，依著位極人臣賢相的性子，果真就是當作蜜餞果脯一類的吃了，這走了二十多日了，不過百丸必然是全無了。”

    凱旋侯一楞，皺眉道：“你又胡說，這再怎麽著，賢相也不能這樣的胡來。”

    楓岫把扇子往桌子上一扔，頗無奈的樣子，道：“他又不是頭次幹這種事情，那方子原是我們老師的好友所寫，配出來最是芬香甘甜不過的，小一些的時候，我……”他似乎是不好意思，又咳嗽了一聲才接著道：“我也同賢相一齊偷吃過的，不過後來被老師抓住，抄了十遍的三字經的。”

    凱旋侯聽完，忍了忍，但終究還是一把抓過楓岫的扇子半掩著臉笑的姿儀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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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12-02-24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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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楓岫又撞了撞凱旋侯，趴在桌案上從下往上的看著他，道：“侯爺說說這賢相這回除了賑災之外，可能不能做點別的事情？”

    凱旋侯略微的楞了一楞，眉梢掛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低頭用書擋在楓岫耳邊道：“醉翁之意。”

    楓岫一擡眼，笑道：“侯爺果真妙人也！”

    凱旋侯又靠回去，笑道：“妙不妙的，往後總同大人一處混著，只恐是白沙在涅了。”

    楓岫這才站起來，撣了撣衣服，拿起扇子奪了凱旋侯的書扔在案子上，拉了他道：“罷了罷了，下官與侯爺賠禮便是，明月樓可有從西邊兒買回來的胡姬，據說姿色無雙來的，侯爺可不去嘗嘗龍膏酒？”

    凱旋侯不動聲色的抽回自己的袖子，笑盈盈的道：“怎比大人的雅興？”說完倒是自己先走了出去，遠遠又拋過來一句道：“今日去便去，本侯可是沒有銀子的。”

    楓岫也笑一笑，覺得凱旋侯粉色的春衫在這樣已經算得上熱的天氣中遠遠的看過去，像是活過來花妖一般，慢慢的就不真實起來，而那個傳說著得凱旋侯，如何的殺伐決斷心狠手辣自然都是個傳說了，楓岫頭一次對天家的事情起了疑心，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抹粉紅的顏色在陽光下翩翩然的往前走著，迅速的跟著上去，恍惚的他有一種錯覺，如果慢了一步的話，櫻花會以讓人驚心的速度委地然後融化到土中。

    無衣醒過來的時候，被過於明耀的陽光刺的又閉上了眼睛，雖然不曾照到他的臉上，但的確太過明亮，以至於人一瞬間的就失神了，他過了半晌，又慢悠悠的睜開眼睛，掃了一眼才扶著床欄坐起來，他似乎好久都沒有這樣好的睡過覺了，醒來的難得的連心情都變好了，但是似乎睡的太久，有些頭暈眼花，他想叫人，門忽然被很輕的推開，他轉臉去看，殢無傷穿著白色的袍子進來了，甚至跟了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帶著一兩片嫩黃淡紅的花瓣一並落在門口，殢無傷慢慢的走過來把手裏托著的盤子往他面前遞來，卻依然冷冰冰的說：“賢相難道在京中也歷來睡到午時過了嗎？”

    無衣接過盤子裏的茶盅子，抿了一口，嘗出是露水的味道，低著頭笑了起來，道：“大將軍好會享受的人？難不成軍中也是有人日日從花葉竹枝上收了露水來？”

    殢無傷等他把茶盅子放回盤子裏，甚不屑的樣子，道：“怎麽比得上各部大人在京中好生將養，可不是什麽地方都有花葉竹枝的，即便是想，倒是從哪裏收呢？”

    無衣驚覺自己似乎是失言，從殢無傷的角度去看剛好泛出一點紅色的痕跡在耳後，殢無傷忽然覺得有些想笑，無衣已經撩開被子扯過整齊掛在旁邊架子上的衣服就穿上了，最後一條系在腰後的帶子卻半天也結不好，殢無傷果然的笑了，順手的給他系好，站在他身後道：“是不是下一回要帶著明幀一起來？”

    無衣沒說話，走到銅盆邊徑自洗漱了，才穿了外衣，又抿了一口茶，道：“言允呢？”

    殢無傷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就被又撞開了，言允笑嘻嘻跑到無衣身邊，漆黑如同黑水銀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眨著，又行了個不甚規矩的禮扯著他的袖子道：“學生其實早都在門口，但是大將軍攔著不許來。”

    無衣笑著，也不介意自己的袖子被抓著，就道：“不妨事，不過倒有一個別的事情，回京之前，允兒都要讓旁人不註意到自己才可。”

    言允也笑著，道：“學生知道，老師看允兒這樣，像不像個隨侍小書童？”

    無衣這才看見他已經換了極其普通的書童裝束，頭發也扣在一定小帽子裏，倒是頗有趣味的，便點點頭，又問殢無傷：“不知將軍是怎麽擋了嵐江的官員的？”

    殢無傷冷笑一聲，道：“那是你的愛徒擋了的，說是三日後再見，不過我看著這一群人，也並不是善類，無事也過於殷勤了。”

    無衣垂了眼睛想了一時，有些莫測的笑了起來，對著殢無傷道：“勞煩將軍一件事情。”

    殢無傷不甚在意的嗯了一聲，無衣接著道：“差將軍的人出去置一套衣服，越輕佻浮誇越好，再者知會嵐江郡守，三日後入夜，他須得備下正宴，不為接本相的架，也要接天子鑾駕。”

    殢無傷聽完，冷了臉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無衣仍舊只是笑，道：“望將軍成全。”

    殢無傷冷哼了一聲道：“我此次出來，也不過就是聽憑賢相差使的，哪當得起成全這樣的話。”他說完就走了，但是卻果真叫來人去將事情做了，無衣在門裏看他一眼，又見他走過的地方落了一片新花，不禁微微一怔，也跟著走出去了。

    到了第三日，無衣卻對著那吩咐人買來的衣服猶豫了半晌才穿上，果真有些像是輕佻的紈絝公子的裝束，雖則是天青色，但是袖口領口皆盤著俊白的牡丹，又有鸞鳳百蝶紛染在前後的衣擺上，最後殢無傷又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把折扇遞給他，上面居然畫著荷花，無衣默然的接過扇子來，看了鏡子一眼，臉色便不好了，言允卻似乎是高興，道：“老師換了官服，穿成這個，像是誰家遊玩踏春的少年公子。”

    無衣聽完，臉色更不好了，殢無傷輕輕的咳嗽了一聲道：“賢相，不早了，該去赴宴了。”

    殢無傷扶著他上了馬車，又忽然低聲的在旁邊說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無衣一腳沒有踩穩當，險些跌下來，而殢無傷又一擡手穩穩當當的把他扶上了車。

    嵐江郡本來是魚米鹽鐵皆有的地方，若是真的論起來，雅狄王未必比這一君之守有錢，可見往年許多的人寧肯在這裏做一縣之令也不肯留在京中並非是無緣由的，再者據說此盡出才子美人，有所謂此地水米養出來的皆是靈秀之人，雅德之士，但如今這個地方都報了旱情上來，那國中旁的地方想必也更是已然目不忍視了，而這任的郡守並非大德大才之士，之所以如願以償的坐在這個眼紅死多少人的位子上，風聞也是他的夫人一路打點下來的，當時棘島玄覺出使西琉接質子去了，而無衣那一時正是病的最不好的時節，也並沒有過問，而這位郡守大人適逢大敗西琉國之際說是家中的梧桐樹上忽然開出並蒂蓮花，一紅一白，雅狄王一高興，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他來了任上。

    無衣打車上下來的時候，嵐江郡守的府中燈火輝煌的類似白晝一般，而各級官員皆是逐次呈扇形的跪了一地的，他腳步略一停頓，便撂開殢無傷扶著他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甚至還伸手去假意的托了一下嵐江郡守的胳膊，笑容甚深刻的道：“眾位大人與本相皆是同朝為官的同僚，無端的不必這樣的大禮，不是折煞無衣了。”

    他雖然這樣的說著，卻遲遲的沒有叫他們起來，又道：“況且本相此次前來，諸多的地方還要仰賴諸位，若真有個什麽差池，各位不必拘束，也須得直言，皆是為國為民，原不應該有什麽隔閡。”他似乎是才反應上來一般的道：“諸位怎麽還不起來，莫非有意如此，好提醒本相已然有什麽地方不周了？”

    底下的官員這才面面相覷的起來了，嵐江郡守先迎上來又是拱手一拜道：“自然不是，如此還請賢相入府。”他到此刻才同底下其它官員看清了這讓人誠惶誠恐的右相居然穿著這樣浮誇的衣服而沒有穿官服來，但是仍舊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這樣的衣服，卻仍然被他穿出些魏晉名士不拘束的風骨來，他又看見了殢無傷身邊的佩劍，再一擡手道：“大將軍同請，恕下官怠慢之罪。”

    無衣朝後看了一眼殢無傷，刷的打開扇子大步跨了進去，殢無傷也按著劍柄，冷著眉眼，跟了進去。

未完待續

此生難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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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2)

19樓發表於: 2012-02-25 23: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
無衣一腳踏進設宴的後園子的時候，明顯的頓了一下，但瞬間即過，搖了搖扇子往後又看了殢無傷一眼，但是殢無傷似乎是頗不在意的慢悠悠的踱在後面，讓後面的官員快也不是慢也不是，而從來時的青石板小路上一直的到後園子這裏來，都蜿蜒而來的鋪著大紅的毯子，而隔十步就有盛裝的侍女挑著茜紗燈站著，那些女子精致而妖嬈的帶一些淺薄的微笑，在燈火裏面看著實在是非常的有意思，她們甚至是偶爾有些大膽的擡頭起來看一眼，無衣在心裏默然的冷笑了幾聲，忽然停下腳步道：“此一回我來，倒是讓大人費心了，這樣的精巧排布，我在京中都是不常見的。”

    嵐江郡守一時不知這話裏面的意思，搶了一步又跪下，道：“下官並無有接駕的經歷，只是盡己所能，若是有所怠慢，望乞賢相海涵。”

    無衣一看這樣又笑了起來，似乎是極其玩笑的態度用扇子敲了敲他的手背，道：“我記得大人也是進士出身的，本相說的是誇贊之詞，大人何至於此。”然後又徑自的往前走了，雪青色的下擺又掃了石板上的一片花。

    殢無傷斜斜的瞥了一眼嵐江郡守也跟著過去了，他走近無衣的時候，忽然輕聲的道：“就算是要人家的命，也別這麽貓玩兒老鼠似的。”

    無衣忽然的就打開了扇子，搖的頗有些風流不羈的意味，又悄聲的回答道：“將軍別胡說，無端的冤枉我。”

    殢無傷從鼻子裏面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這個隨你，可若是鬧出旁的什麽，你奉旨我也奉旨，自然不必明言。”

    無衣還待回一句，嵐江郡守也已經趕了上來，在邊上道：“賢相，這邊請。”無衣順著他帶的方向看過去，有一片水塘在月光底下晶瑩剔透的泛著明耀而破碎的光芒，中央有回廊通到岸上來，燈火有些在風中一晃動，都看的不真切起來，他走到觀景臺上在中央的主位上坐下，殢無傷卻沒有坐下，抱著劍在旁邊站的似乎心不在焉，可是他卻站的很講究，三分攻三分守，如果真的有什麽異動十步之內的確能夠防的滴水不漏，無衣側眼看他一眼，仍舊是笑盈盈的樣子，擡眼掃了一周道：“若是大人沒有旁的安排，就開宴吧。”

    他眉目遮掩在折扇後，映在燈火之下，倒決計不像是來賑災之類，殢無傷靠在他旁邊低聲道：“等一等別詩酒美人就晃花眼了，這個地方四方皆有空處，若是有一兩個……”

    無衣忽然一扇子格在他的劍柄上，笑道：“若是有一兩個刺客，有將軍在，不妨事。”

    殢無傷一楞，把劍柄往一退，讓他的扇子落了空，道：“這不是你開玩笑的地方。”他頓了一頓，又道：“若是你也就罷了，天家的顏面是不能丟的。”

    無衣點點眼神略微的暗淡，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嵐江郡守一揮手，便有絲竹之聲，貼著水面漸次傳來，無衣也笑一笑看著了一眼水中的歌臺，那歌臺雖然不是十分的大，但是可見的確是費了心思建好的，四角有白鶴欲飛之雕飾，水有從底下引上去自白鶴的喙中飛流而下，水落下來正跌落在一圈養著魚的石缸中，而此刻又有美人宛若舞的宛若圖畫中的飛天，他無衣有些走神的想若是回去了，必然的把這個畫給楓岫看看，想必他按親王制落成的府邸未必有這個精巧富麗。

    無衣一轉頭，笑的極為的親和肆麗，道：“大人好妙的心思，怪不得人人都眼紅大人這個位子，如今一看，本相這首輔也做得頗乏味，不如向君上辭了，歸來嵐江作幾日富貴閑人也是好的。”

    嵐江郡守到此刻才擡頭跟他回話，但是因為座次，居然是微微揚起頭拱手道：“賢相這話折煞下官了，下官只一方父母官，比不得賢相中流砥柱之大才，這樣一說，倒像是貽笑大方之家了。”

    無衣手裏仍然搖著扇子，只覺得這嵐江郡守似乎是有些不同，這樣平庸唯懦的一個人，即便是言辭沒有失誤，但是到底那份氣度也不是能裝出來的，他眼色不變道：“本相曾聽有兩句童謠唱的是寧為嵐江一富戶，不肯京中作皇子，而這兩句正是大人上任之後才傳出來的，可見大人這一方父母官當的真是前無古人吶。”

    嵐江郡守的手不可自制的顫抖起來，但是到底穩了穩心思，道：“不過一兩句童言，賢相也這樣掛心，可見的確是時時都在牽掛百姓，這一點下官等拜服。”

    他這樣一說，別的官員也都跟著附和起來，進而有人離席上前了敬酒，殢無傷在一旁看著，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樣子分明是劃定了旁人不得靠近的範圍，這些在官場廝混已久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瓏，見殢無傷這樣，便有人道：“大將軍也落座吧，沿路勞苦，此次更為嵐江百姓而來，吾等心存感念，盡一盡地主之誼也是合情合理的。”

    殢無傷連動都沒有動，道：“大人此話說得有閃失了，地主之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人是哪一家的主？盡的又是哪一家的誼。”

    那說話的官員果然的變了臉色，但礙於身份又只好道：“大將軍教訓的是，下官記下了。”

    無衣略一皺眉，道：“無妨，一句玩笑而已，不過大將軍素來律己甚嚴，不喝酒的，諸位請便就好。”

    嵐江郡守識時務的站起來讓他們退下，又一舉杯道：“此次賢相親來，可見君上對嵐江百姓之眷顧，這一杯拜謝聖恩浩蕩。”

    無衣看著一眾官員皆是喝盡了杯中物，他若是不喝，豈非擺明了說君上之恩德不值得加以稱頌，猶豫了一時正端起酒樽來，就聽見殢無傷又輕飄飄的一聲道：“喝一半，衣袖蓋著把另一半倒了。”

    無衣聽著就覺得好笑，這樣的小人伎倆倒不是怎麽難，果真就抿了一口，順勢放下手的時候，隔著寬大的衣袖盡數倒在了地上，他們所在的本來就是一片青草地，所以即便是倒下去一壺，也未必有人看出來，他往後靠了靠，道：“將軍兵不厭詐這一招，倒是百用。”

    殢無傷還未及回答，嵐江郡守卻又道：“今歲嵐江大旱，此一杯為祈天降甘霖百姓早離水火。”

    旁邊有乖巧嫵媚的侍女便立刻又給無衣滿了酒，他默然的嘆一口，仍用剛才的法子，不過這一回是都倒了，連抿都沒有抿，殢無傷看見又說是：“這是貢品毓瓊，你這麽暴殄天物，不怕遭報應？”雖然是這樣說，但是分明就是十足的戲謔又看熱鬧的口氣。

    無衣瞥他一眼，低聲道：“那將軍不平的話，不妨替我喝？”

    殢無傷還待說話，卻聽見一個女聲，尖細婉轉的自歌臺上逐漸靠近，而真的聽得分明之時，那女子已然捧著一樽酒跪在了極靠近無衣的地方，她眼角畫著異常妖媚的紅色海棠花，襯著她艷紅的裙子，讓人不由得就想到某一種妖精，而她卻又在此時發現殢無傷的劍已經赫然的指著她的咽喉，她一擡睫毛，狡黠一笑，看著殢無傷卻是說給無衣的話，道：“此一杯……”她拖著長長的調子之後又接續道：“願吾朝千秋萬世，長治久安。”

    無衣眼角的余光看見嵐江郡守已經變了臉色，似乎是有些尷尬又有些無奈的樣子，他不由得在心底裏冷笑，看來坊間所傳他之所以仕途通順皆是其夫人經營有道打點得宜的閑話倒是句實話了，無衣也一笑，略略一擡手把殢無傷的劍往後推了一推，接過那白玉盞，甚是風流不羈的模樣道：“難得夫人一介女流有這樣的心胸，本相若是不喝，豈非不解風情太過無趣？”他說完倒是真的一飲而盡，殢無傷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旁的人倒像是習慣了一般，其後倒都是自顧自的喝酒閑話去了，無衣心下倒是知道了個七七八八，那女子萬分嫵媚的結果酒壺還要給無衣續酒的時候，卻中途忽然的被攔了，再擡頭一看，無衣已然沈下了臉，道：“夫人為吾朝子民，自然有資格祝酒祈福，但是如今分內之事已經完結，恐不便在此久留，徒留話柄。”

    若是一般女子被人如此說訓，面子自然是掛不住的，可是她卻居然只是輕輕的放下酒壺，仍舊是巧笑倩兮的道：“如此妾身告退。”

    她又拖著長長的裙擺自設宴的地方甚為張揚的走過去，甚至還招呼了旁人兩句，殢無傷忽然又說了一句道：“不想當年江南第一花魁娘子花千池風采不減。”他的聲音極其的輕柔，讓無衣幾乎錯覺的聽出溫柔的意味來了。

    無衣放下手裏的酒杯，看了他一眼道：“大將軍認識？”

    殢無傷偏低了頭似乎極其的無辜的樣子，道：“不是賢相曾言說綠腰舞此舞當世只有當年的花魁能跳嗎？”

    無衣聞言咳嗽了一聲，才道：“大將軍好記性。”

    他鎮日同楓岫在一起，這些風月之事多少也就不經意聽來，又不經意的說出，但他卻從不費心記這些東西，而剛才歌臺上的舞也並不曾留心，誰知居然讓殢無傷忽然的說出這麽一句話給攔了他，而此時剛才喝的一杯酒酒氣又沖了上來，一點薄薄的紅色浮在眉心眼角，壓倒桃花似的，殢無傷看見就忽然想到這樣溫和的酒就能喝成這個樣子，若是一碗燒刀子之類的喝了，又有個什麽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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