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8【赤隼】赎罪（更新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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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kenwi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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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10樓發表於: 2016-08-29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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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8樓(wd158518) 的帖子

管理提醒︰ (筆月修花) 回文字數不足,請作補充,感謝. (2016-08-30 20:06)

多谢捧场哟~~更新比较缓慢，还请多多包涵！！

[ 此帖被brokenwinds在2016-08-30 21: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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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gw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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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11樓發表於: 2016-08-31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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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支持楼主，最喜欢这对儿了，养养肥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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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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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12樓發表於: 2016-08-31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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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圍觀養肥，很喜歡赤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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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kenwi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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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13樓發表於: 2016-09-02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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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异
　　

　　赩翼苍鸆的住处，在红冕之塔的东边最高处！因着喜欢日出与远眺，整座殿阁便修得十分开阔！向阳处还特意安了一摞长窗，镶了鎏金云纹的彩绘玻璃，光照之下煞是好看……

　　彼时，玄同尚在沐浴！刚换了寝衣的赩翼苍鸆却已按耐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正中摆放着的一坛梅子酒，愣愣出神！起初，尚能管住自己，找来毛笔写上两字，抑或取来沙漏摆弄戏耍。然而，前后不过半柱香，指尖便不安分起来，一会儿这戳戳，一会儿那指指，明知心痒不已却又执意要等玄同！为此，木椅之上的赩翼苍鸆简直如坐针毡！

　　“别戳了！再戳，坛子可就就裂了……！”不知何时，有清朗的声音飘然而至！

　　只瞧，屋门洞开，有风而入！一袭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棂映照入内！有颀长身影，红发如火，白裳如雪，一步一步自暗处来到近前……

　　“玄同！”赩翼苍鸆很高兴，一下就站起身来：“你终于完了！”

　　“给……苦境弄来的！”说着，自袖中变出一纸袋，直直地递到眼前：“送你！”

　　“这是？！”赩翼苍鸆心头一热，接过，打开一看，顿时愣住：“酒芯糖？！你从哪儿弄来的？！”边说边拾起一颗，丢进嘴里！霎时，一股甜味伴着酒香从唇齿一直蔓延到了喉咙，不由得大声惊呼：“人间美味！”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说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糖……嗯？！怎么有股子桂花糯米藕的味道……”轻轻咂了咂嘴，心头微微起疑，不禁双眉蹙起，望向玄同！眼中有不满之意暗暗浮动：“……你是不是又去找素还真了？！”

　　“这……”玄同不禁心头一跳，随即摆摆手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是紫鷨做的……”

　　“好啊！你又去见那姑娘……”言罢，双眉蹙得更深！

　　“……”玄同顿感深深无奈，忽而又浅笑道：“你不喜欢，那便丢了吧，免得闹心！”说着，便要伸手去拿那一袋子糖。

　　“不！”断然拒绝，转身护住道：“此事与糖何干，不过是反感那些人罢了……”

　　“哈哈！那便随你……！”玄同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拿起那坛梅子酒，只是一动，便启封来！

　　“……”如此，赩翼苍鸆便也不再纠结。忽而，似是想起一事，便脸颊微红道：“这回，多留些时日可好？！赨梦与赯不在……这里可就剩我了……”

　　“……去拿两酒杯来吧……”玄同心头迟疑，不觉接口道：“咱们干了这坛酒再说！”

　　“嗯！好……”

　　“……”

　　静谧的寝室里，有滚珠玻璃球的声音，静静滑落！发出清脆声响！紧接着，便是钟声起伏，连绵不绝。惊动了窗外屋檐上夜鸦，诡异的哭号便四处回荡！实木的圆桌上，翻倒的酒杯里，水声若丝，点点滑落，溅起细微声响。

　　“……鬼方赤命身边的……是什么人？！”幽黄的灯火下，玄同轻搂旁之人，喃喃发问。

　　“嗯……？！唔……”似是睡眼惺忪，赩翼苍鸆的微微动了动，回应道：“他是琴缺风隼……赤命从苦境绑来的……”

　　“哦？！竟是这般？！”如此听来，玄同不禁心下疑惑：“此人与鬼方赤命可曾有何渊源？！”

　　“诶，他们的事儿我哪知道……左不过是些陈年旧冤罢了……”赩翼苍鸆说着，便伸手抱住玄同，口中继续道：“……两个人你咬我，我咬你，咬来咬去，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到最后还不是头破血流两败俱伤……都是命啊……”

　　“……”玄同听得稀里糊涂，只觉身侧一沉，便心知赩翼苍鸆是真醉了。不觉翻了个身，为他轻轻掖好被角。便兀自枕了胳膊，盯着缀满风铃的天花板发呆……

　　自己是怎么会与这般非人之人扯上干系的呢？！

　　枫林初遇？不，并非如此，说是重逢才更为恰当……

　　至少玄同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彼时，他尚是黑海森狱四皇子，阎王的第四个儿子！自幼便饱尝他人冷眼……

　　亲生父亲，对他有莫名敌意！其他兄弟，亦是轻蔑鄙视。甚至连侍从下人，都敢在面前轻言怠慢。母妃死后，他更是只有虚名在前，毫无地位。身边唯有母家一位陪嫁侍女忠心照拂，却也逃不过无辜枉死之命……

　　直至玄膑出事，他终是被父王被视为不祥灾星，下令幽禁，自此便再无人敢问津。只一人与木剑相伴，孤身度日……

　　那些年来，在黑海森狱除了母妃，唯一对他好的，大约便只有玄膑，这位腿脚有残的大皇兄，尚能把他视为手足兄弟！更是在得知幽禁之后，常令玄离悄悄探访，送来衣食，嘘寒问暖……

　　渐渐地，有睡意袭来，玄同便揉了揉眼。天花板上的琉璃风铃轻轻转动，折射出点点星光，不时拂过眼梢，漾起一片华彩涟漪！如此，不禁轻笑，抬手一弹指，便熄灭了桌上的油灯，室内瞬时一片黑暗，唯有窗边寒月，银白如霜。像极了冷苑破窗里，映照出的半尺夜色，片缕雪光……

　　那是被幽禁的一年零三个月的第四天。破败荒凉的殿阁被人用力推开，一群侍卫脚步杂沓！骤亮的光线里，是玄离皇弟白衣长衫端然而立！

　　他就那样被众人簇拥，仓促梳洗，更衣理鬓，穿戴一新！再由侍卫护送着，走出冷苑……

　　“玄离皇弟，这是要做甚？！”彼时，尚不知发生何事，但瞧玄离神色有异，走出没两步，便被一把夺过手腕，力拉拽一路往前，心中不由骤然一寒……

　　虽说是自己的八皇弟，且年幼数岁。但他自幼便是父王亲授，一手调教！乃众人追捧，风光无限。除了十八皇弟最得宠爱，兄弟之中便再无人能与之相较！如今，竟是连身子骨都比自己要强上不少。只是这般拖拽，半点也挣脱不得……

　　渐渐地，手腕上的力道就重了许多，脚步也快了不少！穿过御花园的刹那，玄同只觉自己被连人带起，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落进了灌木丛中！

　　“嘘！四皇兄莫动！”口鼻一下被捂住，出不得半点声息！再看玄离，却是神色慌张，屏息谛听。

　　“……”瞬时，他便明白，大事不好……

　　“四哥，时间紧迫，记住我说的每个字！”待得脚步声远，玄离方才放了手，字字恳切道：“等会儿上了大殿，一定要谨慎！知道的不是要说，听到的不要记！父王让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记住，不要违抗，莫要忤逆！”

　　“……”他听得心惊，却那焦急与痛惜糅杂的眼神里，觉察出了一丝转机！

　　“四哥，抓住时机！生路就在眼前！！”言罢，便拉他起身，整了整衣衫，又回到了原路。恰遇上那群侍卫回路寻找，便淡淡道：“……方才跑丢了块玉蝉，现下找回来了！”说着便低头为玄同系上，又缓声道：“四皇兄，咱们走吧！”

　　“好！”

　　“……”

　　立于伽罗殿外，依稀听得内里有杯盏轻响伴着说笑之声徐徐而来，间或还有丝竹管乐若隐若现……

　　可知在场之人亦是不少！心便蓦地一跳，不由得握紧了玄离的手，怯怯到：”八皇弟，我有些怕……”

　　“嘘……四哥莫急，只当是寻常问安便可！”然而，说这话时，他的掌心亦是一片湿冷，可知此事绝非寻常……

　　缓步入内，强自镇定。犹是不敢抬头，只顾跟上玄离步伐，木讷向前！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大殿高坐之上，父王的目光宛若利刃，直射而来，似要洞穿……

　　“过来……”阎王开口，冷酷的声音里却带了少有的温和。

　　“是……”低低应声，上前几步，躬身行礼，目光却依旧压得很低，不敢直视。

　　“……阎王！你这儿子倒是有趣……年纪不大却有模样，就是不肯抬头……”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响起，年轻却很风趣。

　　“此乃，皇四子玄同……性子倔得很……”没说几句，阎王便笑了起来：“……都是随了他娘，开萌晚，资质差……成天和些个下人们厮混在一起，不成体统啊……贤弟，你可别学我，这娶妻啊，还是得慎重……”

　　“……儿臣早就听说，四哥的母家是小族姓氏，穷乡旮旯出来的，自是比不上九哥那般家世显赫……”玄嚣一贯恃宠而骄，声音张狂，不知收敛。“……能入得森狱成为王妃，已是不配……”

　　“诸王皆在，还请十八皇弟，警言慎行，莫要张狂无理！”玄膑终是沉声如刀，一击即中，切断了那字字如针的戳指折辱。

　　“玄膑你……”

　　“……”后来，又是如何，他已无心留意。只顾谨记了玄离的嘱托，低头聆听默默无言。唯有藏于袖中的指节紧紧蜷握，直至颤抖……

　　然而，抑郁的伤痛与怒火并不会因为表面的无动于衷而平息。于是，便闭了眼，在心中默默背诵起剑谱上的一招一式。却不料，翻涌的脑海竟渐渐地透亮起来。如此，方悄悄运息，着意查探大殿之上众人的功体……

　　“玄嚣、玄离、玄膑……父王……还有……还有谁？！”仔细数来，能够察觉到的气息还真是不少。但是，除了森狱之人和那不知名的年轻王者，还有一人却始终未曾言语，只是静默端坐，冷眼旁观。深沉的气息，平静却弥漫着凶煞与血腥……

　　如此，便忍不住偷偷地抬起眼，目光里，一抹赤红衣角，垂落座边，鲜艳刺眼。片刻，有阎王命口令突然而至：“吾儿玄同，去给赤王敬茶……”

　　“！”刹那间，心头一紧，竟是两手发软不知如何是好。

　　“还愣着做什么？！”如此，却是惹恼阎王，引来震怒。

　　“哼！都说四哥胆大，敢独闯禁地，如此看来，也不过尔尔……”

　　“四弟常年幽居，怕生也是常有！倒是十八弟骁勇善战，小小年纪便是黑海森狱未来太阳！不如此茶便由十八弟代劳可好？同为皇子，也不算失礼……”

　　“你……”

　　“四皇兄……四皇兄……”耳边又有小声传来。

　　“啊……”恍然回神，抬起头来，却是玄离已然端来茶水静立身侧。

　　“去吧……”轻轻递上，微使眼色：“镇定些……”

　　如此，玄同便在那拨糅杂了期许、担忧、冷漠与嘲笑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向了鬼方赤命。也一步步地走近了红冕边城……

　　记忆里，那人的目光很是锋利，似乎轻易便能洞穿人心，不留半点余地。

　　端着茶杯的手缓缓举高，与额齐平，缓步躬身递向前方，却犹是低头不敢直视！目光却不自主地被那衣袍上繁复秀丽的花纹所吸引！那是不过是普通的红绸加厚，叠了大团大团不知名的金银绣样，纵使绣工独到，制衣精巧。却也掩不住那艳丽色泽之下的俗不可耐！像极了戏子杂技们在表演时才会穿的廉价衣衫……

　　刹那之间，心底不禁有了一丝疑惑：父王怎会与他并列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额角有冷汗缓缓滑落。指尖却忽然一松。耳边传来杯盏轻响，如此方知这敬茶算了完了。

　　“抬起头来！”须臾，那人开口，声音竟是这般坚硬生冷。

　　“……”背脊一片湿冷黏腻，头顶更是似有千斤。恍惚间所有目光齐聚而来。他终是是咬紧双唇，一点一点挪动而起！

　　脖颈处的僵硬酸麻，视线里的模糊不清。心头虽早有了准备，可当目光凝聚于那人面部之时，周身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天呐，世间竟会有如此可怖之人！！是的，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此！！思绪至此，床榻上的玄同亦是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

　　多少年来，每每午夜梦回，记忆里的鬼方赤命，比之乡野怪谈和剑下亡魂，总是更能让他感到毛骨悚然战栗不已……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耸眉金瞳，凸鼻绛唇，更可怕的是那赤红的肤色，活脱脱便是一个从画卷上走下来的钟馗，再加上那周身的杀戾之气！！比之阎王恶相，自是更胜一筹……

　　“你会笑么？！”目光向接的刹那，脑内又是一阵空白。却无端端地看到有无数扇窗，悉数而开……

　　“你会笑么？！”迟疑间，又听那人重复一遍。目光里，绛紫色的双唇，一开一合，似有尖牙利齿，若隐若现……

　　“……”再一次的不知所措。那无数的窗扇却好似迷宫，顷刻间涌出成百上千的雀鸟！羽翅震动，噼啪乱响，令人焦躁！而凌厉的注视，却似洞穿内心，令人无地自容！欲低头，不料下颌一热，红色的指头，早已然截断去路……

　　“为我笑一个……行么？！”低沉的声音，不带感情！只是一瞬，无穷的窗格便尽数合上，所有的雀鸟也全部落地，恍若死去，微微抽搐。唯有迷宫的最深处，一扇红漆木门微洞开，走出一人，银发锦衣，步履款款……

　　“……”死一般的沉寂里，唯有目光疾速地转动。最终，还是微微勾动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不自然却极为常见的笑……

　　“看……还是会笑的嘛！”不知过了多久，那凶恶的面容，似乎有了些许快意。下颌的灼热便也随即消失……。

　　“哼……狐媚！”玄嚣不无鄙夷地哼出一声，轻若鸿毛却极为刺耳。

　　“呼……”玄膑却常常地呼出口气，似是卸下千斤重担。

　　“……”唯有玄离，依旧神情紧张，不发一言。

　　“稚童无知嘛……赤命莫要见怪……”

　　“吾儿莽撞，还请赤王多多见谅……”

　　“……”众人谈笑又起！便心知，这是又过一关！却不料低头的刹那，却在座椅之侧，又多出一双脚来……

　　后来大殿之上又发生了什么，玄同的记忆已然模糊。他所能记得的便是赤王应允了父王会提供协助，而唯一的条件便是送他入红冕边城！！

　　父王没有拒绝。而黑海森狱的四皇子也是自那一刻起，便成为了黑海森狱的四太子……

　　一切来的都太快也太过突然！四下环视，玄嚣的惊怒交加、玄膑的神情凝重、阎王的强装笑脸、赤王的心满意足，皆尽收眼底！唯有玄离只是长长的舒了口气，眸中只是一片无从掩饰的欣喜与安慰……

　　红冕之塔中层东南部，氐首赨梦的小厨房内，灯火依然通明。此时此刻的他，正在整理着着宴席上撤下的残羹冷炙。

　　这是他历来的习惯。将完整的食物清点装盒，将残留的汤饭倒入木桶。再将涮过的餐具交由侍从，通过墙壁之上的暗格，便可悉数流入下层工作区，清洗收纳……

　　一番忙碌，已悉数收拾完毕。换了外衣的赯子虚澹脚步无声，出现于大门之外。眼见氐首赨梦正指挥着两名侍从将装有剩饭剩菜的木桶搬上推车，便兀自静候一旁，耐心等待！

　　“赯子虚澹大人……”侍从见是他来，纷纷躬身行礼。

　　“先忙吧……”他淡淡道，目光却始终停留于氐首赨梦。

　　“进里面等吧……我为你留了新鲜蔬果和生肉……”却不料对方竟是这般道：“炉子上还温了茶……”

　　“好……”

　　厨房很干净，有果味伴着茶香淡淡弥散。一张小桌几把椅子斜靠灶边，一只瓷盆盛着清水端放池边。更有一盘瓜果伴着鲜蔬静置台面……

　　赯子虚澹缓缓上前。眼见盆中有艳红生肉极是新鲜，随即便解了护腕，捋起袖子，露出小臂……

　　那是一片疤痕遍布的肢体，上面斑斑驳驳一片粗糙。渐渐地有悉索声响宛若流沙，紧绷的表皮之下好似有无数活物此起彼伏。渐渐地，有尖利的钩爪破皮而出，在干燥的空气中来回舞动！渐渐地，伤口便被顶开，约莫有半寸来长，一只乌黑的田鳖，便爬了出来，在手臂上四下游走……

　　很快又是几只破皮而出。赯子虚澹眼见差不多了，便抬起左手，轻轻驱赶，只听得一阵水声清脆，好似饺子下锅。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大虫，便纷纷掉入盆中，向着生肉游走而去……

　　“赯？！怎的还未休息，特地跑来这里……”送走了推车，氐首赨梦缓步而来，轻轻解了佩剑，放于擦拭一新的工作台上。转头望向水池，方道：“新鲜的牛肉，可还喜欢？！”

　　“甚好！！！”说着，便放下了衣袖遮住那丑陋的臂膀，转身去挪动桌椅。而氐首赨梦见状，也开始准备茶点和蔬果。

　　“这些都是早上送来的……”一方不大的漆木托盘上，陈列着一只素烧茶壶外加两个瓷杯和一碟点心：“前些日子，你要的桑叶我已命前去采购，估摸着这些天也该有消息了……”

　　“有劳赨梦费心……”

　　“那后天可要劳烦你帮我办件事儿了……”微啜茶水，轻盈浅笑。又伸手将那一碗码放整齐的蔬果绿叶递过身前：“替你切了，请慢用……”

　　“好……”

　　“得空跑趟城外，把锔瓷铺的苏老板接来吧……”说着，不禁叹了口气：“又到了该忙活的时候了……”

　　“吱吱吱……吱吱吱……”赯子虚澹似要再言，怎奈此时的他，却出不得半点人声……

　　“先吃吧……一会儿再说……”言罢，便微笑着伸出手，轻轻地拭去那飞溅出瓷碗之外的残渣碎屑……

　　“喲！人在呐……”半晌，忽有人声，远远而至。

　　“嗯？赪手奎章……”氐首赨梦随即便放下茶杯起身相迎。

　　“呃……”却不料对方竟抬起臂膀以袖遮面，举步桌边。

　　“……？！”如此，不觉疑惑。再一瞧又当即明白，不觉吱声道：“赯……吃东西也收敛些呐……”

　　“吱……吱吱吱……咔嚓！嘣！”似是着急，一不小心钢刀般的口器磕了碗沿，就把那上好的青花瓷器给绞成了两半，内里的瓜果落了一桌……

　　“噗……哈哈哈哈哈！”如此，赪手奎章不禁笑了起来。

　　“吱——！”窘迫之中的大虫瞬时脸颊涨红，似有嗔怒，全身抖动，口器微张，发出一阵“嘶嘶”之声，像是随时准备发动袭击……

　　“得得得……不笑不笑……一起坐吧……”赪手奎章摆摆手，便拉开椅子坐下，小声道：“赤命把玄同也叫来了，看来事情挺严重啊……”

　　“此事危急与否，全在主上自己……”氐首赨梦却不慌不忙提起水壶斟上茶水，递到对面：“若是有心留他，纵是你我合力，亦未必能撼动分毫……”

　　“古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又是多年旧情难忘怀……”说着，一双如狐妙目悄然瞥过赨赯二人，不禁轻声微咳似奸笑：“我说，你们二位何时才能修得正果？！”

　　“就你这张利嘴，从来就出不了好话！”岂料恢复如常的赯子虚澹拍案而起，拾起碟中一块糕点，作势就要去堵赪手奎章的嘴：“宴席那会儿还没够是吧……”

　　“别！别别别……赨梦的手艺可别糟蹋……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吃吧……”怎料，轻轻一推手，两指间的绿豆糕轻易就被拿下，随即又不由分说地强塞入口。如此，那模糊的唇齿便是一片翠绿，像是染了叶汁一般滑稽可笑。

　　“哼！没想到，许久不见，你手法犹胜从前！”

　　“哈！你也不赖，周身毒物又多了不少！”

　　“赯子虚澹！赪手奎章！你们二人莫要再闹……”氐首赨梦看不下去，用力敲了敲桌面，两人随即便都撤了手。

　　片刻的寂静里，有细微的风声宛若流沙，徐徐游过头顶……

　　“……既是撼动不得赤命，那便从旁入手如何？”水声悠悠，杯壶轻响。赪手奎章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又斟上一杯茶，而后便是仰头一饮而尽。

　　“你的意思是……”氐首赨梦不禁心头一凛！

　　“方法有二！拔除症结，亦或铲除目标！”冰冷的声音，掷地有声：“此人能几次三番兴风作浪，仰仗的不过是赤命对他的念念不忘。若能移情别恋，弃若敝履，只怕到时，不用咱们费神，问题自可迎刃而解……”

　　“主上与阎王不同，并非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之人……”停了停，复又道：“若能轻易忘怀，又何苦沦落至此……”

　　“哈，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就算日后赤命真要立他为后……”言及此处，不禁一声冷哼：“以他之秉性，也绝不会轻易就范……你说是不是？！赨梦大人……”说着说着，赪手奎章便笑了起来。

　　“……”而氐首赨梦却依旧双眉深锁……

　　

[ 此帖被brokenwinds在2016-09-15 08:5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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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16-09-17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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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惊

　　满目苍白的暗室里水雾缭绕……

　　偌大的长形暖池内，一片殷红。四方兽口里，亦是浓稠不断……

　　渐渐地，微波细漾的腥膻之下，似有异物缓缓涌动。不过片刻，一只血色人头！伴着气泡，缓缓浮起！！

　　浓郁的鲜血，随着沟壑纵横的肌体缓缓流淌，徐徐勾勒出一副健硕却狰狞的人形！深邃的呼吸，每一下都喷吐着腥膻与腐臭，恍若死去多时却依然心怀怨恨，不肯归于平静！

　　许久，睁开眼来，一双金瞳锐利如剑却有着令人心寒的肃杀，直直地注视前方……

　　“唔——！哼哧哼哧…………”那是一团阴影，潜伏于苍白的角落，淡若纸片却呼呼地冒着热气……

　　“……”他没有言语，只缓步向前，走出暖池。红色的双脚，在雪白的阶梯上留下道道红色印痕……

　　灯火熹微间，裸身静立。流动的殷红在脚下逐渐凝成一汪血泊。须臾，有无数红色细线，自血泊边缘，延伸而出，于沟壑纵横间凝形成一方诡谲莫名的图案……

　　片刻，径直来到墙边，拉动一方做花精致的垂吊把手。刹那间，金属声响，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自暖池上方径直落下，重重地拍进池底，飞溅出无数腥红染污了一室雪色……

　　“呜嗷——！”很快，那盘踞于暗影之中的漆黑，便扑了上去！

　　“好好享用吧……”内室之中，有哗哗的水声遮蔽了响亮的咀嚼和细微的呻吟。他用力地涮洗着自己的身体，殷红褪去，赤红依旧。不过是光滑了一点，鲜活了一些，沧桑不在，精神焕发。连紧绷的脸颊也饱满了不少……

　　梳洗一新，穿戴整齐。缓步镜前，伫立许久。片刻，凝神镜中，以指抚脸。金色的眼瞳依旧雪亮……

　　“活人的皮肉……”忆及方才，那碎瓷敲击时的坚硬触感，鬼方赤命不禁哑然而笑：“不过是具皮囊而已……”放下手，那肃杀的暴戾气息又重新回到了眉宇之间……

　　正欲离去，忽然心头一阵恶寒！有遥远的嘶喊恍若耳畔！！

　　“赤命……救我……”声音凄厉而悲切……

　　瞬时便知不妙。随即开口喊道：“影魇——！”

　　刹那之间，暖池血水之中尚在欢畅进食的墨色阴影，即刻便化作一股水流，消失于高墙上的气孔之内……

　　赤王寝殿！被镣铐锁住的琴缺风隼，蜷缩床榻，全身发冷。就在刚才，鬼方赤命离去不久，那散落地面的核桃竟是无火自燃，发出股股焦糊恶臭。紧接着，灯火摇曳中，似有鲜血滑落，粘稠如胶……

　　他惊恐之极，抬头望去，只见那绘有彩纹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竟已血红一片。大团不知名的肉块，纠葛着凌乱毛发正一点一点地自缝隙中缓缓溢出！红色的粘液伴着破碎的组织，不断滴落，浸污大片被褥，逐寸逐寸地进犯而来……

　　“啊！来人……来人呐——！”他惊恐起身，扑向门边，想逃去外间！却不料单薄的木门早已被乱发封死，捶打不开！无奈，只得又退回屋角，拔出藏于暗处的匕首短剑，抢先一步，下手为强！却不知那肉团竟是刀枪不伤，反倒是自己被牢牢制住，脱至半空……

　　“救……救……啊……”纤细的脖颈被无数乱发死死勒住，化翼的双臂亦是爬满利齿啃咬不断。苦痛难当，惊惧煎熬，意识沉浮里，有嘶喊不断，反反复复：“赤……命……救我……救救我……”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似有热浪呼啸，周身顷刻便若失重般徐徐下落，摔进了一团不知名的冰冷与柔软之中，眼前却是一片耀眼亮光……

　　“三贝……三贝你怎么样……”有声音沉沉想起，时强时弱。

　　“……”明亮的光线里，是一团暗色的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三贝醒醒……看着我三贝……”声音依旧沉滞，却清晰不少。是他？！鬼方赤命？！

　　“……”有温热的感觉轻拍脸颊，混沌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

　　“三贝……”终于，赤色的凶脸近在咫尺！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刹那之间，如坠冰窟。他终是惊恐地叫喊出声，不顾一切地推打挣扎，脚上的锁链四处乱撞。沉闷的声响，在空寂的寝室不断回荡……

　　“嘘……别动！别动！安静些……没事了，都过去了……”只是片刻，冰冷而狂躁的身躯被用力制住，随即后颈便传来一阵柔缓地按压。渐渐地，那躁动惊悸的心绪便一点一点地归于平静……

　　他就这样软软地瘫倒在了鬼方赤命的怀里，宛若一只垂死的鸟，魂息渐散，再无半分气力……

　　如此，便任由自己被他抱起，一步一步走向榻边。却不料，足踝处又是一记拉扯。微微转头，定睛望去，原是镣铐未除，不由一阵轻叹……

　　“别……别过来……”床榻上，被褥下。惊恐的眼眸失神而空洞，颤抖的呼吸虚弱而心碎。消瘦的身躯缩成一团，不顾伤痛，紧扯毛毯，提心吊胆！

　　“好……我不过去……”他没再上前，只静静拖过椅子，半丈开外，端然而坐。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于床榻，平静如水，复杂难辨。

　　“……”沉寂许久，抽搐依旧，瑟瑟缩缩。两臂的伤痕处，有血迹沁出，殷红斑斑，狼狈不堪。

　　“三贝……”他终是蹙眉劝说：“让我为你疗伤好么……”

　　“别……别碰我……”嚅嗫的声音细若蚊蝇，疲惫且虚弱。双眼却依旧一眨不眨地圆睁，空洞而惊悸。

　　“好吧……”他终是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道：“你需要休息……我会派人守住这里……”言罢，便欲转身离开。

　　“别……别走……”却不料，身后弱弱传来：“留下……好么……”

　　“三贝？！”他疑惑！

　　“赤命……别走……”声音依旧虚弱。

　　“……”他缓缓靠近！

　　“……”那血迹斑斑的小臂忽然滑出被褥，一把便扣住了他的手腕！有冰凉的泪珠随着那一声悠长地叹息，缓缓滑落脸颊。紧缩的身躯瞬时便松弛了下来。

　　如此，鬼方赤命便悄然落座，小心地避开伤处，将他拥入怀中，细细安抚……

　　昏暗的室内，并无掌灯！唯有窗外夜色，星星点点，在宽大的床榻上划出模模糊糊的沟壑纵横……

　　许久，怀中之人似已睡熟，轻微的细喘间微闻低鼾缕缕。如此，便轻轻调整姿态，欲放下琴缺风隼，却不料指尖掠过手腕之时，竟触及了伤处！梦呓惊痛，引得那细吟微响，恍若雨落……

　　“三贝啊……三贝……”双眉微蹙间，神色忧忧。不禁喃喃咀嚼，这遥远却从未磨灭的名字……

　　两人初遇，是立春之后的第七个傍晚！

　　那时的鬼方赤命尚是怪贩妖市里阶级低下的生口，整日里不是在雇主家辛苦劳作，就是跟着工头东跑西颠，累死累活挣这俩儿钱还不够吃的！

　　对他来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便是趁着集市上有戏班前来演出时，偷懒躲在人群里瞅上两眼。不用花钱，亦能享受……

　　这年，冬天去的晚，春季的戏班收工就早！

　　好不容易才敢上离开前的最后一场。刚收工，便和同伴们大老远地跑来，钻进围观的人群里，推推搡搡朝前挤。耳边是热闹非凡的锣鼓曲调，眼前却依旧是那乌央乌央的后脑勺，层层叠叠，挥之不去……

　　终于到了前面，却是半场休息，名角儿们都下到了台后，只留一老旦在上面晃悠。

　　荒腔走板的叽歪里，那无意识地回头一瞥，却见人群的另一侧，数丈开外的长条凳上，精心端坐着一道白净身影……

　　他神情淡漠却掩饰不住眸底的热切憧憬！那是陶醉、是向往、却也藏着晦暗的心思与深深的渴望……

　　如此，便再也无心于戏台之上的《斩龙》！深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就连他在半路悄悄离开座位之后又匆匆返回，也一同尽收眼底……

　　一曲终了，观众们陆续离场。方才走散的工友们，渐渐围拢而至，开始相互打趣。

　　“喂！喂喂喂——！”工友王大脑袋的手便大大方方地伸到了眼前晃来晃去：“诶，我说赤命啊，你可别痴心妄想！你和他之间……可是隔了一片海都不止！”

　　“什么一片海，我看是半道沟吧！穿得是体面，可还不是跟咱一样！别以为做些体面的活计，就是高人一等……”

　　“就是！漂亮的脸蛋能出大米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其中不乏对那人的尖刻的讽刺与下作的调笑。甚至还有人放肆地吹起了口哨。

　　而一丈开外的他却依旧是那般无声息的漫步经过，不曾回望一眼，却像是带走了全部的心神！！

　　“他是谁？！”他神情呆板地向身边人询问。

　　“赑风隼！”

　　“……街尾那家的学徒，去年才来。他们在死物孩集有一家店铺……明面儿上是做得是进出口，私底下呢……哼，谁知道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听说是卖生口的……”

　　“真的？！你可别胡说……”

　　“谁胡说啦……听说那赑风隼可是手心儿里的宝贝，过不了几月就该送去滴酉楼……”

　　“……诶？是真的嘛？！”

　　“那还能有假……听说还是个雏儿呢！”

　　“……”

　　“……赑风隼……”自此，他便在心中刻下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记……

　　黑暗里，微阖的双眼，在听到身旁那细微的异响时，悄然睁开。手腕处的微疼细痒，轻麻酥热的潮湿触感，令他一阵悚然。定睛望去，竟是鬼方赤命正在亲吻臂上伤处！！斑驳的阴影里，他双目微闭，神情平静。炽热的唇齿与滑腻的长舌在破口处反复地剐蹭吮吸，恍若贪婪取食的蝙蝠，动作却轻缓而柔和……

　　琴缺风隼未敢出声，却不料对方已然有所察觉!放开手，那绛色的唇早已被血染得殷红，亦有零星点点溢出唇角，于下颌凝为一线……

　　“赤王……你这是作甚……”颤声发问，双臂紧缩。

　　“吵醒你了……我很抱歉……”偏过头，捕捉痕迹地拂去唇边血迹，作势便要下床。

　　“等等……”忽而起身，轻轻捉住衣袖，低声道：“别走好么……”

　　“你……？！”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常道：“你不害怕么？”

　　“怕……”他低下头，缓缓道：“可是……有你在，我会安心……”

　　“你……！！”心里像是被什么陡然击中，脑内亦是有片刻空白。沉默的片刻里，有无数的碎片如白驹过隙，悄然重合。金色的眼瞳深深地闭合又快速地睁开。旋即轻叹道：“好吧……我便在这儿，守着你，直到太阳升起……”

　　相依而躺，合被而卧。琴缺风隼微闭双眸，挪动身体。刚一侧脸，却是鼻尖触及肩头！不觉心下一跳……

　　“睡不着么？！”他开口，又轻轻伸手，掖了掖被沿。

　　“……你身上的气味……好像淡了许多……”故意岔开话题，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尺许。

　　“……味道不好闻是么？！”似是有些不悦，原本温和的声音霎时冷了半分。

　　“……风隼不敢……”心头突突直跳，一直紧握的手，亦骤然而松……

　　“……”黑暗里，缓缓侧目，金色的眸子绿光闪烁，好似兽瞳，又像满月！森冷的目光直视而来，诡谲莫名，令人不安。

　　“赤王……别……别这样盯着我好么……”不知不觉间，周身又是一阵颤栗：“你的眼神……让人害怕……”

　　“抱歉……我总是这般失礼……”说着，便转过头，不再去看。

　　“嘶……”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声息。

　　“敢问，琴缺公子是何许人也？！”沉默半晌，忽而再度开口：“琴缺这个姓，可是甚为少见呢……”

　　“在下生于怪贩妖市……父母早亡，自幼随母家一位制琴师傅识字学艺。未曾想……”他缓缓述说，字里行间竟是那般熟稔顺畅，不见半分搪塞迟疑：“……后来资财渐丰，我便离开了怪贩妖市，四处游历，卖艺为生，直至定居苦境……”

　　“没想到，你的过去亦是这般坎坷……难怪对这城里的一切，不见半点排斥！”暗自感叹间，不由得神色渐缓。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轻轻一声冷语，似是自嘲，又像感叹：“看得多了，自是习以为常，又何来厌恶惧怕……”

　　“如此说来……不知本王在公子心中，是否亦如那‘人心’一般，令人生厌？！”突然而至的发问，竟是让琴缺风隼措手不及。

　　“……！！”刹那之间，气息凝滞。只是片刻，又沉稳如初：“古语有之，为王者，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王者，因其责任而伟大。如此，又怎会拘泥于常人之念，世俗之欲……“言及此处不觉浅浅而笑：“赤王乃红冕边城之王，自非世间凡夫俗子……又何来‘人心’之说……”寥寥几字，停顿着重都是恰到好处。似是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全有了……

　　“……”沉寂的片刻，令人感到窒息：“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被忽然而起的笑声却好似雷鸣！令心绪稍安的琴缺风隼，无端地嗅到了一丝杀意……

　　“你很聪明……”再言语，那低沉的声音竟是一分寒似一分：“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心头突得一跳，不觉咬了咬牙：“还请赤王示下……”

　　“你方才说……‘不乱于心，不困与情……’”停了停，忽而深吸一口气道：“试问有谁真的能够摆脱人世间感情的束缚……”言罢，金色的眼眸倏地发亮！强壮的手臂一下便揽过纤瘦的身躯！坚硬的下颌紧紧地贴上耳畔：“你可知这‘过往’不是想忘却便能忘却得了的……”

　　“赤王……我曾听赨梦说，我与赤王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他竭力地抑制着心底里那份对于肌肤相接的抗拒！在轻微地推搡与挣扎中，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冷静与清醒！

　　“何止是容貌相像……你与他……简直是一模一样！”忽然之间，手腕又一次的被大力握住，缓缓挪至眼前！金色的眸子绿光抖动，似是审视，又像是在寻找：“赑风隼……你真的只是回来取我性命吗……”声音极轻，似是呢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不觉间，腰背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赤王……疼……疼……”他的身体抖个不停，眼眶里似有晶莹来回滚动……

　　“……”沉默许久。冰冷的注视里，杀意未减，力道未消。如此，不觉放弃挣扎，痛苦地侧过脸，唯有低低地抽噎，细若游丝……

　　“呼……”片刻，有轻叹，悠远绵长：“你还真是年轻啊……”松开手，鬼方赤命便静静地转过身，仰面平躺，顺势将胳膊枕在了脑后……

　　“……”偷眼许久，不敢妄动。琴缺风隼依旧蜷缩侧卧，待得那沉重的呼吸起伏平稳，方才微挪了身子，缩到一边。闭起眼来，忐忑而憩……

　　窗外有呼啸的影急速掠过，是夜行的鸦在求偶抢食！有黑色的羽不断飘落，好似墨色的雪……

　　鬼方赤命的眼在黑暗里四下打量，微弱的光线透过眸底那奇异的构造折射出异样的光辉，使得那本就锋利的瞳又多了一重妖异……

　　两只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最终停留在了身旁那已然睡熟的消瘦身影之上……

　　“自己与他，终究还是生疏了……”他心中暗想，静默凝视：“可有些事，唯有离得远了，才能看得更加清楚……不是么？！三贝……”

　　“……”沉寂的空气里，唯有绵长的呼吸，时起时伏。宛若烟燃……

　　“赤……命……”恍惚间，似有呓语声声，在唤着他的名字：赤命……赤……呼……呼……”

　　“三贝……”低低轻语，伸手掖一掖被角。

　　“赤命……还我……还……我……”模糊的梦呓，断断续续……

　　赑风隼是真的睡着了。在那无比遥远的梦境里……

　　那日，戏台之下人山人海。孤身端坐于简陋的长条凳上，一侧的伙伴早已不知去向。转身回望后边那一众的如痴如醉，再看戏台之上的金戈铁马，原本沉郁的心绪，瞬时便澎湃万千激动不已。

　　曾经不止一次的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登上重重高台，接受万人朝贺。可以无所顾及的施展才能，再也不必受人戳指白眼。可现实却总是无比残酷，再坚强的心也是经受不住那一次次地打磨与锉伤。然而这一次，只是这一次。他却清晰地体会到，欲望与野心相互交叠时的隐痛与滞涨……

　　赑风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座位的，之后又是如何恍惚地返回。待得清醒之时，手中已然多了一只扁方的漆木锦盒，夹在臂腕之中沉得发紧……

　　他记得，那一夜在小河边，自己一直逗留到很晚才返回住处……

　　那河水中模糊的倒映，那随波翻涌的红色光华！纵使流年飞逝，依然清晰如旧……

　　自那之后，他便明白，身上多出来的，并不只有那方锦盒，更多的却是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污秽的泥沼！离开怪贩妖市！”赑风隼曾这样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为了自由翱翔，为了能出人头地，他必须步步为营，谋划长远。

　　却未曾想，命运又一次地同他开了玩笑……

　　漆木的扁方锦盒很快就被有心之人搜罗出来。脚心的一顿抽打，却没能撬开那一副铁嘴钢牙。于是，满脸横肉的掌柜便当着他的面，将那满满一盒镶着绿珠金丝与珍珠宝石的艳红头面送给了雇主的第四房小妾……

　　如此，只得暂收心绪，养伤干活，三五日一过，这事儿便也消停了。虽然偶有传闻，那小妾自从得了这头面便爱不释手，人却日渐消瘦，不过数日竟是气息奄奄。此事令东家颇有微词，便索性撵了那掌柜！至于那盒头面，最后竟也是不知去向……

　　为此，他曾抑郁许久，一度消沉。直至那日，随着返程途中，一个有着一头红发的大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街角，扯着嗓门高喊：“赑风隼！”

　　他受惊不已，险些跌落马车！而后，便怒从中来！只当是不怀好意的狂徒，不加理会！

　　却未曾想，那人竟追了一路……

　　“喂——！赑风隼——！”

　　“……”

　　“……你可别后悔啊！”说着，粗壮的手臂便高高举过头顶，在风中晃了又晃，指间一物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红光，夺目异常！

　　“你……”终于，他跳下了马车。

　　那人却坏坏一笑，扬长而去！

　　“把簪子还我！”翌日傍晚，他来到工地，堵他去路！

　　“……我为啥要还你？”

　　“那簪子是我的！”他疾言厉色，怒声叱责。

　　“我捡了就是我的！”他的脸上满是挑衅：“……再说了，这玩意儿也不是你的！我看见你在后台偷的！”

　　“你……闭嘴！”声音压地很低却止不住心中的愤懑！若不是对方人高马大，还生了一副不好惹的嘴脸，只怕当时，他真会冲上去，将他撕成两半。

　　“嘿嘿嘿嘿……”他得意的笑了。那笑声里有着一种诡计得逞的满足。

　　“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还我！”双拳紧握，咬牙吐字。

　　“……你敢来小树林一趟么！”他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连言语都变得意味深长：“那玩意儿挺值钱，我也不能白给，你说是不？！”

　　“好……”

　　“……”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鬼方赤命微微挪动身体，轻轻靠近琴缺风隼。

　　“这么美的花……”

　　“这么美的人……”

　　离得近了，心底最深处的那层坚硬里，似是有什么东西骤然开裂。细细的一道深缝里，有浅浅的暖流缓缓渗出……

　　那时候可真是饿啊！两个盐水煮土豆加上一碗白米饭，一天两顿的吃，就是头牛都能给整垮了。

　　于是，平日里除了干活与听戏，最来劲的便是叫上同伴一起去后山的林子里，整活食儿来填肚子。

　　那天，他故意支开了所有人，借着捕猎的间隙，孤身潜入密林深处，等待着赑风隼的到来。

　　收成还是不错的，除了野鸡与野兔，又在高高的树上找到了两个鸟巢。正当他攀着树干，津津有味地鼓捣时，那修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远远走来，依旧是那身整洁体面的长衣布衫，显得整个人是那般的白净出尘。

　　他立刻从树上滑了下来！大敞的领口，裸露出粗糙的胸腹。一身的粗布短衫，腰间还挂着两只新鲜的野鸡与一只垂死的野兔，有鲜红的血迹不断滴落，沾湿了大片的裤腿。火红的头顶还缠着伪装用的枝叶！魁梧的身形几步就来到了赑风隼的跟前！

　　甫相见，便是直奔主题的开门见山。

　　“我已经来了！把簪子还我！”

　　“我要是不还呢！”他本不想捉弄人的，却故意刷着赖皮腔。言罢，便朝着赑风隼坏坏地一笑，眼底却藏着半分羞怯。接着便收起了弹弓，闪到一边。整个人显得的满不在乎，内心里却又是一阵交织了欣喜与期待的的狂跳！

　　“你必须还！”赑风隼显然是有些气急败坏。

　　“那不可能！”手掌在内兜里盘旋许久，紧攥着那一摞玲珑珠翠，微微颤抖。本想就此交付，却不料听得那一句粗暴!便瞬时上了气性，一步不肯退让。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还我？！”

　　“……你说呢？！”这下便真起了耍弄的念头。

　　“……”只瞧那白净的脸上忽地就涌起一阵愤怒的潮红。

　　半晌，双方僵持，沉默不语。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火热的日光逐渐敞亮……

　　只见赑风隼沉默的抬起手，低头弯腰，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利索地褪下了裤子，然后抬起头漠然地望向他，眼神里满是寒彻人心冰冷与倔强！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一时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鬼方赤命感到手足无措！

　　赑风隼就那样站着，长衣的下摆刚好遮住了身体，只余一截雪白的小腿在绿草黑土间，分外耀眼……

　　刹那之间，胸腹起伏，身心焦灼，口干舌燥，手脚发软。万般无措间，只得窘迫地转过身！挥起一拳重重地砸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粗糙沙哑的疼痛如同时起时伏的海浪，令人瞬时清醒，不觉暗自爆出一句粗口！

　　“他娘的——！”他骂道。接着就从怀中掏出那摞布包，随手丢到身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和赑风隼之间便渐渐熟络起来！却未曾想，之后的一切，竟会如脱缰般，不可收拾……

[ 此帖被brokenwinds在2016-10-05 09: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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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olil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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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16-09-17 22: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分量好足的章节，楼主不要放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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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kenwi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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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16-09-18 00: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15樓(somolilili) 的帖子

恩恩！！一定哟！！！

这边更文，章节比较长，会一章更新多次，小心遗漏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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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kenwi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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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16-10-09 09: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八章忧

　　翌日清晨，寒风阵阵，鸦啼声声。琴缺风隼在一片宁静中悄然苏醒，耳畔却听得一阵脚步细微！！

　　下意识地轻移手臂，身侧却是冰凉一片，早已无人！如此，不觉心生警惕！遂合上眼来，竖耳谛听……

　　动静甚是陌生！轻微且细碎，就像是硕鼠蹑手蹑脚，在偌大的房间里鬼鬼祟祟，四下游移……

　　循声侧脸，声音便更是清晰！从搁着衣衫的木架到摆着香炉的桌案……

　　最后，竟是停滞在了床榻一旁，那个沉黑如墨的大衣柜前……

　　微阖的双眼悄然而开！随风轻晃的红帐上无声地映出一道曼妙的身形……

　　视线里，那人浅衣粉衫，窄背微弓，削肩高耸，柳臂轻抖，雪白的脖颈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弥散着浅浅的氤氲……

　　如此，静默凝视。片刻，不觉抿唇而笑，却始终按兵不动……

　　许是有所察觉，专心于柜门吊锁的她，竟是数度回望床榻，却一次比一次心慌……

　　最终，在一连尝试了三次，皆未能打开之后，那人便放下了手，正欲取出腰挂上扣着的银剪。动作却戛然止于半空。接着，便又一次都回过了头。冰冷锋利的视线彻底地被不安所取代！脚步更是轻若无声，转眼便来到了床榻前……

　　伸手撩开帐帘，却不料竟是四目相对！

　　“你来这里做什么？！”声音轻缓，甚是平和！心底却是疑窦丛生，警惕异常。

　　“绛雪前来，服侍公子梳洗穿衣。奈何许久未闻公子回应，不觉忧心入内……”言语间慌忙下跪，声音犹是委屈嚅嗫：“……加之先前值夜时，有耳坠不慎遗落，方才四下找寻……惊了公子安睡，还望公子赎罪……”

　　“……不知耳坠可有寻回？！”

　　“……方才已在柜底寻得……”头依旧深深低着，令人无法探得神色。

　　“……“自知此人谎话连篇，琴缺风隼不觉心中暗自冷笑。又实在不愿与之多言。方语重道：”你可知擅入赤王寝室，乃是死罪！”

　　”绛雪知错！绛雪知错！求公子开恩……求公子开恩……”转眼已是泣不成声！

　　“……”欲开口，一转念！方淡淡道：“起来吧……“转过脸，眉宇间微现鄙夷之色，却并不看她，目光只幽幽落向那不远处的大衣柜……

　　”多谢公子开恩，多谢公子开恩……“一叠声的感恩戴德，让人深觉反感。

　　”先退下吧！我有些乏，半个时辰之后再来伺候！”琴缺风隼不由当机立断，将人遣出室外。

　　“是……”

　　很快，脚步声止。厚实的木门，将阻隔了一切，室内瞬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琴缺风隼悄悄地下了床，披上外裳。一步步走向那漆黑的衣柜。心里的疑惑与警惕却丝毫未减，目光定定地盯视着那枚做工精致的银色吊锁！

　　葫芦型的锁眼里，还插着半截断裂的银簪，斜斜的支楞在外，显得突兀而扎眼……

　　正欲伸手，却不料，那紧闭地柜门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晃得那银锁哗哗作响，间或还夹杂着细微的尖叫与嘶鸣，闷闷传来！惊得琴缺风隼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渐渐地，抖动声止，却很快变成了沉闷地撞击，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衣柜里面破门而出！

　　琴缺风隼的心剧烈狂跳，欲退身逃开。却不料寝室大门突然而开，有高大的身影徐徐而入！

　　“哦！你已经起来了……”是鬼方赤命，不见往常的凛冽肃杀，含着笑意寒暄而至。

　　“啊！赤王……”脑中一片空白，却本能地向他奔去。

　　“琴缺，你怎么了？！”眼见对方脚步不稳几欲跌倒，不觉伸手搀扶，却不料整个跌进怀中瑟瑟发抖：“可是发生了什么？！”身躯冰冷而虚弱，像极了受惊的雀鸟。

　　“……”许是感觉到温暖的坚实，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竟已湿润一片：“赤王那个……我……”刹那之间，周身一寒。瞬时哑了口，低下头，垂眸不敢再言。

　　“嗯？！”一头雾水得不到答案，遂以指尖轻抵那光洁的下颌，微微抬起那惊悸尚存的脸庞：“无论什么，但说无妨……”

　　“衣……衣柜……我……”颤颤地吐出几字，眼底又是一抹惧色。

　　“琴缺莫怕，我去瞧瞧……”言罢，大步而去。

　　“……”琴缺风隼却呆立在原地，双手紧握，踟蹰不前。

　　“叮……当！！”吊锁微动，一痕银白蓦地掉落，在光滑滑的地面上惊出清脆声响！！是那撬锁时断在里面的发簪……

　　“……”沉默的片刻。赤色面庞带着肃杀回望而来！金色的眼眸里，那一方菱形的瞳仁在刹那间缩成了细细一道直线！！

　　“不……不是我……不是我……”那感觉，就像是落入猛兽视线的猎物，下一刻就会被撕裂成片……

　　“呵……别紧张……”却不料，他竟笑了：“这锁头啊，早该换了！都旧成这样……”说话间，竟是毫不费力地便拉开衣柜！里面暗红一片，一排排整齐悬挂着数件样式很旧的武生戏服，和几枚稍显破损的花冠盔头……

　　“……”琴缺风隼依旧颤颤而立，不知所措。

　　“只是些旧时物件而已……我舍不得扔，就都锁这儿了！”他示意上前细看：“这都好些年头了……许是招了什么，吓着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试探着缓步上前，细细审视：“这些衣衫……赤王可是演过武生……？！”言语间，忽然在那红艳艳一片的戏服里，有一角白色竟极是扎眼：“这又是……？！”

　　“……”微一凝滞，方缓声道：“一位故人之衣……”

　　“……”如此，不觉心头一凛，便未往下问。

　　恰在此时，门外又传来声音！

　　“奴婢们伺候公子更衣洗漱……不知琴缺公子可有起身？！”是侍婢绛雪带着人按时来了。

　　“……”琴缺风隼微一蹙眉，再看一眼身旁之人，见鬼方赤命点了点头。随即便开口道：“进来吧……”

　　“奴婢们见过赤王！见过公子！”众人俯身行礼，恭谨有佳！

　　“东西放下，都出去！”未及开口，却听得鬼方赤命这般下令。心头不禁又是一跳。

　　“是！”众人怯怯，不敢多言，只得依次放下器物，便鱼贯而出。

　　大门再度被掩。室内又陷入沉寂。

　　“赤王这是……”心头忐忑，讷讷发问。

　　“来……坐下……”他却并不答话，只在妆台前伸手招呼。

　　“……”迟疑着缓步上前，心尖却跳得厉害。

　　“今早，就让我来服侍你……算是给昨晚的唐突赔罪……”他微笑着说道，目光却依旧很冷。

　　“不……琴缺不敢！昨夜之事，琴缺什么都不记得……还请赤王莫要在意……”霎时脚步凝滞，缩在袖中的指尖早已捏得发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口气吐出这些字句的，周身的寒意一阵胜似一阵。

　　“过来……”他又冷冷道：“别让我说第三次……”

　　“是……”无奈之下，只得继续……

　　晨起的梳洗，亦是颇有讲究。首先更衣，而后洗漱，最后梳妆理鬓，再配上象征身份地位首饰器物，才算彻底完毕。

　　如此，当琴缺风隼一眼瞥见那案几上陈列的，一方叠得无比整齐的雪纹绣红云长衫时，脸色不禁微微泛白……

　　“这要让他为自己穿衣梳妆么……”心中突突，来不及多想，那边却已取过衣衫，抖落开来，挂上衣架。

　　“来，我为你更衣……”鬼方赤命这般道！暗红的绸缎外裳在阳光下一闪，折射出耀眼的红光，好似弥漫的血雾。

　　“……是”咬了咬牙，讷讷回应。便轻轻解了衣带，脱下外裳……

　　日光澄澈，透过镂花窗格斜斜射入，在地上映出一串耀眼亮斑……

　　逆光而立，轻薄的里衣几尽透明，轻易便勾勒出一袭柔婉身姿。如玉般润泽白皙肌肤，细腻得好似无瑕羊脂，微漾出一层细细柔光……

　　“还请赤王……将外衣给我……”转身回眸，碧色的眼瞳，眼波流转。声音却极是纤细低缓，好似不敢言语，又像心中忐忑。

　　“好……”鬼方赤命缓缓应声，便取过那素色的云纹中衣，缓步上前。

　　“……”琴缺风隼眼睁睁地看着那魁梧的身形，自日光深处步步而来！有橙白的艳阳不断泼洒在那赤红的脸庞之上，时明时暗，时隐时现。显得那面容是这般阴晴不定，诡秘莫测。让人心生畏惧……

　　指尖抚上玉腕，心底依旧颤颤！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昨夜所受之伤，竟是未留半点痕迹！唯有那外衣袖口上的破碎血迹，在昭示这一切并非妄想……

　　披衣理襟，鬼方赤命的手法甚是娴熟。就是连那些一贯伺候的侍婢，也不及半分。很快，衣衫便穿戴妥帖。于是，洗漱净面，梳妆理鬓。

　　淡妆点点，素雅清秀。虽不及那天生贵气，却胜在朝气蓬勃！年轻便是最好的妆点！

　　簪环头饰尚未有新，送来的这些却也讲究！鬼方赤命并不马虎，一一取来，仔细比量。心中笃定方才梳起一髻，又理得甚是光洁，最后插入发簪，便大功告成。

　　“你可愿住在这红冕之塔……留在本王身边……”垂眼望向镜中，心底恍若隔世！遂低声发问，语气已然不似方才，竟满满的全是温柔……

　　“！”心中陡然一惊！半晌，发不得一字。

　　“……”彼此互相沉默，谁也未见动作。

　　“我……琴缺只是苦境一名普通琴师……”窒息凝结，终是颤颤起身，垂眸颔首，结舌推脱：“……技艺不才，学识浅薄……怎配赤王厚爱……还请赤王莫要如此……”

　　“什么配不配的！”一声冷哼，带着笑意柔声道：“我看上的，自有过人之处！你不必妄自菲薄……”

　　“还请赤王……莫要如此……”心中犹是惊恐至极，若非强撑，几欲跌倒。

　　“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红冕之王的琴师！只属于我鬼方赤命一人！”言罢，方转身而去，临出门前，又补上一句：“氐首赨梦会过来安排，等着领赏吧！”

　　“赤……赤王……”还想说什么，却终是哑了声。

　　垂首静立屋中。许久，眼底竟默默涌起一重怨毒狠厉，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楚楚可怜。侧身回步，身子曼妙。琴缺风隼又回到妆台前，轻轻拿起那尚未用尽的黛粉为自己的眉眼又漫不经心地描上几笔。

　　如此，圆镜内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半盏茶的光景，氐首赨梦便得了消息，应召赶往议政殿！

　　一路上脚步虽快，却出乎意料平静沉稳。心里其实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赤命的意思是，要收了那琴缺风隼入房？”小厨房里，千玉屑暗暗啧舌：“这人还真有两下子，一顿饭的功夫，就从客卿成了内人……”

　　“……”赯子虚澹默默不言，只定定望向低头熬汤的氐首赨梦。

　　“哼！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要是敢往这里住，我就天天在窗户底下唱《宝玉哭灵》！”赩翼苍鸆低头愤愤不平。

　　“好了好了，别太激动！我想赤王他，定有万全之策，方作此决定！”玄同轻声安抚：“只是一个琴师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言罢，亦转首看向氐首赨梦。

　　众人不言，小厨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灶上一口锅里，热水沸腾，咕咕不断。

　　“唉……”许久，氐首赨梦才叹了口气，缓缓道：“只怕是……此人今后将长居于此，入主红冕之塔呐……”

　　而另外一边，彩绿险磡！失了代王的燹王，日子过得却并不舒坦。

　　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务，堆积如山的奏折！那些琐碎的和重要的，紧急的和闲置的，纷繁杂乱，宛若雪花，又似繁星，不过短短数日，便将这位年轻帝王给活埋在了御座之上，连呼吸都透着苦乏。如此，便索性躲入寝宫，一连数日闭门不出，不见外臣。

　　如此一来，催促另立代王的呼声便悄然响起，而更多的却是要求君权神授尽快复位……

　　临界法则眼见势头渐猛，就快要压制不住。便不顾一切闯入彩绿圣地以求面君……

　　“君权大人……外头闹得如此厉害，您真不打算出去瞧瞧么？”碧绿的草精抱着晨露，用力扇动翅膀，在风精的护送下，落在了爬满树藤的石桌之上：“燹王他，亦有数日不曾离开寝宫了……

　　“我已不是彩绿险磡的代王！唤我神授便可……”硕大葱郁碧光环绕的生命之树前，有绿衣圣者双膝跪地，两掌相扣，宛若佛家结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目光虔诚宛若信徒：“……燹王乃彩绿险磡之主，一切皆有定数！”

　　“唔……”如此，草精便不再言语。只将手中的晶莹放入玉杯，便悄然隐去。

　　焦急万分的临界法则，还是被守卫绿境圣扉的树精给挡了回去。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君权神授依旧双手合十，静默祝祷。许久，方缓缓起身，离开了跪坐的草垫。径直去往，一旁的翠竹角亭……

　　石桌之上，玉杯晶莹，晨露清新。微举杯，尚未饮。却是心有戚戚。

　　“神授……”片刻的迟疑，有人声轻响，伴着珠翠玲珑，款款而来。

　　“圣……裁者……”君权神授望着那自幽冥中步步走近的，华服圣者，端然下拜。

　　“自那时分别，已有许久不曾前来拜会……神授近来可算安好？”同样苍白的面容，却带着一点微熏的黑！异色的双眸，孔雀羽的眼纹，在珠帘垂落的掩映下，是那般的高贵且充满了魅惑与冷傲。

　　“感谢圣裁者挂念！”扶住那人伸来的手掌，缓缓起身：“彩绿险磡物资丰饶，民众安乐。神授有燹王这一贤主，自是无需烦心劳神，万事无忧……”颔首低头，款款而谈，苍白的面容，忧色渐淡，悦上眉梢。

　　“即是如此，那为何方才黯然如泣！祝祷良久，亦不曾发现我之踪迹……”美丽的孔雀眼眸，微光闪烁，精致的珠帘掩去了神情，令他显得愈发神秘而深沉：“神授，你之国度，可愿与我一观……”

　　“……”君权神授轻轻低下头，紧绷许久的唇角露出一丝满含歉意的微笑：“只怕是，要让圣裁者失望了！神授现已是戴罪之身，幽禁此处，不得外出……”停了停他又道：“若是在这绿境圣扉之内，神授愿为向导，带圣裁者细细鉴阅……”

　　如此，悠长的孔雀指便扶了白皙葱玉手，高贵的孔雀羽伴着神秘的明眼纹！在绿光环绕间，一同行走在碧色葱葱的幽径上，引得周围一众精怪，啧啧称奇。

　　绿境圣扉神秘莫测，各类奇观数不胜数。君权神授步行一路，事无巨细详尽阐述，令身旁一贯以冷傲面容示人的圣裁者亦频频点头，暗自赞许……

　　良久，二人又重回翠竹角亭，石桌之上已有精怪们结伴送来草香浓郁的晨露和各类绿意盎然的茶点……

　　君权神授恭敬地示意圣裁者上座，自己则轻车路熟地开始为贵客递杯斟饮，布食煮茶。

　　“你我本无差异，也就别在意那些虚礼客套了……一同坐了吧……”圣裁者说着，便露出了一抹轻松的微笑：“方才听你说了这么久，看了贵境之主着实勤政爱民劳苦功高呕心沥血……”说着，那有着美丽孔雀纹的眼睛蓦地就看了过来，柔和的眼神里却有着通透的犀利与明澈：“即是如此，又何故幽禁你于此，而至眼下的动乱于不顾！”

　　“神授不才，实在愧对吾王，愧对彩绿险磡……”放下手中的翡翠玉壶，眼底不禁划过一丝哀切：“如今政局动摇，起因皆在神授一人，燹王出此下策，亦属应当！神授甘愿领罚……”

　　“哦？！即使如此，可愿与我详述一二？！”

　　“那便有劳圣裁者倾耳细听……”君权神授微一微蹙眉，便开始详尽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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