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8 【雁默，雁俏，温默】凤灼城下卷三四十五|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8 【雁默，雁俏，温默】凤灼城下卷三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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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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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70樓發表於: 2018-04-18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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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七.

来人——

他放声喊。

可明明喊了，却连自己都听不到声音。于是他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遍。还是没有声音。

来人——愠怒骤起，随手抓起手边的物体就往前掷去，好似撞到了殿中的青铜鼎，发出巨大的声音。

老宫人听到异响，慌忙进来，不进来还好，一进来就吓软了腿，直接跪到地上。

王、王上！

方才那一掷好似耗尽了他仅有的力气，他埋头喘息着。

叫廷尉来，去叫廷尉来……

老宫人怕极了，却还是仓惶爬到他跟前，哆哆嗦嗦想扶他起来，王上，王上……您受伤没有，小人先扶您……

却被王上大力推开，去叫廷尉来！

是！是——

老宫人从地上爬起来，赶投胎似的逃离了长归殿。

廷尉正在官署当值，被王上随身的老宫人亲自来传唤，着实意外了一下，表面上仍然淡然镇定，收拾了手上事务，仔细地交托，很有几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掸了掸袍袖便随老宫人前去，留下廷尉府中一众人等忐忑不安地议论纷纷。

随老宫人到了长归殿前，殿门紧闭，廷尉敛着前摆正欲跪下，被老宫人一把搀了起来，急道，大人您还是别跪了，先进去吧，王上等着您呐。说着便将廷尉朝殿门推过去。

廷尉忍着心中疑窦，推开殿门，一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味道浅淡，但廷尉却对此十分敏锐，当即转身关上殿门，快步朝正殿去，首先闯入视线的是蔓延开来的血迹，随后惊见血泊中倒着两具尸体，不远处滚着一颗头颅，而王上正倚在一旁的柱子上。

他身上沾满了血，连脖颈都血迹斑驳，脸色却苍白得可怕。王上侧着头一动不动，一瞬间让廷尉以为他也是成了一具尸体。可是下一刻他的脸就转向了廷尉前来的方向。

廷尉大人好赖是多年刑狱中见过大场面的人，堪堪压下了心头的惊骇，绕过尸体与头颅跪到王上身边，伸出手去不知道该不该扶他。

王上，这……

他向那尸首望过去，看清之后更添惊惧，这是——太傅？

王上伸过手来想抓住他，抓了空，廷尉握住他的手，感觉那只手冰凉得不似活人。王上轻喘着道，你先别管发生了什么，当务之急是，太傅在朝中反对策天凤当政，这件事众所周知，现在他死了，他们毫无疑问会把这件事算到师尊的头上。我已下令策天凤总摄军政，这件事不能出任何差错，你明白吗。

廷尉闻言，颔首道，臣明白。

雁王点了点头，说道，廷尉府立即立案，太傅苏合勾结南境，里应外合，经廷尉暗中查证，太傅畏罪自裁，尸体移交廷尉府，人头……他蓦地湮去了声音，片刻后继续道，挂到东市刑场示众。

廷尉怔愣了须臾，却很快心领神会，旋即感到为难，犹疑道，这……事出突然，恐怕朝野难以信服。

雁王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我不知道么，可事情已经这样了，瞒也瞒不住，那就必须让它与策天凤毫无关系，信服不了也得信服！当初你是怎么构陷沈翌，现在再做一次，不会么！否则我要你有什么用！

廷尉伏地叩首，王上息怒，臣即刻办。

另外，查抄太傅府邸，嫡系亲者斩首，其余人等降为奴籍，流放西陲，永世不得回帝都。近日同太傅来往密切者，无论在朝任职与否，一律彻查。

廷尉应道，是。

我那里有一封丞相临死前私自送往太傅府的书信，信中写明了沈翌乃是当年乱臣之子谢景，太傅的钟爱门徒，这多少可以作为佐证，稍后我让人给你送去。

廷尉依旧低伏，应是。

雁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最后无力地道，将这些……处理干净。

廷尉应是，起身欲退出殿所，他最后瞥了一眼太傅身侧那具衣饰华美的女尸，终究没有开口问什么。前朝与后宫皆是怨灵深重的地方，但死在后者的人却没有谁会太过在意。

他走到殿门之前，抬手还未触及门扉。

王上在他身后问，你会认为我滥杀无辜吗？

廷尉怔了一怔，滞了须臾，忽然转身向王上长拜，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殿堂，他平静地回道，为君者有常人不可体察的难处，为人臣者，忠君任事而已。

王上轻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廷尉直起上身，仍低垂着眼。

当初在廷尉府大牢中，丞相也曾问过微臣这句话。丞相交代，若来日王上问了同样的问题，让臣替他向王上转告一句话。

这回轮到雁王愣住。

什么话？

对不起，让你变成了你厌恶的模样。

/

室内寂静了片刻。

令米老板意外的是，默苍离听了他的要求，竟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他仅仅只是低垂着眼帘，似乎在冷静地权衡其中利弊。

默苍离抬头看向他，说，心窍给你，我当如何。

老板露出微笑，道，心窍是百脉汇流之器，缺了自然不可存活。他将手伸到衣袖中，拿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东西，轻轻放在案角，那粒豆子绿莹莹的，其间光芒流转，好似活物。

老板说道，这是种子，植入体内，可替代心窍之用。

默苍离向那东西望过去，淡淡说道，旁门左道，恐怕难以为继。

老板笑道，先生明理。他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说，一年，这粒种子能维持一年的生机。

老板道，其实一年又如何，十年又如何，铸心之局将成，先生已是将死之人，龟年鹤寿于您也不过镜花水月，没有意义。在下听说，早在十多年前，先生就该在九泉之下，却仍然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退一步讲，哪怕王上最后失败了，先生神通广大，相信自有续命之法，无需在下画蛇添足。

默苍离将那粒种子拿在指间，静默不语。

老板也不逼迫，温言浅笑道，先生同意，我为先生取心入种，冥医为我换心，结束后，先生便可将这双眼睛带走。

好。

默苍离将种子放回原处，点了点头。

他说好，米老板反而怔愣住。交涉言辞，说得合理妥帖，但终究是口头道理，他没有想到默苍离竟然真的这么坦然利落。这是拿命来换一双眼睛，纵然是一条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的命，但好歹是条命。

他蓦地失笑，问道，你知道我拿你的心作何用处吗？

默苍离瞥了一眼他的心口处，说，求死。

米老板苦笑道，先生敏锐得令人害怕啊。他顿了顿，忽而叹息道，我认识你师尊的时候，九算已经有了反叛的迹象，他却好像很理解似的。那时你师尊问我，可知往生之毒，毒在哪里，他说，因为它将生命变成了令人憎恨的存在。他还说……这钜子之位，就是往生之毒。

没想到，默苍离却摇了摇头。

米老板诧异地看着他。

默苍离伸出手，在繁复的袍袖下微露出一截细嫩的指尖，沿着装了眼珠的漆盒轻抚，他的声音十分温柔，是米老板从未听过的口吻。

默苍离说，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

/

依先前所言，默苍离随老板前往一间密室，他解尽衣衫，赤裸地躺倒密室中央的寒玉床上，寒玉冰冷浸骨，仿佛要将血液的流动都冻住，却不觉得很疼。然而老板执着小刀，利刃刺入他的心口，割开皮肉，默苍离痛得抽搐，手脚却被玉床上的铁镣紧锁，一动不得动。刹那的激痛，令他不由地双眼紧闭，还是没止住眼泪蓦地落下。泪水夺眶而出，沾湿眼睫，沿着鬓角的弧度滑落，好似他身下的冰寒古玉，在夜色下透着白雾，刹那间迸开一道裂缝。

老板手上的动作并不停歇，口中轻声说，先生是我见过最怕疼的，也是最不怕疼的。一个人到何种境地，才能战胜自己的软弱。默苍离咬着牙与疼痛抗衡，无余力回答他，他不在意，自言自语地续道，只有更强烈的痛苦才能让人忘记痛苦，只有更深邃的恐惧，才能让人无所畏惧……而能令先生恐惧的，是什么呢？

恐惧的是什么？

默苍离也在心里问自己。

他想到了魔，想到被魔族肆虐的九界，然后想到师尊，接着想到不可捉摸的天运，后来甚至想到了幼年时那条趁他睡觉时一连在他脸上咬了三口的吸血蜈蚣。

最后想到了上官鸿信。

念想一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默苍离醒来时，已过了一夜，换心之术早已完成，老板将他安置在卧房中休憩，温衾软帐，空气中弥散着宁神的熏香，窗外天色昏昧，将明未明，正是清晨。

他躺在床榻间没有动，睁着眼睛却什么也没有注视，脑海中浮现的，是他结束了手术，从密室中走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被下人唤入的冥医。

杏花望着他，忽然落下两行泪。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与默苍离错身而过。

默苍离错愕了，转身看着他的背影。

他很少去这样看着谁的背影，因为他总是很少回头。

冥医也没有回头。

默苍离心里琢磨，莫非杏花知道了么，但旋即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若是杏花知道了，早抓着他暴跳如雷了，不会是这样静默的反应，太不像他了。

在心里存了疑问，但现下也无法解答。

他推开房门，见到孤瑟背影，符黎守在门外，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默苍离问他杏花呢。符黎说还在做。默苍离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他在杏花结束后，送杏花回宫去。

他正要走，被符黎扯住袖子，符黎皱着眉头。

默苍离想从他手里扯回袖子，扯了几次，没扯下来，只好抬起头，淡淡说，我想自己走走。

符黎仍攥着他衣裳不放，跟了一步，我跟着你。

你知道什么叫自己走走吗。

他撇下符黎，独自一人走出了临水小筑。时辰还太早，连早起的商贩们也还不曾出街，只有极少的几家店面打开了门，在清晨的薄雾中遥遥地传开吆喝的声音，和着不知谁家屋檐下悬挂的风铃，时断时续。

信步来到东市，繁华的地段此时杳无人声。

远远地，默苍离看到那颗苍老的头颅被数丈的长竿高高挑起，悬挂在所有人触目可及的地方。

太傅一事，容与已传信告知了他，说不震惊是骗人的。他能够推想前因后果，但事情的发生终究超出他的预料，鸿儿的反应也超乎了他的预料。

更令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竟是有些排斥的。

明明是计日功成的结果，可当那结果瓜熟蒂落时，却还在流连它稚嫩的颜色。

他想起墨狂刺入师尊胸膛时，师尊看他的眼神。

直到临死前，师尊都不相信他。

那为什么还将墨狂给了他呢。

只是微微地抬头，果不其然，看见那只黑羽流金的乌鸦停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灵光闪动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到默苍离的视线望过来，这禽类不惊不惧，八风不动的，迎上对方目光，仿佛有种傲慢的姿态。

默苍离收回视线。

邢台前站着一个年轻的背影，覆甲带刀，手里捏着一坛酒，揭开封口，将酒水倾洒在邢台前的土地上。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转过头，吓了一跳。

策先生！

他只是个小小的射声校尉，策天凤却是近日朝堂上风口浪尖的人物，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与这个人不期而遇。先生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酒坛，他脸色登时惨白，捏着倒了一半的酒坛，继续不是，丢开也不是。

这里行刑的都是千夫所指的恶人，他却在这里祭奠，无论祭奠谁，都是不合宜的举动，也许要丢了职位，甚至连小命也不保。

先、先生……

连说话都开始支吾，垂下头，又小心翼翼地观察先生的脸色，先生已经没有看他，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让他捉摸不透，愈发忐忑不安。

片刻后，先生淡淡说，今日也不是他的忌日。

叶汲一愣，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禁挠了挠头，语无伦次地说，的确不是，但我，我一贯也没有挑着日子来，所以……

先生说，你时常来么，为什么，他是罪人。

少年人脸色白了一白，继续将剩下的半坛酒倒完，低声说，我知道，他们都这么说，但是……但是丞相是我的恩人，没有他的知遇之恩，叶汲今日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谁也不会看着我，谁也不会记得我，哪日死在战场上，墓碑上都没有我的名字。

默苍离说道，你这么说，将那些因他而死的万千生灵置于何地，他是你的恩人，却是更多人的仇人。如今南境诸侯联军，起因都是他。我听到的人都说他刻薄寡恩，残忍无情，为了一时的胜利罔顾无辜。

叶汲默然了好一会儿没有言语，最后他摇摇头，我不懂政治利弊、大是大非的事，但我娘从沟里写信给我，说当地的君侯被斩，朝廷派遣了太守接手治理，沟里的日子的确好过多了，以前苛政杂税，大家耕作一年最后还是吃不饱饭，现在还能留有余粮。

叶汲说，其实说丞相激怒了诸侯们，让他们断了世袭，甚至身首异处，还连累父母妻儿，有的君侯无辜，的确很可怜。但这也是很无奈的事情，这世间有那么多种人，一件事情发生，总有人因此受惠，也总要折损一部分人。不牺牲什么就能让所有人获得好处，这样虽然很好，但这样的结果是不存在的。

默苍离说，你只是因为丞相对你有知遇之恩，因为你的家族是受惠的那一部分，所以才会替他说话，如果你是某个君侯的后人，你就会恨他。

可我不是啊，我就是我娘的儿子，我家世世代代都在山里放羊种地，怎么会变成君侯的后人呢。叶汲说，先生你知道泥石流吧，我们那里叫滚山龙。我爷爷那辈人，我家还是帮别人牧羊的，每天赶上山去吃草，小时候我总喜欢跟着他去山里玩。有一次来了滚山龙，大家帮忙赶着南山坡上的羊群，当时北山坡上也有几头羊在吃草，我回头看的时候，那里的羊群被泥水冲得一只不剩。

我问爷爷为什么不去救那些羊，它们不是很可怜吗。爷爷说，如果人人都去同情那些命不该绝的羊，不做什么，或者丢下山南的羊群去救它们的话，那我们只会损失更多的羊。先生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羊群都是地主的，损失了一头，我们要赔得砸锅卖铁。爷爷回家后就为北山坡上损失的羊群痛心不已，病了好些日。

先生，凤凰指被收入王宫之前，流落民间，被很多人争抢，许多人和帮派都因为它家破人亡，所以凤凰指一度被斥为邪物和不详，可它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圣物不是吗。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就总是告诉我，人们因为凤凰指的存在而自相残杀，但这并不是凤凰指本身的错，它是凤神的血，是神圣而美丽的，它不该蒙受不属于它的污蔑和责难，人们应该为自己的贪婪和软弱负起责任。

叶汲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第一次正视着默苍离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家到底吃上了饭，虽然现在又遭受战争之苦，但这并不是削侯策本身的错。很多事不该用结果来判断好坏，所以就算削侯策的结果不尽人意，我也相信丞相是对的，相信先生是对的。

默苍离没有应声。

叶汲红了红脸，以为他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反而自己一个人说得很起劲。

良久后，才听默苍离冷冷地说，相信我？我是个外族人。

叶汲扬着头，说，我才不管这些呢，我只知道先生为王上好，王上为我们好，所以先生一定会为我们好。

默苍离说，你倒是想得简单。

那再复杂的事我也想不了了。

年轻校尉说着，又向这座喋血无数的邢台躬身拜了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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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56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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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4)

271樓發表於: 2018-04-19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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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信這算是成長了嗎...? 雖然處理事情效率了但看著覺得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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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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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72樓發表於: 2018-04-19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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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280樓winnie56aaa于2018-04-19 14:32發表的 : vOvxQS}dBp
鴻信這算是成長了嗎...? 雖然處理事情效率了但看著覺得心痛 gTmUK{y'

我倒不觉得这是成长，他会渐渐把能放弃都放弃，最后剩下默苍离，然后再被擦擦背叛。这就是大雁和俏俏的不同啊，俏俏一直在坚守，鸿儿一直在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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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_haru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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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273樓發表於: 2018-04-19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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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默默的某遥来追文，这么长时间的持续更，实在是感动死了！这年头想找长篇顺带肉是有多难啊泪！喜欢抱着碗吃葡萄干的默默，还有温默啊不要太开心，可惜只能看不能吃，这不公平啦～坐等黑心雁炼成，楼主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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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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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74樓發表於: 2018-04-22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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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282樓zhao_haruka于2018-04-19 22:34發表的 : 764}yV>
怀念默默的某遥来追文，这么长时间的持续更，实在是感动死了！这年头想找长篇顺带肉是有多难啊泪！喜欢抱着碗吃葡萄干的默默，还有温默啊不要太开心，可惜只能看不能吃，这不公平啦～坐等黑心雁炼成，楼主加油哦！ }]39 iK`w

谢谢鼓励（づ￣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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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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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75樓發表於: 2018-04-22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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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八.

天色昏昧，旭阳东起，逐渐大明，有微风踏着庭中荒草拂入屋中来，风中都浸着三分暖意。

于中原落脚后，默苍离只在院前立下了那株琉璃树，其他一概就不管不顾了。冥医抱怨着，在屋子周遭种了许多寻常药草和灌木，泽兰、青蒿、乌蔹莓这般的，也有百合、石蒜之类开花的草本，或者半夏、商陆、羊角拗此种大毒之物，都不管不顾地撒在周围，到了夏季草木疯长，杂芜一片，也不打理，任由它们纠缠错绕，分不清哪株是哪株。

他自庭中收回目光，转回席地的床榻间。床上的人依然昏迷不醒，血刹之相逐渐褪去，恢复了他本来的面貌，是十分温和清秀的面相。

他伤得太重，冥医不得已将他带回来，彻夜不曾合眼，眼下不在此处。默苍离也伤得不轻，两个人都要照顾，冥医准备着药材，忙得焦头烂额，不能时刻守着。

冥医离开后，默苍离便扶着墙，一蹭一蹭地挪到这间屋子，在门外看着俏如来沉睡不醒，才进来在床边跪坐下。

他探起身去查看俏如来的情况，俏如来受伤沉重，但都不致命，冥医也处理得很是妥帖，因此并无大碍。他放下心，向一旁的矮柜依靠着，神情十分疲累。

本来不想过来的，但心中总是牵扯着不能通透，辗转了许久还是过来了。

俏如来怎么样呢？当然是极为优秀的。经过昨夜动天撼地的大战，更证实了这一点，这般孺子可教的好弟子，不可多得。

可俏如来越是优秀，他心里越是冷落。

他的师尊只有老钜子一个，师妹只有凰后一个，他不要雁王给他做的第二个雪人，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要第二个徒弟。

但这件事是无法任性的。

失败摆在眼前，血淋淋的。

由不得他。

但他没有多少时间。

他的身体早在长渊下就被凰后和铁骕求衣算计着几乎残毁殆尽，全靠与符黎共栖共生才能生存。后来符黎身死，将所有生机转入他的身体，维持着他在共栖解除之后至多一年的光景，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时光。加上他的心窍已失，心口处那粒替代的种子，不知何时就会停止机能，这也是一个隐患。可俏如来的进步出人意表，或可在他生命耗尽之前结束一切，但是……

他漫漫地想着，看向昏睡着的徒弟。

也不必急。他劝自己，这一次，宁缺毋滥。

俏如来的神色已好多了，但紧皱着眉，似乎梦中也深受折磨。

默苍离想起那个傍晚，天清云淡，他站在百武会外观察俏如来。

俏如来站在千形百状的人群里，耐心地回答每一个人的问话，仿佛对一切冷嘲和热讽无感，始终面带微笑。默苍离在心里给他打了九十分，扣了十分是由于这个笑容表现得仍然太假。

如果那时剥离四周围绕的群侠，剥离百武会，他其实不过是个努力想要替父亲担起责任的倔强少年，站在一群老谋深算的成人中间显得有些纤弱和生涩。就像多年以前在那间僻静古老的寺庙里，他第一次遇见上官鸿信，远远地看见他独自在湖边徘徊，那时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不过觉得那是个漂亮但有些孤独的男孩。

他将手掌放在徒弟的脸颊，想要安抚他梦中的不安。

俏如来似乎有感，又似乎是默苍离手上冰凉的温度令他感到舒适，他侧过头，轻轻蹭了蹭默苍离的手掌。那样幼兽般乞怜的姿态，蹭在默苍离的手心，让他沉寂的心里蓦地略有所动。

俏如来……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场景渐渐明晰。

不同于方才的情境，但有几分熟悉的气息，身侧坐了一个蓝色衣袍的人，正摇着扇子擒笑看他。

迷茫的薄雾在思绪间停留了好一会儿，默苍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认出他平日起居的卧房，他躺在榻上，温皇坐在床沿。

温皇听见了他方才梦中喊出的名字，摇着扇子玩味地笑着，俏如来可不在这里，你若想见他我去替你招来，他若听说你想见他，一定马不停蹄就来了。

默苍离的神情呆呆傻傻的，好似全然不能理解他的话意。温皇有些担心，怕不是蛊毒不合他的体质，将人给弄傻了吧。纵然他号称天下第一蛊，宛如蛊毒界的百科全书，但那也毕竟建立在人体的基础上，而托他的福，默苍离犹然已不能称为正确意义上的人类。这种与行尸走肉打的交道，温皇不说是破天荒头一遭，至少也是经验缺乏。

他担忧地伸出一只手欲探视情况，默苍离轻轻地转头避开了他。

温皇想，还知道避开他，看来还没有傻得太厉害。遂收回了手，从床沿起身，长身而立在榻旁，居高临下却温情脉脉地笑看着默苍离。默苍离被他这么诡异地笑着看着，也面无表情的，那双眼睛落在他的方向，也好似根本没有看着他，只是必要地寻了一个聚焦点，是神蛊温皇的脸还是角落里蜘蛛网上的蜘蛛都是没有区别的。

当然了，还珠楼里以往不可能会有蜘蛛网的存在，尤其是在楼主大人贵履所及之处，就是一粒尘埃也要仔细地扫除归置。但是今日不同以往，温皇不许旁人接近默苍离，庭苑内不留伺奉的人，如洗衣做饭等不必拘于一处的事情可以假手他人，但扫洒庭除洗发穿衣等必须服侍在侧的事情便只得由楼主大人亲力亲为，而此类事情……楼主大人致力于剑术、蛊毒和愉悦，对此种事情不甚擅长。

两人之间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反正在场也无旁人，他们任可这般相顾无言着。终于是默苍离先开口说道，你给我下蛊。那不是询问，反而像是判断，居然也没有责难的意思。

温皇笑着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默苍离昏昏沉沉的，但还记得昏迷前的事，离开了还珠楼后，事先毫无征兆地，莫名地就失去了意识。怕是温皇不知何时种在他体内的蛊毒，控制着他离开还珠楼一定的范围，就会自主剥夺他的意识。但温皇之前也带他离开过还珠楼，那时却并没有昏迷的状况。

这种蛊，通常都是子母一对的。默苍离便问，母蛊在你身上，还是在还珠楼？温皇坦诚地道，还珠楼有，我也有。默苍离便又不说话了，视线转到一边，神情仍是淡淡的。

……这难道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神蛊温皇瞧着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忍不住切齿。

自从温皇在琉璃树下将他捡回来后，默苍离简直是死人一样的状态……虽然他的确是个死人了。从前他还活着时，与九界诸境那些不同凡响的人物交陪、匪夷所思的人物交陪、正常的不正常的人物交陪，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这种特质，但在住进还珠楼后，这种性情可谓变本加厉，已经到了极端的地步，仿佛九界和平的接力棒交出去他就可以不做人了。

他不吃不喝，整日无所事事，温皇给他找来那个尚同会账房的闲务，丝毫不足以消磨他的时光，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发呆，看书也不曾看得很用心，往往看到一半就随手扔了，还是望着一处不知所谓地发着呆。温皇心疼他这样，空闲时便时常陪着他，但这于默苍离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温皇同他说话，他便随意不拘地回答，温皇陪他下棋，他便也从善如流地下棋，从不主动搭话，也从不主动提出要做什么。

温皇甚至觉得，若是没有当初上官鸿信嘴欠地跟他说“不许和别人好”这些混账话，就是把他推倒在地强上了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可能会皱着眉头喊疼。

当初他在羽国待了三年，头两年还尽职地扮演着好师尊的形象，最后一年羽国王上开始扛不住人品，逐渐累积的怨念随着逐渐变黑的人格无从发泄，锋芒所指处人人倒霉，默苍离首当其冲，每每被他在床笫间折腾到半死不活，也能逆来顺受地悉数承欢。凭持着他这随时能挎的残缺之身，被上官鸿信鬼畜了半年下来居然还能不死，其中除了他个人超常的求生意志外，想必冥医厥功甚伟。

想来他与上官鸿信，一个太计较，一个太不计较，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若是还能善始善终，那真是世间奇迹了，但世间的悲哀就在于它没有那么多的奇迹。

温皇这个人自忖算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对自己是个怎么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人格略有所感，但在与默苍离深切地接触之后，他连这点略有所感都彻底打消了。可见山外青山楼外楼，最为匪夷所思的乃是造物。

默苍离就这么始终毫无反馈地任他摆弄着，唯有在提起上官鸿信时，才会突然又生出了喜怒哀乐之类属于人类的反应。温皇悲切地想着，他再也不必承受墨狂赋予的信念，解脱了其实也就生无可恋了吧，这世上唯一能够牵动他的除了一个羽毛雁还有什么呢，冥医杏花君已经作古，不能算数。秉着对前任准女婿的疼惜，温皇擅自揣测，加上半个俏如来。

默苍离来到还珠楼已有数年，还维持着最初状态一层不变，视所有温柔缱绻柔情蜜意为无物，是个人都受不了，何况是文武双修天下第一、号称完美无缺的神蛊温皇兼任缥缈任楼主。

其实默苍离的冷淡，温皇不是不能忍受。楼主大人的思想，常人难以揣度。他就着默苍离的冷淡，长年累月地自说自话着，也能觉得乐在其中。若是默苍离一视同仁地冷淡着那也无妨，但就是上官鸿信摆在那里膈应着，总是令他略感不适。加上这一次默苍离企图出逃，无论是这行为背后的理由还是这行为本身，都让温皇感受到了一种挑衅。

男人是经不起挑衅的生物啊。

于是任楼主又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伸出玉一般的手掌，扣住了默苍离的脸，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自己。默苍离挣动了一下，无奈他的力气在温皇手下宛如蚍蜉撼树，流露出了一点不高兴的表情。温皇看在眼里，觉得满意，头一次觉得这个人或许就是适合动粗的。

任楼主又施施然地开口，那口吻十分随意不羁，仿佛只是闲聊，说着，你知道我最初听说你是在哪里吗。默苍离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并不理会，楼主又继续耐心地说道，是在冥医口中，说你怎么怎么欺人太甚，怎么怎么自以为是，怎么怎么气他。那时我便大致猜出你的身份，于是便开始派人跟着你们。

他这么说，默苍离倒是转回了视线来，好似有点意外。其实他这种人，周围日日夜夜地有人监视都不算个事儿，但他的确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过温皇的人马。

温皇看出他的意外，笑了说道，毕竟你得承认，你们没有什么好名声，而我那好友又是个傻白甜的性子，也许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放他和你走得太近，我如何也放心不下。不过后来么，我确定了你不会伤害他，但是却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监视的人就这么一直都没有撤回。我的眼睛，跟着你去海境，去魔界，去道境，去羽国……最后回到中原，你每天吃的什么，什么时候起床，生了病，心情不好，甚至你和上官鸿信云雨风流，我在还珠楼，都像亲眼看着。你喜欢泉山毛尖，其实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种茶叶，我在这里喝着它，那茶里就像是有你的味道。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口吻仍然是平淡无奇的，甚至是温柔可亲的，但默苍离却渐渐皱起了眉头，眼里生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冷意。

温皇恍然无感，继续道，十五年啊，我就这么日夜相继地看了你十五年，这么看着你，等着你，等着你死。你是墨家的钜子，任重道远，你不能抛开，不愿抛开，我也不愿委屈了你。生前，我任你天高海阔，死后，你为我所有。这很公平。

默苍离眼底的冷意终于完全地沉淀了下来，冷冷地重复他的话。

公平？

温皇浮起笑意，自相识以来，默苍离从未如此正眼地瞧过他，果然还是被人正眼相待的观感更好，无论是崇拜的、深情的，还是怨恨的、恐惧的。

对，公平。

温皇坦诚地回答着他，手指放开了他的脖颈，向上摩挲着柔嫩的下唇，那触感令人眷恋。

苍离，你要听话，听话了，我们才能好好地过。

他柔声地说着，默苍离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他。

/

那日之后，默苍离对温皇相当冷淡，温皇这才觉得，从前默苍离对他有多么的热情。温皇同他说话，他也不怎么回答了，更不说请他下棋散步什么的，根本是白日做梦的事情。于是楼主大人又开始为自己逞一时口快的代价感到悲恸。

近来默苍离热衷蛊术，成日泡在蛊室几乎住在那里。他独自一人在那里，身边又没有一个伺奉的人，温皇是万万放心不下的，于是只得陪着他也搬到蛊室来。默苍离不用吃喝，每天必要的事情就是早上洗漱晚上洗澡，除此之外可以万事不管，温皇想若是可以不用睡觉的话，或许他会更满意。

书籍随手扔，蛊虫随手扔，脱下的衣服也随手扔，所有经过他手的东西都不可能物归原处，不出几日温皇的蛊室就能被他糟蹋成一个大型垃圾场，温皇跟在他后头任劳任怨地收拾，觉得和默苍离相处的这几年，将他前半辈子欠下的运动量都补回来了。温皇自忖着，纵使全天下都知道他神蛊温皇以懒著称，若是天下风云碑上有“天下第一懒”这个称号的话，那一定非他莫属。从前温皇也是赞同的，现在他开始鄙视这群人的眼界，那是他们还没有见过默苍离。

其实默苍离自己很怡然自得，若是没有杏花、没有神蛊温皇这种人多事的话，他我行我素在垃圾堆里生活也能生活得有条不紊，他的有条不紊仅限于不妨碍他的办公，至于其余诸事，那都是身外之事可有可无。这在世人是句套话，在默苍离这里是铁打的事实。

与默苍离这么万事皆可地常年相处着，温皇都觉得自己或已练就了莲池大师七笔勾的禅境，就差场正式剃度出家的仪式了。

所幸还有些许凡尘俗事牵绊着他，还不至于立即就遁入空门。俏如来手上的毒时好时坏，即使被神蛊温皇多年精心地养护着，也没有丝毫要根除的迹象。众所周知温皇是个经不起挑衅的男人，换着百般花样就是不信弄不死这区区小毒。这一次的药引只有一处杳无人迹的穷山恶水才有踪迹，且找寻极为不易，温皇得到了线索，但一来一去和在当地行动，不下十日是回不来的。

他叹息一声，若是羽国的凤血龙骨还在就好了，凤血龙骨专克这种白蝣的毒，冥医的研究早就已经有了眉目。可惜现在凤血龙骨绝世，否则何需如此麻烦。

默苍离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书，闻言抬起头。

绝世？

温皇仿佛方才想起似的，回过身对他笑着说道，上官鸿信禅位时喝下花蛊酒，绝了凤囚九首唯一一脉，忘了你还不知道，毕竟这是你死了以后的事了。

默苍离茫然有所失。

温皇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过身不再说话。几日后，他将一切安置妥当，带上凤蝶准备出发，同时唤来剑无极。指着蛊室那边的庭苑说道，内中那个人，寸步不离地好生照看。

他说得很平和，但莫名地很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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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56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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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4)

276樓發表於: 2018-05-01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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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次看到溫皇這麼有耐心(嚇) 教授真是厲害了一物剋一物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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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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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77樓發表於: 2018-05-04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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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九.

其实听说那个人就是俏如来的师尊默苍离时，剑无极只是惊讶了一下就淡定地接受了。练级少年刷遍副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当然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于，这个匪夷所思的信息是由匪夷所思的神蛊温皇亲口告知他，从神蛊温皇口中说出的任何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只是突然距离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太近，有点恍然梦中而已，何况这些传说的性质还不算太好。

在见面之前，剑无极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无论前方是暴风骤雨还是山崩海啸他已皆能色不变而目不瞬。须知在经历过诸位长辈、尤其是师娘与老丈人的深切关爱后，早已练就了超凡入圣的品格，人品直逼苗王宫那位传说中的历经沧桑的苍狼王上。

但没想到默苍离居然是个很安静的人。

真的很安静。

温皇上午走，剑无极送到大门口，暗暗地与凤蝶道别，又在原地眺望了一刻钟，直到流连完与蝶蝶分离十日的惆怅心情，便径直来到蛊室所在的庭苑，找到了默苍离。

庭苑前盛开着繁冗的铃兰，随风而动犹然灯影，池潭清可见底，红白双色的锦鲤穿梭游曳，池畔蒲葵成林，穿插着红色扶桑，石子小径蜿蜒着在林深处隐没，蒲葵对面，风檐下置了小案软席，默苍离就坐在案前看书，看完一本又换一本。有人进来他也没有抬头，剑无极便隔着三根廊柱坐下来看着他。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根时辰过去了……

四个时辰过去了……

默苍离身边的书已经堆成了小山。

剑无极抱着柱子：……

他暗暗想，腰不酸吗？腿不疼吗？口不渴吗？肚子不饿吗？

剑无极摸了摸肚子，反正他是饿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吩咐着他寸步不离，也没有一个人来送饭，如果这是来自老丈人的恶意，那剑无极表示习以为常了。但总不至于连默苍离也不管不顾吧，这根本是赤裸裸的虐待啊。

就在他愤愤不平之时，一直埋首书海的默苍离忽然抬起了头，隔着三根廊柱看向剑无极。

剑无极守了一天见他居然动了，不由一惊，也看着他。

默苍离神情淡淡的，问他，你饿了吗。

被传说中的人物问到这么接地气的问题，剑无极有点不好意思，矜持地点了点头。

默苍离合上正在看的书，起了身，跟着我来。

剑无极跟着默苍离进了楼室，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神蛊温皇炼蛊的所在，不由地四下多看了几眼，默苍离在前方快要走远，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蛊楼里居然有小厨房，剑无极揣测着难道老丈人平时会在这里做饭？但是想想那个画面他就有点不寒而栗。在他脑洞大开的时候，默苍离已经站到了灶台前，他先问了剑无极会不会做饭。

这个问题着实让剑无极犹豫了片刻。其实把饭煮熟，炒几个小菜，煮简单的汤，剑无极还是会的，但仅限于能吃的水平，然而看默苍离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一副只要剑无极说不会他就亲自上的姿态，一时不知道该说会还是说不会。权衡了一下，少年还是选择了谦虚，不会。

默苍离点点头，打开橱柜。这里显然不常被使用，备置的食材十分有限，默苍离拿出了一只茄子和一根芹菜，洗干净了，切成块。他在锅里放了小半锅水，蹲下去开始生火。生火的过程略坎坷，剑无极看着他弄了半天还是不见一点火星，忍不住上前说，我来吧。

水开了，默苍离找到一碗面粉，剑无极惊讶地看着他把面粉倒进水里，又把芹菜和茄子一起放进去，开始拿着勺子搅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无奈眼前之人高人光环太强，加上他自始至终不容置疑的气象，终于让剑无极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他撒了点盐，盛出一碗，放到剑无极面前的长案几上。

剑无极看着碗里那难以形容的糊状物，尚且还搅拌着些许块状物，真是……难以形容啊。

须知默苍离唯一会做食物的只有一道鸡蛋煮面条，还是冥医手把手逼着他学会的。于是举一反三地，在默苍离的概念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放进锅里用水煮熟的，最多再随便撒点调味料，虽然可能口味不佳，但能吃就行。之所以这一次煮面粉是因为他没有找到面条，而大米看起来又很难煮熟的样子……可见默教授的思维是多么灵活啊。

他只盛了一碗，剑无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恶作剧，不禁问，你不吃吗？

默苍离摇摇头说，我不进食。剑无极曲折地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虽然他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默苍离是已然身亡的。所以他是特意为自己做的吗？他在那里坐了一天都没有同自己说过一段话，看书又那么专心致志，话痨如剑无极都没脸上去搭话。不知道感慨了多少次冷淡如斯，竟不料他还会注意到这种事情。

剑无极想着，有点感动，端起那碗难以形容的食物，心境宛若视死如归地吃了一口。

默苍离在一旁看他吃了几口，便出了小厨房。外面天色已暗，便将案几和书籍都搬到屋里来。剑无极用爱发电吃了小半碗下肚，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没能吃完。等他洗了碗刷了锅出来时，默苍离还没有搬完。默苍离不出门，居家穿着很是随意，只是青灰色的袍子，衣摆拖曳在木质的地面上，头发也不绾，披散着垂在胸前背后。温皇在时，还帮他梳一梳头发，温皇不在，他就懒得连绾个发髻都嫌累。但只是这般随意不羁的形态，也真是十分的好看。

剑无极帮着他，很快一堆书就搬到了屋里。

偌大的楼阁和庭苑，除了他们两人空荡荡的，身边一个默苍离还算不得人，晚来风急，穿过庭中草木簌簌，幽声怪作，想到这座楼阁里不知道角角缝缝里藏了多少蛊虫，剑无极就觉得背后阴森森的。转头去看默苍离，他已经和白日埋头时没什么两样了。

默苍离看书看到半夜，剑无极沉闷了一日，精神恍惚的，没多久就靠着墙壁打起瞌睡，直到被一阵水声吵醒，醒来时，四周不见默苍离，他循声找到了浴室里，隔着屏风，看见默苍离映在屏风上的颀长剪影，绕过去，就正撞见他衣裳脱到一半，褪下了外衣，腰身真是十足的纤弱。剑无极慌忙道歉遮起眼睛，转身准备出去，走出几步却脑子一转绕了回来，他攀着浴桶伸手往水里一探，果然是冰冷刺骨的凉水。

剑无极收回了手，转向他，不无意外地无奈道，你就用凉水洗澡啊。

没有关系，冷水热水都是一样的。

温皇也让你用凉水洗澡吗。

默苍离继续解着衣裳，一边说，那是他无聊。

剑无极拉住他，说，你等等，我去帮你烧热水。他触到默苍离的身体，才发觉他的躯体竟然也如那凉水一样的毫无温度。

默苍离对他说，你出去吧，我要沐浴了。

剑无极盯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捡起他扔在地上的外衫给他披上，用商量般的口吻说，就等一小会儿行不行，我动作超快的，要不你再去看会儿书。默苍离有点不悦，说，我已经看完了。剑无极无视了他，给他拉好衣裳，推着他朝外走，一边说，那就随便做点别的事情，眨眼的功夫我就好了，好了我叫你。

洗了澡，又看着他睡下，剑无极给他吹了灯，关好门，自己去才去隔壁的卧房洗漱睡下，想着默苍离，觉得他真像个孩子一样。

/

剑无极习惯早起练剑，练完剑吃早饭，但现在没有早饭。昨夜折腾到很晚，默苍离没睡他不敢睡，毕竟老丈人切切嘱咐要“寸步不离地照看”，并且嘱咐剑无极不准带入任何尖利的物什，就连他的剑也在来这里前被扣在了其他地方。

他身上开了一道口子，我回来就在你身上也开一道口子。温皇是这么说的。

剑无极相信那一定会是一条致命的口子。不带工具，不近人前，其实他有点不能理解神蛊温皇的意图是保护默苍离还是防着默苍离。他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不求甚解简单度日也不妨是一种活法。

他较平日晚起了一些，默苍离已经先他一步起床了，站在摆满了瓶瓶罐罐与不明物体的长桌一角，盯着面前一只小釜专心致志地观察。就算不走过去，剑无极也能猜到那容器里装着什么，他对这些东西有种来自身体本能的排斥，只是立身在此就足以让他头皮发麻，无奈神蛊温皇的指令不得不从……

不对，剑无极忽然灵台一明，干嘛要这么听他的话！

嗯……当然是为了蝶蝶。这不是在找理由，而是为了娶媳妇，适当地讨好一下老丈人乃势不可免，生活如此苟且。

晚些时候，默苍离不弄蛊虫了，坐在风廊下发呆，不曾置案席，也不曾沏茶焚香，只是靠着廊柱静静地望着庭景发呆。没一会儿剑无极就忍不住凑上来跟他搭话，默苍离实在是太沉闷了，凭剑无极如此心性，耐得住这么久实属难得，这院里又没有旁人，能说上话的只有默苍离。

没想到交流竟然很和谐。他很少主动开口，但剑无极问起什么，他居然还能好好地回答，声音冷冷清清的，却也不觉得冷漠。这出乎剑无极所预料。照以往见闻，默苍离该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凶残程度不下于神蛊温皇。俏如来很少提及他的这位师尊，但偶尔提起时，那眉目间流露出的悚然还依稀可见。

但默苍离现在坐在这里，和他说着话，眉目微微低垂着，时而看向他时，甚为澄然明透，全然看不出曾经阴谋诡谲的影子，那些墨家阴谋者的身份，领导中原群侠对抗魔世，那些欺世盗名伤天害理的阴暗，都在他身上仿佛被风吹散了一般。

他跟剑无极说，晚上不用专门给他烧热水，他现在只是一具尸体，就算是凉水也不会感觉冷。

剑无极说，可你还是能感觉到冷和热的，对不对。

默苍离说，没关系，冷也不会刺骨，热也不会温暖，这样做没有意义的。

剑无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我这个人啊，被很多人都说过了，很多事明明知道没有道理，还是忍不住会去做，因为不这样做心里就很不舒服，百爪挠心的。他冲默苍离笑了笑，我不像俏如来那样，我可做不了你的徒弟的。

他说着，默苍离静静地看着他，剑无极正欲开口，就见他摇了摇头，说，我的徒弟以前也这样的，会做很多没有意义的事。

剑无极想象着俏如来在默苍离面前支拙的模样，觉得有点难以想象，又有点好玩，自己笑出了声。他又说起神蛊温皇，起初还有所拘谨，后来就收不住话头，一肚子苦水终于有了倾泻的地方。默苍离是个很好的听众，说到好玩的事情他会笑，说到糗事也不会大惊小怪，既不会麻木得像个木头人，又不让人因为他的反应而难为情。

将憋了一天一上午的沉闷都倾倒干净，剑无极觉得神清气爽，肚子叫了才想起来饿了。默苍离依然准备给他做饭，剑无极拦住他，说这回我来吧。默苍离看他的眼神里带了点鄙夷，分明在指责他昨日的谎言，剑无极摇着头说，我以为我不会，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炒了一盘土豆丝、煮了一碗土豆汤，还蒸了米饭，盛了两碗，一碗给默苍离。默苍离摇摇头，剑无极笑着说，你就不好奇我的厨艺吗，说不定你会惊讶的。他夹起土豆丝朝默苍离嘴里塞，这个场景有点熟悉，默苍离怔愣间，筷子已经捅进他的唇齿之间，不得已只得吃了。看着他咀嚼咽下，剑无极忍不住好奇起来，问他，说起来，你说你是尸体，那你还尝得出食物的味道吗。

默苍离摇摇头，说，无论什么，入口都是血味儿。

那是临死前舌头上最后的味道，被永久地烙印在魂魄里。

剑无极微微怔住，旋即将手臂收回，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笑起来，端起碗说，那就不吃了，正好省时省力。他吃完自己那一碗，也不去盛，端起默苍离面前那一碗继续吃。

默苍离成日不是看书，就是炼蛊，偶尔会在风廊下闲坐。他看书或炼蛊时剑无极不去打扰，空闲的时候剑无极就去和他说话。话题说到神蛊温皇，又说到两人的关系，剑无极终于问出了这些日一直想问没敢问的问题。

剑无极问他，温皇是不是在囚禁你。

从默苍离的神情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他说，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不关你的事。

剑无极不死心，继续道，我可以帮你，要不要我通知俏如来，他最近要来苗疆的。其实在剑无极的话，最初他并没有这个想法，神蛊温皇叫他看着默苍离，他便看着默苍离。但近来与默苍离相处，这种变态囚禁的想法越发强烈，乃至栩栩如生。何况，默苍离是俏如来的师尊，作为“史家老四”，剑无极当然是向着俏如来的。也许老丈人回来后会把他削掉一层皮，但是……又不是第一次被削了，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其犹未悔。

来苗疆？

剑无极点点头，苗疆的兰芜白节的要到了，俏如来要来发展友好的双边关系，还有二十多天，最近苗疆可乱了，兰花芜花卖到天价。大街上为了抢一盆兰花大打出手，官府各头跑，皇城都让铁兵卫戒严了。他摸着下巴，啧啧评论，这种事情，就总有一些黑商心怀不轨，从中谋取暴利。皇城年年都戒严，年年都出事，这到底是盛事还是人祸啊。

默苍离说，怎么说也是场热闹。

剑无极笑起来，说得对，大热闹，我当然是要去凑的，要不要带你去。

默苍离说，你带不走我的。剑无极一把刀，摸了空才想起来武器留在别的地方，尴尬了一下，还是摸摸鼻子做出傲然的表情，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默苍离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必试。剑无极说，是不必试还是不想去。

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是你想去不能去，就是拼尽全力我也会带你去。

你不怕神蛊温皇吗。

当然……怕啊！人若变态天下无敌，你没听说过这句话么，何况这种变态中的战斗机。

他跳下走廊，没有刀，却做出拔刀挥斩的姿势，笑着说，但害怕有什么用啊，我害怕事情太多了，害怕吃苦，就不练剑，害怕受伤，就不挥剑，害怕温皇，就不娶蝶蝶了吗，游子的命，做不到安分守己，那就一抒胸臆。人嘛，总要为了什么而活着，总不能为了害怕而活着，你说是不是这样。

害怕生计，胡乱选择一个凑合的工作，糊里糊涂地做下去，从业几年资历丰富，想转行又害怕丢了工作没钱养房养车养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其实本来又不喜欢这一行。开始对什么都觉得倦怠，对人虚以委蛇，对事敷衍了结。被人问到喜欢什么，只能说出喜欢某某电影、某某小吃之类娱乐至上的回答，或者某某名人传记、某某创业史诗之类属于别人的光辉人生，其实自己都觉得空洞。一周七天休息一天，坐早班车上班，坐末班车回家，吃家人吃剩下的饭，连话也说不上几句，想看看书充实自己，却累得只想睡觉。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这样的生活，直到没说上几句话的父母都去世了，没时间照顾的孩子长大了，又成家立业离你而去，直到自己也变老，终于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闲，却孤身一人，已经什么事都没意思去做了。这样毫无起伏又担惊受怕着，一生都在战战兢兢地避免着害怕的事情发生，但到最后又成就了什么呢。真是了无生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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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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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78樓發表於: 2018-05-14 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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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三十.

苗疆边界，一方宫殿灯火香云缭绕不断，姿容昳丽的侍女们脚戴金环臂佩金钏，在雕梁画栋的廊坊之间来回穿行，远望去犹如仙风祥云翩跹而过的灵鹤。

这是苗疆王上的行宫，只用作王上行幸驻跸时的宿所，今夜却宫门洞开，迎来另一位客人。

其时，庭中花楹倾盖如幕，树梢托着下弦的明月，正是清幽雅致的夜景，庭中却空无一人，远来的客人暴殄天物，掩了重重纱幔帷屏，闭户卧在室内，房中温香暖帐。长桌上摆着两只鲜嫩的莲蓬，还泛着水光，好似刚从池中摘出来的。剥开莲蓬取出莲子，剥开莲衣取出莲肉，就着莲心一起入口，化开香美甘甜的鲜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楚。

近来中原无事，苗疆安宁，海境祥和，四海升平，好不容易有一二不甘现状意图掀滔起浪的人才，最后都被爱感化改过自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一片令人感动的海清河晏，但他的师兄却仿佛鱼儿失了水、花儿失了光一样迅速地颓败着，窝在尚贤宫里长着毛。但老是躺着长毛也不是办法，所以他似乎挖掘出了新的兴趣。

于是俏如来隔三差五就会收到他师兄从五湖四海九界诸境寄来的“小礼物”，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手捏面人，到地底万丈挖出来的古龙蛋，从威武壮硕的雪山白熊，到不知道从哪儿随手捡来的鹅卵石，俏如来都没脸堆在尚同会，统统塞回了正气山庄。但那只白熊甚是受欢迎，在众人的深情挽留下，被豢养在尚同会后花园，一日三餐有人喂。

他师兄行踪不定，从他这一次寄来的东西，俏如来推断出他在某地，过几日再寄来时，就到了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敢情是鸟啊，真能用飞的。他不知师兄踪迹，师兄却好似掌握着他的日程，每次寄来的东西，无论他在家里还是尚同会，在苗疆还是中原，东西都能新鲜活络地送到他的手里，譬如这两只恍若刚出水的莲蓬。真是不可揣测。

偶尔收到的也会是书信，字迹邪魅狂狷，内容不一而足，有时是突发奇想的谜题，有时居然只是纯粹的游记。俏如来想我真是感动，师兄你身在江湖心系糟妻，甚是恋家啊！

算算脚程不过两三日便可到王城，到时候先入宫见过苗王，再去拜访二师叔，二师叔多半不在府邸，还是直接去军营好了。吃着莲子，漫不经心地想着事，入夜十分宁静，室外，侍女们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空灵轻巧。本来室内也有两名侍女伺候，被俏如来挥退。俏盟主是位朴实的领导者，被人鞍前马后拥簇环伺令他感到很不自在。

从小打大只有他伺候别人的命，没有过别人来伺候他的命。正气山庄说来也是中原名门，史艳文名声在外，也可算作大户人家，但须知史大侠何其方正，仗义疏财义不容辞，经商捞金却略显外行，于是在俏如来的印象里，一家生计全由母亲萱姑照料，母亲实是精明能干的女人，但再怎么精明能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种与父亲如出一辙的仗义疏财毫不逊色。诸多小事不提，每逢出个天灾、闹个饥荒什么的，成堆的物资钱财往外搬，赈灾过后，家里就仿佛是蝗虫过境般的一贫如洗，那种去帮别人洗盘子补贴家用的辛酸往事，俏盟主从小不知道干过多少。更不提照顾弟弟妹妹什么的，母亲家中主事本就不胜繁忙，父亲常年在外分身无暇，再加上萱姑有时身体不好，更禁不得一群儿女吵闹纠缠，于是这种被吵被闹被纠缠不休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年幼的俏盟主身上，无论是帮小空捞鱼、教银燕读书、给小妹换尿布，从小就是信手拈来有条不紊，可见盟主能有今日成就，原生家庭功不可没。

俏如来剥着莲子，向四下望望。外宾来访，当宿驿馆，可他却一踏入苗疆地界就被请入行宫。

自今上当政，中苗修好，不计前嫌，王上不仅将他视为盟友，更俨然私友，待之亲厚令人侧目。但俏如来想，未免也太亲厚了一些，让人误会了多不好，譬如某位心智扭曲的仁兄，王上，我很担心您今日对我的好，来日都会换作扎在您身上的刺啊。

他吃完了莲子，无可思想，望着桌上一堆残骸，终于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恼恨。

整整一个多月过去了，若非那些从不挑日子寄来的“小礼物”，俏如来快要以为他师兄已经将他忘到九霄云外——真就这么无牵无挂么？

他有时忙着忙着，就不自觉地神思游动，忽然就想，他这时在哪儿，在做些什么，是独自一人呢，还是身侧陪伴着谁，毕竟上官鸿信那个人啊，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是个招蜂引蝶的主，不过他眼界狭隘又没有心肠，好看不好撩，只有这时才会觉得他的恶劣性格倒也不算太糟。

有时候太久没有音信，也会忍不住想，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麻烦，出现什么意外。虽然转念再想，恐怕素来只有他给别人找麻烦的事情，哪有人能找他的麻烦，但即便这么想着也不能得到切实宽慰，忧虑焦灼几乎影响日常，直到他下一次东西寄来才得消解。人啊，就是这么奇怪，心系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是世上最强大的武士，也会不由地像怜爱着最娇柔的雏鸟一般地怜爱着他，没来由地担心着，没道理地牵挂着。所以人说，喜欢上一个人往往因于他的强大，爱上一个人却往往因于他的柔弱。

心绪烦乱得紧，盟主随意裹着毯子，就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

几日后抵达王城，依先前所想，先入宫谒见苗王，王上热情迎接了他，还要下旨设宴款待，被俏盟主婉言谢绝，便改作当晚在花庭小宴，只延请了那群亲近的人，二师叔也在场，但盟主并未与他多言，第二日午后整饬妥当，方才亲往铁兵卫军营拜会。

有朝臣向王上谏言，邻国首长与自家军师过从甚密恐怕居心可议，王上听了反而宽慰他道，爱卿想太多了，军师与俏如来皆是孤王信赖之人，无需空穴来风庸人自扰。大臣闻言登时大惊失色连退三步，表情喜忧参半，口中欲言又止，最后晕厥倒地。

虽然大臣的反应略显浮夸，但王上反应也着实令人诧异，毕竟这甚不符合苗疆的传统。

苗疆至今仍是部族治国，大大小小上百支的部族，皆归属于皇城王族的管治。这种略嫌松散的体制下，部族间你来我往的战争常年不息，犯上作乱的狂想者也不在少数，这换在羽国、换在海境，王族公卿们早就不知道被掀翻多少次了，但彪悍著称的孤鸣王室岂可与此类一推就倒的柔弱书生同日而语，前任苗王更是彻底地贯彻了这种怼天怼地怼空气的霸道王权，谁敢作乱，第二天铁骑雄兵就压境而来，半点都由不得商量。凭此作风，先王“政绩”无数，围过藏镜人，怼过任缥缈，内御国贼撼天阙，外撕中原史艳文，活脱脱一枚从天而降的导弹。

反观今上为政……众臣真是一言难尽，不是说其父其子么，这根本行不通。

但王上的作风倒也并未受到多大非议，毕竟，仿佛自藏镜人事件后，苗疆就开始多灾多难，民生疾苦可与中原并驾齐驱。苗疆人民也不是铁打的，打累了也会想要适当地休息一下。

可见忠臣不可随意构陷，真的会遭天谴啊。

与师叔所商讨者，仍是长渊一事。听了前因后果，铁骕求衣终于没有忍住风度，大发雷霆。

两人所谈机密，军帐周遭不留人迹，但那声响还是惊动了远处巡守的兵士。

帐中，钜子默默受着，一言不吭。

军师背着他负手而立，良久了才重新开口，说，你对得起王上么。

钜子跪在他面前，深深地低着头，轻声说，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

铁骕求衣不说话了，俏如来也不抬头。烛光映着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帐幕上，被放大，像是鬼魅一般。

铁骕求衣突然说，俏如来，你害怕么。

钜子怔愣，不由地抬头看向他。师叔已经转过身来，正看着他，神情掩映在晦暗的烛光里，棱角分明的，却喜怒难分。

俏如来迎着他的双眼，铁骕求衣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转开视线，许多时候，我们会面临一些艰难的选择，它艰难，而且无法逃避，这种时候，你做下任何决定都要特别的慎重，更慎重，你要预料它最坏的结果，衡量自己是不是有承受它的能力。然后你制定计划，付诸行动，这个计划要万无一失，不能产生变数，不能波及无辜。

他又转回头来，双眸锁住俏如来。

但是你永远无法做到万无一失，因为那是神的境界，而人有极限。最坏的结果发生了，甚至你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挽回它，没有能力承受它，你要怎么办，抱恨终天，放声大哭吗。开始厌恶自己的自负，悔恨当初的选择，然后到了下一次选择的时候畏首畏尾，裹足不前？不能的，俏如来，你是墨家的钜子，必须随时抱有最大的勇气，即使面对最凶险的境地，这是你的义务。到这个时候你就要告诉自己，你的思考没有错，而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那是神的事。

他语气忽然放得轻松，错身走过俏如来，掀开军帐的幕帘。

默苍离从来不会对你说这些是不是？他会说一切的损失都是你的过错，哈——军师轻笑了一声，像是谈论起一个久远的故友，说，他是个死心眼，别听他的。起来吧，随我入宫见王上，这件事必须让王上知道，即使它事关墨家的秘密。

/

入夜时分，俏如来趴在僻静的石亭边，隔着一湖暮春的剪水，对岸的楼榭灯火缭绕，对镜水中，像是展开的双翼，羽翼间流动着游曳的鱼群，那是地面行走的人群。

他与军师早先串好了供，在力求还原事件的前提下，尽量掩盖墨家的痕迹。整个过程由他主述，铁骕求衣从旁补充，苗王起初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脸色惨白，最后沉默不语，反倒看不出什么了——他居然没有当场发作，连俏如来都不禁有点佩服他。随即他摒退俏如来，单独留下了铁骕求衣。

他从议政殿中出来，已过了宫禁，宫内却还一派热火朝天的。还有几日便是兰芜白节，各族的族长使节、各地的商贾旅人，要来王城的也差不多都聚来了王城，城中客栈馆驿人满为患，来客们甚至借住到了城中百姓的家里，城中热闹非凡，宫中更不逊色，早已提前开始准备，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为着那盛大节日的到来而高速筹备着。人们无知无畏地庆贺，对议政殿中正在讨论的事情全然不知。

遇到熟识的人，上前来相与问候，俏如来三言两语地应付过去，一副无心无思的落落神态。他寻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地方呆着，隔着湖水望去对岸，那边无尽繁华，却恍如梦境一般，有种虚幻的、危险的、转瞬即逝的美感。

一直到天色从昏昧到黑暗，对岸华灯初上。

不经意听到狗叫，撒丫子跑到他脚下，咬着他衣角边咬边扯。

感觉脸颊痒痒的，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舔着他，他没有动。那东西反而锲而不舍，凑到他鼻子上，浓郁的花粉香浸透神经，终于忍无可忍地打开那只作乱的手，冷冷说，别烦我，没心情搭理你。

俏如来——

那只手果然收了回去，却传来更冷的声音，携带着明显警告的危险意味。

俏如来转身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衣服里，软软叫了一声师兄。

师兄稍感满意，站在原地任他抱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把手里摘来的牡丹花一朵一朵地插到他的头上。

俏如来的脸埋在他肚子上，说话声音嗡嗡地传出来，委屈兮兮的。

师兄，我闯大祸了……

雁王一手捏着一把牡丹，在粉色的旁边插下一朵嫩黄的，看了看觉得不太好，又抽出来，换上一朵青绿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应答着他，说，怎么，你终于忍不住把凰后的尚贤宫拆了吗，这是好事，我站在你这边的，不过她要找你算账的话，别拖上我。

俏如来抱着他，不说话。

雁王推开他，站远了一些，欣赏自己的杰作，歪了歪头看了半晌，却蹙起眉头，好似觉得不甚满意，呢喃着说，要是有些碎花就好了，再盘一盘头发，还要有纸笔，把它画下来。

俏如来弯下腰，把一直在他脚边折腾的小精抱到腿上，这土狗随着雁王山南海北，居然没有消瘦，倒反而更肥壮了。俏如来把它抱起来掂了掂，说，师兄，你拿什么喂的它，长这么胖，连走路都不好走了。雁王答道，哪有的事，我看它跑起来都挺伶俐的。说着在小精狗屁股上狠拍了一记，小精猝不及防一吃痛，嗷了一声，蹿出老远。雁王说，看吧。

俏如来摇着头把它重新抱回来，可怜的小狗，还是回到主人身边来吧，你的奶爸简直虐待你。

雁王说，你终于要把它带回去了？

俏如来抬头看着他说，你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来苗疆，还来苗王宫，你就不怕苗王发现了你把你围起来。

那又怎么样。

那你就死翘翘了。

雁王嗤笑，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俏如来说，没见过把赌命当趣事的。他牵过师兄的手，雁王任他拉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到他跟前。俏如来背着对岸的灯光，笑意却很明晰，说，以前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现在你有我了啊，你忘了你之前还要求我答应你什么了？

雁王低垂着眼眸，凝视着他。

俏如来说，你压根没信对不对？

雁王没说话，别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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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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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79樓發表於: 2018-05-20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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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三十一.

就着俏盟主的方便，雁王便也堂而皇之地深入内廷，在苗王宫中肆无忌惮地宿下，且不见任何忐忑不安或者难以为情的，睡得安稳极了。他许是舟车奔波，到底困乏，早早便就睡下，小精似也累了，趴在床边也没了动静。

俏如来瞧着他没心没肺的模样，觉得太羡慕。

苗王与师叔在议政的宫殿，也不知谈得怎么样，他担心随时会传唤他，便未曾入睡，坐在桌边闭目冥想，始终警醒着精神。他怕扰了师兄睡眠，便将室内灯火尽熄，只留下几盏昏昧的残灯，照得屋中黑影幢幢的。

入夜的苗王宫静极了，窗户半阖着，风中吹散着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明月当户，将廊下阶前映得清波碧水，就连庭中的石子，也像是一粒粒随意堆砌的水碧玉石。盏盏石灯笼隐没在草木花丛中，幽幽地晕着光。

他趴在窗格子上，双手垫下巴，望着月亮发着呆。

终究一夜无人来寻他。天边泛出青色，苗王宫自沉睡中醒来，点卯的官员远远地高声吆喝，朝臣陆陆续续进宫入朝，平常而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师兄梦中未醒，俏如来轻步上前，替他拉了被角，见他微蹙着眉，伸手在眉心去揉。但却怎么也揉不开，反而将他弄得不适，眉头皱得更紧，举手将俏如来的手打开，翻个身面向内侧去了。俏如来轻轻笑着，不再管他。

小狗倒是早醒了，追着主人出门，被俏如来赶着留在屋内关了门。

俏如来谒见，但早朝毕后，王上才得空闲。在后花园接见了他，他未说什么，王上倒先宽慰他道，不必过于自罪，事已至此唯有倾力解困，眼下境况也是情非得已，军师业已都对我说了。俏如来心道师叔都对您说了些什么啊，王上您如此豁达虚怀反而让我更有压力好不好。

俏如来说，王上言差了，因俏如来之过累苗疆受难，俏如来难辞其咎，有愧于王上与苗疆臣民。

王上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而道，其实你今日不来见我，我也要见你的，昨夜已听了军师建言，下旨令洄阴城中百姓迁移避难，召集术法高人前往城中设法镇压。

俏如来皱着眉头，起身踱步。苗王的目光随他来来去去。

俏如来摇了摇头，说，镇不住的。

王上神色一敛，有些忧虑，却也不见惊诧，大抵之前铁骕求衣就已然同他说过了。他仍自镇静说道，能延缓也是好的。

俏如来脸色始终阴沉，说，怕的就是，就算延缓也延缓不了多久。他闭上眼睛，似乎眼前浮现出了不忍卒视的场景，复而睁开，低声道，此物阴邪暴戾之极，王上未曾见过。

王上有一会儿没有应话，俏如来自顾思忖，一时没有顾虑到他，不多时，忽而听他问道，既然这样，墨家又为什么要养着它？

俏如来转头对上他的眼睛，苍狼双眼十分澄澈，好似只是单纯的不解。俏如来略顿了顿，然后说，那是因为……有更阴邪暴戾的东西需要它来镇压。

一种浓重的不详气息溢出言辞，一时将空气沉淀得无人出声。放眼望去，宫人宿卫们都远远地候着，有种闹市荒漠之感。

王上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着痕迹地回到之前的话题，说道，无论如何，以少累无辜为首要，不止洄阴城，我会下旨令周遭城市也适当转移居民。

这是自然，防患未然总是好的。俏如来说道，但也要设法抗阻。

你有对策么？

俏如来摇摇头，我没有应对过这些东西，也不知它们弱点缺陷，不知从何下手。

王上不再说话，低垂着头，有些颓丧的模样。俏如来感同身受，任何人撞上这种从天而降的灾难，都会无所适从的。苗王年纪轻轻能够如此镇静，已经足够让俏如来佩服之至了。毕竟是“传说中”的苗王啊。广为人知的，任何人事物只要前面加上“传说中的”这个定语，就已经先朝着不靠谱去了三分之二，但好歹还有三分之一靠近真相。

传说中先王一生挚爱一女，诞下独子，早早地便立为世子殿下。传说中殿下那位导弹一般的父王，其执政时期苗疆兵荒马乱岂是今日可比，终于这颗导弹成功地把自己炸了，殿下正式成了父母双亡的幼嫩储君。

传说中这一切都是苗疆逍遥王爷竞日孤鸣的阴谋诡计，诈病伪装三十年，一朝龙跃出海，苗疆就此改朝换代，不仅谋权篡位，还要逼杀前朝世子。甫历丧父之痛，又逢盗国之恨，走投无路的世子殿下破釜沉舟，不惜放出传说中被囚禁在七恶牢中整整三十年的自家大伯，这一放犹如猛虎出闸，反噬自身，那段跟随大伯被折磨、被践踏、被蹂躏的岁月，简直不堪回首。期间奇遇世外高人忘今焉，左文右武双管齐下，终于打回王城夺回王位。

此乱之后，纵然大仇得报，王室故人却也几近凋零殆尽，王上好似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然而又逢其后心腹肱骨忘今焉“被传说是”墨家九算阴谋家，企图祸乱朝纲动荡国政，王上不得已只能弃恩忍痛，将其一举拔除。

这还不止，传说中殿下曾在离乱之时，相逢一位东瀛姑娘，两人同生死共患难，情深意切，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婚礼当日，竟被姑娘前男友——及其好基友——提刀杀入喜宴礼堂，两人堂前互诉衷情何等缠绵，双双归去，留下孑然一身的王上与遍地狼藉的婚礼现场……

真叹人生如戏，戏中人永远猜不透悲剧能到哪里为止。此种苦不堪言、纷至沓来、长江后浪推前浪般的惨痛经历，恐怕只有中原史家俏如来能够与之媲美。然而与俏盟主白切黑不同的是，苍狼王上就算切开也是纯白无瑕的，更不提诸如戮世摩罗、上官鸿信、梦虬孙之流动不动就黑化报社的渣渣，在他面前简直抬不起头——实乃吾辈之楷模、当世之奇葩啊。

如今王上走在路上，沿途山呼万岁，出行一日从宫门都走不到城头，街头巷尾被围观的吃瓜群众拥簇得水泄不通，其中一半的人在尖叫，一半的人已晕倒。及至后来王上出行，皆不得不垂帘笼闭，那隐没在重重轻纱帷幔之后的朦胧身影，倒像是哪一门的大家闺秀，望之令人遐想万千。

他脸上的忧虑神情很快敛去，恢复了沉静，对俏如来说，那就劳你多费心，有什么需要我……他站起来，身形却摇摇晃晃，有些晕眩似的。俏如来唬了一跳，忙上前扶他一把。王上缓和过来，略退后立稳了。

俏如来问，王上近来身体抱恙么。

王上摇头道，只是时而有些头晕发热，无甚大碍。

俏如来道，王上这样多久了，修儒不是也在苗疆，他没给王上看过吗。如俏如来所言，此时修儒也在苗王宫，俏如来此行来，目的之一就是顺道接他回去。昨日繁忙，还没来得及去见他。

王上道，修儒和太医都看过了，说没什么大事，可能是累了。

俏如来心里半信，面上不显，应道，那王上要更珍重身体才行。

王上嗯了一声，旋即道，其实近来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他说话间，一个人影欺身上前，捧着一只药碗，轻声道，王上该喝药了。王上接过药碗喝下，那人将空碗接回来，竟还体贴地掏出一张手巾给王上拭了拭嘴角。王上好似顾着外人在侧，有些不好意思，略挡了他的手。那人便也恭顺地低下头没有强迫。

俏如来看得眉头暗暗一跳。这人灰发褐衣，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老者。他向俏如来欠身行了个礼，说，见过尚同会盟主。

俏如来还礼，心里一边想还真是平平无奇。

王上从旁介绍道，方才说到近来好转，便是自从这位单先生入宫来为我调养，单先生药理高明，当世难求。他又转向那位“单先生”道，先生本是世外散人，自由自在，却因孤王之故牵绊俗事，孤王心下难安。

单先生忙欠身，王上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身为苗疆一分子，自当身在江湖心系庙堂，忧王上之所忧，想王上之所想，能为王上献己薄力乃是单夸三世之福，岂敢令王上不安，王上折煞在下了，折煞在下了啊。

一旁俏如来听在耳中，心道哇擦，你敢更谄媚一点吗！

/

单先生？

雁王趴在昨晚俏如来趴过的那扇窗户上，手里摆弄着一只金玉制的消遣玩意儿，显得十分身颓意懒，听到这里倒蓦地有些意外的模样。

嗯。

俏如来点点头，说，我觉得这人一定不简单。

怎么说，他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吗。

那倒没有。俏如来说，可就是太平凡无奇了，反而让人怀疑。苗王的病症连修儒和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却能迎刃而解，如此身手不凡之人，怎么会是那样如市井小民的，一身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气象？你见到他，要说他是村头卖菜的王大爷你都会信。

那苗王到底什么病？

俏如来道，说不出是什么病，我方才去问过修儒了，只是时不时地身困体乏，头昏发热，要说什么大症状倒也没有，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月余，最初太医们也认为是王上太累，调养几日就好，可任谁开药，没一个有效的。直到某日这位单先生毛遂自荐，王上饮了他的药方，居然就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

俏如来沉下脸，冷冷说，师兄，这种手法让我感觉有点熟悉。

雁王笑了一声，也不回头看他，说道，你怀疑我？我跟他无牵无扯的，平白害他为了什么。他又道，反而累我自己，我宁可躺着。

师兄，你越来越懒了。

俏如来笑着蹭上前，也趴到师兄身边。雁王说不是他，俏如来也就信了不是他。上官鸿信这个人，虽然做事出格，但从来没有做了不认的时候。毋宁说，以他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心性，搞了事恨不能昭告天下，是我就是我所有大炮都朝我开。

雁王转向他，似笑非笑说道，我看师弟好像很关心这位苗疆王上。

俏盟主立即摇头，坚决道，胡说八道！身为墨家钜子，为九界排除祸源乃是分内之事，至于苗王，哪天坟头长草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雁王摇头道，师弟这么说就过分了，苗王可是真心诚意待你。

俏如来捂脸道，师兄你就饶了我吧，我们能不提他么。

是你先提的。

我错了！

他听到雁王笑了一声，没有夹杂什么复杂的因素，就是那种单纯的感到高兴就笑一下，他心里暖暖的，也怪怪的。俏如来凑上前，靠在师兄身上，他的鬓发缠在颈间，缭绕着俏如来的鼻尖，有些凉凉的、痒痒的。

他想着来苗疆前在尚同会与五师叔的见面，凰后曾经从长渊盗取了白蝣，后来甚至将它用来对付默苍离。于是他想或许五师叔会知道些什么，且事关墨家长渊，她大抵不会藏私。

果然凰后毫不藏私地说，这世间能克制白蝣的只有一物，羽国的凤血龙骨。凤血龙骨一脉单传，这一代刚好传到你师兄身上。

俏如来惊诧不已，一时竟没有言语，随即敛目垂首，似在沉吟。

凰后稍等片刻，忽而笑道，你在考虑吗。

这次她没等俏如来的反应，兀自续道，不过就算你决定牺牲他也没有用了。

俏如来一怔，忙问，为什么？

因为就在你捅死默苍离的第二天，上官鸿信在羽国禅位，禅位大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喝下花蛊酒，绝了凤血龙骨最后一脉。他曾是羽国万人景仰的存在，可他将自己驱逐出了故乡，成了羽国的千古罪人——那可是凤神啊，亘古的信仰和希望，当她降临时，所有人都要跪倒叩拜，祈求她的垂怜……可上官鸿信自己绝望了，就要拽着千万人的信仰跟他一起陪葬。

凰后叹道，你师兄啊，真是个自我到无可救药的人。

俏如来沉默着，并不接下她的话，半晌后他抬眸看向凰后，那眼中，竟似有种凌厉的光芒。俏如来说，你曾窃取了白蝣，用来对付师尊，难道师叔就如此漠视长渊的规矩。

怎么，钜子现在要来向我问罪了吗。凰后笑着，摇头说道，准确地说，那不是白蝣，那只是我培育出的变种，只继承了白蝣约莫四成的能力。

只有四成？

这已经是极限了。凰后说道，再多，我就控制不住它们了。只有四成，也已经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白潮过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三指执起青铜的酒爵，却不喝，垂着眼帘，轻声说，那真是地狱一般的场景。

俏如来面色惨白，凰后的描述，他多少可以想象得到。

凰后恶意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太忧虑，邪毒归邪毒，反正又不带传播性，来一只杀一只，来一群杀一群，大不了在捕杀猎尽之前，多死一些人罢了。

俏如来攥着五指，难道就真的无法可解？

死心吧，只有凤血龙骨能克白蝣，如今凤血龙骨绝世，它就是无解的，否则神蛊温皇至于这些年为你手上那点小伤反反覆覆没有结果？

俏如来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发颤，他站起来，可是师尊……师尊仍然破解了，师兄也没有死，不是吗！

凰后姿容沉静，指尖缠着发丝，支颐看他，眼里含了几分朦胧的笑意。

是，他破解了，他把霓裳公主丢进了白蝣群里。喝下花蛊酒，那是抽髓化骨的痛楚，上官鸿信怜爱他的妹妹，为公主逃过了那场在他看来残忍的刑罚——说实话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上官鸿信自始至终防着默苍离，更不可能告诉他，可默苍离还是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已经无足轻重，但既然他知道了，那事情就无所转圜。

她抬头迎上钜子的目光，钜子的眼神竟然是十分沉静的，仿佛默苍离的做法丝毫不足以在他思绪里兴起一丝波澜。

可他却忽然毫不相干地问凰后，那如果，当初霓裳公主如实化了龙骨，世间当真只存唯一，师尊可会……牺牲师兄去解白蝣？

我怎么会知道。凰后轻声笑道，不过他是幸运的，他还有个备用的选项。你就更幸运了，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至于上官鸿信，他才是最幸运的，两次都逃过了被牺牲的命运——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

她笑着说话，口吻中一丝讥讽若有若无，却也听不出冷意。

但俏如来好似并未听进她的言辞，露出一种沉吟似的寂默神情。

他忽而问，这件事，师兄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他还跪着恳求默苍离换他去，可默苍离怎么会换他去呢。凰后莞尔，轻声说，那可是他最爱的鸿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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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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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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