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1 [吞雪現代]凜冬已逝小寒乍暖番外4 歲君淡淡：黥武篇,81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1 [吞雪現代]凜冬已逝小寒乍暖番外4 歲君淡淡：黥武篇,8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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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野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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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樓發表於: 2013-04-16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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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47樓沐霧于2013-04-12 17:29發表的 : J=|PZ2"
今天有肉吃(ゝ∀･) {0 d/;
好開心劍雪跟吞佛終於修成正果，希望他們可以幸福下去(才怪) gZF-zhnC
之後迎接的一定是劍雪後援團的無情折磨， ^3C8GzOsO
吞吞你要保重，你跟劍雪修了好幾輩子，互婊好幾次才成正果。 `2Rd=M]?
要加油，好好珍惜唷。 EUevR/S

菜吃多了也是需要肉類蛋白質的(哪裡誤？！
接下來的日子大概就是那啥…平淡中的吵鬧小確幸吧 "XDDDDD
說到婊吞佛，總覺得文裡的劍雪也耍吞佛兩次了(明明住一起又說想搬出去、明明工作好好的又說要跟著出國)，
不過…被耍的那個好像也沒啥怨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引用
引用第48樓舒歌于2013-04-14 10:15發表的 : aGY R:jR$
糾纏了三生三世 l0N~mes
經歷了相識、相殺、離別、再重逢 2>3#/I9Y
得來不易的機會 f*U3s N^y
即使是饒富心機的戰神也要步步為營 J3`a}LyDf
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Hy}oSy26
t[/WGF&(R
雖然得到劍雪 ?T]3I.3 2^
但這一世劍雪娘家背景"雄厚" k'Is]=3
可不是吞佛可以隨便欺負的"傻劍雪" o6L\39v_

步步為營之後的心機吞發現以退為進對劍雪最管用了(？！)，沒看後面那串獨白，字字句句都掐緊劍雪會心軟啊XDDDDDDD
劍雪的親友團人數不少，還外加一個常常胳臂往一步蓮華、善法天子彎的襲滅師尊，某魔的前途堪慮…(真的嗎？

引用
引用第49樓藥師蝶舞紗于2013-04-14 12:20發表的 : l12Pj02w
這樣平淡的好幸福 3[`/rg,
讓小雪過的好一點，才是對的啊..... Y~vyCU5nWR
;nS.t_UW.
不過我的注意被襲滅番外給吸引一半了 R]L$Ld<ij
發飆的天子跟安撫的蒼......... zM:&`6;e
我或許該冷靜冷靜..... dQW=k^X 'U
四大金剛是我莫名的笑點 "QCtF55X&
感覺還好他們的個性都淡了很多，生活平靜 oN3DM;
不然這樣的環境會把襲滅逼瘋的吧XDDDDDDDDDDDD SLI(;, s

OWO/善法跟蒼沒有配對喔 ~ (其實是這四人實在…是好牌搭，怎麼搭都行怎麼搭都捨不得(喂！！
總覺得襲滅跟一步蓮華、善法天子的吵吵鬧鬧大學時期，四大金剛是看在眼裡笑在心裡wwwww

溫柔自古勝剛強，積善之門大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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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13-04-29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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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三

    清晨微光帶著幾分驅散夜氣的暖意，他閉著眼，從朦朧逐漸清晰的身體感覺慢慢拉起他的意識。原以為做好心理準備便能坦實接受這種疲累，但真得被做到腰痠背疼的境地，一直維持良好作息的他難得地想賴床不醒來。

    不知道是否累過頭的緣故？還是認床的關係？
    他總覺得昨夜自己睡得很淺，一直在做夢。夢裡沒什麼劇情，片段片段滿是那人的樣貌，紅月下、星空下、雪地裡、田野裡、大雨中、密林中、草地上，沒有對話，只有那人的神色表情緩緩變幻。

    會不會…這個夢是他仍未轉世時透過沒有形體魂魄窺看那人，默默收落的回憶？
    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
    至少，他沒有拋下那人孤孤單單了此殘生。

    額前被前輕拍了一下。他睜開眼，對上那人琥珀色的眼瞳。
    「在想什麼？」那人問他的語調充滿溫柔。
    他往那人蹭了蹭、頭枕著那人的胸口，懶洋洋道，「想賴床…」
    那人笑出聲。他從緊貼在那人胸膛的左耳聽見像南風吹入空著的熊穴裡的嗡嗡低鳴。
    他想起他們曾經去過幾個不同的熊穴。一次是因想避開暴風雪，一次是因想躲去春末驟雨，一次是那人嫌冬天沒肉順手獵熊來吃。原本應該還有一次，他已經打理好露宿的家當，那人突然說夏夜月色甚美不看可惜，硬拉著他四處找柴火搭營賞月。月色下，那人跟他肩並著肩、裹同一條被。
    昔時場景回想起來，頗為像一種稱作『約會』的情景。

    才這麼想，他又聽到那人，說：「你臉紅了。」
    「……」他翻身背對，用力扯來一段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悶不吭聲。
    「身體不舒服的話，」那人伸出手揉亂他露在棉被外面的頭髮，「要跟我說。」
    「……我餓了。」
    「嗯，我去煮。你再睡一會。」那人俯身在他肩上印下一吻。

    耳際傳來浴室門打開闔上，蓮蓬頭按開沖出嘩啦嘩啦的水聲，刷牙梳洗的流水聲，之後靜默一會，門打開復又闔上。木製衣櫃門滑開的聲音、抽起衣物窸窣著衣的聲響，好不容易，才聽到那人離開房間的腳步聲。

    他扯開被子，長呼一口氣。
    即便內心已全然接受成為情人的事實，但在那雙注視過他的裸體、他的放縱、他的失控的雙眼之下，想行止如常仍然需要一點時間吶！

    他發現自己還不那麼明白何謂情人間的相處。
    在他知道的範圍裡，人與人走到一起先是陌生而熟悉、熟悉而交心、交心後情深，幸運的話，終而一往白頭仍不悔。
    前兩世可以概括如此沒錯，但這一世的他們…以現代人常用的語詞來說，好像跳過『初識與約會』直接進入『同居』，再拉回『愛戀』的階段。他腦海裡讀過的文書告訴他，有種舊俗和他們的情況類似，而這舊俗的通用語是『童養媳』。
    若非身體的過度痠軟提醒著他要緩緩起身，他真的有股衝動想從床上跳起來。不過做都做了，扭扭捏捏不是他的個性。那人的房裡沒有他的換洗衣物，要他光著身子一臉不在意地走出去經過客廳回自己房間沖洗，又不合他的品味。
    他再次嘆一口氣，收撿昨夜被那人脫下隨手丟在地上皺成一團的衣服，起身去那人房裡的浴室沖洗身體。
    那人方才用過的毛巾還有點溼氣，但也沒得選，他抽過來擦乾身體，套上皺皺的襯衫，長度蓋到大腿中線。他猶豫很久，把昨夜脫下的內著內褲還有長褲丟進那人的洗衣籃裡，不打算再穿回身上。

    踱出浴室的時候，那人已回到房間坐在床沿，視線朝他投落。
    他沒有粗線條到無意識自己的穿著已達暴露的程度，但那人的神色與昨夜不同，於是他走過去坐在那人身旁，開口問：「怎麼了？」
    「公司打來，」那人的語氣裡頗有不痛快之意，「要我今天恢復上班。」
     他沒吭聲，說不上心裡是失落還是鬆一口氣，抬手輕輕握住那人的手。
    「我本來打算今天帶你在附近走走逛逛的。抱歉。」
    「不要緊。」他說，「我沒有生氣。」
    「元禍天荒在電話裡說原本負責分擔我工作的黥武上星期四之後就沒在公司出現過，聽說他在家裡留了字條說要去找朱皇。」那人搖了搖頭，「昨天伏嬰從師尊那裡知道我回國，拿了代理總裁、代理總經理的章印消我接下來的休假。」
     「聽起來，」他低笑出聲，「你人緣頗差。」
    那人沒否認，盯著他的笑。

    他知道那人也查覺到了，他自身不會主動提起異度這個曾經讓他絕望到寧可投胎轉世也要逃離的過往，但聽那人聊起來，是另外一回事。
    抽離自己的立場與角度，聽情人叨叨絮絮，別有一番生活趣味。

    「公事公辦的冷血主管人通常人緣不佳，這是代價。而且，」那人勾笑，「我很久沒有遲到了。」

    等他發覺那人的眼神帶有其他的色彩時，那人已貼近他的臉，接著印上一道吻，順勢將他壓在床上，雙手探入襯衫裡、溫柔而煽情地來回撫摸他溫暖的肌膚。

    他用手肘稍稍格擋壓在他身上的人，「我餓了，先讓我吃早餐…」
    「我也餓了，」那人停下雙手，抱住他將他往床中央拉移，「我想先吃你。」

    「………」
    一時間，他還真想拒絕，不過…
   要求情人對穿成這副模樣的自己不動心動情，太不合情理。

    那人將他安放好，雙手輕柔地一顆一顆解開襯衫釦子，火熱的吻也一吋一吋漫上他的身體。
    他閉上眼，放鬆心神，任自己在情人的慢慢撩撥下點燃情慾。

    「劍雪…」那人從他的頸線一路往下親吻，柔聲道，「如果你想獨處，直接跟我說。」
    「嗯…」他低吟。
    他聽得懂，那人希望他不要出言欺騙。

    是他太粗心，忘了自己從來騙不過那人，忘了一段希冀長遠的真誠感情免不了有其隱隱不安的陰影。
    希冀長遠，擔憂與掛念交纏投落的影子從來分不開。

    他們沒再說什麼多餘的話。那人進入他的時候，拉起他的手，唇舌點著他的指尖、手心、手腕、滑至鎖骨，終而再度和他的唇貼合為一。

    二度睡醒睜開雙眼時，窗簾縫隙穿過投射在牆上的陽光以慵懶緩慢的移動速度讓他意識到已是午後時分。
    坐直身體的他，看到床頭櫃上整整齊齊疊放幾件他的衣物。想也知道，是那人從他房間衣櫃抽出來為他準備的。
    他知道這將是常態，可能不用多久，那人會直接將他的衣服通通一起放到主臥的衣櫃裡。接著，床頭櫃會出現他的書，他的筆。
    他們之間分際清楚的界線，會自然而然的逐漸模糊，融合成肉眼分不清的交集。

    這樣的未來在他心中揚升成踏實的感觸，他知道，自己已找回和那人相處時的自在。

    起身沖洗、打理儀容，換上衣服，把拋在床角孤伶伶皺巴巴的襯衫丟到洗衣籃，連同拆下來的床單被套一起拿去滾筒洗衣機裡清洗脫水烘乾。
    他將鍋裡保溫的菜拿出來放在桌上，一盤掠拌小黃瓜、一盤五香豆筋、一碗糙米粥。他取過筷子，坐定，雙手合十，小小聲道：「開動。」

    若那人今天不用上班，這句話就能說給那人聽了。

    吃完洗完碗，他給自己泡了杯綠茶，打算拿書消磨掉等衣物烘乾的時間。

    手機響起陌生的鈴聲。
    他取來看了一眼，不認識的號碼，按下接通。

    「鳩槃啊？」
    「……」不算沒聽過的聲音，他的直覺悄聲告訴他：該掛掉這通電話。
    「我狼主啦！」
    「你怎麼…」他心思一轉，「你叫赦生調查我的電話？從我的公司駭出來的？」
    「是從異度的主機駭出來，赦生說你公司的防火牆太硬，反正吞佛個資裡寫的緊急連絡人是你，查一下就有。」
    當然硬，防火牆是他親自寫的！他心裡無聲碎罵，嘴上說話倒維持一貫平穩：「客套話先省下來。」
    「喲！跟以前一樣不近人情。」狼主說，「說來也理所當然會這樣。不過，老狼我自是有事才找你。黥武…就是朱武以前說要叫『黥龍』那個小毛頭，剛剛打來我店裡問朱聞蒼日的地址，既然你們住得近，我報你跟吞佛的住址給黥武了。」
    「狼主，明擺著會穿梆的謊話請不要拉我下水。」
    「老狼我是為小毛頭著想，要是黥武看到朱聞蒼日生活邋遢的一面，肯定會受到不小的打擊。而且，你想想，連我都騙黥武，那孩子挺可憐的不是？」狼主連珠炮似的講個不停，「螣邪跟赦生怎麼都是朱聞親生的，去勸也沒用。老狼我開口，那孩子肯定往死裡認、以為自己給朱聞添麻煩。對了，你那邊的管理室我叫赦生順便改過系統，黥武的入住資料掛在朱聞那間，不給你添麻煩。」
    「你這通電話本身就是個麻煩，我跟你不熟。」他說，「而且，你現在是打算硬塞給我處理？」
    「不熟也沒辦法。」
    他腦子飛快轉了一下，「伏嬰師不知道？」
    「你打算讓翹班尋父的孩子直接面對總秘伏嬰嗎？那孩子會更可憐的！」
    「嗯哼！」他心裡有個底，「我有條件。」
    「乾脆！老狼欣賞。」
    「忙可以幫，但，我不只是那個『鳩槃神子』了。這點還請狼主代為轉達。」他點到為止，沒再繼續往下說。
    「嘖嘖嘖！」
    「無異議代表契約成立。就先這樣吧！」
    「鳩槃，」狼主說道，「有空也來我這坐坐，不想喝酒的話，吃點東西也行。」
    「再說吧。」他回應道，「況且，就我記憶所及，你的手藝只有釀酒上得了檯面。」
    「不是我在誇，我兒子做西點的手藝可是一流的。」
    「………」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搖搖頭，不打算回應。與尷尬的感覺不同，曾經略有交集的人再度聯繫卻沒有能延續對話的共同話題，沉默是必然的。
    「好了，不打擾。」狼主停頓一會兒，開口道，「朱聞要我轉告一句，鳩槃的預言從來準確，可惜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是嗎？」他拋下這個問題，跟電話那頭簡潔地結束對話。

    狼主的電話雖在他意料之外，但還不到震驚的程度。
    這世的異度與他自身沒有關係，和他身邊的人倒有程度不輕的牽連。撇開那人的情況，一步蓮華將他視作家人，而異度代理魔君襲滅天來是一步蓮華的家人。異度名正言順的主君朱聞蒼日，是他住處往上數兩層的鄰居，也打過照面。之前螣邪郎跟赦生來訪時也問過他介不介意他們來訪，牽牽扯扯，要把自己對異度曾有的熟悉感封存藏起裝作不識得，不啻自欺欺人。
    況且，他也從來沒有刻意隱瞞自己記得前世，
    他做得到在曾經認識的人有求於己時選擇不主動插手，熱心助人從來不是他的座右銘。但說到朱武跟黥龍，他知道朱聞蒼日希望他幫忙的理由。承認了這一層認知，也代表他承認自己曾經是異度的核心──不是異度口傳的一個空洞名字，是他的魂魄曾在異度的流轉風沙中鐫下幾乎看不到的淺淺足跡。

    莫名的，他又想起那世走在鬆軟黏滯的雪地的心情。沉重，疲累，孤意前行。

    黥武來訪的時候他心情正壞，臉上沒什麼表情。
    掛著歉容、十分侷促的黥武表示自己按錯門鈴，打擾了。

    「你沒來錯，是狼主記錯樓層。」他說，「先進來坐。」
    黥武臉上藏不住驚訝，「你知道我是誰？」
    「嗯，以前見過。」他領著黥武坐定，拿來茶具茶葉坐到黥武的對面，抬手慢調斯理的擺弄眼前器物，同時思索著該如何開口，「你是銀鍠朱武的愛子。」
    「我不是…」
    他將煮好的茶水倒入壺中，升揚的水氣和茶香牽引著他的回憶，「銀鍠朱武跟我說過，『銀鍠黥龍』這四個字將是你的名字。」
    坐在他對面的人垂下頭，沒有聲音。

    他不確定黥武在想什麼，可能是傷感、可能是自責。
    遞去茶水的時候，他解釋道：「朱皇說他想要一個性格堅強的好孩子，問我能不能預測未來。水占的景像中，一位慈父抱著一個強褓之年的孩子。」
    他停頓一下，開口再道：「那個孩子，是你。」

    黥武的雙肩抽動了一下，緊接著好似勉力忍住情緒般隱隱顫動。
    他將擱在矮几上的面紙挪放到黥武面前，起身移步至陽台，放客人獨自處理情緒。

    日前從舊居移來的盆栽已然變動過位置，移到夕陽斜射照不到的遮陰處，盆栽邊口都整齊地裝掛上簡易型補水瓶，瓶裡的水位半滿，看得出盆裡水份充足。
    他知道這些是那人出國追他之前一一細心安排好的。

    彎下身，撿起掉落在地面乾枯的葉片，放進盆栽的泥土上。
    讓遺落下的曾經蘊養可期待的未來，這個道理，對誰都一樣。

    斜照的暖陽投落一地澄黃，遠遠望去，世界燦爛如金。
    他想著，等以後那人能準時下班，他們一起坐在陽台木椅並肩看著夕陽緩緩降下、夜幕掛上星空，感覺應該很不錯。

    他微微一笑，讓餘暉回暖他曾經冰封的心靈。

───────待續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3-04-30 14: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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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樓發表於: 2013-05-17 16: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段十四

    桌上堆疊的工作量不算嚴重，螣邪郎在黥武落跑的時候以盡可能的效率分擔消耗了大部分的工作。
    論理，是該好好謝過螣邪郎，不過螣邪郎在知道他成功將那人帶回身邊後，直接撥分機給伏嬰、打手機給狼叔，還在茶水間跟碰巧遇上的別見狂華、元禍天荒嚷嚷著這個月錢要省下來當紅包云云，害得他的內線分機一直出現什麼『恭喜啊』、『打算去哪裡公証？』、『何時辦婚宴？』吵個沒完。
    他想揍人的感覺遠遠壓到想謝人的。

    傍晚莫約五、六點的時候，分機再度響起。他瞟了一眼，是總秘打來的，冷冷按下接聽。

    「今天放你準時下班。」
     他收回原本落在文件上的目光，看向話機，頗玩味伏嬰師說這話的表情和動機，說：「我不歸你的單位。」
    「你不樂意，大可以加班到天荒地老，後果自擔。」
    「你在盤算什麼？」
    「不是我一個人在盤算什麼，」伏嬰的語氣掛著與平日寒笑不搭軋的寬和，「狼主叫黥武去你的住處。」
    「斗膽推測，狼主刻意誤導黥武該去的樓層。是吧？」
    「你挺了解的，用盡心機，戰無不勝哼！」
    「常理推論而已。」他說得迂迴，不讓伏嬰有機會拿他上世手刃他人的事當話題。
    「直接了當跟你說，」伏嬰恢復平日讓人背脊生寒的冷調，「狼主賭鳩槃會幫忙勸黥武，我賭鳩槃袖手不管、還加碼鳩槃會跟黥武說『你口中的父皇就是一個連是不是自己親兒子都分不出來的笨蛋！』，你回去問清結果。」
    「說得好像你們很了解鳩槃。」他冷哼，「賭注是什麼？」
    「狼主贏，扣你三個月薪水；我贏，扣你三個月薪水。」

    這簡直…是赤裸裸責罪他借車給朱聞蒼日！
    「恕難從命。」
    「那換個任務。」伏嬰話接得很順，好像早有備案似的，「襲滅天來休假，朱聞蒼日搞失蹤，黥武翹家，公司幾個重要大印都用代職章，太不像話。我以代理總經理的名義，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改善這種情況。」

    明確的要求，明確的時限，不明確的方案。
    簡而言之，要他看著辦。

    「你是在命令我要不擇手段嗎？」
    「豈敢，我不過是小小的秘書，怎敢命令堂堂魔界戰神？」
    「喔？」
    「以戰神的心計，想必有更高雅的手段。」
    「論計謀，在下還比不過敢算計主君的伏嬰師。」
    「哼！女后也同意我的做法。」
    「你現在對我的要求，可得到女后同意？」
    「愛將，對旁人來說真是一種刺目的存在。」伏嬰哼笑。
    「過獎了。」
    「閒話不多說，女后有令，若你確定後面兩位近日都不會回到公司，女后表示要讓襲滅天來多放一個月的假，真除之後的工作量至少半年內都沒有假期。」
    「………」他很不想開口追問伏嬰為何把內部消息告訴他。

    「很聰明的沉默，」伏嬰師冷冷的聲調再度揚起，「代理魔君不在的期間，由你負責大部分的工作職權。」
     他對著話機低低哼一句，「一切還在未定之數。」
    「有自信，伏嬰期待你的表現。」

    斷話的嘟嘟聲刺耳地響起，他用手指勾起話筒復而放下，徹底結束這場不怎麼能算作開心的對話。
    抬手按平今日反覆深鎖的眉心，他深深覺得自己感受到『工作過勞』的壓力。

    早知道演變成這樣，借車的時候應該極力掙取半年的帶薪休假才是！

    論起隱遁的能為，他有自信自己能比朱聞蒼日藏得更徹底，當然，前提是那人也樂意跟他一起搞失蹤，否則每天接送那人上下班，肯定沒辦法躲藏。
    說到一起躲，朱聞蒼日最大的破綻無非是蕭無人，據他所知，蕭無人跟月漩渦感情甚好，牽上人脈血緣，他知道狼叔一定明白朱聞目前的所在，想來其他人也猜得到。只是狼主算本家長輩，又一副『老子就是偏心朱聞蒼日』的痞樣，還真的沒人能拿狼主怎麼樣。

    他關掉電腦，疊放好文件，起身走去拿起掛在成套沙發上的純色亞麻外套，套上身理了理袖口，推開辦公室的門移步電梯，按下樓層。

    話說，狼主居然暗算黥武去找那人，倒讓他好奇那人那頭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好奇歸好奇，就算知道實況，他也不想讓在旁樂得下注的長輩們知道結果。倒不是擔心自己的薪水，因為那人不會跟旁人講；而黥武知道自己被狼主陰了，大概會悶至少三、五天不跟長輩們說話，這段空下來的時間怎麼解讀都可以。

    真正讓他好奇的點在於那人對黥武造訪的反應。
    日前螣邪郎和赦生來訪，那人的反應雖說冷淡，也沒有退開客廳，就看他們幾個人熱了那人做的辣食配剩下白飯還有螣邪郎另外買的炸物當宵夜，表情淡淡的，不像排斥，也不算熟絡。

    電梯穩穩停靠，打開了門。他抬步踱去自己的車旁，一手拉開車門一手掏出手機飛快按下撥號，坐進座位順手將手機放到副駕駛座，趁著撥號鈴聲持續的空檔腦子飛快盤算著那人可能的心情，以及該怎麼做可以讓那人心情好一點？

    「喂？」清清淡淡的嗓音一如以往。
    「我下班了。」他說。
    「這麼早？」那人的語氣充滿訝異，似乎沒有參雜鬱悶不爽之類的情緒。

    「嗯，今天工作量比較少。」他發動車子，駛離魚骨般的停車格，打轉彎上往出口處開去。抬手跟管理員招呼，離開閘門。

    「我難得早下班，一起去餐廳吃飯，如何？」
    那人思考了一陣子，「我在我公司等你。」
    「怎麼了？怎麼過去的？」
    「世叔打家裡電話來，說有事想跟我商量。我搭黥龍的車來的。」
    「是『黥武』，」他脫口糾正那人。
    「……不順口。」
    「當著人的面叫舊時的名字，對黥武來說是種刺激。」
    「那你呢？一劍封禪。」
    「哈，我夠資格嗎？」
    「承不承認自我，在於你。」
    「無妨，有你承認我，足矣。」
    「………」

    那人語塞的反應讓他笑出聲，「話說回來，狼主和伏嬰師對賭，前者押你會勸慰黥武，後者押你袖手不管、還加碼你會掀朱皇的底。你認為呢？」
    「賭注是什麼？」
    「我三個月的薪水。」
    那人輕輕哧了一聲，隨即以正經的口吻回應道：「不巧，我想你的薪水會少六個月。」
    「………」換他無語。幫不幫忙，一句定生死的賭，還可以雙邊同時成立？
    「我沒有勸黥武，只陳述事實。」那人的聲音藏不住溫潤的笑意。

    那人將銀鍠朱武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沒有對聽者後來的反應多作描述。不過，不說他也大概猜得出來。

    「從另一面看，」他說，「上述的話可以解讀成開導和再度肯定朱皇認子。我未必會被扣薪。」
    「看情況咯。好了，不多說，你專心開車。」
    「嗯。」

    難得在非假日的下班時段開車，市內主要幹道的車流呈現近乎癱瘓的嚴重塞車狀態。他順著車流的速度慢慢將車子開向最外側的車道，接著在市公車匯集前的十字路口打燈轉進住宅區的偏僻巷弄，偶爾放慢速度通過對向車和路邊私停車所夾成的狹道。
    出了住宅區，視線迎接河橋以及橋旁的三角公園，眼前的道路因人少車稀而更有廣闊的感覺。繼續直行，遠遠就看得到那片規劃為市場攤販區的空地，天色雖暗，仍有四、五間小吃攤、水果攤搭著棚子叫賣，兩、三台摩托車或停下或往遠處騎去，坐在摩托車上的人們看起來很年輕，大概是附近某市郊大學的學生，知道攤販收攤前會打折，順路來撿便宜的。

    他在空地邊緣找好位置停靠，熄火下車鎖好車門，轉身慢慢悠悠地往古街的方向走去。
    與先前短暫接送那人上下班時看到的模樣不同，暮色昏暗下洋樓古街間隔相等的鑄鐵街燈亮起橘黃的光色，光芒穿過門柱與欄圍形成粗細不一的錯落長影，遊人稀稀落落穿梭，擾亂了影子的直硬邊緣。
    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了。

    好在身體對於移動的距離跟方向還有著記憶，他走到那人的公司，或者說，那人公司附屬的輕食餐廳門口。
    一個正在幫客人點餐的年輕小夥子看到他連忙跟他點頭致意，好不容易結束點餐，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老闆跟未來老闆在五樓。」說完跑去將菜單送到後方送菜窗口，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循著實木迴梯登上五樓，整個打通的空間展現和一、二樓輕食餐廳不同的北歐實作風格。大面牆用木作做出兼具實用和觀賞的弧線柵欄間格書櫃，有的櫃口橫疊頗具古意的捲軸、有的櫃口排滿同樣大小的印裝書、有的櫃口錯落擺放一眼可辨的特製規格手工書。樓梯的左手邊連接陽台的地方，有面特意將天花板斜作菱格玻璃窗連成一體造型的超大木格落地窗，素材外表特別處理成仿原木材質，不管由內往外看還是由古街仰看窗面，整體的洋樓美感一點也沒打折扣。辦公桌椅都是溫暖色系的實木，給人感覺很結實牢靠。那人的座位與其他人的座位是同樣的規格不過距離較遠，中間以一個設計巧妙的圓形看書休息座區隔開來。

    那人正靠著椅背坐在位子上，手腕擱在桌面，十指鬆鬆交扣，表情輕鬆又慵懶地聽著反坐椅子靠在桌子旁的玄蓮指著桌上的文件、叨唸著什麼。
    「你來了。」那人抬眸，向他一笑，轉而對身旁的人道，「世叔，這件事先這樣，古街委員會若仍然認為窗面太現代，就請委員會推薦一個美術師將陽台由外作舊。工錢看是我們交由委員會轉給美術師，或者由我們這方直接給。」
    「嗯哼，由我聯絡？」
    「你是老闆。」
    「這樣我壓力很大啊。」玄蓮說歸說，表情也是輕輕鬆鬆的模樣。

    那人沒有繼續跟玄蓮對話，正想起身，玄蓮抬手制止那人並起身離開椅子轉看向他，對他做出讓座的手勢。
    「嗯？」他和那人同時發出疑問。
    「小友，今天叫你來自然還有別的要事，浴佛節的新菜單，你試吃看看。」玄蓮把文件一一收疊當成扇子煽，「剛好有魔不請自來，嗯哼！小僧斗膽請魔也吃素咯！」
    那人也看向他，眼神有好奇有期待。

    他踱過去，側臉瞪了玄蓮一眼，冷冷哼一句：「要我說『盛情難卻』麼？」伸手將椅子轉正拉到那人身旁與那人同側，坐落。
    「西方佛祖可証，吃素可以延年益壽！」玄蓮一邊嚷一邊往樓梯走去，搭著樓梯欄杆伸出半個身子對著樓下很不風雅的喊，「名戰，菜可以送上來了。」

    樓下那個年輕人遲了兩秒才回喊：「人手不夠！」
    玄蓮聞言搖搖頭，手上的文件隨便晃擺，一步一搖一副風雅人士的樣子慢慢踱下樓。

    那人轉頭對他說，「不用勉強，我知道你不吃素。」
    「破戒僧拿你試毒，我捨命陪君子。」他裝作一臉肅容。
    「吃齋不是試毒。」那人沒有笑，撇開頭不看他的表情，但神色藏不住開心的情緒。
    「一廂情願想讓魔轉性，好像是佛家的通病？」
    「說到魔，」那人往椅背上一靠，雙腿自適地交疊，「黥…武在車上跟我說了一個魔的故事，你可有興趣聽？」
    「飯前太沉重的話題，會導致消化不良。」他下意識伸手輕輕揉撫那人的髮。
    那人任他摸，頭轉回來睜眼瞪了他一下，「以鳩槃神子的立場，我認為你對黥武太過了。以劍雪無名的立場，同病相憐。」
    「那，以現在的你的立場呢？」他問。
    那人這時歪頭避開他的手，說：「黥武願意跟我談，是坦然放下過去。就算黥武跟朱聞不是父子，感情的牽掛仍在。」
    他收回手，「狼主這樣跟你說的？」
    那人搖搖頭，「會繞這麼大圈子要我將占卜景象說給黥武聽，意思很明顯，銀鍠朱武性格太多情。」
    「你很敏銳。」他將望著那人的視線轉而看向牆面上不知藏納多少字頁的書籍，「黥武這世是獨子，一出生就有前世的記憶，也因此性格封閉、一度被誤診為自閉症，朱皇知道後以養病為由接黥武回本家長住，黥武的生身父母每隔一陣子會來探訪。」
    「黥武的出現，跟銀鍠朱武搞失蹤，不是巧合。對吧？」
    「嗯，幾個月前黥武的生身父母發生嚴重車禍，據聞當場慘死。女后的意思是黥武守孝結束之後由朱皇出面收為義子，但朱皇認為這樣做會傷到黥武的感情，談不出結論。女后最後說會將黥武安排到這裡的公司，讓朱皇慢慢考慮，結果變成現在的局面。」
    「不上不下，多情終究難兩全。」那人語帶反諷，話說完卻長長嘆一口氣，沉默下來。
    他也悠悠輕嘆，雙手互搭做出一個伸懶腰，轉換語氣自嘲：「看樣子，我說的話會讓你消化不良，吭？」
    那人瞟他一眼，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拖住那人的注意力。

    玄蓮跟名戰一人捧一個黑色托盤，走到他們面前把托盤裡的餐點一道一道擺到他們面前。那人向來好看的柳眉從開始的挑起變成深深的蹙緊。
    玄蓮樂呵呵地跟他介紹，芹菜炒素肉絲、鷹嘴豆紅腰豆和皇帝豆快炒、醬燒海帶附白飯全餐、紅豆燕麥甜八寶、涼伴果漬白木耳、黑芝麻杏仁豆腐、紫米糊、堅果塔。
    「還有別的種類，要不要再做？」玄蓮笑問。
    「不用了，都是原有的餐點。」那人抬頭盯著玄蓮笑呵呵的臉，「為什麼上面會有這個？」
    指的當然是餐點上面那層看起來原本沒有、也不會有的閃亮亮的細緻粉末。

    年輕小夥子開口說：「食品級金箔。」
    「小友啊，這些是上次那個女孩子送的，她說她老家的礦場轉型做觀光，這是新產品，特地拿來送給我們做成料理吃，還說這樣可以提升口感跟質感。」
    「女孩子？」
    「你沒印象？上次你答應幫忙銷毀大量特製喜帖、還把喜帖紙含金量回收歸還的那個女生啊。」
    「沒印象。」
    「嗯哼，說自己學過吹笛、會吹鵲橋仙那位。」
    那人抿了一下嘴唇，「知道了。」
    他頗玩味地看著那人的表情，「喔？女孩子？」

    玄蓮很壞心的拉著名戰離開現場，嘴上吵著說，「氣氛不好、壓力太大，再待下去一不小心就得去西天上課了！」

    「女孩子？」他加強語氣再問了一次。
    「飯前太沉重的話題，會導致消化不良！」那人一字一句重重回應，一手端過白飯、一手執起調羹，在那盤醬燒海帶比較沒那麼多金粉的區塊大力挖菜倒到自己的飯裡，「真的變成試毒了。」
    「恭喜你，」他低低笑開，「有我這個君子捨命相陪。」

    那人頓了頓，點點頭，「回去，我再做葷菜給你吃。」

    「好。」他笑，「快吃吧，菜都要涼了。」

    「嗯。」

─────────────待續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4-05-01 21:34重新編輯 ]

溫柔自古勝剛強，積善之門大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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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13-06-25 18: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段十五

    夜裡回到家，他讓那人在客廳稍等。
    他踏入廚房抽過掛在餐桌椅背上的圍裙圍好，有條不紊地做出幾道小菜，鳳梨蝦球、火烤鹽漬鮭魚和一道爽口的和風洋蔥，再把冰箱裡的白飯拿出來溫熱，權作宵夜。
    香氣翻升，那人默不作聲步至他身旁，自行扮演他的料理助手，把做好的餐點放到餐桌上、將用完的菜刀、砧板調味匙拿去洗淨放著等瀝乾。
    待餐點碗筷排置完，那人繞到他身後伸手為他解開圍裙，暖暖的氣息撫上他的後頸，他感覺有點癢、臉有點燙。
    那人隨手將圍裙掛在一旁，神色如常，還幫他拉開椅子。
    「一起吃。」那人說。
    他不覺得餓，卻也不想拒絕那人的邀請，「嗯。」
    那人又和他說，接下來近一月的日子很可能沒辦法在傍晚下班陪他吃飯。他沒回話，胸口悶悶的，不知是麻木還是失落。

    平時那人也不見得能準時下班，但總有個規律可循。譬如朱聞蒼日突然跑來串門子問說城裡有什麼景點小吃？譬如螣邪郎跟他打聽知不知道哪裡有看寵物的中醫？譬如說月底結案加上月初企劃的地獄週…
    他輕輕嘆氣。
    就算記得這麼多、就算提醒自己不要貪多。失落，仍是明知欲見而不得見時的必然情感吧？

    夜裡共枕，那人的胸膛貼著他的背、一手輕輕環掛在他身上。密合的軀體、錯落的呼吸，背後傳來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讓他心安。他睡得極沉。

    隔日，他在那人輕柔又綿密的前戲攻勢下迷迷糊糊清醒，他開口欲問卻迎來那人霸道的擁吻，舌尖抵著他的舌摩娑舔舐，極富耐性地挑逗他的神智，勾得他幾欲斷氣。
    慾望與靈魂的鬥爭愈是激烈愈迫得他的意識壓擠縮小成專注且無法逃離的光點，那人的強悍一次一次撞入他的肉體，逼得他弓緊身體直至光點爆裂炸散成點點星芒。
    眼幕的黑暗重新回到他的知覺中，他的身軀暫時不受他意志的控制、不住地輕輕顫動復而緩緩平息。
    他感覺到那人離了開，耳邊依稀傳來打開浴室的門的聲音，接著還有其他什麼聲音他聽不清，迷迷糊糊又睡了回去。

    一直到那人回到他身邊躺下、用鼻尖蹭著他的臉，唇裡低低喚著：「劍雪，該醒來了。」
    他才慢慢感覺到自己身體浮著薄汗、大腿內側的膚觸黏膩不堪。

    他迅速清醒過來，用仍未恢復力氣的四肢勉力手腳並用推開那人，起身下床直直走進浴室、關門鎖上，一氣呵成。
    門外傳來那人爽朗不絕的笑聲，他隔著門哼了一句。扭頭給自己全身上下好好洗了一遍。
    洗完澡擦乾身體，包著大浴巾打開浴室的門，看到床頭櫃上已然疊放好他的衣物。他無言踱去將之一一穿戴整齊，心裡抱怨連連。他還沒習慣前一晚那人主動把他的物品全數搬進房裡的擺置，那人倒替他把事後的衣物準備得很貼心周全。
    他默默希望這種辦事的流程不要變成日後的習慣。他不想習慣睡到一半被人做到醒來又昏睡回去。

    那人跟他共早膳時一臉神色如常，看不出心滿意足或心虛不忍的模樣。他心裡罵歸心裡罵，倒沒有在用餐時分主動提起房事協調的想法。
    飯畢，打理完桌面餐具。他抹乾手回到房間給自己挑一件輕薄的針織外套，那人則將兩、三套西裝、三雙襪子、兩條領帶和一塊手帕放入黑色的軟殼行李箱，他看了看，沒多問。

    坐上車，那人開口跟他解釋，說這個月若忙會直接睡在公司。

    「等會先到我公司，」那人說，「車子換回你開。」
    「你呢？」
    「公司那裡有公務車。」
    「我的意思是，你在公司要睡哪？辦公室沙發？」
    「不是。」那人笑，「公司大樓樓中花園那層有休息套房。」
    「嗯。」他頗有失望之感。除了在客廳陪喝醉的那人小睡一晚，他這輩子還沒看過那人打地舖的模樣。

    不過，那人若真的在異度公司辦公室打地舖，他猜他自己不會想進異度一觀。並肩同遊時的餐風露宿跟執行任務時就地野營，差別不可謂不大。

    「怎麼了？」那人問。
    「需要我去陪你嗎？」他沒有正面回答那人的問題。
    「該有的生活設備，公司都有。別擔心。」那人飛快瞥看他一眼又將視線投入前方車陣中，緩緩再道，「而且，，我知道你不喜歡異度魔界，不用勉強。」
    他抿起唇角不動聲撇過頭去，勉力撫平胸口瞬間劃過的莫名愴惊。

    那人在異度大樓附近的市立公園邊緣停下車，和他下車換手。
    他坐上駕駛座抬頭看著那人為他關上車門，說：「從這裡走過去還要十分鐘，我可以載你。」
    「十分鐘的腳程而已，沒什麼。」那人的聲音很輕，「你去上班吧。一路上留心車輛。」
    他輕輕嗯了一聲，側身拉下安全帶扣好，緩緩駛離。

    後照鏡裡的人影慢慢縮小，他一個轉彎，人影消失在車後的城市剪影中。
    他知道自己內心有什麼正在孕育成形，但待到達自己的公司，忙碌又繁瑣的大小事很快蓋過心裡那片模糊未成形的陰影。

    古街委員會委外請來的設計師帶著助理前來，玄蓮跟他一同聽著設計師說著古街的藝術風格以及外部作舊的細節，在他同意之下，助理先行丈量需要修改的部分，再拿著數字和他手中備份的木作設計圖核對尺寸與區塊。
    事情一點也不複雜，說白了，古街委員會慣用的設計師團隊跟他先前裝修請來的設計師團隊正處於競爭關係，委員會為此頗感不滿，找了些小毛病要求他修改。
    他當初動念想翻修的時候，兩個設計師原屬同一個設計公司，誰知談到快簽約的程度時，跟他接觸的業務拉著設計師和原來的設計團隊鬧分家成立新公司。照理來說，即使新公司為爭客戶而降價求約，一般觀念裡仍覺得和原公司簽約較合商道。不過，他聽聞新團隊是因看不慣老工班長期偷料欺負新設計師才鬧翻的，工錢是一回事，若讓原公司接受他的案子，事後很可能只看得到偷工減料的殘品，他覺得自己的工作心情會大受影響。
    目前這個局面，不過是委員會想幫原設計公司出口氣，況且建築外表作舊的工法遠比建築內部重新配線裝修來得簡易跟便宜，這點『罰金跟教訓』，受著便是。
    商場上的來往，常常是沒道理中的自成道理。
    說歸說，門面仍然很重要，他沒打算放任原設計公司的工班胡亂作一通交差，他決定親自監工。

    待他回到家，累得都沒了食慾。跟那人通完電話互道晚安，沖淨身體抹乾頭髮躺在空了一半的雙人床上，還沒回想起今早開車送走那人時浮現的心情，意識已沉入睡鄉。
    朦朧中，他聽見流水潺潺的聲響，悄然疑惑著是否洗完澡忘了關水？

    隔日醒來，他在家裡晃了一圈，水龍頭都關得好好的，也沒看到哪處在漏水。他帶著疑惑開始一天的日常，工作的繁瑣再度轉移他的注意力。
    第三日醒來，他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跟河流有關的夢境，好似自己站在河岸看著什麼景色、等著什麼人。
    接下來幾日，如此反覆，時而有夢時而無夢。擾得他隱隱不安。

    分離半月有餘，那人總算偷了空，來到他的公司陪他吃晚餐。
    「怎麼了？」那人觀著他的神色，「心神不寧的。」
    「這陣子睡不好。」他一手執碗一手撥弄著湯匙，發出清脆的聲響。
    「想我了？」
    他抬眸佯怒，不發一詞。
    那人輕咳幾聲掩過笑聲，好言勸著，「作夢了？夢到什麼？」
    「不記得。夢裡似乎一直聽到水流的聲音，像站在河岸邊。」
    「河岸？」
    「嗯，總覺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物落在那裡，偏偏想不起來。」
    「河流嗎？還是大海？」
    「為何你會想到大海？」他轉念一問。
    「上輩子的我命終大海。」那人看著他，「同時，也丟失一個重要的物品。」
    「重要的物品…朱厭麼？」他頗感驚愕。
    「這只是我的推論。朱厭畢竟有靈，或許找到岸了也不一定。」
    他點點頭，深深希望朱厭能如那人所說，找到岸。
    那人閒扯幾句公事上遇見的趣事，看他心情好了些才跟他道別，回異度繼續加班工作。

    夜裡，他睡不著，撥了電話給那人。

    「吵著你了嗎？」他問。
    「沒，我還沒睡。」那人柔聲道，「到底怎麼了？」
    「無事。」
    「不許瞞我。」
    他輕輕嘆氣，「你記得鳩槃嗎？」
    「嗯？」
    「我在想，是不是我執著於生命的不安與變動，故而夢到水占的景像？」他低語，「可惜，鳩槃會水占，我不會。」
    「若會水占，你又該如何？」
    「我不知道。」他坦言，「換作鳩槃，會如何？」
    「在你眼中的鳩槃神子，是什麼樣子？」
    「我曾言，『鳩槃，他非常幸運。』」他說，「不過現在想來，是我將問題綁死。」
    「鳩槃選擇的未來是劍雪無名。於是，你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達到鳩槃離世的嚮望。我這麼說，對嗎？」
    「嗯。」他不自覺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自己受自己的誤解，過來人一點心得而已。」
    「你的心得，我領教了。」他不由哧笑，「那麼，『過來人』的你可願意給我意見？」
    「意見無。若你執意要，我不介意去請聖尊者為你梵唱個幾天幾夜。」
    「不必如此。我這輩子聽的誦經助念從沒少過。」
    那人冷哼：「一蓮托生的梵音，怕是反效果。」
    他笑得更大聲，「你這句話，滿滿的抱怨啊。」
    「因果推論而已。」
    「先不提我養父吧。回答我原來的問題。」他知道那人偏執起來不愛聽道理，況且以立場跟手段來說，一蓮托生的道理怎麼也不會跟魔的道理講到一塊兒去，「你記憶裡的鳩槃，究竟是什麼樣的魔？」
    那人的聲音遲疑好一會，「望之膽寒，偏又令觀者好奇不已的魔。接下來……劍雪，你是在要求我迂迴地讚美你嗎？」
    換他愣了愣，待想通，低低罵著：「算了，當作我白問白說。」
    「哈，別生氣。」那人柔柔勸著，「若還睡不著，要不要去狼叔的酒吧坐坐？」
    「我不喝酒。」
    「你可以點茶飲。」那人又勸，「你跟狼叔直言不喝酒便是，不用擔心。」
    「你似乎很想讓我去？」
    「比起你在家一個人失眠，讓你去我信任的地方聽聽音樂放鬆心情，我會安心。」
    「………」
    「我會撥電話跟狼叔說一聲。你到那裡後，直接跟門口侍者報名字就好。」
    「嗯。」

    他依著那人的勸，起床給自己換了身剪裁輕便的休閒裝，出門驅車前往狼叔的酒吧。

    到的時候，狼主親自幫他開車門領著他進入酒吧坐入面對舞台的四人雅座，跟他天南地北牛頭不對馬嘴胡扯一通，搞得他渾身不自在，頗有自己誤入狼穴地界的緊繃感。
    狼叔指著迷離幽暗燈光下的幾個人影，一一點名：
    黃泉吊命在吧台後給客人調酒，竄到角落悶不吭聲的人影是戒神，閻魔旱魃跟鬼知、冥見還有幾個他不認得背影的人在吧台邊拼酒，雪蛾天驕來這裡打工兼酒促，華顏無道是這裡的人氣招牌兼王牌保安……
    曾經熟悉的曾經不那麼熟悉的人名一一掠過耳邊。
    黃泉吊命不知何時放下調酒的工作，移步至舞台調整音源配線。
    「差點忘了，今晚請來上官奇緣駐唱，老狼去招呼一聲。」狼叔匆匆起身，離開前留下一句，「你在這好好玩。」

    好好玩？
    按以前的狼主，這三個字背後指的是某個獵物將遭血性狼族好好玩弄至死；照以前魔界的慣例，放任他好好玩代表此處生靈格殺不論。他甩甩頭，這世學到的商業頭腦提醒他這三個字是：語助詞，無義。

    店內的燈光由外圈向內一圈一圈暗了下來，舞台四周漫出乾冰水霧。狼主站上台從黃泉吊命的手中拿過麥克風，輕咳幾聲，向台下來賓致謝，接著慎重介紹女中音名伶出場，將舞台交給屬於今夜最美麗的女人。
    歡呼與掌聲轟得他頭疼。
    名伶站上台，一手持著主唱麥克風一手平舉向眾人謝過，言行舉止無任何拖沓多餘，盡是穩健。優雅柔軟的女聲與得體有禮的措辭，慢慢緩和了他緊繃不已的神經。
    同時，四周漸入悄然無聲。

    燈光下，女星嫣然一笑。
    朱唇輕啟，呢喃輕唱：

   :])JaS^
    Follow me JaFUcpZk$
    To a land across the shining sea A!4VjE>
    Waiting beyond the world that we have known rg*^w!
    Beyond the world the dream could be gWi{\x8dt
    And the joy we have tasted hv{87`L'K(
&D)2KD"N
    Follow me -nGwuEngP
    Along the road that only love can see |=u96G~N
    Rising above the fun years of the night %Gu][_.L
    Into the light beyond the tears B5 &YL
    And all the years we have wasted !3?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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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llow me wB2}uk7
    To a distant land this mountain high W6M jQ%f
    Where all the music that we always kept inside will fill the sky Rhv%6ekI
    Singing in the silent swerve a heart is free I8Kb{[?q
    While the world goes on turning and turning Tm\OYYyk
    Turning and falling iU 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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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a distant land this mountain high EZ `}*Yrd
    Where all the music that we always kept inside will fill the sky j6}$+!E
    Singing in the silent swerve a heart is free !")WZq^`
    While the world goes on turning and turning vU{jda$$#
    Turning and falling VRB~7\A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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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llow me… G_0)oC@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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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llow me… LjCykk
IX?@~'
    Follow …me……… j37:
9[Y*k^.!

    隨著複唱的音符拔高，還有周遭熟悉與不熟悉或遠或近時斷時續細細談論的人聲襯和，他破碎殘缺的夢境漸次在意識裡澄明串接，引領他放下情緒，坦然回溯。

    夢境裡，檸檬黃色的十六既望高高掛在佈滿星光的紺青色夜空中。
    他記得自己抬看月相，復又低頭嘆息。

    初敗與躊躇的月兆啊…

    眼前不可見底的黑河汩汩流動，足下盡是渾圓冰涼的白石與從中鑽出生長繁茂的無數彼岸花開。
    河面粼粼波光映著他的身影，是他的眉眼，是他的身形，是他。倒影中的瞳彩散發出不屬他的清冽，不屬他的厭世，不是他。
    他以水為鏡，細細賞看。鏡裡的他綠髮垂散如瀑，絲絲縷縷張揚飛舞，令觀鏡的他有了起風的錯覺。

    桀驁不馴的魔物，博學好思辯的鳩槃神子…
    潛藏在暗影之中，光明的可能性…
    一切的起點啊…

    是他，又會怎麼做？
    讓問題綁死的，究竟是…
    他，會選擇逃避嗎？

    面對盤升錯結的疑問，觀鏡者選擇沉默。
    語言能問出來的答案，從來都不夠。

    觀鏡者看到鏡中倒影緩緩朝他伸出雙手。

    他驚覺自己的身軀不知何時已臨岸屈膝雙手前伸、指尖沒入沁寒的水面之下。
    是誰，向誰伸出了雙手？

    耳畔、意識、抑或遙遠的彼岸，悠悠傳來一句：

    『到我的世界來。』

    下一瞬，他的身軀前傾撞破了水鏡，無聲無息地沉入黑河之中。

──────待續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3-12-22 16:4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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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13-06-25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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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看到有人小吃醋了一番XD
家裡開礦產的，莫非是鄧九武的女兒楚容華？
就不知道喜帖上印了誰的名字~~

單純的好孩子名戰真是可愛^^

劍雪可能還沒有準備好，雖然曾是魔胎，但經過一蓮托生的洗禮，
身為鳩槃的那一部份也已不復記憶，
就算還保有上輩子的印象與人際關係，也都是以劍雪的身分去感知的，
或許並不像吞佛說的那樣『不喜歡異度魔界』，
只是不曉得怎樣去面對罷了，面對更久更久以前，曾經相處過的那些人？

劍雪一向多思/////////////

東離劍遊紀衍生-凜殤本《異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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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樓發表於: 2013-06-25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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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54樓瑾璃于2013-06-25 19:50發表的 : -$]DO5fY
哈哈~我看到有人小吃醋了一番XD 6GrMcI@hS
家裡開礦產的，莫非是鄧九武的女兒楚容華？ t$PnQ@xu
就不知道喜帖上印了誰的名字~~ >I8hFtAM
UV *tO15i
單純的好孩子名戰真是可愛^^ E't G5,/m
%]:vT&M
劍雪可能還沒有準備好，雖然曾是魔胎，但經過一蓮托生的洗禮， ;P0Y6v3
身為鳩槃的那一部份也已不復記憶， =ZJ?xA8
就算還保有上輩子的印象與人際關係，也都是以劍雪的身分去感知的， E 4$h%5
或許並不像吞佛說的那樣『不喜歡異度魔界』， 2I(@aB+
只是不曉得怎樣去面對罷了，面對更久更久以前，曾經相處過的那些人？ lh(+X-}D
Cak/#1
劍雪一向多思///////////// (a)@<RF`Q}

會吹笛家裡又有錢的那個女孩子是月無波啦"XDDDDD
不過，如同你說的，劍雪對於異度的回憶一直以來常常用"劍雪"的角度去看，所以心情分外糾結…
吞佛這個(上輩子被佛拐騙又被佛洗腦的)過來人經歷終究跟鳩槃不太一樣，能給的意見有限啊…

溫柔自古勝剛強，積善之門大吉昌。
原36rain帳號(tonyscat)因故暫緩使用，舊文以此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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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1)

56樓發表於: 2013-08-05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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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六


         憑心而論，他實在不想放那人獨自在家、更不願意在明知那人掛心於他的時候選擇分居近半月，偏偏他又有著不得不如此的考量與心情。

        如果異度魔界之於他只是一段前塵，如果昔日恩義之於他只是功利交易，那麼，他內心的天平在衡量嚮望與應為的兩端中會毫不會猶豫地往前者靠攏。但那是他紅塵故土並肩的袍澤，是他今世立足一泯解仇的親屬。

        代理魔君長假出國、女后滯留未歸、朱皇遲不現身、伏嬰語焉不詳、狼主刻意裝傻，魔君臨時返國亦不曾在公司現身。沒有一個人肯正式出面跟黥武勸談，因為，如果這世黥武生於朱聞嗣下，朱聞或有彌補的機會，偏黥武不是。如果黥武身生父母未盡職責，銀鍠一家或能彌補缺憾，黥武的父母不是。到最後，自疚於能力不足只得將黥武暫寄於朱聞蒼日家的一對好父母亡於往返的車途，這悲劇幾乎壓垮黥武和朱聞的關係。

        有些事情從某些身份的人的口中說出來，會成為命令；而從另一些身份的人的口中說出來，會變成懇求。若有第三身份的人能說出口，則能成為一種『變數』。

        那人的口，意外促成這些人期待的變數。
        他不樂見事態如此發展，又不願多加干涉那人的選擇，說到底，多少有著好奇的因素。

        那人的性格不喜逃避，偏會因他而逃避；那人的內心不願再逢異度，偏放任他隨口提及。

       矛盾。
       他偏偏愛極那人為他而獨有的矛盾。

       因他自身，也是矛盾。

        在魔界主君歸位士氣大盛時意圖揭密，在承受信任時殺同袍毀魔龍，在佛域幾滅的時期手刃師尊，在一殿閻魔勢如破竹時執意沉潛，以及在至友受傷時自顧將至友託付給醫者、自己回轉破廟孤意苦思與蟄伏。

        每一項做為，無不矛盾。
        潛藏在矛盾低下的，是他的好奇，是他的試探，是他想知道自身求生與尋死兩個本能的拉扯是否能掉落出答案的我執。

        出國前，赦生跟他提過，說黥武私下問螣邪郎如何退出家系，螣邪郎跟黥武為此大吵一架。他沒有多問，問了也沒用。
        以四人對彼此之間的了解，論執著，他們或許不相上下，但固執到強逼自己超出極限的程度，當屬赦生和黥武最為嚴重。
        往死裡認、頭破血流也不回頭的個性，到底像到誰呢？

        大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罷了。

        如同這世，別的公司的氣氛與他的個性格格不入，工作價值觀也與他的理想相距太遠，不自覺地，他再度成為異度的中堅份子。開始之初，他盡可能告誡自己不要將此生有限的時間過份投入工作，饒是如此，異度工作狂的頭銜仍落在他肩上。
        真是…蒼天不仁，同袍當他作救援！

        升上高階主管那天，女后單獨召了他談話，表示他若不想工作隨時都可以走人，若想掏空目前工作單位的資產也行，獨獨不可以竊賣公司專利。
        他自己則想著，將這種停損點看成對他能為的讚賞亦可，即使這世的他沒打算搞垮公司。
        他對自己駭入國家金融體系以養活自己的能力頗有自信，自給自足不成問題；工作，是他想看看這世上風景的一個旅行方式。

        沒有意識到即將小別的那個早晨，他看著那人枕在身旁眉宇舒展吐納平緩的睡容，他靠了近，想在那人的額上落下一吻，當近到能從空氣的縫細中貼觸那人的體溫之刻，身腹深處燒起一道火。
        不知是他矛盾個性唆使還是對於執行翹班計畫的一股衝勁，總之他放任自己的慾望。
       以結果而論，他頗感滿意。

        可惜那人接著又昏睡了回去，他只好自己一人在廚房張羅早膳。

        放在餐桌上的手機發出振動聲，他取來點開。

         訊息跳出：『黥武求本座開本家會議，要除名。』
        他一時間不知怎麼回覆，光是想著英武的魔君用粗曠的大手捏著手機一格一格敲字，畫面就十足違和。

        『不要命了，叫四槍集合！本座一個一個好好教教規矩！』
        他直覺發令的用詞不對方式不對，召集令怎麼會用簡訊…

        『ps.以上由任沉浮代發。』
        他連回覆都不想回，自顧懊惱著這幾天可能沒辦法完好無缺的回家。

        『喔，魔君又說…』訊號那頭的任沉浮熟練地拿令箭，連禮數招呼語都省去，『視同徵召，四槍同宿同操。吞佛、螣邪與黥武在這段期間內的公務交由任沉浮和四長老代為處理，赦生照課程上課，不得有議。』
        他輕輕「嘖」了一聲，任沉浮再傳集合的時間地點，他記下，關機。

        他沒讓那人知道此事，不想那人為他太過擔心。
       況且……
        讓那人知道也不能改變什麼，徒然讓那人以為異度在他的心中比那人重要似的錯覺。

        他參加的理由很簡單：連座法？哼！
        內心想揍人的名單除了螣邪郎又加上一位：銀鍠黥武。

        想歸想，能否從魔君訓練營操完還有力氣揍人，倒說不準。

        趕至武館的他正巧看到遭魔君毫不留情打趴黥武的畫面，不由覺得這傢伙能保住一條命也不容易。
        魔君挑眉看向他，伸手勾了勾食指，指名要他代黥武繼續。
        不遠處螣邪郎跟赦生還有明顯跑來湊熱鬧的鬼知冥見一副沒注意到他似的繼續練體能，他暗暗盤算怎麼省力詐輸、回頭跟待揍名單上的頭號人選好好切磋切磋。

        好不容易騙過魔君的眼力，以一種雖敗猶榮的姿態認輸下場，魔君將他眼中欠揍第一號人選叫了上場。

        「魔君老大，在下怕誤傷您的右手，閻魔大律師傷到右手，不好寫狀紙。」
        「本座左右開弓，少廢話！」
        「打傷老人家，在下會遭家法。」
        「婆婆媽媽，太久沒挨拳頭了？叫你來就來！」

        於是乎，在場除了赦生這個未達法定成年人，他、黥武、螣邪郎和兩長老都上場和魔君比劃兩陣，待到能休息已經過正午。

        魔君下午有場要面對鐵面無私檢查官藺無雙的官司，沖完澡換上西裝精神煥發坐上黑頭車直直開往首都法院。
        他們幾人坐在武館廊下，吃著任沉浮代訂的飯店外送。鬼知冥見湊到他眼前問他決定好去哪國登記結婚了沒？他冷冷瞥看，兩長老在他的眼神威逼下默默摸摸鼻子往螣邪郎身邊坐去，嘴裡吱喳抱怨個沒完。
        長老們向螣邪郎刺探八卦同時不住央求螣邪郎開口勸勸黥武。
        螣邪郎頗酷的甩頭拒絕：「老頭子疼赦生還沒疼黥武的多，又怎樣？」
        黥武聞言抬頭瞪了螣邪郎一眼，眼神變化不已。
        原在一旁餵雷狼吃藥的赦生起身，踱去拍拍黥武的肩，坐下來，不發一語。在場都知道一個事實：比起朱武，赦生從小黏魔君多一點。
        黥武朝赦生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
       「嗯。」

        他保持沉默。

        入夜，四人就著武館二樓的通舖舖被同寢。
        他用手機跟那人互道晚安，抬頭便看到螣邪郎閉眼背對著黥武，以一種極明顯的方式表達『本大爺即使能理解也沒辦法諒解』。
        赦生很無言地自發睡在螣邪郎和黥武的中間位置。
        他看了看黥武，再看了看螣邪郎，抱著被枕在面對螣邪郎但相隔較三人遠的地方舖好床，睡下。
        並非顧慮黥武對他的觀感，而是他對於黥武目前遇到的掙扎近乎無感。

        他不像黥武，沒有選擇出身的餘地，也沒有執著於身份的使命感。
        記憶的兆始與接連，於他是一次又一次的尷尬。

         赤螭魔族的庶子之一，不為正宗所認，尤其他的生母乃族父一時心性強佔的一介雜血，談不上身份高貴。出生之時，嫡母通盤考量下沒取他的性命，卻也僅留下他的性命。寄之籬下的幼時，本該步步受制、養廢的他從冷淡的關係中學會靜觀世事。
        父母與嫡子嫡女恩愛親厚，嫡長封將為族血戰、嫡女求安送嫁旁族。他發現，親之一字，遠遠不能與千秋大業放在同一天平。氣數將盡的局勢，上位爭鬥以利害以迫誘驅使下位者叛離與疏遠，目的既成，叛者、孤者遭「不忠」、「不義」之罪受滅。忠與恩，在權勢角力下不過一種身家性命的豪賭。
        他不記得自己是否心慌、不記得自己可曾無力。記得的是早已盤根錯結一朽全枯的朝堂軍務非他一介小小庶子能撼動。

        銀鍠朱武率軍攻下城門的那天，嫡長拖著廢掉的一隻腿一步一步登上聚滿親族的樓檯，族父已死的消息早讓親族慌了手腳，嫡長悲慘的模樣，令活下來的親族連哭都哭不出聲。嫡長向尚存的親族交待遺願：「逃！拼命逃！要活下來，為族報仇！」說罷轉身面對曾經繁華的城都，自刎告罪。

        他看著已死的手足、奔逃的血親，心底冷得像冬日裡黑河底下看不到摸不著的虛空。
        未曾開點他的功體、未曾提攜他的見識，只因省去一碗封喉藥，只因不曾餓死過他，便要求他能有著在魔龍家系追殺下苟活的修為與意志？
        這種對價，於他，太不值。
        他沒有選擇逃亡，留在原地。

        他倚著樑柱席地坐落，無視赤金焰火即將吞沒一切。
        眼前一具曾經氣宇非凡的嫡長的屍首，訴說著…
        戎裝原來這般模樣，家傳兵器原來這般鏽蝕。
        將士之死，原來這般淒涼。

        不曾體會嚮望的淺水螭龍，不懂盤升翱翔的自在，不懂臨淵傾下的暢快。不曾得過，不懂得失去。

        大火很快地毀去建物、侵蝕到他的身軀，他沒有哭叫，這點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脫力的身軀倒躺在地，他一遍一遍問自己現下感知的一切是什麼？
        痛苦嗎？憤恨嗎？空虛嗎？還是一種名叫解脫的感覺？

        破碎了的屋宇露出白茫蒼芎，寒涼的風勁不知何時驅散炎氣，血污佔去半個視線的他一時辨不清天空落下的陣陣滴滴螢螢究竟為何？

        「雨…？」
        不像。

        「花瓣？…」
        不可能。

        隨著白點一層一層落在身上，溼冷感受逼得背脊一陣一陣地寒顫。
        「……雪…」他輕聲笑開，「…也好。」

        意識再度清醒時，他的視線已沒有血污佔據，而身軀已裹好了藥，安躺在一間頗為華美整潔的帳篷中。
        帳幕站著一男一女面對面說著話。
        「這孩子功體與你相像，」女的如此道，「長的，也與你相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九娘，你不信我？」
        「信與不信，端看你的作為。」女的又說，「這孩子身份不明，你打算如何？」
        「殺之。」男的回得爽快，「以表吾清白。」
        女的聞言輕笑，不置可否。

         後來，他稱女的為女后、稱男的為朱皇。再後來，女后栽培他成為她的座前童子，至於理由，他從沒問過。

        冠禮之前，女后將一把纏著錦布棉繩的武器交到他手中，他解開一看，是他曾經見過的兵器。
        嫡長曾經握過的，鋒刃懾魂的家傳兵器，朱厭。

        「忠於誰、以何為忠，端在你。」女后對他說完，放他一個人思索。

        他手握朱厭，在自己的寢殿，慢慢踱步。

        血統與撫育，生養與教化，哪個才能收買他的意志與未來？
        若意志與未來能夠收買，生養與教化又有什麼價值？

        他不想復仇。
        同時，他認為若沒有效忠的理由，又有何臉面尊嚴地接受女后賞封的冠禮？

        兩全的契機，終讓他想到。
        一端是他的過去，一端是他的未來，他將那場風雪之下的感念與記憶獻給異度，那是他有生以來最珍貴的憑藉。

        很久以後的他才明白，所謂的珍貴，或許不僅僅是一個憑藉，更可能是一個偶遇、一線機緣、一份放不下跟一段追尋的漫長旅程。

        他趁魔君官司打輸沒心情磨他們的一晚偷空去那人的公司，陪那人吃晚餐。
        那人頻頻走神，沒發現他的指腹長厚的肉繭、肩脊增壯的肌理。

        嘖！
        他腹誹著：真該再找個時間跟那好好『袒裎相見』一番！

        那人說自己頻頻作一個記不得的夢，為此困擾著。
        他雖好奇，卻不願那人多想。直覺告訴他，鳩槃有話想對那人說；而他還不確定鳩槃的話會對那人造成多大的影響。

        夜裡，那人向他傾訴，問他記不記得鳩槃。
        他當然記得。
        即使曾經遺忘過，他也會一塊一塊拾回拼湊。

        或許，是他擔心太過？
        思緒一轉，他語出心計，想在那人不排斥的氛圍下引導那人去接觸『鳩槃』曾經不那麼排斥的故交。
        那人答應了。

        隨後，他向狼主撥了電話，要狼主將那人的花銷算在他的帳下。談完放下手機，即刻感應到三道各有意味的目光：螣邪郎的八卦、黥武的不屑，以及赦生的無言。
        嗯，手足打架吵鬧的當下在一旁置身事外，確實有那麼點不厚道的意思。
        何況引起三人紛爭的源頭還是借他的車躲得不見縱影。

        他輕咳幾聲。
        「污點，你當真不清楚？」
        「我清楚，有個人不想認朱皇當父親。」
        「吞佛童子！」黥武咬牙，「無須揣測我的想法。」
        他看向黥武：「我從來實話實說。」
        赦生冷冷地哼了一聲。
        「煩！」螣邪郎焦躁不已，「你跟赦生聯手駭老頭子手邊所有的3C、金錢流向還有你的車失蹤前附近監視系統的影像，我就不信真的找不到人！」
        他回道：「我想，這些赦生已經做過了。既然無用，無需再做。」
        「本大爺說的是聯手！聯手！你們兩個加起來！別說你金盆洗手！」
        黥武插話：「螣邪，別跟吞佛廢話。我的事不需要他幫忙。」
        「你管我啊！你連我們這些兄弟都不要，管我做啥？！」
        「不是這樣。」
        「不然是怎樣！」
        「兄長，你很吵。」
        「好好好，都是我在吵！」螣邪郎伸手拍了赦生的頭，「你也說說黥武啊！」
        「……」
        「說話…笨狗！咬我做啥！」
        赦生眼明手快拉走雷狼、同時刻黥武擋住螣邪伸去要抓狗的手，場面再度吵鬧個沒完。

        他悄悄往戰圈外退後一步，估量著，若讓黥武知道自己的手機一直以來都有朱聞蒼日獨製的後門監聽，黥武會更生氣還是不會生氣？
        螣邪郎跟黥武拉拉扯扯，又比劃起來，赦生在旁皺著眉罵出一句：「笨蛋！」。

        他暗暗作結：親緣乃是前世債。



──────── 待續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3-09-04 01:0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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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樓發表於: 2013-09-07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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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七

    朦朦朧朧，虛虛浮浮。
    呼呼不斷的寒風刮著他的臉頰耳廓鑽入衣領刺入頸肩，攏著手的袖襬迎風瑟瑟作響；雲湧霧繞，景色遠遠近近，近的是茫茫然的山雪，遠的是銅黛深淺層層疊疊的峰嶺，嶺下赭色的長長城垣，如一把正欲割裂繡布的銹剪，斑駁而刺目。

    身旁時不時叨叨絮語，一時半刻聽不真切，他想著、憶著，試圖從前世遙遠的記憶尋找現下景刻的時光，愈是集中意識的洪流去尋找跌入的當下，愈發感知自我與外相那層揭不開的幔紗橫隔，仿若時光裡的一草一木乃至全個世界以語言無法詳述的渺小固執齊心排拒他的融入。

    他疑惑著。
    所謂遺忘的夢境，莫非是夢境抗拒著夢主欲以意識操控的妄為，最終形成的因果？

    「好一個奪寶說詞，」他感覺到自己的薄唇輕啟，冷聲揚道，「要吾鎮守山關？」
    耳際傳來強壓不耐的回答，他在意識本欲辨別發言者為何的當刻抽離思緒，凝神傾聽。

    「身為預言者，你有責任取回所言之物。」紅髮銀絲垂散如瀑的魔如此不耐地向他說著。
    或者，命令他。

    「奪物，滅族。軍令在上，誰敢不從？」他的聲調絲豪不改，「神子淺言，擔不起戰策擘劃之責。」
    「若論吾麾下違命者有誰，鳩槃神子榜上有名。」
    「朱皇客氣，吾自認自己排不上前三。」
    「廢言省下，軍令已出，不得遲誤！」朱皇悶悶丟出這句。
    一旁環抱雙手的狼主插話讓朱武先行離去，回頭語帶苛責向他罵道：「九禍、伏嬰還有挽月，加上你，第四名。反抗上司，很有趣吭？」
    「激問，無意義。」
    「你實在愈來愈麻煩！記著，等城破了才輪到你進城。」
    「由主君殺掉敵將搶奪此物，豈不省事？」
    狼主應道：「話是你說的，『此物二主，一者兆明異度再興，一者欲予魔龍覆亡。』，朱武言明，赤螭族將士以上暫留活口，你奪來東西，剩下的由咱這些老頭子慢慢盤算。」

    他心中意識浮動，感知一時閃神，不知自己對此番言語做了何種反應。

    「滅族又如何？要不是顧著你的預言，赤螭族早在向九禍提親時就被朱武滅了，這麼多年動作頻頻，鬼族豈容旁族小覷。」

    他聽到自己說了些什麼，但與當下分離的後世的他，幾乎難以停下自己飛馳的思緒，以致於待到總算收回心神再度專注當下時，狼主早已不在。
四周，渺無行跡。

    遠遠，遠遠，依稀傳來戰鼓行進之音。
    他俯瞰崖下，遠處城垣狼煙渺渺斷續，打著狼主軍旗的後隊層層圍著已破的城，領著朱武旗幟的前軍大破守將，直往城內湧入。魔焰竄升且焚且毀，宣告一支弱族的敗亡。

    刮上崖的炎風不帶色彩，他卻隱隱嗅得到腥甜、聞得見悽嚎。
    他的心不動，不作評判，任此身隨過去曾為之事行應為之舉。

    運起丹田內功，鼓動周身氣流，身軀舉步前踏，讓雲氣領他沿崖壁氣旋與炎風氣勁的縫細中緩緩落下。內功引發拉扯著高冷的雲霧，刮下崖峰的寒意慢慢凝聚出一縷縷漸次濃厚的霜白霓霧壟罩他周身。

    他往傾圮城樓走，本帶著松針草露氣味的風雪由淺到濃摻雜上了塵與土以及漫流於地的屍血氣味，清寒霜色也換上一層摸不透的縞素。城垛或大或小的裂口時不時噴發赤金焰火，隨著霜色風旋的接近，紅焰忽似炫耀戰果般氣焰高漲、忽似識不清氣氤中心的玄色袖袍而浮躁飄搖。

    經過、踩過的究竟是活是死，或有偷襲、或有求援，他無心留意。慘色茫然過境的風雪自會掩去一切疲弱生靈，帶來新的靜謐。

    狼主曾嫌他太靜，說：「鏖戰千里，狼嚎過野，才是魔的痛快！」
    朱武認為若身旁有他，太冷，「熱血奔湧，戰氣凌霄，不枉千軍出征。」

    回憶中似乎也有其他同袍說過類似的話，他無暇溯想。

    離城最近的幾位魔兵注意到他，匆忙解決手邊殘敵後紛紛交頭接耳，其中一名女兵被推了出來，面對著他。女兵用細小高亢的聲音向他稟明戰況，語畢行禮，身後幾名士兵見狀亦向他彎身執禮。他感覺自己的心弦輕輕動了動，腦海同時浮現幾個幼魔臉孔。

    啊，他知道了，鳩槃認出這些士兵，這些士兵曾經跟在鳩槃的身後。
    但名字，如同士兵不復的童顏，記不清了。
    鳩槃回憶的畫面，只剩下自己在幼魔面前，放火任躍動的火焰吞噬掉一幅又一幅繡著鳩槃兩字的藏青布幔。

    其中一個身上無傷的男兵往前站了站，稍稍替身後負傷的男女小兵遮擋刮風的風雪。「我們，有變強嗎？」男兵問著。
    他靜靜看著魔兵肩甲沾染一層又一層薄雪，暗暗收緩內功，隨後一個旋身，衣角輕輕帶起一道氣旋，足下雪花散出一圈細細的圓。
    隨著他再度緩步離去，雪痕模糊支離，不復存在。

    主城爆發小規模的械鬥戰火，嘶殺聲起落不定，呈現大勢抵定下苟延的樓宇遊擊。他特意繞了開，不想打斷已方戰士殺敵的快感。
    沒有執著的死敵，沒有征服的慾念，他以一個局外者的身份冷眼看著一幕幕殘缺景色。

    說時遲，一道黑影竄出，不待他細辨，反照焰芒的槍尖直直往他身上刺來，武者本能旋身閃避、指尖凝氣成劍，鏗然一聲掠開了來者攻勢。黑色身影往後一退，一閃一避間，足夠讓他看清來者。
    那是個本該氣宇軒昂、睥睨萬千的將領，然，垂破的肩飾、血污的戰袍，與力勁難持的身手，再再揭露來者氣息間意欲隱藏的頹喪。
    來者再度提搶，招招直逼他命門，偏眼神遊移，令他領會片刻前主城零星的戰火該是調虎離山欲護來者退守之計。
    他無意間迴避戰火之舉偏生不巧撞上來者逃生之路。
    顯然，來者對此頗為驚愕，他亦有不小震憾。
    讓旁者毫無覺察地撞上、讓自己對旁者氣息絲毫不察，絕對是他卸下軍職以來最大失誤。收心、凝神，他不再輕縱，劍氣連發，急欲取對方首級。
    來者急急擋招、氣息大亂，局勢丕變下迫得不再掩藏找尋退路的意圖。退逼至迴巷時來客槍鋒一轉，氣勁盪出轟碎附近磚瓦成泥塵，一時伸手看不清五指。
    他微瞇雙眼，緩下步伐，細細感知對方動靜。
    來者已然收納氣息，極其小心地避開他的探察。
    他朱唇輕啟，低吟秘咒，咒脈青光隨著他繞行而滴落塵土，迅速連接成泛著藍光的絲線。
    來者比他預期地還敏銳、不待咒成即刻抽身反撲、提槍向他刺來，偏又招招故意落入他身後城牆磚瓦，塵沙漫天不給他喘息細觀。
    他以掌對槍、巧妙利用柔勁將槍尖氣旋帶落，忽地一道掌風循執槍來者發去，意不在殺、意在爭奪成咒時機。
    來者硬生中招，以槍柱地連連嘔血，嘴角滲著慘笑。
    他以為對方打算命搏，卻見槍身一轉、長刃截斷他暗中布下的咒網，來者唇吐咒語，瞬間咒網從原本泛著的青光換上灼目的豔紅，緊接著烈焰衝發、迫得他抬袖掩面、連連退了幾步。
    他氣結，左手一道「雪翎飛羽」急急壓下烈焰，右手一道「雪乂冰丰」朝來者方向打去。再回神，白雪混著黃沙以及斑斑赭色血跡，哪還有什麼來者、什麼焰火。

    能逆轉他的咒印反為己用，來者不凡，那把槍，更為不凡。
    他低低哼笑，有幸一觀赤螭家傳寶物，隨主化形的兵器，朱厭，倒是托了來客之福、托了自己粗心大意。
    心境帶著幾分自嘲，隨興循著血跡的方向踱去。

    可惜呀可惜，他想著，寶物之主能為有限，若換作他，朱厭或能一抗銀邪。

    內心浮現一抹詭異的懷疑。觀目前勢態，即便赤螭勇將暫留活口，怕也熬不過閻魔旱魃接下來兩、三日大試身手，此族終將全滅。除非朱厭肯認外族為主，若不然，他的預言便無可能成真了。

    也無所謂，失準便失準吧！
    他早已厭倦身旁圍著幾名識字小兵矻矻終日妄想抄錄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語。水占與靈言不受他意識所控，往往在不定期的未來倏然省思才知冥冥註定。抄不抄錄，於他意義不大。

    待奪完朱厭，他想他自己是否該自封言語？或者，預言失了一次準，他便再不用遭罪？
    省得受召處理自己水占預言時猶然無知的種種後果。

    血跡沿至的樓宇間或冒出逃奔身影，他照例繞了開，沒打算讓紛雜戰禍打擾他置身事外的從容思索。
    或許愈發辨不清的血跡令他著了魔？遍尋不著，他竟妄想登高一觀。
    又或許，他只是想利用護身風雪掩熄樓宇簌簌落下的焦塵腥風？

    樓柱間勉力拖承已然焦脆的破裂屋簷，寒風揚起便再無力抗衡，簷瓦啪地一聲重重落地，掀起薄薄一層霜白飄雪，雪花復又落地，與雜染灰燼血斑的石竹雪色融成一片。
    眼前，血色舖沿中是來者死去已久的屍首，指節鬆鬆握著朱厭。

    他不禁疑惑：是否，靈物每任主人皆如此不曾棄離手中傳家之物？

    他彎腰拾起，朱厭好似最後反抗般閃了閃靈光，終恢復失去光采的鏽蝕黯色。細觀手中之物，視線隨腕中微熱的槍身至染血無數的槍矛，靈符斷裂的細線纏結脫落大半的飾髮、結成一簇一簇。
    他抬手梳順槍飾、甩起槍小舞兩式。

    「不枉吾為此而來。」他笑言，「朱厭啊朱厭，前主已亡，汝可有所嚮？」
    槍身溫度驟降。
    「不回答？也罷。汝終會認新主。」
    槍鋒閃逝金色光芒，隱隱振動，復又平靜下來。
    「嗯？」
    他一時不懂，抬頭沿光芒方向望去。

    鋒芒所指之處，一名仰躺於地雙目輕闔的幼魔，經火吻身的膚色隱隱透著氣血將盡的青白，鏽色血污染上披散的長髮，看不清面容。
    簌簌風雪輕落捻熄幼魔身上點點星火，揉成縷縷微煙，風吹即散。

    他眉宇輕蹙，說不上自己現下駐足意欲為何？

    女后對他說過的話在耳邊隱隱鼓盪，「你的模樣，能使幼魔感到親近；你的能為，會讓小兵無法成為戰將。」
    這是實話，他學不會成為一個善教的先輩。觸得到未來的自然而然，怎麼也無法教給旁者。久學無成，徒然增添戰場茫然失所死若鴻毛的兵卒。

    他握緊朱厭，緩緩轉身背對。
    不看了，就不會往深刻去想。不去想，便不會止步不前。

    他驅使自己抬步離開，眼角餘光瞥見肩上抖落細柔縈白與天上雲端密密飄散透白碎雪連舖成一片又一片無盡寒荒。

    那名幼魔……
    「會死嗎？」他聽見自己幾不可聞的低吟。

    他按耐不住疑惑，向自己意識深處問著：「難道……？」

    瞬間的猶豫，令他不自覺轉過身回望，倏而汨汨流動的水聲重現於他的知覺，眼前再看不到天蒼雪白，僅僅一道映著一輪明月點點繁星的黑河徐徐往無盡時光流淌，岸旁曼珠莎華成叢搖曳波動。
    河面映著一個背對著他的身影，兀自走遠。

    「那時候」他向倒影喚道，「你是不是一直……很想回頭？」
    倒影停下步伐，緩緩回首，側臉看不清面容、只見長睫微翹輕輕顫動。

    「鳩槃？」
    輕淡嗓音悠悠傳來：『鳩槃已逝，做你自己。』

    他欲再問，水紋漸急、倒影破碎明暗不停，岸旁花海搖動如浪，不消片刻，異象已然從意識如夢般消散。

    舞台中央，女伶已然換上新曲，曲風略偏輕快，舞池燈光微明，幾對儷影隨著節奏擺動身軀。

    「嘿！臉僵成這樣，頭疼啊？」狼主叫人拎走他眼前久久不動的冰茶，重新送來一杯薄荷檸檬水，「喝這個有效！老狼掛保証！」
    「多謝。」
    「嘖嘖嘖，還是這麼惜字如金，不好玩。」
    「我有嗎？」他接過茶輕啜。
    「當然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沒印象。」
    「又來，一句多一個字。」狼主哼笑，「你忘啦？以前你也這樣過。」
    他凝神細想，好像真有這麼回事。

    「叫你拿朱厭劍那次。怎麼？不想我提？」
    「沒。」
    「對對對，你開頭也是這一個字。接著我就問槍的主人呢，你還記得你的回答嗎？」
    「不知。」
    「沒錯，第二個問題你只回我『不知』這兩個字。我再問你是不是放了對方。你回『吾並無』，我罵你你怎麼沒活口、沒屍首，你頂一句『倒下兩個』，每次只比上次多回答一個字！你阿嬤的！」狼主朗聲大笑，「這世我總算可以用這句罵你了！」
    他無聲哼笑。

    是咯，鳩槃那輩子他可算無父無母無祖譜，每當狼主出言『問候』他的長輩時總會被他挑語病。
    這輩子嘛，有養父有叔父還有許多親長，真要計較起來還是能挑狼主的語病。不過算了，跟狼主爭這個未免太孩子氣。

    「待會旱魃在三樓包廂開拼酒趴，我知道你不愛，至少來打個招呼。」狼主伸手拍拍他的肩，「你進來的時候沒認人，幾個老頭犯嘀咕。」說罷起身。
    「狼主，」他出聲叫住對方，「你說，若我拼酒拼贏魔君，魔君可會早點放吞佛回來？」
    「嘿！你怎麼知道…」
    「出門前順手上網查你的店址，其他的，不小心查到。」他伸出食指搖了搖，「朱聞跟你說黥武生父遺書一事，我沒打算說與旁人聽。」
    「你娘的！敢說出去老狼我第一個斃了你！」
    「托福，我父母在極樂世界過得很好。」他露出正直純良的專業微笑。這輩子經書賣久了，和氣生財春風栩栩的佛子微笑，他可是十分有自信的，「不難猜，旱魃是應朱聞的邀趕回來的，嗯？」
    「靠！本來就很惹人煩，投入佛門更惹人煩！」
    「多謝誇獎。」
    「囉囉嗦嗦！想拼酒，這杯快點喝完直接上三樓！」狼主轉頭向一旁員工喊聲，「黃泉吊命，你開公司的箱型車去武場把幾個小鬼接來，還有你們幾個！」指著華顏無道等人，「今晚本狼身邊這位要重新自我介紹，你們都來，不准少！」

────────待續

[ 此帖被杉野律在2014-07-30 14:46重新編輯 ]

溫柔自古勝剛強，積善之門大吉昌。
原36rain帳號(tonyscat)因故暫緩使用，舊文以此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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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58樓發表於: 2013-09-07 18: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拼酒贏魔君...這我猜想應該是有點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