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15【素all/贵乱】春欲晚（篇二章五，6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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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50樓發表於: 2022-06-25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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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天踦爵是个一刻不肯停的。进了贵太妃的屋子，一会趴在桌上玩莫召奴的西汉镶贝鹿铜镇，一会跑到梳妆台前摸出两粒缠丝南珠耳坠，一会又去够画梁下坠着的金累丝缠枝莲香球，瑶英香的烟气都被他搅得四散飞去。无梦生扯着他的肩膀，将他往铺着藕荷色如意纹软缎的床上一推，又示意宫女把柳绿绡金撒花床帐放下来，道：“你天天都来的，怎么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一样，没个正形！”
“好久没来召……母妃屋里睡了嘛。”天踦爵看无梦生眉头一皱，话说一半改了口，“我错了，我错了，弟弟你可别再念我了。”
“知道错了就好好躺下，母妃沐浴之后就来。”无梦生推给他一个枕头，背对他躺下了。
两人安静躺没一会，天踦爵又呆不住了，轻轻推无梦生的肩膀，“弟弟，弟弟？”
“又做什么。”无梦生动也不动，回到。
天踦爵见他不转身，便撑起身子去看他的脸，“弟弟，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我生气做什么。我生气，也碍不到天踦爵大人啊。”无梦生瞪他一眼，一翻身把脸埋到枕头里去了，“你爱去哪去哪，我可管不了你。”
“噯呦，弟弟，弟弟，无梦——”天踦爵晃着无梦生的肩膀，拖长声音，弟弟长弟弟短的赔起不是来。他本想硬把无梦生翻个面，无梦生却横心要与他赌气，浑身都用上劲就是不肯转过来。天踦爵见他如此，干脆坐起来，往两只手上呵了两口，说着“弟弟你这样可该闷坏了”，一边往他肋下乱挠。无梦生惊得整个人都弹起来——自然也翻过来了——刚开始还推他两下，很快就笑得喘不过气，小脸通红的，推也推不动了，口里直说“别闹了”，天踦爵方才停下。
“不气了？”天踦爵笑嘻嘻地问。
无梦生哼了一声，也爬起来坐着，擦擦笑出的眼泪，强作严肃，扳起脸来道：“你自己说哪里错了。”
“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天踦爵又去拉无梦生的手，这次倒是没被丢开，“以后去哪都不忘了你嘛，时时刻刻都一起——你看书我就给你捶背，你弹琴我就给你捏腿……”
无梦生没崩住，“嗤”得一笑，空着的手推了他一把，说：“谁要你时时刻刻粘着，烦也烦死了。只求你至少打声招呼，别再让人白白地等。你说一会就回来，结果我就在原地干等半个时辰。后来遇上太后，陪他去花园转了一圈，再一起回来。他之后与母后谈话，这前前后后又快一个时辰了。你呢？跑哪去了？”
天踦爵不答，只是抿嘴一乐，眼里满满的狡黠得意。无梦生当然明白，两手扯着他的面皮又拧又揉，压低了声音催到：“快说！什么摸鱼，肯定是假的，到底跑到哪去了！”
天踦爵“哎呦哎呦”地乱嚷，往后一倒躲开了无梦生的手，又忍不住开心似的滚了两圈，这才抓起被子往无梦生头上一蒙。
无梦生会意，把被子也遮到天踦爵身上，和他对面倒下了。却还是忍不住责怪了一句“就不能斯文些吗！”
天踦爵又压低声音笑了一会，让无梦生直催他，才小声说起来：“本来我是看见阿白顺着墙角溜达呢，想把他捉过来玩——你也知道这猫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着急就忘了告诉你——它看着肚子都要垂到地上，却挺能跳的，几下就上了房檐。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他在前面优哉游哉地飞檐走壁！最后啊……”
“没捉到吧？”无梦生接到。
“没。不愧是我弟弟，真是明察秋……好好，我继续说。我追着阿白到了一个特别冷僻的地方，不仅没人，连花都开得有气无力。我在那里转了转，发现了——”天踦爵刻意拖长了声音，想要吊起听众的胃口。然而他唯一的听众并不配合，在被褥边缘漏进的光里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一个小门！”天踦爵仍旧压低了声音，但难掩其中的兴奋，“你猜猜是通往哪里的！”
“我不猜，快说。”无梦生道。
“外面！”天踦爵猛地凑近，一把抓住自己的兄弟，“直接就到外面去了！”
“……嗯？”无梦生一愣，“你的意思是……不是密道？”
“不是，不是，就是扇普通的门——嗯，虽然和宫里的门都不一样。”天踦爵说。
“小是有多小？”无梦生问。
“就刚刚够一顶小轿通过吧？如果是马车之类的恐怕进不来。”天踦爵想了想说，“大概比爹爹家的大门还小。”
无梦生随口怼了一句那么久以前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却也不禁对“外面”二字心向往之。儿时和爹爹住在一起的回忆已经模糊了，但也记得长街左右热闹的铺子，近郊随风翻滚的稻浪，还有上京时一路见到景色。进宫之后去哪都有许多规矩。出宫已经是难得，真的出去了，无论是去猎场还是去佛寺，必然是在清道之后，带着许多仪仗——那样从帘幕后看出去的景色实在是无趣得紧。前两年绮罗生跟着他入京述职的兄长来了，他们几个年龄相仿的自然玩在一处。一开始是缠着他讲西疆的风土人情，后来是让他讲这几日又在京城玩了什么。天踦爵对他带进来的干炸丸子喜爱不已、念念不忘，硬是磨着母妃要宫里的厨师去学了好些平民餐点的做法……哦，那时先皇还活着呢。
无梦生想着，突然脸一板，说：“你别告诉我你跑到外面去了。”
“不愧是无梦。”天踦爵一敲手掌，“知兄莫若弟啊！”
“……母妃吃晚饭时才嘱咐了要当心！”无梦生觉得压低声音这事实在是艰难极了，“要么带着人，要么我们俩在一处，你居然自己跑出去了！不说刺客，你不怕遇上人牙子吗！”
两人一个骂一个求饶，在被子里闹了好一会才算完。天踦爵问：“那你还听不听我做的大错事？”
“……要听。”
于是天踦爵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起他如何考虑到自己着这一身衣服太打眼，如何脱了外袍藏好，只穿单衣在地上滚了几滚，又往脸上头上抹了几把灰……
“你就是为了掩饰这个，回来之后才跳进水里的？”
“正是！我跟你说，我还……”
“那门没锁吗？”
“到是有挂锁的地方，然后有一个木闩插着……可能白天不锁吧？”
于是他又说起他在外边见到什么，左右不过车水马龙，热闹市集，达官贵人，平民百姓。好在他还不是真傻，只随便看看就跑回来了。
“幸而你是回来了，别人路过把这门锁了可怎么办。”无梦生叹了口气。
“这不是没事嘛。实在不行，我就去解家，路好找，他们大总管认识我。”天踦爵满不在乎道，“下次咱俩一起出去，准备得好一点。”
无梦生被他刚刚的描述说得心痒，但左思右想还是说：“不行，我们还得告诉母妃和太后，那个门守备不严……”
天踦爵无语凝噎，又想要弟弟长弟弟短。无梦生赶在他开口之前说：“现在形势严峻你又不是不知道，怎能给他人留下可乘之机？今天太后和母妃谈话，母妃都哭了，肯定又有什么事了……”
“召奴哭了？”天踦爵也并非不懂轻重缓急。虽然贪玩，但想想如今危险环伺，也瘪着嘴忍痛同意了。
“是出了什么事呢……”两人终于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脸蛋都红扑扑的。
“不知道，明天去问问鷇音子吧？”无梦生说。
“也行，今天和昨天都没去找他。”天踦爵抓抓头发，“如果他不那么臭屁我会去得更勤一点……”
“当皇帝之后愈发像个小老头了。”无梦生同意道，“明天去闹他。”
“好，明天上学的时候想些新点子吧。”天踦爵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无梦你讲个故事吧……就讲你手被夹住的事。”
“……为什么是我哄你睡啊？而且为什么是讲我的糗事哄你睡啊？你还点菜？”无梦生干巴巴道。
“那讲我的糗事，咱们今晚还睡吗？”天踦爵勉强支着眼，对无梦生一乐。
无梦生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又有哪里不对。总归不是什么难事，便清清嗓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拍着天踦爵的胸口，娓娓道来：
“当时也是春天，比现在暖和些，大概四五月份的样子。你已经睡了，我睡不着，就坐着玩九连环——是个宫灯形的九连环，比寻常的难一些。我大概是想把哪一个环勾出来，结果手卡在里面了。”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天踦爵已经睡着了。无梦生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想着他也就睡着了才和自己比较像，又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一转身，果然是母妃回来了。
“这就睡着了？”莫召奴轻轻地笑。无梦生往后蹭了蹭，挪出中间的位置，道：“听他的意思，他差不多绕着皇宫跑了一圈，又下了水，活该累成这样呢。”
莫召奴躺在两人中间，给天踦爵单独盖一床被子，不然半夜他要和别人抢。另一床是他与无梦生合盖。无梦生小心地窝进莫召奴臂弯里，想着刚刚进宫的时候，是万万料不到有一日会三人同寝的——又想到手被九连环卡住的后续。那时他实在没办法，只好下床去找莫召奴，莫召奴见了，满脸都是“九连环怎么才能卡住手？”
之后也宣了太医，太医的法子无非是往手上涂些油，也许就滑出来了。莫召奴也试着去解，可也许是无梦生太过早慧，原本松松垮垮的九连环硬是被他玩成了一个死扣。
“实在不行就锯开吧。”年幼的无梦生冷静道。
“可是……伤了你该怎么办。”莫召奴看起来并不慌乱，额头鼻尖上却挂了一层汗，“而且这不是你十分喜爱的吗。”
最后莫召奴也只好求助这皇宫里，乃至全国上下顶顶聪明的两个人：皇上和皇后。备轿时，莫召奴口里还念着：希望他们还没……唉，就算是扰了他们，这也实在……
无梦生还记得两人坐在步辇上的情景，那是皇上成了先皇之前两人难得的亲密接触。莫召奴小心地托着他的手和九连环，生怕哪里歪一下把他夹得更紧。他也只有顺着莫召奴的动作依偎在他怀里，呆呆望着夜间的皇宫——与现在不同，素皇的皇宫无论哪里都点着灯，水晶玻璃的，羊角绫绢的，火树银花赛过民间的上元节；主道上更是不得了，重重灯光辉煌夺目，有如云川雪浪，身边太监宫女打的灯倒成了纯粹的仪架。一片片黄白的光碎在路边的荷塘里、锦鲤池中，粼粼得如同碎了一千个月亮。可他怎样也想不起来那晚真正的月亮是圆是缺。皇上皇后在一处的话，大约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可地上的光太亮，他一次也未曾抬头。
素皇的寝宫更是真正灯火通明，辉耀如昼，远远的就能看到通天的光芒，当真如同人间仙境。无梦生感到莫召奴轻轻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见到这景象，就知帝后还没就寝。后来自然是素皇把这九连环解开了，满手是油，皆大欢喜……哦，皇后当时是不是还骂了他，骂了什么呢……“你的儿子你自己解决”？记不清了，反正皇后总要在口头上与素皇一争短长……哦，如今是太后与先皇了。
无梦生朦胧间神思乱飞，胡乱想着以前总觉得太后冷漠严苛，不能亲近。如今才觉得这冷有冷的好处。先皇写给太后的许多诗词如今看来不只是场面话，反复将他比做月亮确有道理。金乌西坠，自有冰轮辉泽大地……
他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黒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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