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蝶】相思局|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温蝶】相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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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ongb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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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樓發表於: 2023-04-19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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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后来想起来。

一切的偏离，始于天允山上的那一掌。

凤蝶记得很清楚，那日是风云碑的最终决战，天允山上风起云涌，聚满人潮。这一战关乎天下局势变化，无论中原、西剑流还是苗疆，都万分关注这场对决结果。

山上风啸肆虐，杀气凛凛，战意弥空。

山下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人群，渺小得如蝼蚁一样。

凤蝶随温皇来到顶峰观战，中原第一狂人对上东瀛第一魔神，顶尖高手，至极对决，其势不亚于两军交战，不知道将迎来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万众瞩目之下，战端拉开序幕。

只见黑白郎君与炎魔幻十郎双掌交催，力与力的碰撞，周围气流涌动，飞沙走石，劲贯云霄，连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震颤起来。

气氛紧窒压逼，众人视线紧盯战局，不敢稍移。

唯有温皇悠闲自若，摇扇而立。

凤蝶站在温皇身后，虽然看不见，也可以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他一向从容优雅，不论多大的事都可以一笑了之。

凤蝶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类似紧张或恐慌的情绪，哪怕此刻黑白郎君因对上魔之甲而陷入苦战，众人心中都捏了一把汗，他依旧缓缓摇扇，气定神闲。

魔之甲坚不可摧，炎魔胜券在握，睥睨众生。黑白郎君已然负伤，却不惧反笑，姿态更狂。

战况进入最后的阶段，渐渐尘土飞扬，看不真切。只听天崩地裂的一声骤响，天允山地陷三尺，一阵强光迸发，直刺人眼，极招相会，炎魔身中一气化九百，魔之甲竟然碎裂，与此同时，黑白郎君却是再度分化。

“魔之甲破了！”

“魔之甲破了！”

“但是黑白郎君他……”

就在众人惊乱之间，温皇缓缓转身看向凤蝶。

四目相对，凤蝶出奇地平静。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跟随着凝固起来，只有漫漫尘沙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微微笑着，薄唇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温润的眼，俊挺的鼻，如玉的轮廓，是她最熟悉的面容。但他此刻的神色，不再是平日的柔和，而是不加伪装的深邃和——危险。

凤蝶定定地看着温皇，像是第一次看他似的。

她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坠入漆黑的深渊，注定摔得粉身碎骨。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彼此的想法似乎都能一目了然。凤蝶的心开始从无限高处往下落，因为她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但偏在这一刻，她竟不愿表现出恐惧。

用力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她只是倔强的望着温皇，背脊笔直，一步也不肯退。

理智与情感将她割裂成两半，一半挣扎着失望和痛苦，一半冷酷地坚守着希望。她就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濒死之人，宁愿火中取粟，甘愿引颈受戮，哪怕赌上所有，也要亲自求证。

她不相信酆都月的话，不相信主人会伤害自己，更不相信这些年的感情都是假的。

十年朝夕，即便是块石头也捂化了。

她赌他的心是暖的，赌他不是全然无情，赌他终究舍不得。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凤蝶也不肯放弃。这是她最后的底牌，此时毫无保留的摊开，等于将自己的生命以献祭的姿态完全奉上。

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切苦楚伤痛，乃至死亡。

所以当温皇抬掌袭来时，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而悲哀的望着他。

胸口好似破了个洞，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凤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喉间涌上来一抹甜意，身体失去了重量，不停往下坠，她伸手想抓住什么，背后却撞上了地面，震得鲜血涌出。

温皇垂眸看着她跌落，这次他没有接住她。

三途蛊毒气瞬间爆发，紫色毒雾铺天盖地，所及之处，尽成毁灭。周围的人闪避不及，尽数化为枯骨血水，三里之内寸草不留，天允山顿时成为人间炼狱。

风扬起蓝色的衣袖，他连杀人也杀得从容优雅，热血飞溅却沾染不了他半分，轻描淡写好似春日三月天的分花拂柳。

为什么嘴里说着喜爱，却可以随时要她的性命。
凤蝶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那个离去的人步调平稳，一贯的闲庭漫步。

她的孤注一掷和他的游刃有余，显得她的牺牲愈加可笑。

霎时间，凤蝶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虚幻的希望终于渐渐地消散了，又沉落下来，变得实实在在，容不得她再有半分的希冀与幻想。

她被无情的丢下了。

丢在这个被毒雾包围的天允山，犹如一片死寂的世界。

凤蝶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哭泣，没有叫喊。

周围的一切寸寸断裂崩毁，像是接受了现实，却又打破了梦境。

她早就该明白，没有心的怪物，怎么捂得热。

即使早就清楚他是怎样的冷漠，却还眷恋着那一丝虚幻的柔和，就像扑向火焰的飞蛾，明知道那是火，却还要往上扑，就像无法挣脱的宿命，是不可抗拒的天性和执着。

凤蝶不后悔，愿赌服输。

是她赌输了，输得鲜血淋漓，一败涂地。

血浸透了衣裳。

凤蝶也不知道哪里受了伤，因为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昏暗，渐渐的，凤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好像有黑色的浓雾慢慢地合拢过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一点点吞噬湮没。

濒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凤蝶感觉周身轻若鸿毛，好像在天上飘飞。

灵魂和躯壳分离，身体依然躺在地上，神识却漂浮在高处。

她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活着还是死亡，又或者，其实她的身体已经死去，只存着那么一丝不灭的妄念，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空中，静静地俯视地面。

凤蝶看见满地枯骨，无数人埋葬在毒雾中，她看见自己手脚微微地抽动，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原来一个人的血可以有这么多。

地上的毒气几乎形成一大片迷蒙了视线的扭曲空间，凤蝶在这片扭曲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致命的毒气对他毫无影响，那人踏着满地尸骨缓步而来，一步步地走近她身边。

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任何动作。

凤蝶飘在空中，看见自己的血越流越多，生机一点点流逝，她感觉自己越飘越高，离地面越来越远，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消失的时候，他终于将她从地面抱起来。

一瞬间，凤蝶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猛地下坠。

她重新回到了躯体里，但睁不开眼，落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空洞的心中有什么重新浮起，凤蝶又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骨骼肌理好像被铰碎了无数次，疼得她鲜血淋漓，从灵魂的最深处迸发出哀恸。

背后有一股热流注入，替她压住周身经脉断裂的痛苦。

他回来了，他没有将她丢弃。

凤蝶神志逐渐模糊，彻底失去意识前，嘴角弯起一抹苍白的弧度。

她是来求证的，也得到了她的答案。

这一局，她输了。

所幸的是，他也没有赢。

——to be continued——

他回来了，他后悔了，他舍不得

从此之后，温皇都不可能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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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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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还珠楼的气氛很奇怪，幻幽冰剑一回来便有这样的感觉。

楼中上下，人虽济济，却格外安静。

越靠近缥缈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当她踏进楼主的院子，更是沉寂到鸦雀无声的境地。走廊两侧的侍从纷纷低头垂手，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连呼吸都用内力逼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无端端透出一种压抑。

幻幽冰剑是来向楼主复命的。

但今日楼主既不在正殿，也不在花园，而是在凤蝶的房间内。

幻幽冰剑心思敏锐，立刻便察觉出事情不对。

不及多想，便看见一行人端着伤药、以及带血的衣物，神色忐忑的从房间内退出。

认出那是凤蝶的衣服，幻幽冰剑心下一惊，但没有说一句话。她是聪明人，不管在天允山上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引路的侍女停在门口，示意她进去。

房间里寂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房间外众人噤若寒蝉，连窗下笼子里活泼的鸟儿都不吱声了。

幻幽冰剑缓缓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大白天，屋里却十分昏暗。

帘幕垂落，楼主负手静立于帐后，正垂眸凝视着床上昏迷的少女。

因为有帷帐遮挡，幻幽冰剑无法窥探到凤蝶的情况，但从房间内久久没有散去的血腥味，以及那气若游丝的呼吸声来看，床上的人必定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幻幽冰剑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心内惊惧。

没有人能当着楼主的面将凤蝶重伤至此。

这一瞬间有太多的想法掠过了幻幽冰剑的心头，一个一个都无比清晰，然而从脑海里划过的时候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最后只剩下一种念头：

——是楼主亲自动的手。

幻幽冰剑心底陡地一寒，顿觉一股战栗之意从脊椎骨上爬上全身。

她站在帘外，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温皇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只静静望着床上的人，长睫垂下淡淡阴翳，面色不起波澜，好似一副画似的沉静。

幻幽冰剑直接觐见楼主的机会不多，日常出任务都是由副楼主负责，为数不多几次见到楼主，也是因为凤蝶的缘故。在幻幽冰剑的印象中，楼主虽然高深莫测，但平时都是和颜悦色的，待谁都是轻言细语，脸上总是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然而此时，楼主的脸上没有笑意。

他不笑的时候，莫名地让人有些发怵。虽然面上仍是平和模样，眼眸却黑沉如同泼了墨，平静得像一泓幽寂深潭，完全揣摩不出他的心意。

幻幽冰剑突然念起副楼主的好处了。

这些她避之不及的事情，副楼主总是异常热衷的，不巧的是今日副楼主受了伤，她这才不得不亲自向楼主禀报。

幻幽冰剑躬身行礼：“楼主。”

前方的人恍若未闻，垂着深邃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幻幽冰剑额头冷汗瞬间冒出，她略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准备汇报伏杀炎魔的情况。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幻幽冰剑一顿，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昏迷中的人似乎正承受着某种难耐的痛苦，发出模糊的低吟。

幻幽冰剑默默竖起耳朵。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帘内飘出，似梦呓般说了句什么，可惜十分模糊，幻幽冰剑没有听清，只依稀分辨出是三个字，好像是个人名……

究竟是谁，竟能令昏迷中的凤蝶念念不忘？

为何之前从未听她提起？

幻幽冰剑惊疑，抬头望去，却见楼主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昏暗的光线透过帷幔投射进来，在男人的脸上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影，晦暗难明。

那神情虽然看不出深浅来，可莫名叫人胆寒。

幻幽冰剑心里咯噔一记，敏锐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再次发出轻轻的呓语，虚弱的语气难以掩盖缠绵的情意，这一次，幻幽冰剑终于听清了那三个字——

剑、无、极。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死寂。

温皇静立良久，神情渐变得几分难以捉摸。

他的面孔一半隐在阴影中，尽管仍是平静，却让人有种骤雨洪流之前的忐忑。那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金丸落进了深潭里，看似连细微涟漪都未惊起，但谁也不知道波澜不兴的水面下如何动荡。

幻幽冰剑突然觉得背后汗毛倒竖，随即便看见楼主伸出手。

那是一只干净好看的手，骨节分明，修如青竹，此刻缓缓抬起，如摘花拈叶般的自然随意。只见他微微俯身，侧脸如玉，整个人透出冰雪似的空静。然而过于平静的一张脸，深寂而无情绪的一双眼，却叫人在这赏心悦目的动作间，看出了一种冷酷的漠然，凝滞的杀机！

幻幽冰剑顿时变了脸色！

因为下一秒，那只手就扣在了凤蝶的脖子上！

他的杀意来得猝不及防，之前有多平静安宁，此刻就有多毁天灭地。

幻幽冰剑惊骇不已，一句“楼主息怒”卡在了喉咙里，仿佛被掐住脖子的是自己，呼吸困难，冷汗淋漓，杀气如山岳沧海似的压下来，她身形一晃，单膝跪地撑住。

楼主在世人眼中毫无瑕疵的一张脸，覆了一层阴影，低垂的眼帘遮住那一片晦暗难明，仿佛庙堂上那高高立着的神像般，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完美。

修长的手握着脆弱的脖颈，一点点慢慢收紧。

他如同抚摸一只美丽的瓷器般轻轻摩挲着凤蝶的脖子，白皙的皮肤下是紫青的脉络，犹如花蕊般脆弱而美丽，只需轻轻一折，便再也吐不出任何梦呓。

幻幽冰剑全身发冷，脚底半分也移动不了，惊骇看着楼主的动作。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修罗地狱里的魔鬼一般恐怖。

许是受到惊吓，笼子里的鸟儿突然疯狂扑腾翅膀，发出焦躁不安的声音，起先只是几声惊惶的啼叫，后来大概是求生欲使然，竟模仿起平日里听到最多的语气，惟妙惟肖，不停重复：“主人！主人！主人！”

嘶声力竭的叫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幻幽冰剑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片刻后，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温皇的杀意忽然间便消失了。

他抬手，指尖触到凤蝶的面颊，慢条斯理地拨弄她额头的碎发，动作温柔似水，一瞬间杀意尽数化作春风般的旖旎，整个人看上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煦平静。

可他明明方才还想要掐死她！

幻幽冰剑看在眼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抚平了少女微乱的碎发，温皇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目光向帘外的幻幽冰剑看去，眼里一派柔和平静万里无波，哪里还见得着先前半分的杀意，只淡然道：“起来吧。”

压在身上的重量陡然一轻，幻幽冰剑起身。

“情况如何？”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寻常地问道。

“炎魔已突破天行峡的包围，往下一个地点前进。”

“喔？中了三途蛊之毒，竟还能闯过我布下的杀阵，这倒是让我意外了。”温皇唇角略略一弯，面上浮现出一贯的温雅笑意。

只要他愿意，吐出的话永远是轻轻柔柔，温煦如意。

幻幽冰剑屏息而立，远不如面上那般镇静，她今日被楼主的阴晴不定吓得不轻，此刻再听到这柔和的声音，简直不寒而栗，根本不敢直视，只低头道：“赤羽信之介早已安排好伏兵救援，所以炎魔才能顺利逃生。”

“可惜，这第三道的杀阵，就不是这样容易了。”温皇极轻地笑了一声。

片刻后，他淡淡吩咐道：“且下去吧。”

幻幽冰剑如临大赦，只恨不能生出双翼，脚踏风火轮地立即消失。当她退出房间后，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背脊与手心也都泛了层细密的冷汗。

太吓人了.......

她像捡回条命似的大吐一口气。

恰好一剑随风从外头走来，正要进去见楼主，看见幻幽冰剑脸色发白，不由诧异的挑了挑眉：“哟，这是怎么了？”那语气俨然还不知事态的严重性。

幻幽冰剑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果然，没过多久，一剑随风也心有余悸地从房间内退出来了。

幻幽冰剑拦住他，问：“你可知天允山上发生何事？”

一剑随风比她晚些回来，对天允山的事情略有耳闻，便将知道的都告诉幻幽冰剑，两人互通有无，末了他敬佩地感叹起来：“没想到楼主这一掌，直接令天允山的人全军覆没，一石三鸟，绝妙啊。”

三途蛊的毒性何其恐怖，光是他听着便令人背脊发寒。

虽然早就知道楼主的危险和极端，但幻幽冰剑一直以为，凤蝶对楼主是不一样的。可她万万没想到，楼主竟会对凤蝶出手，而且还如此残忍。难道是她的判断失误，凤蝶也只是楼主信手拈来的一枚棋子，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为什么又将人救回来？

幻幽冰剑微皱着眉头，心内一时雾霾重重，琢磨不清。

“可惜你没看见楼主的剑阵，缥缈剑式精妙绝伦，将西剑流一行人重创，预先布下的剑阵都有如此威力，假若是楼主亲自发动这个剑阵，他们怕是没这般的侥幸了。”说到这里，一剑随风也有些费解摸了摸下巴，“你说，楼主为何不亲自前来？”

想到重伤昏迷的凤蝶，幻幽冰剑心里升起一种猜测......

但她已经不敢再妄自揣度楼主的想法。

于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只问道：“现下炎魔情况如何？”

两人立在缥缈峰的崖边，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大片的晚霞染红天际，像是升腾起了熊熊大火。霞光映照，让这重重叠叠的楼宇也变得光怪陆离，多了几分诡魅的绮丽。
一剑随风眯起眼，看着远方：“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子夜时分，果然传来了炎魔幻十郎败亡的消息。

温皇依然在凤蝶的房间内。

从天允山回来后，他便一直待在这里，哪儿也没有去。

月色泠泠，由窗照入，清辉照在墙壁上投射出朦胧起伏的暗影。他静静站在床前，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床上的人呼吸微弱，他仿佛凝神观看一朵花飘散零落的过程，纷纷扬扬的蕊瓣在月色中死去。

这场景诡异又压抑，一剑随风立在外面不敢进去：“楼主，炎魔幻十郎已败亡，西剑流残党则全数被带到正气山庄囚禁，等候处置。”

屋内黑漆漆的，一盏灯也没点，温皇的脸藏在阴影里，越发叫人看不清。

“唉，俏如来，你始终还是天真。”

他的声音充满遗憾和惋惜：“一剑随风，速办我交代之事。”

轻飘飘的几句话语，很有可能再次引起天下动荡的飓风狂浪，让听的人凉到骨子里。

“是。”

一剑随风领命退下，房间内又归于沉寂。

温皇依旧站在床前，月光照在他幽静隽逸的面容上，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凝。

游戏落幕，炎魔伏诛，分毫不差，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分明应该满足，可他心底竟无半分愉悦。

温皇知道，这种感觉皆是因为躺在榻上昏迷的少女而起的。

他垂下眼眸看着那陷在素被里的小脸，透过黑暗，依然能看见她苍白的脸容，是如此脆弱，仿佛掉在地上都会摔得粉碎。许是太过痛苦，即使陷入昏迷中她也眉头紧皱，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轻抚。

负在背后的手指轻弹微动了几下，温皇转身将灯点起来。

幽幽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病床上苍白的脸色也因为火光染上几分暖色。

他看着眼前这个无知无觉的人，心中渐渐生出一种不解。

三途蛊已毁，这个用来寄体的人偶也就失去了价值，他应该讲她舍弃才是，为何还会将她救回还珠楼？对他而言，凤蝶只不过是盛装蛊毒的一具容器，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温皇很少会感到困惑。

然而这个疑问萦绕在心中，思索许久仍然无果。

仿佛有什么跳出了他掌控之外，变得捉摸不透。

这情形极为陌生，他凝眉坐回床边，伸手按住凤蝶的脉路。

脉搏只有微微的一点跳动，蛊毒虽然已经控制，但胸口的伤势深及心脉，就算为她治疗好外伤，也是经脉寸断、武功尽废......

或许，就这样死去才是她的幸运。

温皇看着凤蝶，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流动着沉思的神色。他的长睫微垂，高挺的鼻尖泛着微冷的寒芒，手指缓缓压在她的动脉上，只需轻轻一使力，便结束了......她就像那笼中鸟网中鱼，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为什么迟迟下不了手？

温皇眉头轻蹙，他没料到自己竟如此难以割舍。

或者说他料到了，却放任其发展，自以为能掌控一切。他天资过人，也太过自信，认为凤蝶于他而言就是个提线木偶，提拉拽掖，线在手上，收放自如。

只是凤蝶是人而不是木偶，人心是天地间最大的变数。

也许在别的事情上，温皇依旧拥有他一贯的从容与缜密，他的判断依旧精准无误，纵然身在还珠楼内，亦能运筹帷幄，引导各方局势走向，策动苗疆，摆弄西剑流，搅乱中原，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排布他的棋盘。

可是面对凤蝶的时候，他却犹豫不决，矛盾又困惑。

温皇看着床上的人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难道，他也开始在乎了吗？

漆黑的眼眸中泛起一丝丝波澜，很快又湮没在无尽的幽深之中。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在考虑什么。

右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指尖轻轻地点拍着，仿佛闲敲棋子般，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像是要理清什么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温皇就这样坐了很久。

直到东方既白，清晨的第一缕光亮从地面升腾而起，射破雾气的刹那，他缓缓睁开眼睛，召幻幽冰剑入内，淡声吩咐：“你去正气山庄，请一位名唤冥医的人来还珠楼。”

————to be continued ————

冰剑辛苦了，让你承受这么多。

回头给副楼主打个电话，让他给你涨工资哈。

————
搬运者ps
这篇被lof夹了一半，我爬微博只有长图，于是手抄的，希望没有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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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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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冥医杏花君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医，据说其医术超群，可生死人肉白骨，甚至让阎王低头，所以得了个绰号叫“冥医”。不过他素来神出鬼没，行踪成迷，想找他治病的人无数，能捉到他影子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幻幽冰剑遵从楼主的指示，在去往正气山庄的路上截下了此人。

冥医对还珠楼这种杀手组织没甚好印象，本不欲出手相助，却又在看完幻幽冰剑递上来的所谓“楼主亲信”后冷笑一声，临时改变了主意，眯着眼让她带路。

从此处回还珠楼大约要一炷香的功夫。

幻幽冰剑走在前头，一路上听见冥医在后面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边走便算，十分忙碌：“这是救治西剑流一行人的诊金，再加上藏镜人的诊金，还有之前救治史艳文的，一天计两分利息，让我算算现在是多少……”

幻幽冰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这位拿着算盘的人，跟她想象中的神医很不一样。与其说他是医者，倒不如说更像一个爱财逐利商人，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儿里。

看来也并不是每一个行医之人都怀揣着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的仁慈之心，至少冥医不是，他的原则是办事收钱，绝不白医。

好在还珠楼并不缺钱，幻幽冰剑心想。

“哦，差点忘了，还有剑无极，剑无极的诊金就算在俏如来头上，”冥医熟稔地拨动算珠，自言自语道，“现在天下人还欠我六百七十九万四千四百四十七两……”

幻幽冰剑额头滑下一滴冷汗。

什么诊金要六百七十九万四千四百四十七两！

这真的不是抢劫？她内心震惊，面上不显，只默默而恭谨地将人带回楼里。此时两人已进入还珠楼的大门，前方高楼玉宇、富丽堂皇，冥医顺势收起算盘，四下打量了一番，道：

“喔，这么气派，你们还珠楼应该不差钱吧。”

“……”方才还成竹在胸的幻幽冰剑，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听他这语气，该不会要趁机坐地起价大敲一笔吧？！

即使怀着这般疑虑，幻幽冰剑仍是尽职尽责的将人带到了缥缈峰。七拐八拐后，冥医随她来到一处庭院，幻幽冰剑引他入内，躬身道：“楼主，人已带到。”

房间内的人正背对着他们闭目摇扇。

听见响动，对幻幽冰剑道：“嗯，你先退下吧。”

这把嗓音温润清雅，就算隔了数十年，冥医也不会忘记，当即冷哼一声道：“别在那装神秘，我没那个耐性跟你玩。”

温皇施施然转过身来，微笑有礼：“真是好久不见了，冥医。”

多年过去，他的外貌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如冥医初见他的那时候一样，面色如玉，风姿迢迢，端的是雪净云清，雅致无双。

想当初，在万济医会上，他就是被这张脸给骗了！

“哼，想不到你竟然会来找我。”冥医盯着温皇，面色不善，“我跟你之间的账还没算呢，将我的血枯蝉还来。”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死心吗？”温皇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依然是风度优雅怡人，神色间没有半分愧色。

冥医这些年游历九界，也算识人无数，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有见过比眼前这位更不要脸、更能颠倒黑白的人了。“若不是你拐走我的血枯蝉，我早就研究出失血症的药方了！”

温皇却道：“比起你所钻研的失血症，现下我有一伤患才是真正的挑战。”

比失血症更罕见的病症？

冥医先是好奇，随即反应过来：“喔。不对，你别想要转移话题，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你若不信，当可自行一观。”

温皇抬手挥扇，扇风撩起帘帐，露出躺在床上的少女。

少女虚弱而沉静地安睡着，一张脸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宛如游丝。本是将死之兆，但之前帮她处理伤势的人手法精妙，也及时用药保住了她的心脉，替她延续了一线生机。

冥医见状，不由蹙眉：“这是……”

“她是三途蛊的宿主。三途蛊爆发之后，我虽尽力稳定她的伤势，但效果有限。虽能救命，不死却残。”温皇解释道。

冥医看了他一眼，表情古怪：“她身上的三途蛊，该不会刚好是你所下的吧。”

“正是。”温皇微微颔首，神色如常。

“你既然在她的身上种下三途蛊，现在又何必救她呢？”冥医一脸探究的看着温皇。

在他的记忆里，温皇心机深沉、步步算计，这些年没少用阴谋诡计祸害人间，当初在万济医会上他就发现了，温皇虽然医术精湛，却毫无救世之心，反而冷漠至极视人命如草芥。

他万万没想到，神蛊温皇竟也有想救人的一日。

而且还不惜为此放低身段，邀请他这个曾经有旧怨的医友前来。冥医惊讶之余，也禁不住对凤蝶产生了些许好奇，照理说这少女失去了三途蛊寄体的身份，应该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难道还有什么可用之处不成？

温皇不动声色，淡淡道：“这是一项挑战。”他知道冥医的性子，虽然平素万事不管，可是倘若是对什么产生了兴致，便会追根究底。

“挑战？”冥医扬眉，静待后文。

“三途蛊为苗疆失传的奇毒，据说受到三途蛊反蚀之人将必死无疑。我若能破解三途蛊，便能证明我的毒功胜于苗族。所以这些年来，我悉心培养，让凤蝶的体质有了改变。待她痊愈之后，将成百毒不侵之身。”

冥医听闻此言，立即嗤笑出声：“别人不知道你，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你素来无血无泪，什么时候管过别人死活？”

温皇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相信。

温皇扬起的嘴角泛起了浅浅的无奈：他要怎么才能对冥医说，这其间缘由，连他自己都道不明白？他只知道，在昨晚漆黑的夜色里，当他看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命悬一线的凤蝶时，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她死去。

难道是多年来的保护已成习惯，如今竟然戒不掉了？

温皇本来是打算先想明白这个问题再做决定，他素来谋定而后断，极少有这样没想清楚便行动的时候。可是他也知道凤蝶的伤势不能再拖延，她眼下虽然性命无忧，却心脉受损，若等他解除疑惑，只怕会落得终身残疾的下场。

他隐约有一种预感，倘若不及时医治，任由凤蝶经脉损毁，今后也许会后悔。

温皇也质问过自己，是否对凤蝶产生了多余的情感。他不是不晓得世间情爱，亲缘之情，朋友之情，夫妻之情，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他太擅长玩弄人心，已经习惯了翻覆掌控，并熟练的操纵利用这些情感，很难为此动容。

在他看来，感情只是一种负累，世人大多因此痴愚，蒙蔽理智和双眼。

他真的对凤蝶产生了情感吗？

温皇冷静无比地剖析自己的心境，抽丝剥茧般地慢慢梳理思绪，然而越是深思，从前与凤蝶相处的情形，便分外清楚地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

但是，这并不是情。他依旧冷静理智，心如磐石，不曾如痴如狂，不曾相思忧愁，有了感情的人，动辄撕心裂肺，丑态百出，滑稽可笑，怎么也不该是他如今的模样。

他还能有这么多闲情和余暇来思索这个问题，也许这本身便说明了他没有感情。

……可是无可否认，他还是动摇了。

“直说吧，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冥医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温皇眨了眨眼睛，坦诚道：“我虽有医治之法，但凭我一人之力却无法做到，所以才拜托医友……”

冥医顿时警觉：“等一下，别说得好像我跟你很熟一样。”

温皇感叹：“医友这样说就见外了。万济医会之上，我们两人可是一见如故啊。”

冥医冷笑：“是故没有错，是顾人怨的顾。只怪我一时好奇跟你接触，害我损失惨重。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温皇许诺：“只要医友在我医治凤蝶时助我一臂，我定不会有所亏待。无论医友开出什么价钱，我都已经做好准备。”

“哟，这次怎么这么干脆。”冥医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的看着温皇，“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定要我，你不是有一个朋友医术也不错吗。”

温皇微微一笑：“千雪的专才在药理，但我需要的是针法上的帮助。”

“还真是会利用人啊。”冥医忍不住讥讽道，复又思索片刻，“嗯，要我帮你可以，不过这次我不收钱，我要凤蝶身上的万毒血。”

“要万毒血，医友是要用此血研制药方吗？ ”

“没错。”

温皇寻思道：“既然要用到万毒血，想必此方定是世上少有的奇药。”

冥医直言：“对医术有兴趣的人不是光只有你。医治之后，她的血就不再具有万毒血的特质，这么难得的药引，我怎么能放弃呢。”

温皇又道：“但万毒血的毒性猛烈，难以掌控……”

冥医摆手：“这就不用你来操烦了，就让我们各自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温皇沉吟：“嗯。”

冥医瞧见顿时挑了眉，道：“只不过向你讨一滴血而已，有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温皇妥协：“好吧。”

收下万毒血，冥医显然比刚刚要好说话，“你要我怎么帮你？”

温皇轻轻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凤蝶身上：“我会用药刺激蛊毒，再引导蛊毒运行，将其逼出。但她的胸口之伤伤及心脉，为避免过程中蛊毒进入脉门，请医友封住她的心脉周边之穴，阻隔毒性。”

冥医眉峰一皱：“封心阻脉若是有不慎，神仙难救，你确定要这样做？”

温皇执扇拱手：“委托医友，正是为了医友这手，妙绝天下的织命针。”

冥医打断他：“别褒，没安好心，动手吧。”

霎时间，房间内气流涌动，为配合温皇引毒之举，冥医双手一翻，银针乍现，只见他运针如飞，封心阻脉，分毫不差。在两人携手施治下，凤蝶呕出黑血。

运功结束，冥医取出金针：“如何呢？ ”

温皇上前把脉：“蛊毒已清除。她虽然虚弱，但性命无忧。”

“那就好。”冥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凤蝶的手上，少女食指和虎口处皆有一层细茧，应当是常年习武拿剑的痕迹，他虽然用织命针护住凤蝶经脉，待她恢复后能正常行动，免受残疾之苦，只不过……想要再习武，怕是不能够了。

冥医心生惋惜，随后又看了温皇一眼。

他突然很想知道等凤蝶醒来，眼前这位还能不能这么从容淡定。

只可惜他没有那么时间留在此处看好戏，医治完凤蝶，冥医很快便离开缥缈峰了。临走前，他还不忘翻旧账：“血枯蝉的事情我不会就此算了。”

温皇讶异：“有了万毒血，还抵不过吗？ ”

冥医冷哼：“一事归一事，你还欠我一只血枯蝉。”

温皇叹气：“唉，爱计较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啊。”

冥医离开后，房间内便只剩下温皇和凤蝶。他凝视了昏迷的少女一会儿，俯身坐到床边，伸手将她唇角的血迹拭去。

没过多久，听见门外有人来报：“楼主，西剑流军师求见。”

“嗯，我知道了。”温皇收回手。

——to be continued——

剧情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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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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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还珠楼正殿内专设了一间会客用的茶室，赤羽走进去的时候，温皇正坐在窗边沏茶。伴着水烟袅袅，上好的天山雪针茶香逸出来，清幽而淡雅。

没想到这人将局势搅得天翻地覆之后，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品茶。

赤羽眉梢微扬：“一别数日，故人别来无恙。”

温皇闻言抬头浅笑，仿佛已恭候多时：“我以香茗待客，军师却让我久等，请坐吧。”

赤羽在温皇对面坐下，手中折扇半合起来，颇有节奏感地轻敲着左手掌心。看着温皇慢条斯理地分置茶盏，再将浅碧色的新茶注入杯中，他面上浮现冷淡的笑意，道：“天允山战后，我若战亡，此茶不就遥祭西方。炎魔不败，我倒想知晓，温皇要如何以此茶，退我西剑流大军？”

温皇将泡好的茶推至他面前：“我对军师始终充满信心，此茶必能等到贵客。”

赤羽端起茶杯，碧绿的茶水清澈莹然，隐约可见嫩绿的芽尖打着旋上来，他只轻轻转动着杯沿，却不入口：“我想，是楼主认为三途蛊无方可解，贵如我主也要曲膝求药是吗？”

温皇状似无奈般摇了摇头道：“军师大人总是爱猜测，做人何必如此苦心算计。悠闲轻松的日子，不是更好吗。”

说罢，温皇端起杯子饮茶。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看起来是那么的悠闲自在，半点不见天允山那日的杀伐冷厉，又恢复了平日那闲听落花的悠然隐逸。

赤羽讥诮道：“从今尔后，我大可悠闲。倒是你，只怕闲不下来了。”

此话不假，炎魔败亡，西剑流一行即将撤回东瀛，俏如来仁义至极，没有对西剑流赶尽杀绝，他因此欠下一份恩情，临行前少不得要来还珠楼会一会温皇，为俏如来探探路。

温皇放下茶盏：“念在旧日情谊，赤羽先生何不留下，替我分摊解忧如何？”

赤羽眉梢一挑：“我与你也有情谊可言吗？”

温皇无不怀念：“昔日同属炎魔麾下，时日虽短，同门情深啊。”

赤羽提议：“那不如随我回转东瀛，我定带先生周览异国风土，尽宾主之宜。”

温皇叹气：“唉，军师大人又在算计我了。”

“在温皇面前谈算计，那是班门弄斧。”赤羽自愧不如，随即话音一转，又道，“可惜，败我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介小子，让赤羽不甘。”

“军师的不甘何来？”

“棋逢敌手，负于善奕者无悔，却败于局外之手，让竖子侥幸成名，便是我之不甘。”赤羽语气冷然，话里话外都对俏如来似有贬低之意。

温皇并不上套：“此言差矣，俏如来入局于外，胜局于后，可谓妙着。”

赤羽接着道：“无妨，我相信日后温皇必会替我报这一箭之仇。”

温皇看着他，突然玩味的笑了笑：“到了今日，我才开始正视俏如来不可轻忽。”

赤羽诚心劝告：“轻忽他，赤羽的下场就是你的借镜。”

温皇唇角弧度加深：“我讲的是，俏如来竟能让赤羽大人如此周护，其人其仁，当真不可轻忽。”

“喔？我为何要周全一名敌手呢？”

“军师这番言语，是要激我，提点我，还是引我轻敌？”温皇声音如玉扣，不急不缓道，“或是更深处去想，赤羽大人会这般周护，必是俏如来未成气候。一旦这样想的我，新局未起便起轻侮之心，那败于傲慢，也不意外了。”

“这句话，不也承认了你将俏如来视为敌手了。”赤羽眯眼。

“唉呀，三两句就被套出话来，军师大人真是犀利啊。”温皇不禁感叹，“我说俏如来也是，我三番两次助他，他却对我有疑，还要劳动军师大驾探问。”

“仁人仁心，总是不愿面对现实。感情的负累，是他的弱点。”

“所以这句话，也承认了你是为俏如来而来。”

“唉呀，三两句就被套出话来，神蛊温皇真是犀利。”赤羽将原话奉还。

两人俱是十七八个玲珑心窍，几句话的间隙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埋了多少个坑。

壶里的茶水沸腾着，顶得盖子扑扑作响。两人隔桌相望，静默对视，并不言语，良久，温皇悠然一笑，“哈，军师大人何时动身？”

“今夜，先生不来送行吗？”

“唉，又在算计人了。”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回忆故日，难免伤怀。”

“故友远去，神蛊温皇一般感伤。”

两人惺惺相惜，演得跟真的一样。赤羽深吸口气，不再继续客套，开门见山道：“既念情谊，是否能解我心中谜团，也免赤羽终身抱憾。”

“军师大人何憾而来？”

“任飘渺，还珠楼，神蛊温皇之迷。”

“这是替俏如来刺探军情吗。”温皇眉梢微扬。

“身为长者，让他一先也不过分。”赤羽面不改色道。

其实不止是俏如来，即便对于赤羽而言，“任飘渺”这个身份也是隐藏在重重迷雾后面的，虽然他已经放弃中原这场纷争，但若不将这谜团解开，实在令人难受。

“总是要我吃亏就是了。”温皇叹气，“唉，没办法，谁叫我总是做好人呢。那好吧，我就细说从头，最早出现的人，从头到尾，神蛊温皇就是神蛊温皇。”

赤羽：“那任飘渺何来？”

温皇：“一个我用来创立还珠楼，留下飘渺剑式的名字。”

赤羽：“十年之前，为何离开还珠楼？”

温皇：“一个游戏，一个机会，赠给有心人。”

赤羽：“你看出百里潇湘早有不臣之心，所以给他十年之约。如果他能找到你，然后杀了你，就能独占还珠楼。”

温皇：“正是如此。”

赤羽：“你孤身一人，他有一楼之力，更有十年的时间收买人心，培植势力。表面上看，他真是占尽便宜。 ”

温皇：“如军师所言，让他一先也是无妨。”

两人一问一答，慢慢揭开谜底。

温皇通常点到即止，不曾把话说尽，但赤羽是何许人也，只略一思索，便洞悉了大致的情形。谋断的高手，可以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赤羽更是擅长分析，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再重新审视这盘的棋局，一步一步逆推回溯。

从温皇第一次出手，改变中原武林被动挨打的局面，救出史艳文，挑衅炎魔，引出天下风云碑，自此西剑流被动入局。再之后，利用多重身份布局，戏耍百里潇湘，出卖藏镜人，令史藏兄弟身份暴露，引起中苗局势混乱，加上西剑流三方混战，还珠楼坐收渔利；

酆都月分身开碑，使得百里潇湘彻底相信神蛊温皇不是任缥渺，彻底丧失夺权的机会，被玩弄鼓掌之中；假死退居幕后，重回还珠楼，引导黑白郎君恢复决战炎魔，并亲自引爆三途蛊，在败亡路上围杀炎魔……

一步紧接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精妙绝伦的一盘棋。

温皇几乎从没有漏算，做到了真正的算无遗策。

赤羽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俏如来最后意外插手，那么最大的赢家便是还珠楼了。当然，俏如来能得胜，也有可能是温皇故意为之，毕竟他总是不乏给人机会的恶趣味。

“天允山上，任飘渺现身解破风云碑，你以替命蛊代死，我一直认为，那个人是狼主。但在我见到酆都月发动飘渺剑阵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替你进入西剑流的人确实是狼主，但在天允山上出现的任飘渺却是酆都月。”赤羽冷静的分析。

温皇笑得恰到好处：“真是有趣的推论。先生且说，温皇洗耳恭听。”

“当日，我前往神蛊峰杀你，但在那之前你已与狼主交换身份。这段时间，你训练剑无极，进行与宫本总司的赌约。狼主依照你的吩咐，进行风云碑的计划。之后，你借口找寻开碑之人离开西剑流，再与狼主换回身份，来到天允山，以替命蛊代死。”

温皇点头：“嗯，合情合理。”

赤羽继续道：“更在同时，你让酆都月假扮任飘渺，以飘渺剑式开启风云碑，引走百里潇湘。”

温皇赞叹：“军师大人的推理甚是精辟，但百里潇湘岂会不怀疑酆都月，检查他是否上过天允山。动过剑的剑手，双手必然留下剑气。”

赤羽观察入微：“要隐瞒手上的剑气，对别人也许很难，但我，可不曾见过温皇手上有残余的剑气。”

温皇饶有兴趣的问：“但是之后呢？之后任飘渺与宫本总司会面，又上还珠楼挑衅百里潇湘，那名任飘渺又是谁。狼主，酆都月，而且酆都月可是在还珠楼之内。”

赤羽眯眼：“都不是，是凤蝶。”

温皇挑眉：“凤蝶？”

赤羽条理清晰的复盘：“史艳文将棺木送回神蛊峰，为了让你诈死之事更加神似，所以你不能离开棺木。史艳文离开之后，你诈尸爬起，与凤蝶会面，要她伪装成任飘渺去见宫本，再见百里潇湘。”

温皇叹气：“这诈尸实在是很难听。”

赤羽反问：“难道不是吗？”

温皇轻轻笑起：“你说狼主，酆都月，假扮任飘渺都说的过去，但这段期间，百里潇湘曾对任飘渺挑战，凤蝶可不是百里潇湘的对手。”

“这对你温皇有何难事。想必这早就在你的安排之下。战斗之时，确定使用飘渺剑式之后，酆都月就会出现阻止，让任飘渺…不是，该说是凤蝶，可以安然脱身。”赤羽将自己的分析逐一道出。

温皇微笑：“真是精彩的推论，但是我为何要弄得这么复杂。”

“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复杂。你只用一个身份，同时玩弄百里潇湘，决赌宫本总司，周旋西剑流，布局中原，引计苗疆，让全天下的人因为一个身份，却同时陷在你的棋局之中，并按照你的排布而动。到了最后，谁也想不到一个任飘渺，竟然有四个人轮流上阵。”

“哈，一计多用，省心省力。”温皇神色愉悦。

如此错综复杂的一盘棋，他只稍微透露一些，赤羽便通盘明了，心思之敏悟，又岂止是玲珑剔透心肝所能形容。放眼世上，有多少人让他如此尽欢？

纵观全局后，赤羽不禁冷笑：“百里潇湘这盘棋，你说你让百里潇湘一先，其实早从任飘渺这个名字开始，你就先他何止数手。酆都月，更是你早已安排的心腹。”

温皇道：“那军师大人要我让俏如来一先，岂不是让俏如来更加危险？”

……嗯？赤羽目光一凝，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

“茶冷了，让我替军师再斟满杯。”温皇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他提起茶壶，轻拢衣袖，不紧不慢地为赤羽倒茶。茶水慢慢腾起的热气，使他的面容氤氤氲氲，一时竟有些令人看不清。

赤羽凝视着他，眸中闪过千种情绪，万般思量，但最终都归于沉寂，面色平静地端起桌上的茶：“那是俏如来的问题了。”

“酆都月在百里潇湘身边十年，他不想办法先将他铲除，却只专注追查我的行踪，那是他的失策。”温皇遗憾的说道。

赤羽放下茶盏：“还剩最后的问题。”

温皇：“请说。”

赤羽微微眯起了眼，目光更加冷锐：“你欺骗狼主，欺骗藏镜人，欺骗百里潇湘，欺骗俏如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只是一个游戏。”温皇微微弯起嘴角浅笑道，“难道赤羽大人真正没想过，也许我，根本就没任何目的？”

赤羽不信：“无论是棋盘之上，或是棋局之外，引发游戏终有目的。”

温皇感叹：“若是凡事都要有原因、有理由、有答案，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太过无味？”

赤羽无法理解：“若无因，若无果，如何游戏天下？”

温皇散漫笑道：“左右胜负的感觉，不是很有趣吗？”

赤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皱眉，难道他真的没有任何目的？

一直以为来，赤羽都习惯从结论反推因果，只要知道一个人的目的，便能预测这个人的行动，从而采取对应的策略。但自从遇上温皇后，赤羽发现这个人完全无法按常理揣度，他没有目的，只是为了游戏天下，享受操纵胜负的愉悦。

亦正亦邪，混乱中立，毫无顾忌，只站在自己感兴趣的一方。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赤羽怔了下，很快便镇定自若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已晚，我也该告别了。”

温皇起身：“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赤羽：“临走之前，我有一言奉送。”

温皇：“军师大人客套了，请说吧。”

赤羽一顿，忽地深深看了眼温皇：“或者你善于蛊惑人心，操纵人心，但总有一天，你所欺骗的人，都会回头来对付你。”

“或者你游戏人间，视众生为无物，但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肝肠寸断，心碎欲死地滋味。”

赤羽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无比地说道：“你会因为得不到什么而辗转反侧，得到了之后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你会付出一片真心，却被人弃之如履，因爱别离，求而不得，千疮百孔。”

“多谢军师关心。”温皇笑道。对于赤羽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笑得一如往日的优雅，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

这个人……他没有眼泪……

谁来摧折他的微笑，谁来撕毁他的从容？

赤羽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温皇当做棋子，却又一直保护周全的人。“听闻凤蝶姑娘在天允山上受伤，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

温皇原是笑着，听见这番话，眼底的温度便渐渐消了下去，唇边的笑弧虽依旧在，却没有说话。赤羽盯着温皇，似乎是想要把他看透：“西剑流中有擅医术者，若先生有需要，赤羽愿尽绵薄之力。”

“不劳费心。”温皇淡淡道。

赤羽见状，突然轻笑一声：“既如此，便不再叨扰。再会了，我的宿敌。”

温皇移步送客：“温皇也会一生铭记，军师大人这般的好敌手。”

最后一会，仍是言语交锋，彼此试探。

还珠楼外，红色的背影渐渐变小。温皇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地看着赤羽远远离去，脸上那抹笑早已淡的无迹可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to be continued——

菌丝预言家实锤了。

军师和老温对话真的很有意思哈哈哈，两人加起来一百八十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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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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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炎魔幻十郎伏诛，西剑流余下部众皆已投降，现在被关在正气山庄内。

此消息一出，大家都等着处置这些十恶不赦的侵略者。但近日武林中流传出一种声音，说俏如来并不打算杀掉西剑流余孽，甚至打算放走他们。

西剑流残害了这么多中原人，怎能就此轻易放走？！

武林人士群情激愤，纷纷围上正气山庄。

“俏如来，将西剑流的人交出来！”

“你要是不杀掉西剑流的人，我们就自己动手。”

“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对啊对啊，绝对不能放过西剑流。”

正气山庄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高声呐喊、情绪极端，俏如来只能先安抚道：“诸位，请冷静。”

“西剑流杀害我们这么多同志，你是要我们如何冷静啊。”

“对啊对啊，若不是他们，我们师父跟师弟怎么会死？ ”

“西剑流做了那么多坏事，杀了那么多人，我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我们要将他们处死，处死啊。”

“大家进去将西剑流的人拖出来斩首！”

“拖出来斩首！”

面对众人诘难和质问，俏如来依旧语气温和，他眉清目明，风貌神俊，一袭白衣站在众人面前，依稀能看出几分他父亲当年的风采：“诸位，你们的激愤我能明白，但是以暴制暴，以血还血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过他们吗？”

“不可能，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让西剑流为他们的作为付出代价！”

俏如来的确不打算将西剑流斩尽杀绝。但他暂未想出万全之策，所以这个想法他从未对外公开过，这些人又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的？难道……

“我们可以不杀他们，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要留下一只手当做赎罪。”

“他们用哪一只手杀人就留那只手下来，反正，他们谁也别想要离开中原！”

俏如来定了定神，道：“这种做法，只是在散播仇恨。现在我们为报仇而砍下他们的手，等他们回去之后，是不是就要换他们的后代前来报仇？这样只是冤冤相报而已。”

“做错事情的人是他们，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报仇。”

“你说那么多都是为西剑流在说话，我看你是根本有心要包庇他们。”

“对啊，你是不是跟西剑流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或是拿了他们什么好处，才会一直为他们说话？”

“难道是因为你的二弟小空被西剑流所擒，为了救你的二弟，要与西剑流交换条件？”

“为了自己的小弟就可以原谅西剑流对中原的恶行，俏如来，你太过自私。”

被仇恨蒙蔽双眼，众人越说越离谱，甚至开始怀疑俏如来。

站在一旁的银燕听不下去，化出啸灵枪，怒道：“你们在说什么！”

长枪指地，威赫凛凛。

喧闹的众人突然静了一瞬。

“银燕，莫冲动。”俏如来示意银燕冷静。

此时人群中也有理智的人开口道：“呃，其实大家说这些话，未免也太超过了，你们想看看，这次西剑流会被打败是谁的功劳啊？ ”

“这…… ”众人迟疑。

“若不是俏如来，中原早就被西剑流占领了。我们已经诬赖一次史艳文，才没几日，又要来诬赖俏如来吗？这样实在说不过去啊。”

“是啊是啊，中原能够夺胜都是俏如来的功劳，大家不应该怀疑他们。”

“可是西剑流…… ”

俏如来承诺：“各位放心，三天后，我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既然你都这样讲，那我们就给你三天的时间。”

“感谢诸位，请诸位先回暗部。”

“哼，俏如来，三天之后，我们会再来！”

众人离去，俏如来却陷入了沉思。

俏如来明白，谁都没有资格替受害者去宽恕施害者。但是，就算杀了西剑流的人，也无法改变过去的事情。

死去的人不会因为这样就复活，反而会增加仇恨，永无止境，但是……云十方前辈，何问天前辈还有天部、地部，以及那些被杀害的人，这么多的人命，难道就要这样算了吗？

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既避免无休止的杀戮，又平息众人心中的仇恨？

这个难题已经困扰他数日，若是在以往，或许还能向温皇前辈请教一二，但经过天允山一役后，俏如来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条件的信任温皇。

虽然他曾多次被温皇前辈所救，也曾多次接受温皇的帮助与建言，但是在天允山上，数万人命丧三途蛊之毒，就算此举是为了除掉炎魔，但也波及众多无辜，俏如来实在无法再为温皇的所作所为开脱。

而且，赤羽先生临走之前，也曾提点过他要多加提防温皇。

种种迹象都表明，温皇是个危险又极端的人。

甚至今天众人围上正气山庄，这背后是不是也有温皇的推波助澜？

思及此，俏如来不由感慨万分。若非不得已，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与温皇前辈敌对，但是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绝对不会心软退却。

与此同时，还珠楼。

温皇正坐在幽静的后院里看书。

缥缈峰的后院种着大片翠竹，高大的竹林将日光挡住，偶尔有细碎的日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漏进来，落在地上宛如一地碎金，风吹时碎金浮动，如波光粼粼的湖面。

温皇坐在林间，半边身子都浸在白晃晃的明光里，如同剪影。

他眼睫垂覆，神色平和，手中的书却久久没有翻页。

温皇看书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然而眼下这一页书，他竟足足看了一刻钟，目光虽然落在书上，心里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经过冥医的治疗，凤蝶的伤势已经稳定，不日便能醒来。

这本应是好消息，温皇却为此心神不宁。

他慢慢地合上书，抬起手指来, 用力压了压眉心。

看见自己的手，天允山上他抬掌袭向凤蝶的一幕忽然叠入脑海，温皇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一时有些情绪翻涌。

片刻后，他命人去取了琴来。

琴能静心，没过多久，竹林中便响起松沉而旷远的琴音。

清幽淡远的曲调洗去了心底那一股躁意，琴案上青铜香鼎吐露袅袅轻烟，清风竹影伴随着旷远琴音好不风雅。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没持续多久，便被一阵突兀的喧闹打破。

“让开！”

只听一声巨响，庭院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千雪孤鸣怒气腾腾的闯了进来。侍从们根本拦不住，见他如此举动，心里吓得咯噔一声，竟愣是站住了没动。

温皇停下动作，好整以暇地压住琴弦。

对方这近乎“破门而入”的举动，竟也没使他有半点生气和不满，墨染的眉眼在温和的天光下舒展开, 只闲闲地问道：“好友，许久未见，是什么风将你吹来。”

千雪孤鸣刚从正气山庄过来，在看见藏镜人重伤的模样后，此刻再看见神蛊温皇，心中怒火如浇了油似的，猛烈地窜上来，再也压抑不住。

他怎么还有脸叫出“好友”二字！

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焚香操琴！

千雪怒极，一掌击出，只听得“铮”一声断响，白玉琴身上多了一道裂痕，崩断的琴弦如一根根青丝般蜷曲。温皇拂袖化去掌风，一手斜斜扶着琴，正要开口，千雪不想听他放屁，直接打断道：“凤蝶在哪，我要见她。”

温皇微微一笑：“果然是为了心爱的义女。”

他将琴放了回去，起身道：“你要见她，就随我来吧。”

千雪随温皇走进室内，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的凤蝶，瞬间变了脸色。他快步走到床前，抬手在凤蝶腕上一搭，原本凝重的神情，刹那间变得铁青肃杀。

最初听闻凤蝶受伤的消息时，千雪并不相信，还以为这又是温皇的一个诡计，但此刻亲眼所见，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温皇，眼神犹如利刃，字字锥心：“凤蝶伤得这么严重！原来你真的狠得下心这样对待她。”

愤怒、失望齐齐涌上心头，千雪五味陈杂：“心机温仔，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计划，结果呢？现在藏仔重伤，只剩一口气，凤蝶更是被你亲手打伤。你的目标，值得这样的代价吗？ ”

“战争终止，武林平静，不值得吗。”

千雪怒极反笑：“好，那我要带凤蝶离开。”

温皇长眉轻挑：“凭什么？”

千雪理直气壮：“凭我是她的义父。”

温皇也不反驳，只淡淡道：“我问的不是你的身份。”他的神色平静无波，话语之中却尽是掌控一切不容违逆的意味。

千雪定定看着温皇，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在此之前，千雪便隐隐察觉到温皇对凤蝶的占有欲，俨然已经把凤蝶视为他的私有物一般，以前千雪并未多想，事到如今，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千雪握上刀柄，眉眼中间藏着冷意：“我们很久没交过手了。”

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知道此事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千雪猛地一运气，房间四面的门窗皆洞开，外面的风灌进来，吹得纱帐凌空飞舞。

两相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有预感，悠悠醒来。

“……义父。”

随着这一声轻唤，房内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

千雪的全部怒火与杀意，也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却。他连忙转身回到床前，关切道：“凤蝶，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凤蝶欲起身，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发出痛哼。

千雪立即扶住她：“不要勉强，你的伤势很沉重，需要好好静养。”

凤蝶点点头：“是。”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千雪心疼不已：“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我打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医治你，保证会让你完全恢复，你觉得如何？”

温皇一直没有出声，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话。

“义父，你说得没错，我需要静养。”

听见凤蝶的话，温皇眼睫微动，终是没有说什么。

千雪斜睨他一眼，继续道：“你愿意随我离开，那我马上去安排。”

凤蝶拉住他：“义父，多谢你这么关心我，但是要养伤，留在还珠楼也是一样，而且我的体质跟一般人不同，主人他最了解我的体质，交给他医治最好了。”

“但是他啊……”千雪咬牙，神色复杂地看了温皇一眼，欲言又止。

“义父，不用担心。”凤蝶朝他笑了笑。

没想到都这样了，凤蝶依然选择留在他的身边，千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既然你想留在这个地方，那我也不勉强，但你要记住，我是你的义父，只要有任何的事情，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嗯，多谢义父。”

千雪轻拍凤蝶额头，柔声道：“你休息吧。”他还有些话要对温皇说，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施展，于是对温皇使了个眼色，冷冷道，“你给我滚出来。”

凤蝶闻言，看向温皇。

她实在担心这两人在外面打起来。

温皇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就连千雪过来说话时，他也分了大半心思在凤蝶身上，这时见她看过来，便回眸对上她的视线。

凤蝶眨了眨眼，毫不回避地望着他，目光澄澈安静。

温皇微微一怔。在凤蝶重伤昏迷的这段时间，温皇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当她醒来睁开眼，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是仇视、痛恨、还是愤怒？

亦或是想要报天允山上那一掌的仇？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理应给她这个机会。因此也做好了承担凤蝶怨恨的准备，横竖憎恨着他的人不少，也不怕加上她一个。

但是，凤蝶的反应出乎温皇的预料之外。

为什么她的表情这样平静？为什么她眼眸底丝毫看不见恨意的阴霾？

温皇微微颦眉，很细微很细小的动作，即便是站在他面前的千雪也发现不了。他在等着凤蝶质问他，但是为什么她能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宛如静瑟的湖面？

温皇自诩洞察人心，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看不穿凤蝶在想什么。

眼前少女的目光如水如天空，如世间一切澄澈明净的事物。温皇凝望着她，心中好像有什么要浅浅地浮上来。

他忽略掉心底的不适，唇角的笑弧深了深，嗓音一如既往低沉悦耳：“凤蝶，好好休息，等一下我再来看你。”

凤蝶轻声应道：“是，主人。”

——to be continued——

好消息：温蝶重逢同框撒糖了！

坏消息：是新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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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56

温皇和千雪之间的暗潮汹涌，暂且不提。

凤蝶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偷偷摸摸的在外面都说了些什么，纵然还是有些许担心，可疲乏之意却压不住，脑子昏昏涨涨的，没过多久，她又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房间内静悄悄的，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凤蝶动了动，想要撑起身，胳膊却酸痛无力，险些摔回去的时候被一只手臂给截住了。

幻幽冰剑稳稳的扶住她，低声道：“小心，你胸口的伤很严重。”

凤蝶惊讶的抬头，看见一张清冷若雪的脸：“冰剑？你怎么在这里？”

幻幽冰剑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神色平静：“听闻你受伤了，我知道养伤的日子很无聊，左右近来无事，便来看看你。”

她语气平平，带着一贯的冷清，但手下的动作却是轻柔细致的。将凤蝶扶着坐好，幻幽冰剑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

“多谢。”

没想到自己醒后第一个看见的人竟是冰剑，凤蝶有点感动，正要抬手接过药碗，幻幽冰剑却越过她，直接将碗沿到递到她嘴边。

凤蝶楞了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把药给喝了。

兴许是担心药汁太苦，凤蝶刚刚喝完，幻幽冰剑便将一枚蜜饯塞进她嘴里。

其实凤蝶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体质的缘故，她从小喝药就跟喝水一样寻常，比这苦涩难喝的药也尝过不少，并不需要用蜜饯来解苦。

但幻幽冰剑的举动是如此的理所应当，一时也不好拒绝。

凤蝶抿了抿嘴中的蜜饯，酸酸甜甜的。

……难道这就是来自好朋友无微不至的关怀吗？看着冰剑收拾药碗的背影，她心里有点茫茫然，有点新奇，也有点温暖。

幻幽冰剑回到床前，见凤蝶一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左边脸颊被蜜饯顶起一个微微鼓起的弧度……幻幽冰剑顿了顿，打开装蜜饯的匣子：“还要？”

凤蝶摇了摇头，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义父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幻幽冰剑道：“狼主已经离开还珠楼了。”

凤蝶眼神微微一黯，“哦”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失落。

幻幽冰剑紧接着说：“苗疆最近在搜寻一本书，听闻苗王十分重视，甚至投入了苗疆每一分的力量，狼主也为此四处奔波，所以才匆匆离去。”

听了冰剑的解释，凤蝶好奇道：“是什么书？ ”

幻幽冰剑道：“九龙天书。”

凤蝶忖了忖，闻所未闻：“内容记载什么？”

幻幽冰剑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与风水堪舆、阴阳数术相关。”

能让苗王倾一国之力去找寻的东西，必定非同小可。但目前信息不足，凤蝶一时猜不透这背后的关窍，只能先放一放，转而问起其他事情来：“对了，天允山决战结果如何，黑白郎君打败炎魔了吗？”

她昏迷这段时间，外界发生了许多变故，还珠楼消息灵通，幻幽冰剑便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告诉凤蝶。从天允山决战当日，炎魔身中一气化九百，黑白郎君受创再度分化，再到炎魔重伤败走，俏如来率领众人围剿炎魔……

听到史艳文和藏镜人联手对抗炎魔，凤蝶讶异：“史艳文还活着？”

“是。”幻幽冰剑颔首。

凤蝶一头雾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当初听到史艳文身亡的消息，她还消沉了许久，原来人根本就没死啊。

“应该是俏如来的计谋，具体内情我也不得而知。”幻幽冰剑只是负责收集情报，至于推演还原事件真相，并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难道也是用替命蛊？”凤蝶喃喃自语。

幻幽冰剑见她如此好奇，想说这些事情你应该去问楼主啊，他一定知道得比我清楚。

可自从凤蝶醒来以后，问了狼主，问了中原苗疆，问了许多事情，唯独没有问过楼主。幻幽冰剑觉出了几分微妙，便也默契的闭上嘴，没有提及任何有关楼主的事情。

两人没有聊很久，药效很快发作，凤蝶便又躺下睡着了。

由于养伤的缘故，凤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幻幽冰剑每天都会来看她，有时候凤蝶醒着，幻幽冰剑便陪她聊天晒太阳，顺便讲一些外面的事情，日子倒也没有那么枯燥。

凤蝶的身体一天一天在恢复，虚弱苍白的外表下，以一种强硬而坚韧的姿态复苏。或许是年轻身体底子好，她很快便能下床活动了。

卧床养伤这段时日，有侍女们的悉心照顾，凤蝶过了好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那可真是高床软枕脚不沾地。但她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对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无福消受，如今能自己下床了，便想去倒杯水喝，省的她们用汤匙一小勺一小勺的喂。

凤蝶走到桌边，右手端起茶杯时微微有些发抖。她微微蹙眉，发现自己控制不住，手指一直在抖，竟连小小的茶杯都握不住，“啪”一声摔在地上，惊动了外面的人。

很快有侍女敲门进来，看见地上摔碎的杯子，脸色陡然一白，小心翼翼地替凤蝶重新倒了一杯水：“姑娘伤势还未痊愈，想喝水唤我们就行了，别伤着自己。”

凤蝶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她用手接东西。

……

……

凤蝶变得沉默起来，不像之前那般热衷聊天，经常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发呆。

这天，当侍女端着食盒进来时，她已经靠在窗边枯坐一上午了。

屋外阳光明媚，透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甚至可以看清粒粒飞舞的尘埃，如同水里游动着的发亮的光点。

凤蝶怔怔地注视了那些尘埃许久。

然后缓缓抬起手，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么，阳光从指缝中漏出来，她握紧手指、再轻轻松开，反复做着这个动作，仿佛不知疲倦。

但她什么也抓不住，掌心空空荡荡。

凤蝶对着光凝视自己的双手，空空的感觉变得窒人的压抑。看着指腹因常年握剑而留下的细茧，她的目光有片刻迷离，一言不发的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

侍女将食盒放在案上，轻轻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甜粥：“厨房里熬了莲子百合粥，安神养气，姑娘要尝尝吗？”

听见动静，凤蝶回神，微微弯唇道：“好啊。”

侍女将粥端到她面前，因为手指使不上力，凤蝶拿着勺子微微发抖，即便如此，她也不肯让人帮忙，坚持自己控制着力道，举着小勺在碗里搅动。

瓷勺一下下磕在碗沿，发出又沉又脆的声响。

侍女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凤蝶。阳光下的她侧脸如雪，白皙又脆弱，好像人世间最容易破碎的幻影。但她又似乎没有伤心，也没有难过颓丧，只是安静而缓慢地喝着粥。

凤蝶的表现太过平静，令人猜不透她的真实情绪。前几天打碎杯子的意外插曲，就像一颗石子沉入水底，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负责照顾她的侍女们一开始还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守了几天，见她不哭不闹、安静乖巧，依然按时喝药休息，便也渐渐放松警惕。

所以当凤蝶喝完粥说自己想休息，让她们不要打扰时，大家都没有多想。

直到午后响起闷雷，早上还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渐有落雨之势。侍女进屋关窗时才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本该在床上休息的凤蝶竟不知所踪！

众人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依然没看见人，这下可不得了。

正当她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乱转时，幻幽冰剑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状便问：“怎么了？”

侍女脸色发白，颤声道：“凤蝶姑娘不见了，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眼看就要下雨了，她身上还有伤……”

幻幽冰剑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侍女道：“午时凤蝶姑娘说要休息，我们便退了出来，期间一直有人守在门外，并没有见她出来过，刚刚起风，我进屋关窗却发现人不见了。”

幻幽冰剑走进凤蝶的房间，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后窗上。

窗是虚掩着的，幻幽冰剑推开那扇窗，外面是一片竹林，她纵身翻了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应该走不远，我去寻她，你们别乱跑，备好驱寒热汤的姜茶。”

“是。”侍女齐齐应声。

夏日里的大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三滴，后来密集了起来，渐成倾盆之势，如洪水自天上来。

狂风骤雨拍打着茫茫天地，竹林被吹得簌簌作响。幻幽冰剑四处搜寻，最终在竹林的尽头找到了凤蝶。

少女双手握剑，立在雨幕之中。

千万滴雨珠自高空中落下，她的衣领、袖子上沾了许多泥点，发带湿漉地搭在肩上，长发也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贴着清瘦的面颊。

她背脊轻轻颤抖，握着剑的指尖紧绷到泛白，似十分艰难，只听“哐啷”一声，剑掉在地面的水洼里。

冰剑立刻上前：“凤蝶！”

凤蝶好像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仍是低头看着地上的剑。

幻幽冰剑走到她面前，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唤她：“你还好吗？”

凤蝶缓缓抬头，雨水濛濛，顺着她眼睫向下滴落。她的眼底渗着细微血丝，目光犹如游魂一般飘荡，半晌落在冰剑身上，轻声道：“我握不住剑了。”

雨水磅礴，噼里啪啦，在竹林间肆虐。

凤蝶的声音也俨然如烟雨空茫，她说：“冰剑，我再也握不住剑了。”

幻幽冰剑看着她，心里沉得仿佛坠了秤砣，良久才道：“那是因为你的伤还未痊愈，等伤好了……”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安慰的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因为她们都知道，再也不会好了。

幻幽冰剑眼中有几分怅然的苍凉，沉默的站在凤蝶身侧，陪她一同淋在雨中。雨如刀霜，铺天盖地，潮湿的，冰冷的，包裹着她们，笼罩着她们。

不知过了多久，凤蝶开口道：“我们回去吧，时间久了她们会担心。”

她弯腰去拾地上的剑，幻幽冰剑先一步替她捡了起来，“走吧。”

回到房间，二人身上俱是湿透。侍女们早已备好干净的衣服和热汤，凤蝶梳洗后喝了姜茶，疲倦如潮水袭来，眼一闭，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幻幽冰剑等她熟睡后才悄声离去。

她一身湿衣还未换下，又一头扎进了雨中，径直往正殿方向走去。

正殿里，温皇盘膝坐在窗前，袖子挽到了手臂上。

案上端端地置着一张琴，正是前几日被千雪打坏那张，裂痕已经修补完好，漆光如镜，而他则垂眸敛目，拉了琴弦，一根一根仔细地往上穿。

“楼主，人已经找到了。”

幻幽冰剑立在殿内，将凤蝶的情况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向他汇报。她之所以能自由出入凤蝶的房间，每天去陪凤蝶说话，皆是因为这是她的任务。

若是没有楼主的默许，她根本见不到凤蝶。

有时候幻幽冰剑也不明白，既然楼主在意凤蝶，为什么不亲自去看她。

犹记得凤蝶昏迷那段时间，楼主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就连换药包扎都是从来不假他人之手。有一回冰剑还在屏风后看见，楼主替凤蝶换完伤药，也不着急走，就那样坐在床畔看她，轻轻抚平她微乱的额发。

他那样看她，并不仅仅只是一次两次。

为什么凤蝶醒了，反而避而不见？

这些疑问只能深埋心底，打死也不敢问出来。幻幽冰剑汇报完毕，便立在一旁，静候差遣。殿内空旷幽静，只有青铜香炉吐出袅袅而上的白烟。

雨水从窗外飘进，落在琴上，打湿了琴弦。

温皇抬手，修长的指尖将雨滴抹去，只问：“她还说了什么？”

幻幽冰剑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些：“凤蝶姑娘说，她再也不能握剑了。”

温皇的动作微微一顿，放下手中的琴弦。

雨水哗哗如柱，刷拉拉地砸到近处的窗棂上，溅起细小的水雾。外头雷声阵阵，大雨瓢泼，他眺望着漫天大雨，静然而坐，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后，才慢慢道：“你下去吧。”

……

……

大雨一直持续到深夜，即使喝了姜茶，凤蝶还是在后半夜发了高烧。

她只觉得眼皮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得睁不开来。嗓子干得要冒烟，浑身出奇的发烫，如同躺在一个大火炉里，难受地翻来覆去，满头大汗。

凤蝶很少生病，她幼时天生体弱，后来在书房看见温皇的剑谱，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嚷着要学，从那以后，身子骨倒是改善不少。

这回重伤未愈又淋了雨，久未生病的她，竟连夜发起了高烧。

浑浑噩噩间，凤蝶起了梦魇。

她梦见自己武功尽废，拼命追赶前方的一抹背影。

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已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她怎么追也追不上，每次方才觉得追上一点，一抬头，发现他又在更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自己。

白色的衣衫宛如漂浮的冰雪，那么的寒冷，那么的高不可攀。就像那遥远高绝的苍穹，无论她怎样拼命去够，都够不到。

“失败的作品，没必要留下。”耳畔响起那人常说的一句话。

凤蝶脑中嗡鸣，心跳急速，喘不过气，从梦中惊醒。

睁眼后撞进一双幽蓝深邃的眼眸，凤蝶心脏骤地一缩，有些怔忡。

隐隐约约，视线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模糊，随后却又渐渐清明起来。她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主人？”

“嗯。”温皇轻声应着，一只手缓缓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凤蝶这才发现，自己在他的怀里，痛苦的喘息着，浑身汗水淋漓。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让人莫名地产生一种他会怜惜爱护你的错觉。

凤蝶伸手抓住他，像是怕碰碎了一场幻梦般小心翼翼：“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温皇叹息一声，微凉的手贴着她的额头：“当然不会。”

凤蝶语气哽咽：“你发誓。”

温皇从善如流：“好，我发誓。”

凤蝶仰头看着他，毫不避讳的问：“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再练剑了。”

她眼中有雾气慢慢的升起，像柳絮沾在睫上，颤巍巍的惹的生痒，又不舍得一口吹去，只怕吹的远远地，失了踪影。

温皇垂下眼，指尖轻触她的眼角：“只要你想要，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的声音是这样温柔，带着魅惑人心的安抚与引诱。他说，只要你想要……

因为这一句话，凤蝶的鼻尖忽然发酸。这些天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惊惶和难过，突然就全都冒了出来。她瞬间红了眼圈，病里人最是容易软弱，再也撑不出平日那种坚硬来。

但她却觉得难堪，不愿意在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

温皇是最了解她的。凤蝶只觉眼前一暗，有湿湿的东西覆在她额头，她伸手摸了摸，原来是一方绸帕沾了水，冰凉凉的敷在额上，连眼也一并掩住。

微凉的指尖轻轻点点触碰在她脸颊上，像生凉的玉石贴在焦烫的美人蕉上，凤蝶听见他声音轻轻的：“嘘，别动。”

清凉之意从肌肤直透心扉，抚平了焦躁和不安。

她分明不想，但睫毛颤一下，一滴泪滚出眼眶，被湿帕慢慢吸去。

那是一方墨蓝的绸帕，绵软似流光，帕下只见一张淡白褪色的唇，唇是花瓣的形状，线条润盈，唇角微微上挑，下颌骨尖尖，脸颊还有一点嘟蓬蓬的软肉，而后是一双小巧白玉般的耳，掩在几络碎发中，圆白可爱。

周围突然一片安静，只听见雨打窗户的声音。

眼睛看不见，凤蝶将人抓得更紧，似是怕他突然要走。

温皇扶住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按住那方绸帕，柔声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不可思议，仅仅是听着他的声音，凤蝶的心就渐渐平静下来。仿佛只要有这个人站在自己身后，无论前方要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都不需要太害怕。

明明这个家伙才是害她受罪的始作俑者啊。

可是现在经历了一场精疲力尽的血的洗礼，躺在他的怀里，竟然让凤蝶觉得十分的安全，十分的尘埃落定，十分的困倦……

鼻息间熟悉的清香令人心神迷醉，凤蝶整个人溺在他的气息里。

仿佛有什么暖暖柔和的东西，正至为温柔的将她整个缓缓慢慢的裹住，实实密密的包围。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心甘情愿的陷下去，犹如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空旷，虚无……黑的，好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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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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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凤蝶的心跳开始变得异常平静，并且极端的缓慢，仿佛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温皇揭开她额上的湿帕，轻轻碰了碰她的睫毛。凤蝶似有察觉，杏眼动了动，就要睁开。

修长的手指拂过，隐约有异香浮动。

那两排湿润的长睫挣扎着扇了扇，仿佛沾了雨水的蝴蝶翅膀，无力地下落，最终还是完全垂了下去。

凤蝶很快就没了意识。

温皇将怀里的人放回席榻，站起身来，行至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密封的瓷皿，一盆清水，另外还有一只狻猊香炉，香炉里燃烧着西域的曼陀罗香，此香具有安神的功效，但是过量使用也可以让人陷入昏迷。

温皇拿起香箸，在香炉里轻轻拨弄，丝缕般的烟气自孔隙中悠悠上浮，浓郁的香气顿时盈满屋室。随后他挽起袖子，在一旁的铜盆里净手、拭干，再揭开那密封的瓷皿。

瓷皿里装着一只沉睡的蛊虫，通体浑圆，质地透明。

温皇划破指尖，将血滴了进去，蛊虫像是得到某种召唤，瞬间从沉睡的状态苏醒，将蛊主的血液全都吸收，外形也由透明渐渐变成红色，宛如一粒赤豆。

因其形似一味含有剧毒的草药“相思子”，所以此蛊也叫相思蛊。

相思蛊分子蛊和主蛊，子蛊、主蛊分别下在两个人的心脏上。被下子蛊的人，可以共享蛊主的内力与修为，蛊虫会刺激寄主经脉成长，突破武功极限。同时，被下子蛊的人不能离开蛊主太远，一旦超过特定的距离，中子蛊者便要忍受钻心的痛苦与折磨，最后穿心而亡。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且邪门的蛊术，能令一个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同时又具备极其苛刻的约束性，即中子蛊者一辈子也不能离开蛊主的身边。

瓷皿里的蛊虫已经彻底苏醒，正兴奋的在瓷壁上蠕动，仿佛在寻找能让它寄生的肉体，情形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温皇执着蛊回到床边。

他微垂眸，在几缕斑驳碎影中看凤蝶。

许是发烧的缘故，她一向瓷白的肌肤竟然如抹了红腮般，与淡色的唇形成鲜明对比，诱惑着人伸手轻抚。

他静静坐在床畔看她，良久之后，慢慢探出一只手，曲起一只手指，用指背在她脸上慢慢滑过，从额头滑落眉眼，再至泛着红潮的脸颊，顺着脸庞的弧度，轻轻往下流连。

带着凉意的指尖顺着她下颔的弧度自然而然地滑下去，停在松弛的领口上，他的手搭在她颈间，只略顿了一下，便熟稔地褪去了她的里衫。

衣袖轻轻滑落，露出玉色一样泛着柔光的雪臂。

少女肌肤如雪，肩颈纤细，蝴蝶骨有冰晶般的质感，精致而曼妙。墨色的发丝像海藻般铺在胸前，将玉峰半遮半掩，温皇面色平静，将发丝拨弄如流水一般分开。

如此一来，她上半身再无任何遮挡之物。

他看向凤蝶胸口，上面一道狭长的伤口，如同白壁上破裂出的一道裂痕。温皇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往下移，摸到了那道刺眼的疤痕，他垂眸轻轻摩挲，指尖能感受到凤蝶平稳的脉搏, 有温热的血液从这层浅浅的皮肤下流动。

片刻后，温皇从瓷皿中取出蛊虫，将其引到凤蝶心脏的位置，蛊虫接触到寄体，立刻破开皮肉钻了进去。雪白的肌肤下微微起伏，是蛊虫在她体内游走蹿动，几滴血珠从那道豁口沁出。

种蛊的过程十分痛苦，那是一种噬心的疼。

凤蝶神志昏沉，却仍觉得难受，下意识挣扎起来。温皇按住她的双腕，但因刚刚那阵细微的挣动，血珠从胸口蜿蜒而下，殷红的鲜血流淌在她冰雪般肌肤上，显出一种别样的瑰丽，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还有一滴点缀在雪峰顶端，好似那枝头欲坠不坠，待人采撷的红梅。

温皇垂目，眸色像黑夜里不见底的深潭。

烛光映着他半张脸，一半亮一半暗，平静中透出几分莫测危险。

他看了很久很久，毫无征兆的，缓缓俯下身……

深色的衣袖垂落，与淡紫的衣衫交叠在一起。灯花飞溅了两下，将二人朦胧的身影投到纱帐上，甜腻的暖香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散开。

窗外风雨大作。

一时间，只听雨打芭蕉，竹叶瑟瑟，声势如浪。

……

……

夜至三更，天边滚过一道雷鸣，将侍女从睡梦中惊醒。

今晚由她守夜，所以宿在凤蝶隔壁的厢房。听见窗外惊雷滚滚，侍女眼皮跳了起来，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于是起身披了件衣裳，手持高烛往凤蝶房间去。

推开门，冷风呼呼灌进来，扑面一片潮湿的水汽。

今夜的雨可真大，雷声轰鸣，电若走蛇。

院子里的林木被吹得四处摇摆，树影映在地上如同张牙舞爪的精怪，黑黢黢的格外吓人。侍女护着手里的蜡烛，加快脚步，急急穿过回廊，往凤蝶房间走去。

室内一片幽静，四壁漆黑，她点亮烛台，刚抬起头便看见床边坐着个黑影。

侍女呼吸一滞，忽而全身僵硬，瞪大眼——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温皇镀了光的侧影，但是她看见楼主怀里的凤蝶，颊上绯色尤存，衣带只是随意系着，裹得并不紧实，风掀过，露出半个香肩。

他低头，伸手为她拉上。

“咣”一声响，侍女手中的烛台滚落。

温皇平静地转头朝她看去。

一只手替凤蝶掩上被子，一只手则缓缓地抹去唇上血迹。

凉风吹进室内，烛火也被吹得忽明忽灭，温皇眼中光影变幻，有火光在他眼中跃动，让他的眼眸莫名显得有几分诡魅。

侍女见到他唇边黏稠的血，突然就打了个寒颤。

——to be continued——

这段本来应该放上一章末尾的，但是我怕被夹（虽然啥也没有哈哈），还是单独拎出来吧，要是真被夹了也不影响其他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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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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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大雨在清晨渐渐停歇。

凤蝶昨夜睡得格外沉，一声惊雷都未曾听见。

今早醒来，她身上热度已退，所有的不适一扫而空，就连胸口的伤都不痛了，甚至有一阵麻酥酥的痒。凤蝶睁着眼，一时间因为这过度的舒爽，神思恍惚了一下。

天色渐亮，隐约听见窗外山鸟啼鸣。

她翻身起来，梳洗更衣，推门出去，侍女们正在布置早饭。

外厅的窗儿大敞，正对着新阳升起，晨风拂露，鸟鸣清脆，雨后空气清新，搁这里用膳最是令人心旷神怡。

凤蝶在梨木桌前坐下，见侍女们有条不紊地摆盘布菜，进出之间，似乎少了一位熟面孔，她一时想不起是谁，便顺口问了一句。

“凤蝶姑娘问的是明霜吧？”说话的是一个叫华儿的侍女。

华儿原是副楼主的部下，因凤蝶重伤才特地调过来的，她办事熨贴妥当，年纪又在一众侍女中最长，所以其余人大多听她差遣。

方才凤蝶问起明霜，众人皆是噤口不言，只有华儿面色平静的回道：“昨夜大雨，明霜年纪小，许是被雷声惊着了，犯了寒症，眼下正卧床养病，不能前来服侍，还望姑娘见谅。”

凤蝶皱眉：“要紧吗，是否请大夫看过？”

华儿宽慰：“姑娘放心，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

凤蝶又道：“那我等会去看看她？”

华儿浅笑：“那孩子念家，生了病更是思乡情切，吵着闹着要爹娘。楼主心善，惜她年幼，特准许她回家修养一段时日。不若待她病好之后，再来拜谢姑娘。”

凤蝶闻言，只好作罢。

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起筷子。因是大病初愈，饮食清淡，桌上摆的薄白粥，鸡丝汤，一碟炒豆芽，一碟干笋盐齑，一碟花生仁，两碟小咸菜。

凤蝶心不在焉的托着腮，夹了一筷子干笋，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不抖了。她猛地一顿，哪还有心思想其他，连忙将干笋放进碗中，又举箸去夹旁边那碟花生仁。这花生仁又小又圆，轻易不好掌控，凤蝶屏息凝神，精准的将它夹在两根竹筷之间，稳稳当当，一丝不颤。

她眼中闪过惊喜，“啪”一声放下筷子，冲进房间里去拿剑。

徒留桌前一群侍女面面相觑……

当幻幽冰剑前来探望时，凤蝶已经按捺不住在庭院中舞起了剑。

紫色的衣衫随风而起，手腕翻转间，剑光繁落，飘逸灵动。她舞得极快，本就是信手拈来，那剑芒辗转成雪，仿佛漫天飞花，美不胜收。

凤蝶舞得尽兴，只觉畅意无比，将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她这套剑法无招无式，只跟着此刻的心情变动，反而行云流水般自如。

一曲将尽，凤蝶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入鞘中，抬起头时正好看到院门外的冰剑。她眼眸一亮，随即眼角弯出一道明亮的笑意，抬手朝冰剑做了个请招的姿势，朗声道：“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这一笑，如拂过风铃的春风，清灵美好到无以复加。

她原本就长得好，气色好起来之后便更鲜活，幻幽冰剑看得一怔。

虽然不清楚凤蝶经历了什么，为何一夜之间又能练剑习武，但幻幽冰剑由衷地替凤蝶感到开心。幻幽冰剑亦是用剑的高手，她知道凤蝶的剑法是楼主亲传，如今能有机会切磋讨教，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只见她手朝后一带，便抽出一柄剑来。

不同于凤蝶手中那柄流光潋滟的佩剑，幻幽冰剑的剑出鞘，不带一点引人注意的光亮，剑身漆黑，没有任何花纹，泛着冷意的黑色剑刃，是用特殊的涂料将其涂成乌黑色，即使在雪亮的月色下杀人也不会反射出任何光芒。

这是一柄适合收割人命的凶器。

看着那漆黑锋利的弧度，仿佛已经能听见黑暗中血液顺着剑刃流下的轻微声音……

幻幽冰剑摆了个起手式，眸光清丽地看向凤蝶：“请赐教。”

两柄声势惊人的剑。

不同的对比，截然不同的感受。

凤蝶使出了飘渺剑法，如惊鸿掠影，清光万千，纵横捭阖。而幻幽冰剑练的皆是“一剑封喉”的绝杀招式，身如鬼魅，出剑诡谲，又是另一种风格。

双剑相击，凌厉的剑气在空中回荡，枝头树叶簌簌飘落。

眨眼间两人已经走了数十招。凤蝶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剑法，不禁暗暗惊叹，接住迎面刺来的剑锋，她一个利落的飞旋，剑势带动了周围的气流，将两人之间纷飞的落叶搅得粉碎。

幻幽冰剑见她回剑既快且准，心中更是震撼无比。飘渺剑法凌厉耀目，蕴藏万千变换，一招一式，飘渺不定，无可捉摸。

震撼之余，幻幽冰剑又禁不住心神微醉。她从前一味求取狠戾快速，在这条道上已经算是走到了尽头，最近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的剑术没有丝毫进展，如今看到飘渺剑法，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让她瞧见了另外一条道路。

两人缠斗半晌，引得侍女们纷纷站在树下围观。

虽然看不太明白，却不妨碍她们觉得二人剑法精妙，衣袂翩翩，赏心悦目。起先还能看清两人的招式，可越往后去，便只剩一团不断飞跃的影子，那剑更是快得肉眼已无法看清，只觉那剑光如练，密集如雨，闪耀炫目。

剑意横扫，一根傲然挺立的青竹被拦腰折断。

侍女们站着的那棵花树离两人已有一段距离，却也不幸遭到波及断了几根花枝，众人由不得后退避让，一个个屏息静气。

因是切磋比剑，二人都没有使出全力，用的都是巧劲，但院子里到底不够宽敞，处处掣肘，难以施展。凤蝶朝冰剑示意，纵身一跃，如蜻蜓点水于树上点踏而过，落到了对面屋檐顶上。幻幽冰剑见状，立即施展轻功，足尖轻点，闪身追去。

一紫、一白两道身影飞掠而出，身姿轻盈，仿如游戏。

只见她们从竹林打到房顶，又从房顶回到廊下，惊得众人合不拢嘴。

当收起最后一招剑式，风静树止，满地花落。

两人当庭而立，相视一笑，不分胜负。

侍女们这才如梦初醒，捧来茶水和毛巾供二人取用，幻幽冰剑趁侍女转身之际悄悄递了张纸条给凤蝶，凤蝶不动声色的收入袖中，抬头和她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坐在院中喝茶，闲聊片刻后，幻幽冰剑便离开了。

凤蝶又独自在院中坐了许久，直到茶水冷透，她才起身将杯中残茶泼尽，去室内拿了一套天青色的冻花石茶盏，重新沏了一壶清茶，端着往正殿去。

正殿内，一剑随风正躬身向楼主汇报消息，讲的是近日女暴君为寻九龙天书残杀风水世家，以及宫本总司私放西剑流离开中原引起众怒之事。

温皇听后，漫不经心的摇着扇，淡声道：“下去吧。”随后看见凤蝶端茶进来，他微微一笑，语气柔和：“怎么起来了？”

凤蝶上前递茶：“需要活动，想到很久没侍奉主人，所以准备这一杯。”

温皇饮了一口，不吝赞赏：“嗯，好茶，你的手艺有进步了。”

凤蝶斜了他一眼：“主人何时变得这么体贴，是看我伤，体恤人吗？”

温皇摇头轻叹：“这句话说的好像被我日夜苦毒一般，伶牙俐齿啊。”

凤蝶笑着打趣：“主人的本领当中，就这个本事我学的最好。”

两人都非常有默契，谁也不开口提天允山上的事，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他们的关系还像以往一样，只在暗地里互相试探。

温皇捻着茶盏，突然一笑：“哈，你知道吗，俏如来竟然让宫本总司替他顶罪。”

凤蝶道：“人总是会变嘛。”

温皇问：“那你会变吗？ ”

凤蝶平静的看着他：“怎么变，也是主人的凤蝶。”

温皇唇角弧度加深：“照我看，不是俏如来变了，是他身边有能人。”

凤蝶好奇：“以前的俏如来是靠主人运筹，现在主人不在他的身边，他的身边还有谁是能人，是史艳文吗？”

“以人顶罪，一著就断了我的后步，这不是心存仁善的史艳文能想出来的手法。”他感叹道，“凤蝶啊，说不定俏如来身边，还有新的温皇。”

凤蝶微微蹙眉：“既然对手的身分不明，主人还能这么悠闲吗？”

温皇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慌不忙道：“因为我总是有自己送上门的棋子啊。”

话音刚落，便有下属叩门禀报：“楼主，魔司令来到。”

“请他进入吧。”

魔司令乃魔界之人，此番前来还珠楼，是为了寻求帮助。
魔司令的目标是打开魔界之门，想要打开魔界之门，就必须先破除灵界的封印，然而灵界有梁皇无忌、独眼龙等人把守，不易攻破，为求稳操胜算，他必须联合外力相助，而目前最好的帮手，便是还珠楼。

来之前魔司令已经调查清楚，还珠楼中高手如云，威名震慑天下，有伏击西剑流的实力，若能得其相助，必能事半功倍。只是这还珠楼之主……听闻此人心机深沉、阴毒狠厉，曾在天允山上毒死数万人，恐不是善茬，需得小心。

魔司令进入还珠楼，远远便看见正殿上方坐着一人，眼神轻润，面如冠玉，温文尔雅，颇有君子风度，魔司令不由一怔：“还珠楼之主？”

温皇手持羽扇，微笑施礼：“不敢，正是区区。”

此人举止优雅，言态温和，与传闻中的恶毒形象大相径庭。

魔司令见识过不少人。眼前这种人要么光风霁月，谦谦君子，彬彬有礼；要么就是表面上如沐春风，私底下黑到骇人，阴邪至极。

是两个极端。

魔司令喜欢挑战，即便是后者也不怕，很有几分与虎谋皮的胆识：“还珠楼主，魔司令要来交易。”

温皇询问：“交易的对象？”

魔司令道：“梁皇无忌的人头。”

温皇摇头：“你付不出代价。”

魔司令道：“只要你开出代价，多少钱，魔司令悉数奉上。”

温皇直言：“梁皇无忌是魔界中人，就不能以常人的代价作为衡量。”

魔司令心中讶异，没想到温皇竟然知道梁皇无忌来的真实来历，他不动声色道：“收银买命的还珠楼，反而不要钱了吗？”

温皇道：“还珠楼要的是公平的交易，既然对手不是普通人，当然也不能用普通人的计价方式。”

魔司令问：“那你要什么？”

温皇浅笑：“要魔之左手邪神将的人头，至少也要用魔之右手妖神将的人头来换吧。”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可不少。

此人不仅知道梁皇无忌来自魔界，还知道他魔之左手邪神将的身份，那关于魔之右手妖神将的事情他又掌握了多少？莫非……

魔司令微眯起眼，看向温皇：“是我小看你了。”

温皇摇扇：“唉啊！情报掌握，是杀手工作的基础，众人不知道的事情，还珠楼总是要了解比别人多一分的深入。”

魔司令试探道：“那你应该知晓，妖神将已经死了。”

温皇口吻随意，丝毫不介意：“我只要人头，死活不论，你能提活跳跳的妖神将人头回来，我也却之不恭啊。 ”

听到活跳跳三个字，凤蝶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温皇轻斥一句：“凤蝶。”

看似责备，语气却几多纵容。

凤蝶抿嘴忍住笑意，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魔司令面色阴沉地瞥了一眼站在温皇身侧的紫衣少女，强行压住心中不满：“你开出的条件，确实超过魔司令的能力，但在这当中，没转圜的余地吗？”

“转圜不在我身上，而在你身上。”

“……嗯？”魔司令陷入沉吟，似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

“其实你的目标，就是打开魔界之门。梁皇无忌的人头，根本无足轻重，你没必要选择你负担不起的买卖，却可选择你负担得起的方式。”

魔司令冷笑：“既然知晓我的目的是打开魔界之门，你还要助我，难道你不怕魔界吗？”

“哇，我很怕。”温皇眉梢轻轻一挑，“所以……凤蝶，送客。”

“是。”凤蝶颔首。

“且慢！”魔司令急道，“神蛊温皇，你当真要放弃上门的买卖？”

温皇慢悠悠的拢了拢袖子，并没有理会魔司令的叫嚣，转头对身侧之人道：“凤蝶，记住，当你没筹码的时候，千万别想着试探与恐吓别人。不然后果就是，很难下台。”

“凤蝶受教了。”她配合道。

魔司令心中怒极，这两人一唱一和，搭台唱戏呢。“神蛊温皇，你……”他咬牙，“哼！说吧，怎样是我负担得起的方式。”

“这嘛……”温皇看向他，羽扇轻摇，眸底有那么点多智近妖、运筹帷幄的笑意，“你不能得到还珠楼的帮助，但你可以得到别人的帮助。”

“什么人？”

“你自己去找啊。”

“神蛊温皇，你在玩弄我！”

“敌人的敌人，不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灵界有敌人吗？”

“有，是你的造化，没，是你不够运气，等，是你唯一的机会。灵界虽然不问世事，但并非没有世俗之人，如月牙岚、独眼龙、忆无心，还有黑龙、白狼，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你的机会，必要的时候，我会助你一手。但是小心啊，你魔族的身份，不容易与他们接触。”

“这我自有办法，你继续说下去。”

“唉，继续说下去，我就蚀本了。”

“你要什么代价？”

“我要你去替我找一本书。”

“什么书？”

“你要进行这么艰难的任务，等你进行到某一个程度，再来问我吧。”

“多谢你，请。”

“对了，临走之前，我提醒你一句。”

“嗯？”

“千万别自作聪明。”

“哼，多谢你的提醒，告辞！”

……

……

魔司令离开，凤蝶开口道：“主人，你要他找的书，该不会是《九龙天书》吧？”

温皇悠然颔首：“然也。”

凤蝶问：“主人为何也要寻《九龙天书》？”

温皇道：“因为这是苗王的命令，温皇岂敢不从。”

凤蝶撇了撇嘴：“主人，你真懒惰。”

温皇手撑额头：“怎么说？”

凤蝶数落他道：“你人在还珠楼，只出一张嘴，就处理所有的事情，还要别人替你奔波，这不是懒惰是什么？ ”

温皇叹气：“唉，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来找我帮忙的人，我都尽力协助，结果，你们总是要怀疑我的用心。”

这种话凤蝶不知听了多少次，并不想搭腔。

过了片刻，温皇唤她：“凤蝶。”

凤蝶不耐：“又怎么了？”

温皇微笑：“再泡一杯茶来，抚慰我的伤心。”

——to be continued——

看看，一句“怎么变，也是主人的凤蝶”，可把他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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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樓發表於: 2023-04-19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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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繁春转眼即逝，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里。

烈日炎炎，铄石流金，天气酷暑。

凤蝶最是怕热，早早就将纳凉的水榭收拾出来，铺了青竹簟，又挂了新帘。这水榭四面环水，建在碧湖中央，湖清似镜，乃是以人力在山间凿出沟渠，引入峰顶雪水汇注而成。

因此，无论外面日头再毒，吹进来的风也是凉的，十分清爽。

水榭内置有竹椅凉榻，温皇慵懒地躺在上面，摇着扇子，悠哉极了。

因是家居纳凉，他并未束发，只用一条玉带松松系着，长发散乱的垂在身侧，轻袍缓带，身姿懒散，透出一种在家中的随意和闲适。

湖面的风缓缓地吹着，带来荷花清雅的香气。

温皇以手支颐，额前的发微微拂动，闭目享受这微凉的清风。

水榭四壁的窗扇都已经卸下，挂了通风的竹帘，筛过的阳光再洒进来，只余碎金之美，而无烈日之炙，凉风习习，岁月静好，实在是个午睡的好地方。然而凉榻上的人却突然感慨道：“凤蝶，我真怀念退隐时的悠闲啊。”

凤蝶正在旁边给笼子里的鸟儿喂食，闻言斜溜了他一眼，道：“你已经在这躺一天了，还不够闲吗？”

“我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温皇斜卧在榻上，神情慵懒而舒适，瞧着十分惬意。

凤蝶翻了个白眼：“根本就没看到你忙过，哪里还需要偷闲。”

“此言差矣，我不是接受了苗王与魔司令的委托？”

“躺在这，事情自己就会解决吗？”

他睁开眼睛，唇边勾着淡笑：“为什么不会呢？做事最重要是掌握时机，贸然行动，是毫无计划的人做的事情。静观事态，预测发展，取得先机，才是我最大的乐趣所在。”

“不是你懒得出门吗？”

“哈。知我者，凤蝶也，反正就算我不出门……”话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侍女的声音，“楼主，黑龙、白狼与忆无心到来。”

温皇闻言从榻上坐直身，脸上懒懒的神情也一扫而光，接着道：“事情自己会找来。”

对于忆无心的到来，凤蝶是有些讶异的，按理说她此刻应该在正气山庄才对，为何会跟黑龙、白狼在一起，那两人岂是好相与的？！

凤蝶微微皱眉，有些担心忆无心的处境。温皇在一旁慢慢悠悠地束发，她看得着急，跺了跺脚，亲自上阵，三两下替他弄好，催着他赶紧往正殿去。

正殿内的气氛确实有些紧绷。

白狼冷着脸站在一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忆无心和黑龙悄悄对视一眼，你瞅我我瞅你，都不敢贸然开口，免得触霉头。

前不久，白狼与万朔夜对战时受了重伤，忆无心和黑龙很是担心，为了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这才将白狼带来了还珠楼。然而白狼生性高傲，若是直说，他肯定不会跟来，所以二人假借护送黑龙回还珠楼的缘由，将人骗了过来。

当初白狼一心想要恢复成黑白郎君，强行将黑龙从还珠楼带走，他承诺事情办完之后会让黑龙回去，如今便是履行承诺的时候。白狼脾气差又冲动，但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再加上忆无心的激将法，狠狠被拿捏住了。

于是乎，三个人拉拉扯扯的来到了还珠楼。

还珠楼很大，侍女留下一句“楼主马上就到，请你们暂等”，便将他们晾在了偏厅。白狼本就不愿来此，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便发起了脾气：“来这到底要做什么！人已经送到，你们自己慢慢等吧！”

忆无心安抚他：“白狼，你不要这么心急，你身上还有伤，就这样走了我会很担心啊。”

黑龙也附和道：“是啦，你就陪我们再等一下，相信楼主很快就会到了。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三人再一起离开。”

白狼不耐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一起行动？”

“一起行动有什么不好？江湖险恶，有信任的人在身边不是比较好吗？”忆无心抬头看着他，眼神清澈透亮，宛如上好的琥珀。

白狼冷哼一声，扭开脸不说话。

正当他们陷入别扭，一道温润的笑声打破这个僵局——

“唉呀，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三人同时转头，温皇与凤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看到凤蝶，忆无心欣喜地朝她笑了笑。

凤蝶见她与黑龙、白狼二人相处无碍，便也稍稍放心了些。

白狼看向温皇：“是你！”

他曾在神蛊峰与温皇有过一面之缘，受其点拨，知晓此人城府颇深。只有黑龙一脸疑惑道：“楼主呢？他不在这吗？ ”

温皇解释：“百里潇湘已死，暂由我来代班。”

黑龙震惊：“啊？咋会这样啊。”

温皇微笑：“这是还珠楼的家务事，你们无需过问，只要安心留下便罢。”

白狼并不领情：“要留，你们自己留下！我要离开了。”

温皇微微扬眉：“哦？黑龙留下，你无所谓吗？ ”

“当然。没道理他去哪里，我就要跟到哪里吧！”

“若如是不愿成为还珠楼的人客，我自然没强留的道理，但你们现在都有伤在身，为什么不暂时待着这里，将伤养好再走？”温润的声音循循善诱，很容易令人心生亲近。

黑龙无比感动：“啊！楼主，你对我们这么亲切，真是多谢你。”

凤蝶闭了闭眼，实在是听不下去。

忆无心小声道：“白狼，你的伤势最严重，就留下来好好接受医治吧。”

白狼有些烦躁：“不需要！我说过，你们要留就自己留下，我要离开！”

黑龙跟着劝他：“楼主也是一番好意，你别这样啦。”

“我与你不同，没什么和还珠楼的约定，你们要再烦我，我就不客气了！”白狼受够了这两人一左一右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撂下狠话，拔腿便走。

忆无心张开双手挡在他前面：“你就是选择离开也摆脱不了我们两人，在你的伤势恢复之前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而且，不论你离开去做什么，也要将伤养好，否则也没办法完成，不是吗？”

白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语气不善：“你……闪开！”

凤蝶眉心一跳，正要上前，却被温皇拦住。

忆无心一动不动：“我不要！”

两人僵持片刻，白狼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很难看：“……你真是莫名其妙的可以！”

忆无心高兴道：“你愿意留下，真是太好了。”

凤蝶讶异，这究竟怎么看出来他愿意留下的？

“哦？这真是奇妙。”温皇的目光掠过二人，“那你们就安心留下养伤吧，住在这的期间，如果有什么需要，直说无妨。”

忆无心和黑龙感激不尽，齐声向楼主道谢。

侍女上前：“三位贵客，请随我来。”

凤蝶目送三人离去，回头看见温皇似笑非笑地摇着扇子，一脸趣味盎然的模样。

这表情凤蝶可真是太熟悉了！

她警觉道：“主人，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温皇迎上她的审视的目光，唇畔笑意三分：“我能有什么坏主意。”

呵呵，他什么德行，凤蝶还能不了解？分明就是在算计人。

“其他人我不管，总之你不准再算计忆无心，否则……”凤蝶扬了扬拳头，恶狠狠地，威胁的意味满满。

温皇不由失笑：“是，是，谨遵凤蝶大人教诲。”

……

忆无心等人被安排在缥缈峰的一间偏院里。

那间院子临着水榭，叫碧波阁。位置也是极好的，前庭正对着湖水，后院栽满碧竹，两壁开窗，清凉解暑。

白龙的伤势严重，需要些时日静养。

既然要留在此处长住，方方面面便不能凑合。

凤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对忆无心的事情尤为上心，短短几日，来回往碧波阁跑了数次，从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到沐浴用的香粉花露，上上下下全都打点妥当。

碧波阁近水，院中花草葳蕤，夏日虽然阴凉，却也招惹了不少蚊虫。小孩子皮嫩，最招蚊子，凤蝶回想起昨日忆无心脸上的红包，偏头叮嘱众人每日拿艾草熏一熏。

几名侍女跟在她身后，手上捧着漆底托盘，宝瓶珠玑，琳琅满目。

一行人走进了碧波阁。

下午辰光，日晒屋头，正是歇午觉的时候。凤蝶穿过月洞门，满壁的花藤树影，看见两个小丫头坐在窗下摇着团扇打盹，昏昏欲睡。

侍女们捧着东西进屋布置，两个小丫头被惊醒，连忙起身。

凤蝶环视一周，没看见忆无心，便问两人。

那两个小丫迷迷瞪瞪的，显然也并不知情，她二人年纪小，不经事，原本是送来陪忆无心玩耍的，然而忆无心精力充沛，就一个打盹的功夫，人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两人自知失职，不由心里惴惴。

凤蝶没说什么，只道：“外头热，进屋里歇吧。”

她在花窗下站了片刻，想了想，又往碧波阁的北苑走去。当初安排住处时，凤蝶就想将忆无心和黑龙、白狼分开，但这三人非要在一块儿，她没有办法，只得让忆无心住南苑，黑龙、白狼二人住北苑，中间隔着一条游廊，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北苑的房间门窗紧闭，黑龙正蹲在门口玩手指。

他身材修长，肌肉微微隆起，显得结实而健壮，肤色却与寻常人大不相同，是接近黝黑的深色，在太阳底下晒得几乎快反光。

这么大个块头蹲在门口，看着怪委屈的。

而且烈日当空，地砖上烫得都能煮鸡蛋了，他不热吗？

凤蝶纳闷：“你蹲在门口做什么？”

黑龙指了指紧闭的门窗，闷闷道：“他不让我进去。”

“……”凤蝶按了按额角，她属实没有料到，黑龙的性情如此温顺，跟白狼简直是两个极端。她看了眼房门，眉头微蹙：“无心在里面吗？”

黑龙摇了摇头。

凤蝶这才略微舒畅了些，差人将隔壁的屋子腾出来，让黑龙搬进去住，免得他天天蹲门口被太阳烤化了。忆无心不在此处，凤蝶便没有多待，她出了碧波阁，绕着清湖走了半圈，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寻到了人。

忆无心蹲在繁密的草丛中，只露出半个脑袋，不知道在做什么。凤蝶唤了她一声，忆无心抬起头来，一张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蹲在太阳底下呢。

凤蝶叹了口气，站在树荫下朝她招手，忆无心站了起来，凤蝶这才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右腿受伤，血肉模糊，很是可怜。

“凤蝶姐姐，这只猫受伤了，我想替它包扎。”

忆无心抱着猫走过来，许是见到陌生人，小猫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野猫本就警惕难驯，但它却抬起毛绒绒小脑袋，蹭了蹭忆无心的手，发出了一声软软的“喵”。

忆无心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凤蝶发现忆无心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能吸引各种小动物主动亲近。

她观猫腿上的伤口，应是被山中的野狸子抓伤，不算严重。凤蝶打量片刻，此处离水榭不远，恰巧今日主人不在，她干脆连人带猫领回了水榭。

忆无心刚靠近湖边，就感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霎时间冲散了酷暑的燥热。

水中植荷，亭亭玉立，绿茎红萼两相映。

湖面几道回廊蜿蜒如带，凤蝶带着她走上去，指着水里的荷花道：“再过段时间，等莲蓬熟了，带你划船去湖里采莲，还能捞鱼捕蟹，可好玩了。”

忆无心点点头，满眼好奇地望着湖中的荷花。她没有采过莲，更没摸过鱼，但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尤其是在夏天戏水，光是听着凤蝶的描述，便忍不住开始期待了。

要是能叫上黑滤滤和白烁烁一起，就更好啦！

两人进入水榭，凤蝶先招呼忆无心坐下，然后取来清水和伤药，熟练地给猫处理伤口。包扎好的小猫很乖巧，四肢雪白，毛发柔顺，安静地团在忆无心怀里。

凤蝶洗净双手，习惯性要去泡茶，可转念一想，这大夏天除了温皇应该没人爱喝热茶，于是用凉水兑了蜂蜜和桂花，泡了一壶桂花蜜。

这桂花蜜凤蝶曾在苗疆喝过，她猜忆无心应该会喜欢。

率先吸引忆无心的并不是桂花蜜，而是那杯子。眼前的茶杯是象牙白色，瓷片极薄，被酽酽日光照射，透明的几近幻影一般，能瞧见瓷片上细碎的冰裂纹和杯底的冻花。

这是一套冻花瓷茶杯，万里挑一，价值连城。

忆无心不懂这些，只觉这杯子好看又好玩，她这一只冻的是一朵杏花，又看凤蝶那只，冻的是一朵梅花，两相对比，很是新奇。

“你喜欢这杯子？”凤蝶问。

“没有没有。”忆无心连忙摆手，她只是见这杯子奇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不想夺人所好。要是现在点了头，保准明天这套茶具就被送去碧波阁。

唉，凤蝶姐姐什么都好，就是给她的实在太多了……

忆无心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小口。

水凉凉的，甜润生津，带着股淡淡的桂花香。

忆无心很确定自己从未喝过桂花蜜，却莫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嘴里是甜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泛起苦来，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在正气山庄史艳文前辈告诉她父亲已经身亡的事情……

凤蝶留意她的神色：“怎么了，不好喝吗？”

忆无心摇了摇头，突然问：“凤蝶姐姐，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凤蝶有些错愕，据她所知，在与炎魔大战之后，藏镜人受了重伤，被带回正气山庄医治，而这段时间忆无心也在正气山庄。凤蝶还以为他们父女已经相认了，竟没想到忆无心对自己身世仍旧一无所知。

“没有人有告诉你吗？”

“他们只跟我说，父亲在很久以前就身亡了。”忆无心低声道，“凤蝶姐姐，你知道有关我父亲的事迹吗，他是怎样的人？他是怎么死的？”

可藏镜人根本就没死啊……

凤蝶先是不解，随后又隐约有些明白了。藏镜人虽然活着，却也因为重伤陷入昏迷，生死难测。与其得到希望又再度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情。跟她说这些话的人，大抵是希望她能了无牵绊，快乐顺遂过完这一生。

“你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凤蝶摸了摸她的头，“他没有死，只是失踪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你，我相信你们一定有机会见面的。”

忆无心仰脸望着凤蝶：“那我的父亲姓什么，他叫什么名？他有帮我取名吗？”

凤蝶不能告诉她太多，只道：“你姓罗，是苗疆人。至于你的名字，就等你跟你的父亲重聚的时候，再让他帮你取名吧。”

“嗯。”忆无心点点头，不再追问了。

忆无心自小无父无母，因此很早就懂事明理，从来不叫人为难。

见她情绪低落，凤蝶懊恼地抿了抿唇，心想我真该死啊，好端端的泡什么桂花蜜，平白惹得人家睹物思亲。正要将桂花蜜撤下，忆无心又捧着杯子喝了起来，喝完她看向凤蝶，乖巧道：“甜甜的，很好喝。谢谢凤蝶姐姐。”

凤蝶：我真该死……

——to be continued——

半夜，凤蝶睁开眼睛：我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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