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3 【默欲】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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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qing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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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2)

樓主發表於: 2020-03-03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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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3 【默欲】煙波

夏末秋初的中原大學氣候得宜，最適合寫生。坐在教學樓前任何一條長椅上，都能將碧波蕩漾的人工湖與蒼翠欲滴的遠山盡收眼底，煙波浩渺，確是值得入畫的。
欲星移將微長的頭髮紮起，在草坪上擺開了畫架，鉛筆薄薄地打了層草稿，調好顏料，畫布上煞有介事地塗抹起來。此刻高校尚未開學，校園裡少有人煙，對著空曠的場地作畫十分自由愜意。
平心而論，比起筆法稚嫩的畫作，他本人更好看些。一頭清淺幽藍的頭髮，手臂從T恤短袖中露出來，露出潮濕溫熱的南方養育出的白皙肌膚，骨節嶙峋突出，指尖優美地點在畫筆的筆桿上，加上稱得上是英俊的面容，在夏末的陽光中自成一景。
——這位優雅的學生正手忙腳亂地處理著畫布上淌下的顏料。
“水加太多了。”身後有清清冷冷的聲音傳過來，欲星移略帶詫異地回頭一看，是個清瘦英俊的學長，拿著資料夾，不知道在後面站了多久。欲星移才剛入學，自然不認識他。
“我知道。”欲星移對這唐突的打擾並無表現出不悅，“水彩重在寫意，若是什麼都分毫不差，未免失了樂趣。”
“玩水的樂趣嗎？”
“呃，這位、這位學長——”欲星移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我們好像不太熟啊，手指卻饒有興味地把筆轉了個圈，話到口邊變成了“……有所指教？”
學長搖了搖頭：“我不善於繪畫，並沒有指導你的資格。”
然而他接下來，從欲星移的手裡拿走了畫筆，端起了顏料盤，從新調色配比之後，繞過欲星移有些僵住的身體，熟練流暢地在畫布中央的空曠處勾勒塗抹起來。
執筆的手修長乾淨，並不像慣用畫筆的樣子，他並未打稿，而是在畫布中央的空曠之處直接用色塊填充上了顏色。數分鐘後，他把畫筆與顏料還給欲星移。
“——就作為打擾你玩水的賠禮。”
那位學長將筆丟回筆筒裡便揚長而去，留下欲星移怔怔地看著畫布之上多添的一抹寫意清淺的輪廓。
那是山嵐如練的背景之下，正在作畫的，欲星移自己。

他未想到那麼快會和那位學長再次相見。
開學第一個星期，學生會就貼出告示，週末就要今年院系合唱團成員你的選拔，參加學校一年一度的合唱比賽。欲星移自認在唱歌上頗有天分，高中時十佳歌手還拿過名次，自然也報名了。報名後沒過一天手機就收到了試唱通知。
簽到的時候，欲星移艱難得從長長的試唱名單中找到自己，並對十幾頁的名單表示了驚嚇：“我們系有這麼多人嗎？”
“這次的領隊是默蒼離嘛。”負責同學提到這個名字，也不由坐直了身體，露出點嚮往之意，“好多其他學院的人都跑來報名……。”
欲星移不懂就問：“默蒼離是誰？”
學長一推眼鏡：“你是大一新生吧，只有剛來的才不知道我們物理學院之光！”
欲星移大致也能猜出這個稱呼背後的注解——GPA第一的神級學霸，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榮譽榜上永不褪色的人名……這個大學裡的風雲人物都是這個樣子的。
欲星移不可置信地看著十幾頁名單：“他真的要全部聽一遍？”
同學故作高深地說了一句：“陽光雖是普照眾生，但也難免帶來陰影。”接著招呼排隊試唱的同學們，“默學長很嚴厲哦，祝大家都能笑著出來哈！”

欲星移的位置比較靠前，到得又早，沒等多久就輪到了他。他走進試音間，第一眼就從正面看見了默蒼離，默蒼離也看著他。
“你就是欲星移？”
“你就是默蒼離？”
兩個人幾乎同時出聲，鋼琴伴奏的女同學喲了一聲。默蒼離這回穿得比較正式，毫無皺褶的白襯衫外還打了領帶，配了個細框眼鏡，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清瘦的線條在陽光下格外鋒利。
他竟然是物理系的。花園裡發生的事在欲星移腦內迅速重播了一遍。
默蒼離沒有展露額外的情緒，讓他直接開口試唱。欲星移清了清嗓子，清唱了一支外文歌曲，接著跟著鋼琴試了一下音域。
“音域窄了一點，但是音準不錯，可以去男中聲部。”默蒼離點點頭，加了一句，“你在唱歌上還挺有天分。”
欲星移知道他在說繪畫的事，自嘲般笑了一下，回道：“比不得學長技多不壓身。”
負責鋼琴伴奏的女同學對欲星移飛了個眼花：“有兩下哦。學弟。”也不知道她在指代什麼。
欲星移從音樂教室出來時，在外邊負責叫號的同學拍拍他的肩膀。
“看來你通過了。你在裡面待了五分鐘才出來。”
“五分鐘很久嗎？”欲星移還覺得時間太短，他甚至都沒有自我介紹。
“很多人可是只進去10秒就被請出來了。”那位同學拍拍他的肩，“他有說你什麼嗎？”
欲星移如實回答：“呃，說音域窄但是音準還不錯？”
“他不輕易誇人的，要誇就是真心。”
欲星移看著後面長長的隊伍，長舒了一口氣。

選拔過後一天，欲星移就接到了訓練通知。物理學院的訓練開始得最早，歌曲難度也最高。選曲裡有一首法語歌曲，大部分人看法語如同天書，默蒼離也肩負起了法語速成教學任務，先來基本讀音和拼讀規則，再逐字教歌詞發音，硬是讓成員一個月裡把歌詞背熟，開始了正式排練。能進合唱團都是熱愛音樂又熱愛學習的佼佼者，雖然訓練辛苦，倒也樂在其中。
“玄之玄，你法語發音太難聽了，不要擅自把小舌音吞掉，如果你對發音沒十足把握，就不要把自己當成小學生領唱。”
“禦兵韜，這裡男低音部唱的是和聲，請有點和聲的樣子。這是在合唱，不是在打仗，再去練練你的胸腔共鳴！”
“老五，身為鋼琴伴奏，這次你卻彈錯了3個音，青藏高原都要給你彈到吐魯番盆地了，正式上場時不要犯這種低級錯誤。”
“欲星移，你的氣息太弱太短了！請保持每天半個小時的吹紙巾練習，下次訓練你若還這樣，直接躺著唱歌好了。”
默蒼離雖然嚴厲，給出的建議卻很專業和實用。所謂“吹紙巾”就是練習者將一張紙巾按在牆上，隔開一定距離對著它吹氣，然後鬆手，用自己的氣息使紙巾盡可能長時間地保持貼牆狀態，能提升氣息的長度、強度和穩定性，以旁觀者的角度想過去這畫面實在太美，基本只在獨處時進行，一旦練習起來又極其容易投入其中，並且在紙巾貼牆達到十五秒以上時收穫極大的成就感。
欲星移還真在那一個月養成了但凡四周無人就掏出紙巾來吹的好習慣。
以至於某次訓練去得早了，欲星移一個人坐在音樂教室裡，又情不自禁地開始吹——
門把手轉動了一下，默蒼離提著一袋M記外賣進來了。不愧是合唱團指揮，短短幾步路，走得如同走台一般氣象大千。欲星移一驚之下沒連上氣息，紙巾輕飄飄地落了地，默蒼離眼裡的意外一閃而過，看到地上的紙巾卻是明白了。
“挺努力。”默領隊雖然嚴格，也知道適當的贊許是必要的，“吃晚飯了嗎？”
訓練時間是晚上八點半到十點半，此時是八點十五分，早已過了飯點，默蒼離課業繁忙又兼任多個學生工作，經常顧不上吃飯。
M記漢堡的香味很默契地飄了過來，其實欲星移吃過了點心，然而目光瞥見默蒼離手上提著的的M記外賣，仍是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
默蒼離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說，那你別吃了，一會直接訓練吧。
他坐到第一排，利索地打開外賣包裝袋，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欲星移迅速地翻了個白眼。他受到了強烈的心理暗示，感覺自己越來越餓了。

欲星移足足吹完了兩大包紙巾，終於勉強達到了默指揮的要求，肺活量飆升了一千。
只是交遊甚廣的少年那一陣卻鮮有笑容，友人不由問他：你面癱了？
欲星移滿臉黑線：臉酸。
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卻想起了默蒼離。

物理學院的訓練頻率是一週三次，工作日的時間都排在晚課下課以後，週末則是在下午。沒集訓的時候，欲星移若晚上沒課，也會去音樂教室看看，訓練日的前一天總能遇上默蒼離在裡面開會，合唱團的其他負責同學也在，欲星移插不上什麼嘴，少數時候默蒼離一個人在練習鋼琴，多半是在調整練習曲子的編曲，欲星移能逮著機會和他說幾句話。
這不很正常的事情，為什麼要搞得和見不得人一樣，欲星移心裡鄙視了一下自己。
默蒼離很快察覺到他來：“找我有事？”
欲星移早就編好了理由：“歌詞裡有個語法問題我不明白，來請教一下你。”
默蒼離合上鋼琴：“去問外文學院的同學或者老師不是更好嗎？”
欲星移面不改色：“和你比較熟嘛！”
默蒼離就坐下來給他講題。
他語速快且吐字清晰，三兩下就講完了，欲星移在想其他話題，默蒼離問了他一句：“最近還畫畫嗎？”
“沒時間，不畫了。”欲星移本能得扯了個謊，“反正也沒有那個天分嘛。”
實際上他沒少畫畫，上課走神時在課本上隨手塗鴉，畫出來的怎麼看怎麼像默蒼離。
默蒼離渾然不覺，直接拿過了欲星移手上的合唱樂譜畫起了簡筆劃：“畫多了才會有天分。”
“快要期中考試了，最近請假的同學可能會變多。”
“我們系的期中考試及格率不算高，認真點複習也是應該的。”
“學長都在哪裡自習啊？考試季各大自習教室都一座難求呢。”
“在圖書館的外文區做義工，角落裡有幾個座位，沒什麼人知道，經常就我一個人。”
外文區在圖書館的七樓，雖然對外開放，但欲星移這樣的普通學生只能進去一個小時，也難怪默蒼離的自習聖地無人發現。
欲星移緊張地清了清嗓子：“呃……我以後如果有問題想請教學長，可以去那裡找你嗎？”
默蒼離把樂譜丟回給他，微微笑了一下：“歡迎。”
欲星移看著樂譜，遊魚從五線譜間自下而上排列，仿佛穿過粼粼波光與層層蓮葉，撞入半輪月色裡。

物理學院的合唱團有著逢雙必敗的神奇詛咒，逢雙年必敗，十餘年來從無落空。默蒼離擔任領隊這年剛好是雙年，卻像是收執利劍的勇士衝鋒破陣，兩首曲目裡有一首是法語流行美聲，一首是層次豐富的中文民歌，一首劍走偏鋒，一首穩中求險，物理學院以黑馬之姿一路殺成了總冠軍，詛咒應聲而破。
大勝之後自然是大宴，指導老師批了一筆經費給他們組慶功局，默蒼離鮮少出席這樣的場合，把錢扔給了欲星移全權代理。欲星移人緣頗為不錯，知曉每個人的喜好，搞得周全妥帖。禦兵韜千杯不倒，禁酒三月，終於補了回來，凰翎愛喝烏雞和銀耳，也給安排上，玄之玄對飲食無甚偏好，對行酒令熱情高漲，幾個聲部的成員熱熱鬧鬧相聚一堂，歡歡喜喜約好吃完飯通宵唱KTV。
默蒼離一向人情寡淡，校內媒體採訪都只有三言兩語，慶功宴也只喝了幾杯酒便告退。合唱團是臨時組隊，一個系裡會唱歌的聚起來集訓幾個月，比完賽之後一拍兩散各奔東西。至少對默蒼離是這樣的——若非身為領隊，恐怕連這個飯局都不會來。
比賽一結束，他們相見的機會恐怕就要看運氣，欲星移這麼想著，故意輸掉了這局，幹了一杯酒，結了賬，跟著默蒼離出去。
飯店到學校挺長一段路，好在默蒼離沒有坐地鐵，只是走路，速度不快，欲星移小跑幾步就跟上了。
“學長不一起來嗎？明天是週末，不用這麼早回去休息吧？”
默蒼離的雙手插在口袋裡，語氣依然很冷淡：“不想去。”
“這是大家最後一次聚在一起了，總要有個像樣的告別。”
“你很喜歡儀式感。”
“我是喜歡這個合唱團。”
“你是喜歡合唱團所有人，還是喜歡其中哪一個？”
欲星移愣愣地站在原地。
默蒼離也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去看他，他們這樣單獨相處四目相對的時候並不多，默蒼離的眼睛是有語言的，逼得眼前人把心掏出來。
欲星移在這樣的目光下一如既往地慫了起來：“我、我是覺得，大家都變成了更優秀的人了啊……”
默蒼離按兵不動：“那你告訴我，你哪裡變優秀了？”
現在還不算太晚，這條路上人煙不多，車水馬龍呼嘯而過，周遭的燈光不斷，星空卻是黯然，晦明的邊際模糊曖昧，默蒼離若用這樣的目光看天空，恐怕星星都會掉下來。
欲星移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肺活量吧……”
默蒼離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把人拉到路燈的陰影裡，傾身便吻了上去。欲星移耳邊是血液沸騰起來的喧鬧，肌膚相連的地方有如火燒。默蒼離的唇舌沾染了酒味，夾雜著冬日晚風的寒意，像是交織的放肆與克制。唇吻膠著之間，衝破了理智正在抬頭，欲星移覺得大事不妙，氣息尚未用盡，便把人給推開了。
“肺活量真的有提高。”
欲星移噗嗤笑了出來：“瞞不過學長法眼。”

後來的夜路彼此無話的雙方只是扣緊了十指，像是任何一對愛侶。欲星移把相處的時光在腦內重播了一遍，也說不清心動從什麼時候開始——當然，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請默蒼離回去參加慶功活動的了。
飯店到校門口的路仿佛驟然縮短，只是到了門口，他們卻沒有折進去。
“我們別回去了吧。”
“明天你沒有別的安排吧？”
兩個人又同時開口，欲星移面上又開始發熱，只能低聲應道：“沒有……”
默蒼離拉住了他的手，快速地穿過了校園，欲星移想他是想在北門關閉前跑出校園。被鐵絲網框柱的體育場，路邊的梧桐樹，教學樓前的草坪，晦明的星光與夜色，他描繪過的人工湖和遠山，一切都在飛快地向後退。欲星移跟著他一路小跑，很有些奮不顧身的樣子，熱氣從腳底升騰，連月光都灼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