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8 绮罗生x步香尘（策梦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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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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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7)

樓主發表於: 2014-05-28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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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8 绮罗生x步香尘（策梦侯）惭愧

步香尘不喜欢下雨，她有时会找很多借口，比如滴滴答答的声音吵人清闲，比如她认为后院某处绽放得极为艳美饱满的花会被雨淋得失了美态。

也比如现在，把长烟杆子放在指尖慢悠悠地把玩，唇微开阖，烟气就袅袅绕绕地上升，漫开，消散，抬头状似好奇地观望了一会儿烟气的形状变化，自言自语说，雨天湿气重，烟丝儿也潮湿了，吸进嘴里有点涩，溶不开，我不大喜欢。

她说话的时候眼色微垂，都已经是黄昏光景，吸了白天热气纳了红云霓霞的光缓慢地沿着小窗的一角铺进屋子里，有点光懒洋洋地在她眼角一处依恋不走开，她眼角本是上挑勾人的姿态，吊稍的，显得整个眼线窄但极为流畅，这样模模糊糊的光线之下便有了一点垂怜之色。

她手不闲，说着就要摸上对面那人的手。

那人的手很好看，修长匀称，磨了光抛了玉一般地白皙，一看就是贵气之人，但又不秀弱，肌骨收匿着力度。

步香尘想呀，她倒是见过许多男人的手，各种各样的，美的，丑的，修长的，粗短的，有肉的，保养得好的，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手，该算得上是上上乘吧。

怎么看都不是个持刀溅血的料儿。

那双手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端起一边的热茶。

夫人，下雨了，天有点凉了。绮罗生说。

步香尘暗暗在心底啧了一口，却极为默契地转头跟他一起看向阴沉天气。

雨下得又大了点。

谁都能看出来步香尘是懒散的人，夏季来了，阳光变明晃晃地，走在外边都像一脚踏进热池子里，来幽梦楼的人便少了。不过这地算是冬暖夏凉，步香尘干脆就更为懒散下来，不出门走动，卧在楼里当闭关了，睡到日上三竿，日头热得近湖都浮上一层蒸汽，蝉鸣声嘶力竭哗啦啦地涌进来，侍女进来打了凉水，她便洗脸上妆，有心思便化得久点，有时候干脆就描眉勾唇完毕，之后自个儿呆在凉亭里临摹准备手稿，风也静，水也静，云霞交换，流光暗涌，再一抬眼，便是夕阳光景了。

吃着莲子羹的时候她会想，也许一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又缠绵痴妄地渡走了吧，像建在废墟之上的宫楼，红宝石堆的，金镶玉砌的，内里儿早都是锈空了的坏囊，哪天雨一吹，雷一打，油墨重彩便混进了泥土，金粉红钻哔哔剥剥哗哗啦啦地落下来，消散了。

旁边的侍女看她神色复杂，着实困顿，便开口道，夫人是在想心事吗。

哪有什么心事，多是黄粱一梦枯骨春秋的叹惋罢了。

夫人以前说了，那些事儿都比不上男女欢好春情一壶。

噫，风月之事经久了也会伤情，纵是兰陵花也消受不起，独处久了不见得快活，但心倒是越见清明，我怕老呀，风月伤情催人老，你看，我眼角生出纹路来了吗。

侍女很认真地凑近看，说，夫人保养得当，面皮光生美好一如二八少女，哪见得老。

步香尘笑了一下，下笔停顿了些，过一会儿悠悠说纸没了，叫她再去书房拿几张来。

侍女应了一声，退下了。

缘这个东西说来也奇怪，有的人你不想见，他却时时刻刻在眼前晃荡，有的人你朝思暮想，他却连半点影子都没有。

人该怎么拿捏得当又能做到自然大方呢，步香尘懒得多想，她会头疼。

尽管这个看来不是很意外的人的确让人头疼。

兴许是那天她心情好，兴许是屋外阳光带来的热气没那么浮躁，所以这一切顺水顺舟，她坐台下，置身事外看了一场戏一般。

风和日丽，云卷，舒展，柔。

她刚坐到梳妆台，拿起脂粉盒的时候，便听到不远处有呼唤的声音，那人应该很焦急，但是依旧保持克制的礼貌。

太熟悉了，这声音啊，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辨认得出来。

她没有转过头，把镜子稍微调整了方向，照出窗外不远处槐树下那人的身影。

他看不见她，望向幽梦楼约是正门的方向，额上有涔涔细密的汗，约莫是这艳阳天晒的，约莫是步伐匆忙累出来的。

为这只有她察觉出来的角度，步香尘心中涌上隐秘的波动，窥探欲的一点满足。

她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用手指沿着镜子画那人的轮廓。

貌似脸瘦削了，但依旧眉目如画，俊秀挺拔，背上负了一个受伤的人，却依旧是气定神闲。

绮罗生是个怎样的人她不了解，或者说她到现在也不了解。他好像对任何事都上心，又好像对任何事都不上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所谓，彻彻底底要阐述出这种感觉的话就是“随便”，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放在绮罗生身上久了就自然而然通透习惯了，跟士气高洁放浪形骸等都可以并排列着。

太阳静得明晃晃，绮罗生的银发也明晃晃地，闪着光，确实是暑气难耐，他突然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整个人在阳光下还是小小一圈模糊的光影。

吓，步香尘几乎都要俯身趴地，心中一桶水七上八下摇得水声敲铜壁，哐当哐当。半晌她又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是看不见她的，她有些懊恼，有些自怨，有些惶然。

你呀你呀，她挑起一缕头发说，你在想什么无用的事。

末了用发尾逗趣一般轻扫了一下面颊，毛茸茸地，软嗒嗒地，软也是软，娇更是三分娇。

伊作何小女儿姿态，怯又不是情怯，怕又不是惊怕，她着实觉得自己变成了某种伸着爪子又会猛然缩回去的兽类，覆盖着轻软稠艳衣料的兽类，步香尘不自觉为自己这一点奇异的幻想而感到可笑，同时也为那点心思故作酸楚，她想到他那双紫色的双瞳，交眼一瞬，好像更澄澈了，好像更明亮了，濒临毁灭一般的明亮，哗啦啦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然后慢慢黯淡。

依旧是如此美。

突然心生欢喜。

她急步走到窗边，惊喜地叫，绮罗生，快，快进来，外面太热了。

绮罗生很久没有做梦了，或许是他太忙碌，或许连梦都是一种奢侈的东西。

他无暇顾及，缠人的事一桩接一桩，黏糊糊地，上一秒还踏在云里雾里，下一秒就可能会从悬崖上掉下来。

可他连胆战心惊的空闲都没有。

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某个晚上，意琦行喝醉了，靠在他身上，脸是红的，身是热的，嘴里还有轻微的呢喃。

绮罗生没有醉，他头脑很清醒，甚至比白天还要清醒。

酒香在盛夏晚上的燥热空气中酝酿，发酵，混合着清新草木的气息，远山连绵起伏，隐在黑夜下，便化为壮观神秘的巨兽的脊梁。远处有一点渔灯的影子，飘渺不定，暗红的，糅杂了一点妩媚意味，划桨浮水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地，在涳濛的雾气里回荡，减弱，化无，有人在唱渔歌。

绮罗生便也轻声哼唱，用手微微打着节拍，呼吸着醇美的酒香。

整个如绸黑夜之上，便是耀眼的星辰，星辰之下，便是浩渺宽江，一叶扁舟行在其中，轻微摇晃。

绮罗生唱着唱着，便觉得这世间太宽广了，一切一切，相比于星系宇宙大海，那都只是微小的物体，只是浮尘而已。

也许一生就过去了，也许等一生过完还需要熬过一段漫长的时光。

他这一辈子，能记得到的便也是那几个人。

他先想到意琦行，意琦行能走多久，他便能陪伴多久，他能唱一曲醉寒江，他便终生抚琴在侧，行路天涯，至交相随。

第一次见到意琦行的时候，他不苟言笑，冷若冰霜，被人尊称剑宿，后来意琦行回了战云界，身披战甲，银发飘逸，后来又兜兜转转，不知怎地，故土崩塌了，意琦行又回来了，绮罗生第一次看见意琦行醉酒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觉得想笑，意琦行眼睛略红，像一个小动物，嘴里嘟囔着话，意外地见到大剑宿少有人知的另一面，转瞬又觉其人内心也是如此柔软敏感罢，不由多了几分趣味，再后来，再后来他也就慢慢习惯这样的意琦行了。

之后又碰上了老狗，初相处时便是十分尴尬，对方是老狗，自己便是他的狗，脖子上套着链子，被踉踉跄跄地牵着走，倒很狼狈。实际上绮罗生是不会多在乎名声的，他很少涉及跟自己有关的恩怨，有关于自己的债务都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今生是他不小心打翻了命数罢，他永远都是在偿还他人的情，他人的意，看似接受，其实绮罗生一直都觉得这是某种身外之物，他冷眼看着自己投身于这些与自己本身无关的事，机械且惯性。所以面对老狗，他并不觉得侮辱，认为这种事过了一桩就彻底了断，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再见的时候，老狗没了头上的狗头，俨然一个清秀少年，于是绮罗生才回忆，这张脸是多么熟悉啊，回溯到琅琊宴，回溯到暴雨狂风的泥泞之下，百转千回，绕到了眼前人，自己却心生无奈了，这些旧事，扯不清，扯不断，蛛网密布，暗涌无常。

记忆中似乎还有一个人，绮罗生却怎么努力想都想不起来，徒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自觉疲惫。

自己本该做一介旅人，行走天涯，了无牵挂，绮罗生看上去倒是很像四处漂泊的人。

春夏交接，他会迎着晨雾，在露水挂在枝叶上摇摇欲坠的时候，乘船观望日升，红日乍现，鱼鹰猛地扎进江中，再次从水面跃起的时候，锋利的喙上叼着几尾惊慌挣扎的鱼，羽毛上的水珠也映着阳光，红灿灿地闪着光亮，有时淳朴的渔民会送他几条鱼，绮罗生欣然接受，也会送薄酒作为回礼。

日头正旺时，他便会停船在岸边，找一处树木葱茏的阴凉地，坐身船内，偶尔会小憩一下，大多数时间是将小窗开一点缝隙，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孩童吵闹声妇人闲谈声起伏不绝，他觉得这才是人间鲜活气息。

傍晚时岸边不知不觉又是一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景象，红灯笼高挂，彩绸飘起来，望眼去坊间人影来往，觥筹交错，男女调情笑骂声，歌女吟唱声，酒池肉林风月欢好，恍惚间不知是天上地下，只怕要跟这红尘迷障一起化花零落，随江水湮没无迹了。江边美丽的女子看到他这般俊秀的男子，大多是掩面浅笑，面色红赤，不过其中也有胆子大的，朝他一挥轻纱，叫一声公子，有一回碰上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朝他盈盈一笑，说，我能登船与公子同赏美景吗，绮罗生应允。

他本来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与人相交，男女无差。

那晚上两人只是相互敬酒谈论古今趣事，不时相视一笑，仿若亲密友人，女子为他弹奏了琵琶，他抚琴回之。天色将亮，她神色疲惫了下来，歪着头，单手撑住下巴，眼上的妆容残败了一些，显得眼角有些逶迤的神色，朦朦胧胧地，极为慵懒。

你的眼睛很特别，很好看的紫色。

鸟声浅叫万物窸窣时，女子转过头来，轻声对身侧的他说，她的声音柔媚，又多了一点审视间的冷淡，几缕发丝恋在她的面颊上，整个人在晨光中几乎化为了红色的光晕。

绮罗生忽然头疼起来，恍惚有这么一个影子，红衣红发朱唇，连瞳仁都是浅色的红，间或来访，谈笑之时一片风流之态。

那人来无影，去也无踪，绮罗生摸不清他，心中怀有几分戒备，却又被其游戏人间的随意心态所吸引。

你眼睛很好看，酒醉之时，那人凑进他，轻笑道。

绮罗生忽然就醒了，然后发现自己还是身在广袤天地中，星辰散去，渔灯消失，漆黑一片，意琦行依旧靠他肩上沉睡。

莫名在无声空气中心悸。

等到绮罗生再次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梦中梦，抬眼是红缦横梁，掀开床边轻纱，才发现屋外早已天光亮堂，一片鸟语莺啼，他忘了他身在幽梦楼。

起身推窗，晨雾的湿气扑面而来。

再一挑眼，便看见她，坐在楼下湖中心的小舟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唇是红的，衣裳也是红的，身前有一小桌，摆了眉笔，贴花，熏香等，周围莲花挨挤盛放，争相映日，生出别样华彩，发尾梳顺了，便伸手摘了一朵，眼神流转间瞟过来，笑道，你醒了？来，快过来。

绮罗生悄无声息地上船，身姿轻盈似仙，小船微晃，涟漪荡开。

正是正午艳阳天，他的眸中也流转着华光，粉荷花瓣尖梢的那一点嫩色也比不上眼前人的俏。

人间美好的面皮色相，到了极端，便是如此了。

步香尘突然哀戚起来，为这不可多得的美景，为这软成一滩水的柔软。

她想了想，她是遇到过很多男人的，有个叫三余无梦生的，他可真是会说话，三言两语能吧把人哄得心花怒放，那个男人在给她留下一堆云里雾里的承诺之后，便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再后来她又遇到了鷇音子，这个面色清冷的男人啊，真是神仙一般出尘飘渺，她实在爱极他的面皮，更甚想若是与其依偎缠绵一场，之后再去赴死，那也餍足了。后来那个男人被一场大火烧死了，听人说，烈火燃烧的时候，他瞬间化成了白莲，又听人说，那火烧了一天一夜，映红了寒冬的夜空，山头的草木从此枯萎不再生长，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她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不过他死了之后她曾再一次去罗浮山，所有关于那人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世间一般，他的来到，最多是一场至美的误会，步香尘记得那天她在山头站了许久。

她再望向眼前之人，绮罗生啊，她委实摸不清他，她想离开，想撇清，却又奈何缘分交错，可能上一秒擦肩而过，可能下一秒就永生不见，也是这般苦果。

她爱的男人呀，都是云里来雾里去，流光飞舞人世间，都是会化烟化尘，逐渐消失的，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惩罚吗，倒真是欺她侮她，一点都不怜惜她。想到这里，一阵春风吹来，极轻极柔，不由生生落下一滴清泪。

还真是克夫的命啊，如果那些人真是她的夫君的话。

夫人，你怎么哭了。绮罗生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罢了。

我过来是向夫人道别的，既然老狗已经在幽梦楼内歇息养伤，我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该向夫人告辞了。

绮罗生啊绮罗生，其实你很可憎，但是不可怜，因为你还有很多债要还。而我却了无牵挂。

她拾起松散的头发，简单利落地盘了起来。水是潋滟的，相视的双眼也是潋滟的，四下平静，妖风暗起。

我现在已经不欠你什么了。她懒散起身道。

绮罗生神色依旧是温柔地，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他说，我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你看，你这个人，明明是倒贴上来，却总是给人一种亏欠你的错觉，我真的是极为爱你的。

夫人，你谁都不爱，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池底蛙声，荫间蝉声，亭间侍女交谈窸窣声，本是恍惚繁杂一片，突然间寂静下来。

她有些哑然，却无法反驳。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要走了，那我下山送你最后一趟吧。

步香尘特意带了一个金锁小钱袋，里面装些碎银散铜，系在一侧腰间，走起路来铜钱发出轻微撞击的声音，欢快又空灵。

她现下的心情也是欢快着。

已然是晚间十分，街上依旧是熙攘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景象。

人间就是这样，吵吵闹闹，不分昼夜。

可能在夜晚的时候还要明丽点？步香尘端着一小碗玫瑰糍粑，一边无聊地吹着热气，一边还要小心躲过拿着花灯到处乱跑的孩童。

华灯初上，热闹非凡，卖卤煮热食做糕点做手工艺品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小摊子沿途一条街摆下去，延伸到灯影斑斓的河岸尽头。

绮罗生走在前面，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远不近，一个人闲适态度的样子，又像是有礼貌地等待她的步伐。

人挤人摩肩擦踵，她就看到一个白影在她眼前晃啊晃的，热气是蒸腾的，人身上的人气也是蒸腾的，各种脂粉香膏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尖，她有些遭呛到，头也有点晕晕乎乎了。

触不到，摸不到，不远不近，步香尘为自己难抑情绪而心生酸楚自贱的哀戚之态，却隐隐又泛出耻辱中涅槃上升的喜悦之情。

行到中途，她被路中心舞女的旋舞所吸引。

不知是哪儿来的女子，大概是西域边疆过来的吧，一个个高鼻深目，身态修长。

指甲涂上艳丽丹蔻，额上点了一点红。

音乐也是异域的歌曲，咿咿呀呀地，随长笛飘出来的时候，大有些遥远且神秘的意味。

舞娘们手掌翻飞，眉眼间顾盼生辉，腰肢间的银饰金链摇晃相撞，泛出璀璨华彩。

如蛇舞动，俏，轻，灵，缠，绵，软，痴，媚，醉，盘旋上升，色相交杂。

步香尘极为投入，这时旁边有小贩上前推销面具，她也贪得新奇，挑了一款彩面狐狸的，一开始戴上去还不好意思，见身边人都是头顶各色面具的滑稽样子，便不再尴尬，干脆戴在脸上观看演出。

“呼”，舞娘吹了一口气，空气中涌来一阵金粉，周围人群欢呼鼓掌，渐渐四散开来，黄粱梦谢，金粉把步香尘给吹醒了。

她一抬头，绮罗生不见了。

左顾右盼，四方是各色面貌，陌生且欢愉的人们，嬉戏打闹，互嗔互笑。

步香尘拨开很多人，身后隐约有斥责声传来。

身上愈发燥热，心中却清明起来，擦过手持对联的女子，擦过面色不耐的中年妇人，擦过急忙赶路双肩挑担的花农，有的人皱一下眉头，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奇怪地盯着她。

步香尘是显得格格不入，她不想把面具取下来，不想被人看见，连她自己都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

可是她不失落，也不失望，更不是不开心。

她只是焦躁罢了。

可能绮罗生很自然地就走了，可能绮罗生走到哪家船舫，跑去喝一壶酒去了。

双眼透过面具，面上热得浮了一层细汗，整个世界都是形影朦胧的，各色光影交错，烟气啊雾气啊人气啊香气啊，分不清是现实，亦或是画中景象。

人声更为喧嚣嘈杂，远空中有烟花盛放，“轰”一声，一瞬白光，整个世界都是极乐之地，双目恍然。

步香尘走累了，脚步慢下来，随手把冷掉的糍粑扔在路边，提起底边沾了泥土的裙子，回去吧，她对自己说。

老天真是作弄人，她转过头的时候，便看见他，正好在前方，正好在前方。

不远，也不近。

手持雪璞扇，神色一如常态，好像是刚好歇下脚来，又像是等了她许久，的确是这般的。

她提着裙摆，心里却没有话来，面具空落落地挂在脸上。

她走一步。

[好友，你多久没来过我的船了]

她慢慢走近他。

[要回奇花八部了吗，那在此别过，我也有事要去找意琦行了]

她和他只是鼻尖相触的距离，她没有取下面具，也没叫他掀开。

她问，我是谁。

绮罗生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温柔，漫天的烟花倒映在眼波里。

他说，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极为飘渺，入了耳却腻味起来，像是揉进流金淌蜜的染缸里，没有疑问，更甚于情人间的关切询问，孩童举着花灯满街打闹追逐，有姑娘不小心被挤到脚跟，便有些嗔怪声音，胭脂摊上的小贩拿起手中的香粉给人展示，玫瑰色的粉尘扑出来又渐渐消散了。

她想了一会儿，心存自我罅隙，有什么东西慢慢开出来，溢出来，又渐渐湮没了，多倒是连回转余地都舍不得，存心要踏进自设自作的苦圈子一般。

你说对了，我最爱的是我自己，她开口道。

绮罗生没有听到。

Because you say I for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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