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19 【迹冥】梦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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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7-19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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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9 【迹冥】梦中客

Summary：天迹总在梦中见到一个孩子。他叫十七。

【1】
光影幢幢。阴冷感从衣角悄无声息地爬上，空气里沉着湿漉漉的血潮气。天迹从软黏猩红的地面上拔起脚来——这如同在某种生物体内行走的感觉无论尝试了多少遍也无法适应——习以为常地喊了一声：“十七号！”

话语在扭曲得难辨方向的通道内回荡着，青年侧耳倾听，很快听见了回应：“你来了……”少年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被血肉涌动的声响盖过，有挥之不去的嘶哑，他轻轻地问：“玉逍遥，今天也不开心吗？”

“诶，你明知道，就应该和我说点开心的啊。”天迹说。先天高人，再细小的响动也不会听漏，他循声走去，按上两边肉质的墙壁：不出所料，摸了满手的血，“比如，我今天也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少年沉默了几秒。他想回避这个问题，但又必须发声告诉天迹自己所在，只得道：“…今天发生什么了？”

“转移话题啊，小十七。”天迹不满地指出，“我每次要走这么远的路，安稳觉都不能睡了，就是为了见你。这样还避着我的问题不答，太过分了！”

倘若某人听见，他会不客气地冷笑起来，嘲讽天迹对着小孩也能装疯卖傻，给玄黄三乘落尽了脸面。即使天迹自己，有时也觉得这样不太像话，毕竟十七太小了。

十七号实在太小了。他坐在手臂粗的铁栏后，囚室已十分森冷狭窄，他却只占了四分之一不到的位置，圈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只完全不圆的球。灰黑色的衣袍松松坠在肩膀手肘，恰似蛾子过大的翅膀，从中探出的一点手腕与脖颈却异常纤细，俨然是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的年龄，叫人觉得稍一用力就能捏断。他对着天迹抬起头来，面容却模糊不清，“…抱歉，”十七低声说，手指捏着一点袖缘，“玉逍遥。”

“道什么歉？”天迹扶着冷冰冰的监栏，俯身对他眨眼，“又不回答我的话…算啦，你口是心非的个性，天哥哥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这次好歹没说什么'你不该来'的胡话，有进步。我白天受了气，还不能在梦里找点安慰了？”

分明那张脸上什么都看不清，连五官是否存在都不足以分辨，但天迹就是能从中读出十七的神态…大概归功于直觉吧。他定定看了天迹片刻，问：“君奉天呢？”

“你和他又不是一个人。白天和奉天讲，晚上和你说，不行？”天迹招招手，掌心沾上的血还在往下淌，他将手从栏杆缝隙伸进去，立刻感觉到十七的眉头皱了起来，“…早和你说过不要碰。”苍白的手指碰到皮肤时泛起一阵凉意，少年抓着袍袖，将尚且温热的鲜血擦净，露出其下属于先天人白玉般的皮肤，声音倒有了几分严厉，“玉逍遥，你总是不听劝。”

明明比我小不知道多少，还喜欢做这种姿态…自然而然地忽视年龄，完全不能算我的错啊。天迹笑眯眯地看他擦完，顺手捏了十七号脸颊一把，果不其然换来又一次皱眉，“好啦，大不了衣服我给你洗就是。”

“下次来的时候就干净了。”十七叹了口气。他的一点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话间已消弭于无形，低低问道：“…又是地冥让你不高兴了？”

“除了他，还有谁和我过不去？”天迹也长长叹气，一揽衣袍，席地而坐，“这家伙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我和非常君把窈窈之冥翻遍了都找不见人影，明明说好了是同修的时间！”

十七以提起某个不重要丢失物件的语气建议：“不必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放着不管，自己会回来的。”

“是啊，”天迹没好气地说，敲着铁栏杆，“你说得对，小十七。他确实自己回来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十七抱着膝盖，将下半张脸往柔软的衣料里埋，声音也不太清晰：“……他没好话，让你滚开。”

“全句是‘滚开，眩者还没追究你私入庭院的冒犯’，”天迹沉下嗓音，说得比白天所闻更阴阳怪气，“他失约在先，还怪上我来，奇也怪哉！”

“你们打起来了。你受伤了吗？”

白发仙者一愣，随即微笑起来。他握住孩子细瘦的手臂，如同捏住未开花朵的枝茎，轻柔地将他拉向自己身边。十七慢慢顺应了他的动作，隔着冰冷的铁栏，两人的身体挨在了一起。那一端传来的重量很轻，天迹捏了把他的肩膀，不出意料地摸了一手骨头，“一点小伤，小小伤，可比你健康多了。你在这里到底有没有饭吃啊？”有关怀体贴的小朋友珠玉在侧，连地冥都没那么让人头痛了，眼见对方还不放心，又哄道：“毕竟是同修…他这人讨厌归讨厌，下手有轻重，不会真的伤我。”

十七闷闷应了一声。他靠着栏杆，长发倾泻而下，几缕落在天迹手边，先说：“我只是一个梦……不必挂怀。”沉默片刻，又道：“你别靠近他了，玉逍遥。性情既已不合，他又这样不识趣，以免日后平添烦恼。”

每一句话都如此诚恳，发自真心，实乃完全站在天迹立场上的金玉良言。神毓逍遥却有些听不下去，重重揉了把小孩的脑袋，“首先，梦不该说自己是一个梦，你这小孩秘密可多呢。其次，你才多大啊，怎么说话就和个老头子似的！如果一遇到不合的人就想着远离，这辈子不知道要少多少好友。并且……”

他逐渐小声下去，突如其来地感到几分心虚。十七被揉乱了头发，此刻正仔细理顺，仍偏着头专心听他说话，恰如边舔毛边与主人兼罪魁祸首互动的猫。猫很好，猫和他同仇敌忾对他关怀备至给摸给抱不拆家（虽说这家还是拆了好），但天迹…

天迹与地冥吵架有时，不愉快有时，但合作有时，温声软语亦有时。他只与十七抱怨连连，十七于是对见所未见的地冥全是坏印象，大概简单地识别为了“天迹讨厌的人”，并一起讨厌得相当深刻。问题来了，现在，那一句“我没那么讨厌地冥”，怎么说出口？

“并且？”十七问。随着天迹的沉默，他的思考似乎跑向了另一个方向，呼吸变轻了几分，手指落在天迹的袍角上，“因为三光伏魔，你必须和他相处吗。……这也难怪。”

“是原因之一，”天迹挠挠脸颊，承认道：“不可能如此轻易和某人断绝来往。何况…我很在意。有时他像一个偏执的溺水者，而水下有我看不见、他却极其在意的东西。”

十七笑了出来。他重复了一遍：“溺水者……”灯光太过昏暗，黑压压的长发与蔓延的阴影难以区分，他突然抱起双臂，语气轻柔：“所以，出于怜悯，你想救他吗？像对我、对世上所有你认为苦痛的人一样？”

天迹低下头来。他不用也不能通过目光解读对方的情绪，但对视不仅仅是为了探究，那双浓紫的眼眸垂下来，为雪白的眼睫稍稍遮去，虹膜中仍然平静一片，没泛起半丝刺痛或不快的波澜。他抓过孩子冰冷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抱怨道：“人小鬼大的，你干嘛说得和看破红尘了一样？问这个问题，”青年挑起了眉，弯弯眼睛，“是出于讨厌、好奇还是嫉妒啊，小十七？”

“…无稽之谈！不想回答当我没提过就是。”

十七语速飞快，被烫到般蜷起手指，天迹却一把握住。他收拢五指，将这尾想挣脱的游鱼牢牢控在掌中，这才一拂醉逍遥，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想再撤回去？不行，也该我问问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十七号？”

十七。孩童。梦中看不清脸的客人。暗紫近黑的长发和明显不健康的身体。要见他，需要白日糟糕的心情，穿过溢满血肉的通道，最终看见阴暗处固如陨铁的牢笼。仿佛一只寄居于意识深处的小小厉鬼，却有冷静温和的语调与细致的关心。口蜜腹剑者许多，他是心怀鬼胎的其中之一吗？种种布置只为唤起天迹的同情与爱护？

分明一无所知，警戒心却第一次见面便难以发挥作用。他踩着内脏般的黏腻，衣上沾了赤红的血，兼之晕晕沉沉，扶着墙壁才能不一脚踩空栽下去。冥霾邪滍留下的伤势至今不愈，十足叫人厌烦，天迹在头晕脑胀间竟然想笑。他回想起自己倒霉的一天：早上便觉神思不清，勉强撑着过了上午，不料迎头撞上地冥。这位同修裹挟了一身窈窈之冥外的霜风寒雪，目标明确地来去匆匆。天迹本可与他擦肩而过，地冥却在看见他时骤然停步，链子缀在苍白的下颔摇晃不已，嘴唇先是一抿，接着带点冷笑地开口了。

“天迹，”他以那种惯常的、总衔着几分嘲讽的语气说，“刚到日中便这副神态，潜修于你而言都负担过重了吗？”

这人的种种言辞总能最快挑起天迹反击的欲望，往日里挑牙料唇也算是往来趣味，眼下却让他愈发头疼欲裂。“今天懒得和你吵，”他攥紧了手指，极轻地呼气，“让开，地冥。”

地冥自然没听。不仅如此，他还靠近了一步，面具上那只惨白的眼珠直直对着天迹，边缘却如在水中泡久了的墨渍般泛开，黑色与金色连成刺目模糊的一片，重影层层叠叠，将周边事物晕染成浑浊的泥沼，暗沉的阴影蔓延至整个视野。他甚至不再能看见地冥，只听他的声音不知自何处响起，似乎有了些柔和：“你的情况……”

是啦，我的情况不容乐观，还不巧遇上你挡道啊。

天迹想这样说，也试图调动喉舌，却听不见任何清晰的声响。耳边只有愈发宏大的嗡鸣，支撑身体的力量终于彻底流失，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往前倒去，像散落的流沙或融化的雪人。头颅，躯干，四肢……仿佛已成了不相干的部分，木偶弦散，各自掉落下来。偏偏选在这时候，他在最后的意识里哀叹，这下得直接栽在地上躺到清醒了，地冥这混蛋肯定不会扶我！

天迹的预料起码对了一半：他确实是在地上醒来的，只是这地怎么看都不太对。窈窈之冥可没有血红蠕动的通道，能让先天人都直入骨髓的阴冷更是少见。他从幻觉怀疑到地冥的又一次诡谲手段，晕头晕脑地在这地方转了不知道几圈，终于找到泛着细微蓝光的出口。在铺天盖地的血色中，那一点荧蓝梦幻般闪耀着，像地下岩穴里沉埋了千年的蓝钻。天迹循着这光影走近，愕然睁大了眼睛——那不是什么蓝色的矿石或宝藏，而是山岩间，血肉里，数不清多少残破的蝴蝶。

这些空中的生灵不知为何出现在阴暗封闭的地界，密密匝匝地陈尸于此，残损的翅膀都连成了绮丽的蓝色光带。令人心神不稳的痛苦在看见它们的第一眼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心口沉沉下坠，天迹几乎连醉逍遥都握不住。为什么？这些只是蝴蝶，他早过了会过分怜惜花鸟鱼虫的时候，这美丽的死亡当然可惜，但何至于让他手指颤抖，涌现出来得太晚、没阻止这些死亡的痛悔？

太古怪了，情绪潮水般不讲道理地淹没他，天迹却甚至兴不起一点挣扎的心思，简直甘心溺毙。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往好处想：万一这里仍有幸存…也许有那么一两只，只是恰好被压在下面了呢？

他扫开上层勉强算作完整的蝴蝶，动作轻柔至极，却仍害怕它们会就此碎成齑粉。那绚目的蓝色下竟然掩藏着尖脚圆腹的黑蛛，它们与蝴蝶咬作一团，蛛丝混着撕裂的蝶翼，破裂的腹部渗出鲜红黏液。蜘蛛很大，蝴蝶数只才能将它团团缠住，昆虫丑陋的躯体碎在一块，再分不清彼此。天迹沾了满手的黏液与碎肢，衣角染得脏污不堪，仍是没找见一只活蝶：遍地所陈，唯死尸而已。

…你来得太晚了，这里已经只是一座未掩埋坟茔，剩下的只有数不清的、堆积成片的尸体。

他并非嗜美之人，此刻却心潮翻涌，踉跄后退，几乎不忍再看这对至死仍彼此绞缠的天敌。但设若以山石掩埋，光是想想那本就残损的翅膀会再碎成何种模样，手上就仿佛压着千斤重般抬不起来。

至此，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或许，也是他最应该做的。

“我带你离开这里。”话语越过思考，流出喉咙，天迹从自己的声音里尝到苦味，“要死也该死在外面，见见太阳啊。”

他俯下身来，没选那些双翼俱全的洁净蝴蝶，反从那因混着蛛丝而愈发稠密的液体中细细择出了一只。它半边翅膀已全然凋零，触肢折断，最后剩下的两片蓝翼也被撕咬得支离破碎，染着肮脏的血色。反正清洗衣物只用一个术法…他将残尸羽毛般合在掌中，半握半捧着往前走去。眩晕感逐渐消融，绕开最后一块漆黑尖利的山岩后，他眼前骤然扑起璀璨的蓝光。

宛如炫目的丝绸，彩虹中截取一色的环带，疾风过后纷纷扬扬飘落的花朵……原来那些蝴蝶们飞起来是这样的，黑暗中唯一的亮色，宝石切面般的澈蓝连成一片，所过之处都留下光的轨迹。它们连成一条决绝而迅捷的直线，目标目确地扑往石壁…到这里就完全不是美景的部分了！没听过蝴蝶也会自杀啊还是撞墙！

刚松下的一口气转眼又提了起来，天迹心急如焚，一扫拂尘拦下大片蝶影。过于夺目的光亮为麈尾所组，仙者这才注意到，光芒下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背对天迹，被足有手臂粗细的铁栏囚在洞窟一角，过长的黑发几乎遮过整个身躯，整个人灰蒙蒙、黑漆漆一片，单调地静默着。然而，异常鲜艳明亮的蓝色正是从他胸腹处飞起，点点滴滴汇入上空，让人想起不断流失的鲜血。天迹骤然打了个寒颤，他几乎是冲上前去，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腕：“你就是这些蝴蝶的源头——？”

对方被他拉得趔趄转身，一只蝴蝶随之越过樊笼，扑上天迹的衣襟。隔着囚牢，陌生的孩子怔怔望向他，嘴唇张了张，喃喃道：“玉逍遥……”

蝶翼依偎在他心口，扇动好似扫过心脏。暌违已久的名姓震动胸腔，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天迹却不能阻止自己久久凝视这孩子的面容。他先收紧手指，又骤然松开，只松松环着对方的手腕不放，极轻极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不管怎么样努力写了…初衷是想写“对着钢铁侠骂斯塔克”的场面以及给天地补上他们应有的养成，只能说起码努力了！

·为什么天迹不对十七说地冥好话的更好解释：你在家里养了咪咪，咪咪很好很听话很贴心。你在外面经常碰见野猫，野猫有时咕噜咕噜蹭你有时二话不说给你一爪子，你玩心不死半推半就和野猫玩的时候咪咪一直在家乖乖等你，看你被抓了还超担心地舔舔伤口陪你说猫坏不和猫玩……这种情况下可以说“哎呀十七我觉得那只猫虽然经常抓我但不抓我的时候还蛮萌的”吗？良心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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