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4 【雅形｜笑剑钝/刀无形】早夭（4f完结）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raynight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6680
精華: 0
發帖: 54
威望: 2 點
銀兩: 474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天刀笑剑钝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22-09-22
最後登錄: 2025-01-26

鮮花(30)

樓主發表於: 2023-04-14 18:3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4.14 【雅形｜笑剑钝/刀无形】早夭（4f完结）

天刀笑剑钝/刀无形
非典型Mpreg，家庭伦理剧，几乎通篇都在吵架，总之谨慎

（上）

晚上十点，刀无极头痛欲裂，关上电脑，准备下楼透透气。他最近诸事不顺，身体上老毛病复发不说，公司里几百万的项目出了大问题，只好悬崖勒马亡羊补牢，天下封刀上上下下连加了三个月的班。刀无极身为公司创业以来的一把手，自然身先士卒，加班加得面如土色，险些过劳送进医院。他办公室的灯亮着，整层楼没人敢下班，公司里怨气环绕。醉饮黄龙偶尔过来串门，几乎想找个道士来驱邪。

刀无极眉头紧锁，愁云满布地走出办公室。他今天右眼皮跳了一整天，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也很久没有过这种不祥的预感了。落地窗外夜色沉沉，压得他心底愈发沉重，整个人都散发着“靠近者死”的低气压。工位就在刀无极办公室门口的刀无我看见他走出来，不仅没能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提心吊胆。刀无极冲他摆摆手，说：“我下去抽根烟。”

御不凡坐在不远处，听见这句话，面不改色地给漠刀绝尘发微信：早点睡，今晚我大概回不去了。

漠刀绝尘很想问，真的不考虑辞职吗？但他是个成熟的恋人，懂得支持伴侣的事业。漠刀绝尘盯着手机看了两分钟，终于斟酌着回复：辛苦，今天又要通宵？

御不凡回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两人默契地终止对话。漠刀绝尘想了想，点开另一个聊天界面，开门见山地问：赤麟那边又是你动的手？

笑剑钝估计正忙，迟迟没有回复。十分钟后他问：赤麟怎么了？

漠刀绝尘说：上次御不凡这么加班还是在三年前。

又过了五分钟，笑剑钝回复：巧合。

漠刀绝尘不说话了。他生性寡言，这样的沉默实在再正常不过。但在那段醉饮黄龙忙着打工养家而刀无极忙着离家出走的童年时光里，他和啸日猋几乎是被笑剑钝拉扯大的，笑剑钝对这两个弟弟了如指掌。因此他能懂，此刻漠刀绝尘的沉默代表质疑。笑剑钝只好说：你也知道，我已经不干这行了。

笑剑钝发来一个儿科医院的定位。漠刀绝尘点开一看，显示距离1500公里，预计驾驶19小时。他上搜索引擎查了查，这是当地最负盛名的儿科医院，据说非常擅长治疗先天性疾病，在全国都排得上号。漠刀绝尘顿了顿，终于发过去一个句号。

笑剑钝熄灭手机屏幕。此刻他已经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坐了三个小时，门内毫无动静，看不到一丝一毫开门的征兆。笑剑钝忽然一阵剧烈的心悸，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半弯下腰，不自觉伸手捂住心口。随后一种灰色的疲惫蒙住视线，让他感到异常的孤独和疲劳。三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察觉到自己的无力，好像一切大限将至。笑剑钝又点亮手机，打开与刀无心的对话框，问：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刀无心回复他的消息一向很快：我也不清楚……前段时间二哥说公司出了点事，好像不太好。

笑剑钝回复：我明白了，谢谢。

刀无心又发来信息：不客气的雅少，你和…还好吗？

笑剑钝说：还好。无心不用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刀无心心知没有这么简单，却不敢再问。这几年里，这一直是家里禁忌的话题，高压线没人敢碰，哪怕是最合刀无极心意的刀无我也不敢问。刀无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又过了五分钟，天下封刀写字楼窗边的办公桌上，刀无极的手机屏幕亮起。他低头一看，是来自笑剑钝的消息，平铺直叙的三个字：他死了。

凌晨两点，刀无心被刀无我一个电话吵醒，睡衣都没来得及换，穿上外套就往家赶。到家一看，刀无极积劳成疾，晚上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半夜发起高烧来，体温直上39度，吓得刀无我眼睛都不敢闭，满世界搬救兵。两个儿子把刀无极扛上车，开车急匆匆往医院赶。

病来如山倒，刀无极的高烧来势汹汹，看得刀无心胆战心惊。刀无我说：“给大哥说一声吧。”

刀无形收到消息时，人还在八百公里外的酒吧。三年前他和刀无极吵得天翻地覆，干脆搬去了另一座城市，这几年一直没有联络，想必父子俩都决定单方面断绝父子关系。刀无形醉眼朦胧地看了两眼手机，回复刀无我：关我屁事。

刀无我只能叹气：大哥。

刀无形从卡座的沙发上爬起来。今天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刀无形险些怀疑自己是又怀了孕。这段时候约炮都戴套了吧？想到这种可能性，刀无形只觉得一阵恶心涌来，踢开脚边的空酒瓶又去厕所吐了一顿。手机在一旁嗡嗡地响着，是刀无我的电话。刀无形随手点了接听，靠着墙瘫坐在冰冷的瓷砖上。

一墙之隔，酒吧里的音乐震耳欲聋，显得刀无我的声音格外虚弱：“大哥……你最近怎么样？”

“少废话，有事说事。”

“爸生病了，公司又出了点问题，家里需要你。”

“需要我？”刀无形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看有病的人是你，刀无极最不需要的就是我。”

“大哥，别这么想……”刀无我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你和爸对彼此都有很多误会，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谈？已经过去三年了……还不够吗？你们到底想这样冷战到什么时候？”

这话听得刀无形头昏脑胀，几欲作呕，前尘旧怨滚滚重来。怒气上头，刀无形说话不过脑子，冲着手机劈头盖脸就骂：“这种问题你怎么不去问刀无极？不敢是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育我了？刀无我你听着，我跟他没完你明白吗？我跟他没完，三年算什么，我这辈子都跟他没完！”

刀无形啪的挂了电话，转身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等他吐完，发现手机里又多了几个来自刀无我的未接来电。刀无形一不做二不休，把刀无我的电话号码送进了黑名单。

这么一打岔，他也没了继续玩的兴趣。刀无形从地上爬起来，撑着水池台面用凉水冲了冲脸，转身离开酒吧。第二天下午，他在廉价旅馆里醒来，看见了手机里的联络记录，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刀无形冷笑一声，收拾东西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晚上，刀无心打来电话。刀无形瞟了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是刀无我发现自己被拉黑后用刀无心的手机打来的，他想也不想就挂掉。刀无我又打来，他又挂。如此循环三次，刀无形终于没了耐心，接起来就开骂：“没完了是吧？”

果然是刀无我。刀无我几乎是冷静的：“大哥，你真的不愿意回来吗？”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病房的窗边，刀无我浑身紧绷，一只手紧紧捏着窗棂。窗外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飘进来。刀无我颤声道：“大哥，你……不要逼我。”

一旁的刀无心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盒饭。刀无极还在昏睡，病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刀无我今天把电脑从公司带来了，一有空闲时间就在加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刀无我就和刀无心印象里的二哥不一样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刀无极身边工作，常年的高压生活让他改变了很多。刀无心忍不住心生惧意，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他。

电话那头的刀无形又骂了什么，刀无心没有听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看见刀无我的脸色愈发惨白，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开口道：“三年前你生过一个孩子，还记得吗？他……死了。”

突然说起这个，刀无形猝不及防：“……什么？我当然知道他死了，他都死三年了！突然提这个干什么，还怕我不够恨刀无极是吗？”

“不、不是的……”刀无我的声音在发抖，给刀无形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是三年前死的，他是，他是昨天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是昨天死的……是昨天，不是三年前……昨天三叔说，他死了……”

刀无我挂了电话。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刀无我还在发抖，垂下的发丝微微晃动着。刀无心愣愣地看着他消瘦的侧影，竟在他年轻的脸上看出一种早熟的冷漠。

这个消息几乎是晴天霹雳。刀无形当晚连打七八个电话逼问，但刀无我和刀无心都是局外人，什么也说不清。他立刻开始订机票收拾东西，以一个连刀无我也始料未及的速度往老家赶。

一直到坐上飞机，刀无形才稍微冷静下来。在航班密封的舷窗边，他看见一场暴雨的来临。刀无形感到一阵茫然。三年前那个几乎摧毁他整个人生的意外，那种巨大的对坍塌的恐惧，幽魂一样再度降临在他身上。因为那次妊娠，这几年他受了很多罪，但是都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终于过去了……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去……为什么要回来？

等到刀无形来到医院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天已经黑了，刀无极吃过药没多久，在病床上昏睡着。刀无形在病房外深呼吸三次才敢推开门，看见的竟然是大伯醉饮黄龙。

醉饮黄龙显然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顿时惊喜万分：“无形回来了——太好了，我就说你是个好孩子，关心你爸！有你在，你爸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

刀无形尴尬得手足无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事实上刀无极不仅不会好起来，恐怕还会折寿。刀无形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轰然垮塌，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在刀无我及时赶来，化解了这个尴尬的场面。

“大哥回来了，”刀无我提着电脑包走进门，显然他刚从公司赶来，“进来坐吧。”

刀无我坐在床边打开包，熟练地给电脑连上电源，开始噼里啪啦打字，都没多看刀无形一眼。他这个样子反而让来兴师问罪的刀无形浑身不自在，刀无形问：“你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加班，”刀无我对着电脑头也不抬地回答，“之前说过，爸生病了，公司出了点问题，我必须同时处理这两件事。”

刀无形哑然：“你……”

“无我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醉饮黄龙忍不住感慨，走上来拍了拍刀无形的肩膀，“无形，你不在这几年，家里多亏了无我，你可得好好感谢你弟弟。不过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先回去，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醉饮黄龙离开医院，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三人。兄弟俩一时无话。刀无我说：“爸还睡着。大哥想问什么的话……等他醒来吧。”

说完，刀无我继续低下头盯着电脑，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刀无形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他问：“这几年你，一直这样吗？一直这么顺着他？”

刀无我苦笑一声：“算是吧。”

刀无形不说话了。和刀无极一起工作和生活有多累，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

“大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可能你不信，但是爸也好，三叔也罢，他们都在……给你兜底。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但是我能看见。你能这么一走就是三年，是因为有人给你托着。”

“……我真讨厌你说话的语气。”

“很像说教对吧？”刀无我笑了笑，“我自己也很讨厌。”

“你刚刚说到，”刀无形顿了一下，“笑剑钝他，这几年你们有联系吗？”

“有，但是也少。你走以后，爸再也没主动和三叔联系过。只知道他一直满世界跑，带着…你的孩子到处看病，很少回来。连大伯和四叔也很少知道他在哪里。”

“大伯……四叔……呵，”刀无形的面容逐渐变得狰狞，那是一种扭曲着冷笑、自嘲和怨恨的表情，“合着就我不知道是吧？这么大一家子，上上下下十几个人，就我不知道……明明那是、那是……所有人都瞒着我……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刀无形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到底为什么？告诉我一声会死吗？有什么意义吗？”

“大哥你、你冷静……”刀无我连忙上前试图安抚他，他向刀无形伸出手，被狠狠打开。

“其实我也不明白……只是爸当初坚持不让你知道，让三叔带着孩子走，三叔也同意了……那个孩子本来就有先天性疾病，好像是心脏有问题还是什么，总之医生说活不过一年……这几年三叔工作也不要了，家里也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一心只想着给他治病，能活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爸可能……觉得那是拖累。一旦瞒了你一次，就只能一直瞒下去。所有人……所有人都只能这样……”

“拖累……拖累……”

一种久违的痛苦攥住刀无形的心脏。在他的世界里，那只是一个胎儿，甚至是死胎，一团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血肉。刀无形无法对这样早已死去的生命产生任何好感，或者说，他连去爱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活了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有无数机会和他见上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刀无形的反应把刀无我吓到了，他从来没在这个自小就无法无天的大哥脸上见过这么悲恸、这么愤恨的神情。“其实我一直都……不赞成，这么大的事，瞒不了一辈子，早点说出来总比被你自己发现好。但是爸他……”

“你现在倒撇得干净是吧？”刀无形忽然恶狠狠拽住他的衣领，怒视刀无我，“真不赞成怎么不见你告诉我？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怎么不见你告诉我？”

他动作快，把刀无我吓了一跳，顿时惊慌起来。“我……是，我知道我撇不干净。但是、但是这……大哥你也知道，只要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只要瞒了你一天，就只能一直瞒下去。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瞒我一辈子？”刀无形拽着刀无我的衣领，狠狠把他往地上扔，“为什么？他死了你才告诉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吗？他死了你才告诉我……他都已经死了……”

一滴泪落在刀无我的脸上，两个人都猝然一惊。刀无我只觉得这泪水烫得吓人，让他无暇再做出任何回答，只能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该早些告诉你的……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刀无形松开他，慢慢扶着膝盖直起身。“你们这些……混账东西……”

他犹有余怒未消，只觉得胸口堵得发疼，恨不得把周围砸成一片废墟才好。刀无我看着他满是怨愤的脸，忽然也跟着流下眼泪。他泪如泉涌，好像有很多很多委屈压在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哥，你以为我想做这个恶人吗？这一切又不是我造成的，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么第一个告诉你吗？我怕你怪我，我怕爸醒来了也怪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刀无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长久以来压抑的心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可是你们不能一直这样啊，纸包不住火的，难道要你一辈子在外面、一辈子再也不联系我们吗？你不在，很多事只能我顶着，家里也好公司也好，很多很多事……我真的没办法了。必须有人开这个头……你看看这个家里，咱妈早没了，大伯只知道顺着爸，三叔只知道惯着你，四叔五叔和我们家关系又不好，我还能指望谁？而且这些年、这些年，其实爸一直是……念着你的。当初你受了这么大的罪，你以为爸不难受吗？他老了，我看得出来，他心软了。而且这次，爸也是听说那个孩子没了才被刺激病倒的，那毕竟是你的孩子啊……你以为爸真的不在意你吗？”

病房里陷入死一样的沉默，刀无我满脸泪水，刀无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刀无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我一直觉得，很多事、很多事都是错的……所有人都做了很多错事，偏偏只能一错再错……大哥，你和爸好好谈谈吧，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

刀无形还站在原地，像一棵即将被风吹倒的树。刀无我上前来拉他的手臂，被他挥开。

“你说得倒是轻巧……”刀无形终于开口，后退了两步，“说什么好好谈谈，哪能这么容易？他在意又能怎样？光他骗我这件事，我就能恨他一辈子。他凭什么替我做这种决定，你又凭什么要我原谅？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过不去你明白吗？我过不去，我也不想过去。他凭什么？你们又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激烈的质问在病房里横冲直撞，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刀无我站在不远处，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

“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算了，算了，”他抬起腿，慢慢从刀无形身边经过，往门外走，“我出去一趟，你自便吧。我也只能说这些了……大哥。”

刀无我走出房门，留下刀无形和刀无极两人独处一室。病房里一片寂静，刀无形慢慢平静下来。两天里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令他感到无比疲惫，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慢慢挪到病床旁，在陪护的弹簧床上躺下。刀无形偏过头，看见刀无极就睡在不远处，也是一副憔悴的模样。

方才刀无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老了，他心软了。不知不觉间，刀无形在极度疲劳中放松下来，他在这张狭窄的床上躺了很久很久，慢慢进入梦乡。真的吗？他真的……心软了吗？

-Tbc.

[ 此帖被raynight在2023-04-17 20:07重新編輯 ]

頂端

raynight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6680
精華: 0
發帖: 54
威望: 2 點
銀兩: 474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天刀笑剑钝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22-09-22
最後登錄: 2025-01-26

鮮花(30)

1樓發表於: 2023-04-16 00: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中）

第二天中午，刀无极从昏睡中醒来。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间病房里看见刀无形。重逢突如其来，刀无极难得有点措手不及的样子，父子俩面面相觑。刀无形手足无措，几乎忘了该怎么开口说话。

刀无极问：“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

“回来得倒是快，”刀无极的脸色还很憔悴，说话却是十足笃定的语气，“是无我让你回来的吧？”

“算是吧。”刀无形说。

两个人又开始沉默。门外传来动静，刀无我提着盒饭走进来。他看见坐起来的刀无极，顿时面露喜色：“爸，你醒了。”

刀无我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气氛，笑道：“大哥回来看您呢。”

刀无形心里一松，却听见刀无极冷哼一声：“他最好是真心的。”

话音刚落，刀无形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烧得他心窝子疼。“爸你……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刀无极反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短短几句话，父子俩就开始剑拔弩张。刀无我心里又累又厌烦，面上还得打圆场：“当然是真心的，大哥这是关心您的身体。”

“你少在这里和稀泥！”刀无形掉转枪口，“这事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刀无极显然没反应过来，皱眉看向刀无我：“什么事？”

这下刀无形是动了真火：“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三年前那个孩子？刀无我说他前两天才死，这几年你们都骗我！”

刀无极心下巨震，顿时瞳孔紧缩，声色俱厉道：“无我！”

眼见着两人都将矛头对准自己，刀无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是我告诉大哥的。都三年了，咱们坐下来聊聊不好吗？”

刀无极冷笑着反问：“你看他像能聊的样子吗？”

刀无形立刻反击：“不想聊的到底是谁？你甚至到刚才都还想瞒着我！”

刀无极勃然大怒：“你这个孽……”

“孽子？孽种？孽障？”刀无形不用想都知道他要骂什么，“对，对，没错，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病房内吵成一团。刀无我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停！都少说两句！”刀无我头痛欲裂，恨不得立刻扭头就走，让他俩在这里自生自灭。但是他不能。“冷静点，都少说两句。爸，大哥难得回来一趟；大哥，爸还病着呢。都少说两句。”

刀无形还在气头上，却是听了他的劝，偏过头去不说话了，只剩胸腔起起伏伏，犹自剧烈地呼吸着。刀无极看看他，又看看刀无我，严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推移，忽然冷笑道：“你俩感情倒是好。”

这话意有所指，但刀无我早已筋疲力尽，干脆自嘲道：“家里这么多人，大哥只和三叔感情好。”

“刀无我你——！”

“行了，别吵了，”刀无我麻木地说，“都消消气。大哥你坐，我先出去，你们好好聊聊。”

刀无我转身，走到门口了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盒饭。他又掉头，把饭放在弹簧床边的凳子上，抬头看了刀无极和刀无形一眼，没说话，离开房间。他的眼神只剩疲劳透支后的麻木，看得刀无极心里蓦然一紧。

病房里只剩父子两人。刀无极看着墙，刀无形面朝着窗外，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方才他们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独处反而觉得尴尬。吵过一架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发现自己平静了不少。寂静在房间里蔓延。

刀无形问：“爸，他说的……是真的吗？”

事到如今，他竟还抱有些许侥幸的期望。

“是。”刀无极说，“那个孩子出生后没有死，当时对你说是个死胎是骗你。这几年你三叔一直在外面给他治病，没救活，前两天夭折了。”

这话不吝于最后的判决落下。刀无形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忽然惨笑一声。

“骗我……骗我……”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整个人失魂落魄，“爸，到最后，你只有‘骗我’这两个字吗？”

刀无极不说话了。他们都知道刀无形想听的是道歉，但是没有人说出口。

“我不认为当时的决定是错的，”刀无极冷酷道，“那是个近亲乱伦的孽种。”

刀无形深深低下头，慢慢捂住自己的眼睛。头顶的灯光惨白，犹如青天，将所有谎言和隐瞒暴露在惨淡的日光之下。刀无形心如刀割，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近亲乱伦的孽种……”重复这几个字令刀无形感到无比痛苦，“所以在你眼里，那个孩子就只是个近亲乱伦的孽种？”

“难道不是吗？”刀无极眼神冷漠，神色隐隐带着厌恶和恨意，“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和笑剑钝乱搞，那是你亲叔叔！乱搞就算了，你们竟然还有了孩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真是恨不得宰了你们两个王八蛋，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你知道近亲乱伦是什么概念吗？你知不知道遗传病的概率有多大？生个傻子残废出来谁负责？你想过没有？”

话说得太急，刀无极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还没从急病的虚弱中恢复过来。

“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没长脑子。你别以为笑剑钝是什么好东西，你才认识他多久？哄你两句你就找不着北了！当初我掏心掏肺劝你，你不听，结果呢，什么人会把自己亲侄儿的肚子搞大？你偏不听我的，我还能害你不成？你别以为他哄你就是对你好。当初我让你去把孩子打掉，你死活不肯打，你以为他惯着你是为你好？我告诉你，那混账东西十有八九是在等你自然流产！我是他亲哥，这么多年下来我还能不了解他？血亲怀的孩子，几个能真的生下来？”刀无极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长点脑子！”

父亲的话如同一场重逾千钧的暴雨，轰然砸落在刀无形身上。痛苦如电如雷，贯穿他的身体。刀无形用了整整三年才得以重建的秩序在一夕之间崩塌。三年以来，他始终活在那场意外里，以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的姿态和父亲对抗。他花了三年时间才撑起一把伞，但刀无极仅仅是说了几句话，就把他再度拖回到暴雨中。

但是为什么？其实刀无形只是想问：“为什么？”

刀无形永远记得那种面临未知的恐惧，有一个生命在吞食他的血肉，他变得焦躁、易怒、敏感、脆弱，他变得喜怒无常、神经错乱。他变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夜夜梦魇，夜夜不得安宁。他几乎快要以为自己即将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他吃了无数的苦、受了无数的罪才换来的孩子，为什么刀无极只用了一句话就夺走了？

仅仅是一句话！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你要多久才能明白，因为你是错的！”审判的话语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从天空坠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你不该和他在一起，不该怀上这个孩子，更不该把他生下来！你根本不该做这些事，也根本不该受这些罪！你要多久才能明白，你至今还在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可是我乐意！我心甘情愿！”刀无形豁然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掀翻了眼前的凳子，上面的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我乐意你明白吗？我就是乐意！不该又怎么了，错又怎么了，我就是乐意！我心甘情愿受这些罪，你凭什么说我是错的？”

刀无形越说越激动，在病房里左右踱步，激烈的情绪使他全身的肌肉紧绷战栗，连尾音都在颤抖。

“对，对，都是错的。我不该和他乱搞，我不该怀孕，我不该一意孤行生这个孩子，可我就是愿意啊！千金难买我乐意，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刀无形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更决绝，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更绝望。“爸，你真以为我不明白吗？我难道不知道他是我叔叔？我难道我不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我难道不知道乱伦怀孕会被人指指点点、不知道这个孩子可能会有问题？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就是乐意啊……这是我的选择你明白吗，我就是要选这些错的，我就是心甘情愿啊……”

这话在刀无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从来没想过会在刀无形嘴里听见这样的答案，简直是痴人说梦、愚不可及。刀无形几乎全身都在颤抖，方才那席话快把他的力气抽空了。刀无极看着那张写满毅然决然的脸，第一次在面对刀无形时产生一种无力感。

“是……我都快忘了，”刀无极忍不住冷嘲热讽，“我都快忘了，你那好三叔不知道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你中了邪一样跟着他跑。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看看你那寻死觅活的样子！”刀无极严厉的目光直视刀无形的眼睛：“我就问你一句：你当真不后悔吗？当年你受了这么大的罪，鬼门关前走一回，这些年也没多好过吧，当真不后悔吗？”

刀无形看向刀无极，只觉得父亲的眼神犹如炬火，刀刃般贯穿他的脑海。刀无形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强撑着坚持回视他的目光，咬牙道：“不后悔！没什么可后悔的。哪怕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

父子俩对视片刻，时间变得无比漫长，短暂的沉默几乎蔓延至一个世纪。片刻后，刀无极收回自己的视线。刀无形像是遭到了严刑逼供，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全身上下都是冷汗。他简直以为自己快要在这里虚脱过去。

“好，就算你不会后悔，”刀无极再度开口，语气却已逐渐和缓，“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就算你真的生下来一个健康的孩子，你才多大，你能做好一个父亲吗？一个婴儿要长大，需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你想过没有？你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去教孩子？”

刀无形站在原地，一连串的诘问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几年，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你，可是你都做了什么？怀孕的时候，你又抽烟又喝酒，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运气，折腾成那样都没流产。你走以后，每次我找人打听你的消息，你都在做什么打架、混黑社会、收保护费、在网吧鬼混，吃喝嫖赌你一样不落，你有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过一丁半点吗？”话说到这里，刀无极的语气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但凡你找到了一份正经工作，就一份，我也不至于瞒你到现在。你三叔虽然是个混账，但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他早就独当一面了。哪怕是你弟弟，这几年公司家里两头顾，多少事都是他在做。但凡你有你弟弟一半省心，我也不至于费这么多心思。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把孩子放在你身边，反而是害了孩子！”

话音落地，病房内鸦雀无声。刀无形只觉万箭穿心，全身丝毫力气也无，像一具被风干的躯壳。

“这几年我只是……很痛苦，”刀无形虚弱的声音幽灵般飘在病房，“我只能去麻醉自己，我、我只是，我做不到……”

“我本以为，在外面独立生活后，你会有所改变，可你还是和十七八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在刀无极无奈的神情中，刀无形第一次看见名为“苍老”的痕迹。刀无极还在说话，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怪我不该替你做决定，怪我专断独行，可是你这样，谁能放心得下啊！你说，我怎么敢相信你的选择？”

又是长久的沉默。刀无形怆然道：“所以……都是我的错吗？爸，这几年，这些事，都是我的错吗？就是因为这些，我连一个机会都没有……是吗？”

谈话至此，刀无形已经形容枯槁，眼里只剩下一片空洞。他说：“我真的只是……很痛苦。爸，我是人啊，我也会变，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刀无极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也出奇的冷漠，“是你的所作所为不值得被相信。”

刀无形心如死灰，颓然地站在原地。刀无极心中五味杂陈。

“你也别光顾着质问我，别忘了你那好三叔，要不是他同意，我可瞒不了三年。”刀无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漠然，说出来的话好像挑拨，又如同警告。“笑剑钝那种人，天底下没几个拿捏得了。他拿你当小孩哄着玩呢，别以为他惯着你就是对你好。”

闻言，刀无形只惨笑一声：“我知道……”

在得知真相后，刀无形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笑剑钝。在一起厮混好几年，刀无形很清楚，倘若笑剑钝肯反对，这件事绝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才是那个决定事情最终走向的人。只是……为什么？

刀无形转身，脚步疲乏无力，魂不守舍地往门口走。

“我先走了，爸……你好好休息吧。”

刀无极问：“你要去哪里？”

刀无形没有回头：“你不是知道吗？”

病房外，刀无我瘫坐在地上，听着门内的谈话，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房门打开后，刀无我抬头，看见刀无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轻飘飘地走出来，虚弱得像个鬼魂。刀无我站起身想要去扶他，自己却因为低血压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伸手抓住刀无形的手臂。眩晕褪去后，刀无我睁开眼，看见刀无形还一动不动地站在眼前，背靠着关上的房门。

“大哥，你……还好吗？”

刀无形只是苦笑：“你觉得呢？”

像往常很多次一样，刀无形甩开刀无我的手。但在此刻，在离开刀无我的一瞬间，他心中竟有了不同的感受。这次是真的要走了，真的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家。他要去哪里呢？这个世界那么大，未来的路那么长，他能去哪里呢？

刀无形摇摇晃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刀无我收回视线，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Tbc.

頂端

華眇

級別: 聖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4188
精華: 0
發帖: 174
威望: 1 點
銀兩: 773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命萧疏，凛雪鸦
王道: 元喻命
牆頭: 很多
配偶: 无
座右銘: 无
注冊時間: 2022-01-12
最後登錄: 2025-04-15

鮮花(133)

2樓發表於: 2023-04-16 01: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吵得真实沉重……话说刀无极反应这么大还以为死的是醉饮黄龙还想怎么是儿科，画面一转醉饮黄龙活蹦乱跳还是一个健'全人！

如乌云一般我所爱的人
你遮蔽了月色
也蒙蔽了我的心

頂端

baoyuxinnu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01734
精華: 0
發帖: 58
威望: 4 點
銀兩: 34491 兩
蓮花: 172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8-04-06
最後登錄: 2024-09-15

鮮花(1)

3樓發表於: 2023-04-17 11: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父子倆說話好讓人窒息，從來就不相信對方，還有笑劍鈍，這些年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呢？看著這麽小的孩子一點一點艱難地長大，最後還是沒留住。

頂端

raynight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6680
精華: 0
發帖: 54
威望: 2 點
銀兩: 474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天刀笑剑钝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22-09-22
最後登錄: 2025-01-26

鮮花(30)

4樓發表於: 2023-04-17 20: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下）

刀无形来到笑剑钝家的门前。他并非主动前来，而是出于某种惯性的渴望。离开医院后，他在这座城市里游荡了很久很久，看着太阳逐渐西沉。但最终他还是走到了这里，好像这是某种本能，他离开家，流离四海，远走高飞，走很多弯路也遇见很多烂人，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里来。只要回到了这里，之前所有的苦难都可以一笔勾销。

刀无形没有敲门，而是背靠着这道门，慢慢下滑坐在了地上。

其实他手里还有这个家的钥匙，但自从那一天后就再也没来过，这把钥匙就这样闲置了三年。三年以来，他在陌生的城市搬过很多次家，钥匙像流水一样换，只有这一把一直留在身边。这把钥匙像一个演出道具，只要它还在身边，刀无形就可以假装自己有退路，假装自己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只要拿着这把钥匙，他永远可以打开那道门。

但现在他不敢开门了。他只剩这一小段堤岸，一旦将它摧毁，迎接他的就是洪流。

刀无形在门外呆了一夜。后半夜他太困，背靠着门侧身躺下，蜷缩在地上睡着了。门内没有动静，笑剑钝应该不在家。刀无形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想，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午后，笑剑钝拖着行李箱，在这条长达三年的求医之路结束后，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他提着行李箱走到家门口，看见刀无形穿着单衣睡在地上，水蓝色的长发乱糟糟地铺了一地。笑剑钝站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走上前去。

刀无形听见滚轮咕噜咕噜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从浅眠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熟悉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刀无形蓦然从地上坐起来，向后退了几寸距离，背靠在墙上。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俱是愕然。笑剑钝消瘦了不少，面容苍白憔悴，整个人都带着萧索。刀无形愣愣地看着他。他心里的防线正在坍塌、瓦解。刀无形的心里又酸又涩，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让他溃不成军。他开口道：“你……回来了。”

“嗯，”笑剑钝点点头，打开房门，“进来坐吧。”

刀无形慢慢站起身。他在地上睡了一夜，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荷的响声。刀无形像个流浪动物，垂头跟在笑剑钝身后走进家门。笑剑钝回头看着他，叹息道：“钥匙丢了吗？”

“没丢。”刀无形摇摇头，随口撒了个谎：“我以为你换锁了。”

笑剑钝一时沉默，顿了顿，说：“你的衣服还在柜子里，去洗个澡吧。”

刀无形走进主卧的衣帽间，打开左侧的衣柜，他的衣服一件件规整地挂在衣架上。他找出三年前的睡衣，是他拖着笑剑钝去商场买的，熟悉的记忆扑面而来。刀无形看着难受，干脆扔回柜子里，在旁边的衣柜扒拉了两件笑剑钝的衣服。他躺进浴缸里，霎时一阵恍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笑剑钝还在收拾行李，敞开的行李箱摆在主卧的床边。这个家空置得太久，房间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笑剑钝只简单打扫了一下主卧，又打电话预约明天的家政。

见他正忙，刀无形也没说话，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的头发披在肩上，湿漉漉地向下滴水。笑剑钝回头看了他一眼，从行李箱里拿出浴巾递给他。刀无形把浴巾裹在自己身上。

刀无形离开主卧。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还有一间客房和一间书房。书房里一切照旧，刀无形打开客房的房门，顿时心下巨骇。这里变成了一间……婴儿房。房间里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墙面漆成了粉蓝色，天花板上悬挂着一长串星星灯，刀无形按下开关，美得犹如银河。婴儿床、摇篮和学步车都放在中央，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塔型的置物架，边缘地方都用海绵柔软地包裹起来，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具堆成了小山。靠墙的柜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婴儿用品和早教书籍，柜门上有一把锁。

眼前的景象把他钉在了原地。刀无形的手还握着门把手，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是一间如梦似幻的婴儿房，每一个角落都温柔而美丽，呈现出一种童话般的假象。住在这里的小孩会很幸福吧，因为他是那样地……被爱着。

刀无形松开手，慢慢走进房间。

地毯软得差点让他一个趔趄。刀无形向婴儿车伸出手，停在空中，好像那是一个泡沫，只要稍稍触碰就会破灭。他不由自主地放下手臂，却感到更加渺茫，难言的悲恸涌上心头。他转身，发现身后是一面照片墙，悬挂着一排精美的相框。他在这些照片中一眼辨认出自己的影子。刚出生、满月，一百天、两百天、三百天，一岁、十八个月、两岁……每一张照片都用心地装裱起来，照片里的孩子一点点地长大。这是刀无形第一次看见他。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眉眼和下颌几乎和笑剑钝一模一样，金发蓝眼，笑起来乖巧甜美，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但是他太瘦了，隔着玻璃框也能一眼看出病容，脸上总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和虚弱，连本该有的婴儿肥也所剩无几。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真的有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在冥冥之中，他们血脉相连。

笑剑钝收拾完行李，发现屋里没了声音，从主卧里出来找他。他走到这间婴儿房的门前，看见刀无形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间里，无比寂静、又无比寂寥。笑剑钝不说话了，沉默地站在门口，视线落在这童话般的房间里，无尽的萧索将他包围缠绕。这三年来，他亲手一点一点搭建起这个温室一样的梦境，最终成为一个破碎的幻象。

不需要再说任何话了。不需要再求证，不需要再提出任何质疑，一切的一切都已摆在眼前。刀无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剧烈地颤抖，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笑剑钝站在不远处，犹如一座寂寞的石像。

刀无形拿起一个毛绒玩偶，泄愤般用力向他扔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刀无形的手正止不住地颤抖，身上的浴巾早已落地，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笑剑钝还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回答，眼神无比萧索寂寥。刀无形走到那小山一样的置物架旁，每一个毛绒玩偶都精美而柔软，小猫、小狗、小狐狸、小狮子、小老虎、小鲨鱼……刀无形抖着手拿起它们，一个一个统统砸向笑剑钝。笑剑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刀无形把这些玩偶扔在自己脸上。

各种各样的动物玩偶在他的脚边堆了一地。笑剑钝说：“对不起。”

听见这三个字，刀无形反而愣住了，“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笑剑钝弯下腰，捡起几个玩偶，慢慢走进房间。

“当初你爸爸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我的确没有反对。”他把玩偶放回置物架上。“那时候你还太年轻了，孩子对你来说，会是负担。小…他本来也活不了多久的。”

笑剑钝陷入久违的回忆中。三年前孩子刚出生时，他们就知道他的生命不会很长。笑剑钝和刀无极在病房外，默契地坐在一条长椅的最两侧，两个人长久地沉默着。自从刀无形和刀无极闹翻后，兄弟俩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刀无形一定要生这个孩子，笑剑钝竟也由着他。刀无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三弟，两个人生活里不联系也就罢，生意场上也互相下绊子添堵，宁可自损也不让对方好过。如今能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已经是对对方最大的忍让和妥协。刀无极铁青着脸，憔悴得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没转头看笑剑钝，只是开口说话，语气不容置疑。他说：“把你那孽种带走。”

笑剑钝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二哥，那也是你的孙子。”

刀无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带着他滚，越远越好。刀无形那边我来说。”

“二哥，你好像不明白，在这件事情上，你从来没有资格决定什么。”

这直白的话语让刀无极拧紧眉头，凌厉的目光刺向笑剑钝。笑剑钝置若罔闻，站起身来，面朝着婴儿房的方向，竟露出了柔软的神色。他说：“我同意你的提议，但这并不代表你是对的。我只是……犯了同样的错误罢了。”

笑剑钝从刀无极面前走过。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刀无形还在虚脱中昏迷，疲弱地躺在病床上。笑剑钝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他很清楚，刀无形还只是个孩子。

“……当初是你，是你也那么告诉我，我才信的。”刀无形轻声说。笑剑钝猛然从回忆里脱身。婴儿房内，刀无形无助地站在摇篮前，抬头看他。

“可是你骗我……为什么连你也骗我？连你也……”

在那兵荒马乱的青春期，刀无形一直以为，笑剑钝是他的同盟。刀无形是个无法无天的刺猬，成日只知道和刀无极作对，遇见笑剑钝以后，他发现和这个三叔来往会让父亲生气，于是更加频繁地故意靠近他，并且乐此不疲，以至于最后甚至滚上了床。笑剑钝心知肚明，但从不拆穿。他把刀无形拿捏在手心里，不知不觉间化解掉他所有的芒刺和敌意。刀无形依赖他远胜于依赖任何人。笑剑钝像一座城堡，永远为他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不能接受的只是，为什么你要站在刀无极那边？

“那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笑剑钝说，“你知道了，会跟着受很多罪。无形，你还是个孩子。”

刀无形心里一片空茫。

“所以你也不相信我。你和他一样，你们不相信我。你也把我当小孩，你也不相信我……”

笑剑钝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是我不好，是我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我知道，我幼稚，我不成熟，我只知道胡闹，我不是个合格的大人，我……”刀无形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低头自顾自断断续续地说着，“可是，我，我也是会变的啊……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可以照顾他，你不相信我可以承担，可那毕竟是，那毕竟是我的孩子啊，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刀无形流下泪来，“那是我和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能……不相信我呢？”

一只手轻柔地拭去他的眼泪。刀无形抬头，看见笑剑钝眼中沉闷的疼痛。他轻轻偏头，蹭了蹭脸侧的这只手，伸手覆盖在笑剑钝的手背上，流下更多的眼泪来。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是，只是因为这样，我连一个机会都没有吗？我不明白……笑剑钝，我不明白……我是不是一直在犯错，我不明白，所以……连一个机会都没有吗？”

刀无形语无伦次地喃喃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笑剑钝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是我的错，”笑剑钝的声音响在耳畔，“是我做错了。无形，不要难过。”

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刀无形丢盔弃甲，把头埋在笑剑钝的颈窝。眼泪逐渐打湿了他的衣服，笑剑钝抬起手，像无数个哄孩子入睡的夜晚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这些年我也想过，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只是我也很犹豫，无形，他注定活不长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面对这种离别。”

或许这件事有无数种更好的走向，偏偏每一个人在每一个分岔路口做出的选择都是错的。无数个错误的选择造就了今天的结果，每一个人都在为此付出代价，每一个人都不快乐。

“这些年……你很辛苦吧，”刀无形抬起头，伸手抚摸笑剑钝的脸，“你瘦了……他们说，你工作也不要了，一直在外面治病，那一定很辛苦吧……你瘦了好多……对不起，我没有帮你分担，我，我没有能力，我做不到……”

“说什么呢。”笑剑钝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爸爸一直说我不该让你怀孕，他说得对，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这是我该做的，不用往心里去。”

“不，不是的……是我一定要生这个孩子，是我不听劝……”

“好了好了，别哭了，”笑剑钝拍拍他的手安慰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问题，不要自责。”

“你，你别骗我了……我知道，都是我太任性才会……”他还想再说下去，被笑剑钝玩笑般打断：“好了好了。几年不见，想不到无形长大了啊。”

一听这话，刀无形顿时恼怒，“我就知道你只把我当小孩……”

笑剑钝揉揉他的头发，“别难过了，听话。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休息，记得把头发吹干。”

“嗯……”刀无形移开视线，低头看着地毯，“我……等你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见笑剑钝好像笑了一声，让他忍不住把头垂得更低。笑剑钝松开他离开房间，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他不说，刀无形也就没问。刀无形默默弯下腰，把地上那些被他用来扔笑剑钝的玩偶都捡起来，一一摆放在置物架上。

收拾完这个小山一样的玩偶堆，刀无形转身，注意到那个靠墙的柜子其实没有上锁。他走过去打开柜门，看见里面还有很多书册一样的东西。他抽出一本翻开，发现那是相册。柜子里一整排都摆着这样的相册，侧面贴着标签，按照时间顺序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本每一张都是那个孩子。刀无形一本本翻开，一张张看过去，那个孩子就这样一点点长大。

需要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爱才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呢？是因为知道这个孩子注定短命吗？因为知道相处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所以如此珍惜地留下这些照片，是为了不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遗忘吗？要做到这个程度，究竟需要付出多少爱呢？

刀无形就这样坐在地毯上，慢慢地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在这个孩子快两岁的时候，一张模糊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很明显这是用手机偷拍的，视角倾斜，照片里的人紧皱着眉头，用一种别扭的、很不熟练的姿态抱着他。那是刀无极，抱着他的人竟然是刀无极。

刀无形如遭雷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刀无极竟然见过这个孩子，并且抱过他。照片的背景是在一个陌生的卧室里，那是医院还是酒店？刀无极看见那个孩子时是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个由自己的三弟和长子共同孕育的、同时是他的侄儿和孙子的孩子，他会厌恶吗？会不会觉得恶心？可他还是抱了……在他拥抱这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令他无法避免地感觉到，他们留着相似的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刀无形慢慢收回自己的思绪。等他翻完相册，天色已近黄昏。柜子底层还有一排光碟，刀无形把它们拿出来抱进客厅，果然发现了影碟机。他一张一张地放映，影像投影在几乎可以铺满墙的幕布上，那个孩子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有时候在哭，有时候在笑，在学步车里蹒跚，在摇篮里进入梦乡。偶尔，笑剑钝也会出镜，抱着他、牵着他，小心翼翼，万般爱怜。即使只是一点破碎的片段，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是那样地爱着他。

回来的路上，笑剑钝顺便买好了晚饭。等他打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天已经黑了，刀无形没有开灯，客厅像一个电影院，影像里闪烁的光照亮这一小半房间。刀无形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笑剑钝走过去，看见他的脸上满是泪痕。

笑剑钝把晚饭放在餐厅，走到沙发前，慢慢坐在地毯上。刀无形向他靠拢过去，慢慢偏过头去依靠着他的肩膀。他犹嫌不够，干脆坐进笑剑钝的怀抱里。眼前的遗憾是那样的庞大，残缺的痛苦是如此的恐怖而难以逾越，此刻，唯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继续面对这一切，我才有勇气继续看下去。

“可能你不信，但是我真的……爱过那个孩子。”刀无形用了很久很久，才说出“爱”这个字眼。“我真的……爱过他。”

“我知道。”笑剑钝说。

不，你不知道。刀无形想。你不会明白的。在那些荒唐的日子里，笑剑钝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刀无形知道，这不是爱，这是一种倾斜。笑剑钝哄他和哄一只小猫小狗没多少区别。刀无形并不如何在意，说到底他是受益者，笑剑钝实在是个很好用的同盟和情人，既然他乐意哄着，那他也就不想放手。但是那个孩子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刀无形被迫改变的同时，他发现笑剑钝的态度也变了。在他永远无微不至的照顾中，在他永远和煦如春风却难以真正接近的关怀里，刀无形终于找到一些真心的痕迹。他会慌乱，会感到烦恼，会为他的痛苦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刀无形惊讶地发现，或许那是爱。

当他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瞬间的时候，他是多么、多么希望能让时间永久停留。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失去的不是一个无缘相见的孩子，而是一种可能性，一种步入正轨的可能。在那些稍纵即逝的时刻，他曾经真的想过，以后要好好生活，要做一个合格的成熟的大人，要有一个真正的的家。听起来就像童年时期幼稚的梦，然后这个梦也就无法避免地走向早夭。

刀无形哭得太累，躺在笑剑钝的腿上睡着了。笑剑钝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就这样，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黑夜笼罩大地，笑剑钝坐在客厅里，沉默地看着眼前还在放映的录像。那个孩子，那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孩子，那个不该到来却最终降生在这个世上的孩子，他的人生像一场短暂的、突如其来的灾厄，毁掉了所有人的生活。三年以来，笑剑钝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伴随着他那来源于血亲的天生的残缺，时时刻刻处在疾病的威胁中。他投入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却只是在维持一个注定会破碎的梦。

终于，连那些录像也放映到尽头。投影仪停止工作，幕布暗淡下去。笑剑钝长久地、长久地坐在黑暗中。温热的液体无声地砸在刀无形的脸上，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衣襟，再也消失不见。刀无形睁开眼，就这样看见他的眼泪。

刀无形永远记得这一天，生平第一次，他看见笑剑钝流下眼泪。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寂寥、脆弱，长发垂下来，流露出的眼神满是萧索。笑剑钝在哭。他也同样难过吗？他也同样面临着命运的无奈与捉弄、并为此感到自身的渺小和脆弱吗？他和他一样，意识到生活那巨大的崩塌和溃烂吗？

那些眼泪，就这样缓慢而无声地，顺着笑剑钝的脸颊，落在刀无形的脸上，从一颗心流向另一颗心，几乎制造出一个心意相通的幻觉。在这个被命运覆盖的夜晚，刀无形终于发现，原来他们之间是如此荒唐而又错误地、接近于相爱。

-Fin.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