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29 【温赤】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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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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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樓主發表於: 2021-04-29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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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9 【温赤】错位

　　平行时空有
　　角色死亡有
　　不是什么阳间东西……
　　
　　上

　　终战结束后凤蝶仍旧未醒。
　　“凤蝶身上没有三途蛊，可他们不相信……援军一直不到，我们很快支撑不住了……根本就没有援军。”剑无极将脸埋进伤痕累累的手掌，哽咽声仍旧从指缝间传出，“我不该带她回中原……”
　　修儒站在床边捏紧拳头，眼眶通红:“剑无极大哥，对不起。”
　　赤羽看着自责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目光转向站在更远处的墨家钜子身上:“神蛊温皇怎么说？”
　　“温皇先生他……”
　　一声冷笑打断俏如来，剑无极抬起头，眸中癫狂:“万界医会都无计可施，他还有什么可说……当年三途蛊不是他引爆的？天允山群侠不是死于他手？凤蝶会有今日都是因他而起！他不是医毒双绝吗？为什么躲在还珠楼不出来！为什么凤蝶还躺在那里！”
　　“剑大哥！你不要激动！”修儒按住剑无极胸前再次挣裂的伤口，焦急得额头冒出汗来，伤人的刀上涂了毒，致使伤口极难愈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崩裂了，修儒有些怨他们又提起神蛊温皇刺激剑无极。
　　赤羽伸出手来帮修儒把人按回床上，剑无极紧紧抓住赤羽的衣袖，仍恨恨地，两眼却在流泪:“我是个废物，无法保护凤蝶，可他是天下第一，为什么也救不了她，为什么啊……”
　　赤羽想告诉他纵然举世无双，天下第一，也是肉体凡胎，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完成不了的心愿。但最后他只是拍了拍剑无极的手，沉着地对痛苦的年轻人说:“温皇不会放弃凤蝶的。”
　　
　　黑水城内，俏如来与赤羽并肩而行，耳边是纷纷流言。
　　行到僻静处俏如来先开口:“剑无极与凤蝶姑娘是温皇前辈从战场上带回，当时两人昏迷不醒，凤蝶姑娘更是已失去呼吸，众人穷尽医术也只能护住她心脉留住一口气息……是我一时不查，才致使今日结果。”
　　“你当时分身乏术，哪里能想到有人会怀恨至今对凤蝶发作，不必自责。在那之后又发生什么？”
　　赤羽叫他不必自责，但听完问话后的俏如来脸色更差，艰难道:“温皇前辈他在天擎峡大战时施放了三途蛊，与战者无一生还，毒雾弥漫致使方圆数里生机断绝。现今战乱平息，群侠便要求进行公审，要连同当年天允山之事一并清算，我……阻止不了。”
　　“呵，事已至此，你还愿称他一声前辈？”
　　俏如来面色苍白:“赤羽先生也说过，群侠总是善忘，有些事俏如来必须记得，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开这困局，对凤蝶姑娘的伤更是无能为力。”
　　“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不必替他开脱，更不要说什么以功抵过，神蛊温皇可不会领情。”
　　“俏如来明白先生的意思，但公审就在三日后，现还珠楼已成众矢之的，界时群侠齐聚……”俏如来瞥向身旁，赤羽到中原的时机巧妙，又是孤身一人，他与温皇惺惺相惜，百般牵扯，俏如来原以为他的反应会更大，没想到其人依旧冷静沉着……
　　“赤羽先生不担忧吗？”
　　赤羽笑了一声，折扇在掌中轻轻敲打，似乎在回味俏如来的用词，末了微微一叹，其中情绪真假难辨:“担忧，故人至此，叫我如何不担忧啊。”
　　
　　还珠楼外横亘一道长愈百步深数尺的剑痕，虽不知何时留下但锋锐剑意仍留存不散，赤羽稍运真气，在周遭数道窥探视线下迈入其中，心中好笑，这些人连一道残存剑气都畏惧不已，竟然还有胆量要审判剑主。
　　自称蝶舞的侍女奉楼主令前来迎接，礼数周到全无戒备，赤羽随女子进入，见还珠楼内倒不似上次来时萧瑟，仿佛对外界发生之事浑然不觉，沿路还有莳花弄草的婢女们不时拿眼偷觑，他并不介意，只暗道红袖添香，温皇倒过得风流惬意。
　　走过一条熟悉的曲折道路，如今身处江湖风口上的还珠楼楼主才悠然现身。
　　“一别经年，故人别来无恙？”
　　“赤羽大人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
　　“慢来，不必。”赤羽以扇托住温皇双臂，止住此人的装腔作势，锐利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仍是全无破绽的情绪。
　　“你我之间，还需客套吗？”
　　“哈。”温皇不避来客锋芒，任其打量，“上回未能亲自招待，温皇心实难安啊。”
　　“呵呵，若你有心难安，为何不来东瀛？吾可是扫榻烹茶只待君临呐。”
　　“哎——只恐军师大人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吾这个闲人。”
　　“那不如闲话少叙。”
　　温皇了然一笑，侧身垂首羽扇引道:“酒已备好，好友，请。”
　　
　　“吾见过凤蝶了。”
　　酒液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准确落入杯中，温皇放下酒壶烦恼地蹙眉:“好友还是一般无二地直白啊。”
　　“你既还记得吾习惯直白，想来也不会忘记吾曾说过你所欺骗过的人最终都会回头来对付你。”
　　“哈，这算是挑衅吗？”
　　赤羽摇头:“神蛊温皇何曾将世人看在眼内，谈何欺骗呢？吾想说的是，当年的告诫也并非全无例外，这一点你最清楚不是吗？”
　　以扇掩面，温皇目光如炬:“好友此言何意？”
　　“曾经温皇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一场游戏，是游戏中连续不断的试探，你用性命去试探结果，也得到了结果，吾好奇如今你还不满足吗？”
　　“赤羽先生来此是为求证？”
　　“吾此行为探望故人，并非试探，更不是谁的说客。”
　　“哈，饮吧。”
　　头一次，他与温皇在对坐的情景下能痛快地饮一杯酒，这是赤羽的表态与诚心，此时此刻再无敌我，怪得是杯酒入腹并非落寞，竟暗生出团团暖意。
　　温皇笑眼看他，摇着扇缓缓道:“有一个关于温皇的故事，吾从未向他人提起，不知好友愿听吗？”
　　“洗耳恭听。”
　　“故事要从吾离开邯卢族之后讲起……”
　　赤羽自然听过那个关于巫教天才的传言，却从未想到温皇会亲口提起那段旧事，当即凝神细听。
　　故事很简单，年幼的温皇虽是族长义子，但在忌族并不受欢迎，大人们看重他的能力却忌惮于他的冷血天性，孩子则更多是抱着天真的恶意，起初他们远离、观望，直到确信这个外来者并不似长辈口中凶狠甚至看起来柔弱可欺，终于开始使用更直接的方法——以暴力驱逐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温皇。不知是乱石中的哪一块砸破了他的头，血流进耳朵，但还能听见族长按着他的肩膀慈爱地说:为什么不试着亲近他们呢？
　　不知忌族族长是否真的愚昧，居然仍不知危险妄想让温皇融入同龄人，但年幼的温皇确实依言同忌族孩子们亲近了。不久之后忌族在与外族的争斗中因毒虫反噬惨败，族长当场噬身而亡，忌族也从此式微。
　　“你为了报仇接近那些孩子？不对……”赤羽猜想年幼的温皇可能是利用孩子将刺激毒虫的东西散布在忌族，但如果温皇想要报仇应当不需要用如此迂回甚至于不可控的方法。
　　牙关渐紧，赤羽脊背生寒，冷声道:“是试验……”
　　温皇一直注意赤羽的反应，现下对他的结论不置可否，只依旧微笑着缓声道:“从头到尾，他们可从未将我视为玩伴啊，吾也只是孩童的恶作剧罢了。”
　　赤羽腹中的暖意因为温皇的笑变得冰冷刺痛起来，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这张毫无破绽的端秀面容，决心给自己最后的机会:“那再一次施放三途蛊也是恶作剧吗？群侠视你为异类，你便将他们当作玩物？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在泄愤？”
　　“无论如何结果并无不同啊，赤羽好友。”
　　怒意随着一声好友攀上顶峰，赤羽一向很擅长利用情绪，然而此时他实在难以压制，灰眸冷冷注视对面:“这决定着三日后吾会站在你的对面还是身前。”
　　温皇的双眼却因为这句话升起几分灼热，再次注满酒杯，欣然邀请:“哈，三日而已，温皇的答案，军师大人何不拭目以待？”
　　
　　离开时赤羽怒气未消，周身真气翻腾，蝶舞跟来送客，赤羽向前走着突然听见身后响起抽咽声，忙收敛内息问:“你哭什么？”
　　侍女一时慌乱，急急地抹去泪水:“无，无事。”
　　“吾无意迁怒于你，只是你们楼主着实……”他顿了顿，最终只说出个无奈大过凶狠的词，“……可恶！”
　　蝶舞闻言更忍不住泪珠，一颗颗涟涟地垂落下来:“怎么连赤羽先生也……楼主，楼主他……”
　　“蝶舞。”
　　一声低唤让还在哭泣的姑娘打了个激灵:“楼主……”
　　赤羽怒气被蝶舞莫名言行消去不少，只炯炯逼视来人。
　　温皇言笑晏晏:“赤羽大人走得如此匆忙，竟将随身之物落下，现今在下可不便将之送去黑水城啊。”
　　泥金折扇落在他手中，赤羽伸手去拿，这人却又收手，竟似逗弄。
　　“你？！”
　　“不如先由温皇保管，三日后好友来取如何？”
　　“不必！”一把夺回扇子，赤羽勃然道:“三日后吾定亲身而来一观楼主风采。”
　　“哈！”
　　
　　赤羽带着满腹闷气回到黑水城，恰好见到与俏如来交谈的欲星移，海境师相笑意盈盈率先起腔:“赤羽先生来得好快。”
　　赤羽笑了声道:“再快也不及师相准时，怕是赤羽一上岸便接到消息了吧。”
　　俏如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若有所思，只见欲星移毫无被拆穿的窘态，施施然道:“事关在下一条手臂的债主，自然时刻关注。”
　　“呵呵呵，即使温皇发难也牵扯不到海境，师相何必如此紧张呢？”
　　“莫忘了在下还是墨家九算，忧钜子之忧也是分内之事啊。”
　　俏如来:“……”
　　又是个口不对心之人，赤羽正要嘲他此言何等好笑，周身气力却仿佛骤然被抽走，竟直直向前倒去。欲星移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却发现赤羽浑身绵软根本无法站起，只能托着人使他半卧在地。
　　“赤羽先生？！”
　　听见俏如来连声呼唤，赤羽立刻想到自己也许被温皇下了蛊或毒，然而气力消失之后意识也迅速模糊，眼前已是重重黑影。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赤羽只来得及嘱咐:“俏如来……不可去还珠楼……”
　　另外二人脸色骤变，要再问时，赤羽已失去意识昏迷不醒。
　　
　中

　　与其说失去意识，不如说意识与肉体脱离。在虚空中漂浮不定时，赤羽的一片理智仍惦记着神蛊温皇莫名的要求、蝶舞奇怪的神情，与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她究竟想说什么？
　　不知飘荡多久，重新感受到身体的赤羽立刻睁开眼，他心中还有疑问要解决，然而目之所及竟是全然陌生之地，甚至许多陈设都见所未见，不待反应，视线凝聚正正撞上一张熟悉面孔——神蛊温皇站在不远处神色异样，目光同时在审视他。
　　不，那不是温皇。赤羽眉心拧起，几步外的人不管装束还是气质都与他所认识的人相异。
　　而屋主也在沉默中迅速思考判断，并在不到半分钟内面色恢复如常，对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自家沙发上红发异服的男人说:“喝茶吗？”
　　不及反应，一大团白影从天而降落进赤羽怀里，并不轻的重量撞得他从鼻腔发出闷哼，赤羽拧着眉低下头，蓬松的毛团伸出爪子按在他胸前，仰头凑近露出一张猫脸。
　　“咪——”
　　“无双。”
　　
　　任飘渺的绝世神兵名为无双，正如他之剑术，登峰造极、举世无两，若剑器有灵，想来也该同主人一般孤高桀骜，实在不应是这副柔软娇憨的模样……五指在厚密毛发中屈伸，白猫在抚摸下抻爪打呼，露出肚皮，而赤羽仍未从诧异中回神，也许是他不常见温皇化为任飘渺，对剑神的印象过于刻板，此刻竟在异世界的猫儿身上品到一丝趣味。
　　一杯茶递到面前，屋主正不避讳地打量着人与猫，幽狭眼眸流露出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兴致。
　　太像了……
　　“多谢……”他垂头看着杯中色澄味香的茶水，恍惚送到嘴边——主人却忽然伸手截断动作，赤羽疑惑转头。
　　“不怕有毒吗？”
　　心头一悸，赤羽猛然发觉在全然陌生之地自己竟然失了警惕。男人握着他腕骨的力道不轻，赤羽面色如常直视着对方静如沉渊的双眼，不放过其下任何汹涌的深流，但很快潮涌褪去，留下的只剩沁凉的幽泉，他听见那人曼声说:“自我介绍，我叫神蛊温皇。”
　　
　　这是与他所在的时代不同的时空，赤羽很快接受了现状，包括自己被这里的神蛊温皇收留的现实，但他无法也不打算适应更多，不论因为什么来到此地，赤羽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不曾向这里的温皇说出自己的身份，而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仿佛他们相识已久，不必过问。
　　当见到前来探望的凤蝶时他发觉只有温皇能看到甚至触碰自己，这使得赤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是真实的了。
　　“你一直看我。”温皇坐在窗边的木躺椅上看书，此刻合上书抬头，薄红嘴角勾起几分揶揄地笑，当然，客人总是正襟危坐着发呆，这一点也很有趣。
　　“你……几岁？”赤羽能看见他修剪整齐的鬓角已经冒出零星的白发，笑起时眼尾也泛着纹路，岁月从不厚此薄彼，赤羽深知此理，但他承认自己从没想象过神蛊温皇衰老的模样，因此觉得新奇。
　　“五十八，怎样？”
　　赤羽摇头，神色有些迷茫，他仍旧想象不出来——不管是神蛊温皇摇不动扇子还是任飘渺提不起剑那天。
　　“吾有一个朋友……和你很像。”
　　温皇不再笑了，静静地听他说话。赤羽讲自己时并没有障碍，他已经清楚这个时代不存在那些江湖波涛、腥风血雨，对听的人来说这只是话本里的故事，甚至于对着同一张脸，他能轻易说出永远不会对神蛊温皇说的话。
　　很早之前——远在西剑流征伐中原之前——赤羽就明白自己的生命在刨除西剑流之后将是一片虚无，因此温皇将生死博弈视为游戏，他并没感觉到不妥，本质上他也不是多看重人命的人，只是生在世上，他愿意让自己接受牵绊成为“同类”中的一个，否则太孤独了。
　　他曾经提醒温皇，因为深知独自一人在世间是很艰难的，但他也并不需要温皇做与自己同样的事，温皇只要做温皇就够了。
　　“毕竟人想要全然的恣意，就好像鱼要跳出水，将面临剧烈的痛苦，甚至死亡。”赤羽并不想做一捧水，“吾也只是，希望他相信人是可以被无条件接受的。”可千里而来却被一再试探时，他也会生气。
　　“你相信吗？”
　　“信。”
　　赤羽愣了愣，那个字被念得莫名缱绻，使他不确定对方在回答，还是呼唤。
　　可他在这个人身边见过凤蝶，见过千雪孤鸣，见过藏镜人，却没有赤羽信之介，他没有问，是否在遥远的异国他还有一名友人？
　　在赤羽发愣的间隙里，温皇已经开口说起自己的爱人。
　　“他很热情，尤其是在床上，总喜欢面对我。”
　　起先赤羽并不理解他的意思，直到意会“爱人”即所爱之人……
　　那些床笫间的私事，被温皇用谈天的语气缓缓道出，他像平常一样微笑着，坦荡地看向赤羽，口中是自己如何在夜晚或白天与爱人沉溺纠缠，仿佛这是值得分享的欢愉，只要对方不制止他便能永远说下去。赤羽的耳朵藏在红发之下，但脸颊却无处遮掩，他紧盯着，直到看见欲色攀染而上，才露出一点得逞后的狡猾。
　　赤羽的确心烦意乱，可却没有打断，他明白自己在臆想什么，他不看坐在窗边的人，可在同样的声音里，他不可抑制地想到神蛊温皇的脸，还有赤裸的身体……
　　温皇停下了，深深地看着出神的赤羽:“他可真幸运……我爱人已经去世了。”
　　心脏仿佛停跳一瞬，赤羽问:“什么……”当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化后，他立刻闭上嘴，方觉面如火烧。
　　温皇好心地递来一杯茶，也好心地没有让他多说话:“我爱人因病去世，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他的表情并没有很悲伤，只是在缅怀之后平静地感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还像年轻时一样，而我要在之后的许多年里慢慢朽烂。”
　　“你很寂寞吗？”
　　温皇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是另一种寂寞，类似于房子虽然空了，但它曾经满过，空不等于虚无，你懂得吧？”
　　他笑着，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深渊里如果开满过花，即使花枯死了，那里也不再是空无一物。”
　　“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像谁呢？”温皇低语，并没有戳破，只是重新翻开了书。
　　
　　无双并不是一只真正的，或者说活着的猫，温皇从不会抱起蹭在脚边的宠物，唯有一次，赤羽看见他抱着无双打开猫的肚皮并往里填充了什么东西。
　　“无双是仿生猫，你可以理解为模仿活物制造的机关，也就是偃术。”
　　赤羽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的机关术。
　　“我们曾经有一只猫，但后来老死了，凤蝶很伤心，所以我做出无双，可她又拒绝养它，唉，明明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
　　温皇抬起眼:“是啊，他也这样说。”
　　赤羽感到他看向自己时目光后的火热与疯狂，尽管掩藏得很深，但他曾经在自己认识的温皇眼里见过同样的东西，因此他感觉得到，渐渐地一个猜想出现在脑海里。
　　温皇主动提出给他清洗头发。赤羽的红发柔滑浓密，披散时像红绸一样，当他还年少时天宫伊织曾开玩笑:信之介的背影看起来像披盖头的中原新娘。如今赤羽的头发比当年更长，擦干它们比清洗更加耗时，赤羽跪坐着，温皇就盘腿坐在他身后，没有用这个时代的工具，执着地用厚软的毛巾擦拭，动作熟练耐心，直到手指能不受阻碍地流连发间。
　　赤羽突然问:“有什么不同吗？”
　　他已经明白温皇死去的爱人是谁，并且不想再装作一无所觉。
　　“一模一样。”
　　“他真的是病死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身后的声音带着丝期待。
　　“因为茶，里面的确有毒，吾还算知道一些药理。”
　　“真敏锐啊，那药不会致死，除非长年累月服用，不过他的确是即使发现了也从没拒绝过，就像你出现那天一样。有时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离开呢？”并没有因为被揭穿而羞怒，温皇的声音依旧舒缓懒散，只是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愉快。
　　“不过后来我就不再给他泡茶了。”温皇怀念地抚摸着发丝，“他真的生了病，很严重，很痛苦，我没有办法救他。”
　　“有一天晚上他疼得无法入睡时问我是否真的爱他，我没法回答，我这辈子都没说过那几个字，甚至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赤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颤，他闭上眼，被某种感同身受的痛苦所笼罩。
　　“我是个杀人犯。”
　　漆黑的锋刃穿出，温皇用刀捅开了赤羽的胸口。
　　“你是个无望的疯子。”赤羽说。
　　“也许，我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多爱他，直到再见到你才意识到这点。”只是那个人曾经无底线地包容他，填给他那些东西，让他不舍得自毁。
　　“真正的虚无其实是死亡。”
　　温皇在人间凝视着虚无中的爱人。
　　“疼吗？”
　　“疼。”
　　他把头抵在他的后背上，伸手抚摸伤口。
　　“但没有流血。”那声音不再留恋，有些少见的悲伤，“所以你是假的。”
　　
　　下

　　人是很善变的动物，在雪地里流浪时，赤羽并不惧怕死亡，因为他只是匹被遗弃的野马，随时随地，他在旷野中跑，也可以在旷野中死。但等到祭司带他回西剑流，身边环绕着天真或愚蠢的声音后，赤羽开始审视“活着”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说，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这并不能使赤羽心生畏惧，直到有伙伴死于任务，众人为他下葬，赤羽看着周围一张张苍白的脸，耳朵听着四面传来的细微哭声，他扭头，天宫伊织的下巴尖正挂着一滴泪，而总司沉默着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他忽然明白死是怎样的，莫大的愤怒吞没了他，他感到被愚弄，他还没享受到生的乐趣，居然就注定要承受死的痛苦。他强硬地要求总司、泪还有伊织承诺绝不死在自己前头，犹嫌不够，他甚至大胆跑去祭司面前请他一直活着。
　　桐山守向来不苟言笑并对他们十分严厉，那次却耐心问赤羽为什么提这样的请求，赤羽说出想法后，他的目光因为少年自己未察觉到的敏锐多情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悲伤:“信之介，你将是我最能忍受痛苦的孩子。”
　　他还没来得及体验生，便过早地透彻了死，或许唯有如此才不会重蹈覆辙，才是西剑流需要的领袖。那时候桐山薰这样想。
　　
　　连环的旧梦像走马灯一样，短暂虚幻，正如在他生命里存在过又离去的人。赤羽似乎明白了蝶舞的意思，温皇怎么能容忍蝴蝶先离开呢，闲云斋可上没有寒冬。
　　
　　“赤羽先生……赤羽先生！”
　　俏如来忧心忡忡地呼唤着，在昏睡三日之后，赤羽终于苏醒。
　　“先生感觉如何？”
　　在取回身体控制权的瞬间，赤羽不顾浑身酸软翻身而起，俏如来大惊，忙伸手扶住。
　　窗外天暗，赤羽一把抓住俏如来，快速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赤羽先生昏睡了三日，马上就要天亮了，俏如来正准备前去还珠楼。”
　　“果然……神蛊温皇，你还当真不留一丝转圜余地给吾。”怒极反笑，他化出凤凰刀支撑身体，扭头面向俏如来:“你的老师教过你如何做一个赌徒吗？你所在的位置，注定不允许你随意处置自身性命，更何况是为了不值得的筹码，和最难测的智者对赌。”
　　“你认为温皇会顾忌你的死活？”
　　俏如来无惧威压，坦然面对:“先生言重了，众人……”
　　“赤羽！”欲星移自外而来，只见赤羽挥出一记手刃，沧海珍珑尚未化出，俏如来已不及防备软倒在他身前。
　　“赤羽先生何意？”鳞族师相佩剑出鞘，剑尖鸣颤直指赤羽。
　　“俏如来，抱歉，吾时间不多了。”赤羽将昏迷的俏如来交给欲星移，“师相当初传信告知吾凤蝶濒死，是希望我能阻止神蛊温皇作出极端之事吧。”
　　“不错，毕竟当年先生可是只因一名入信，千里而来啊。虽然远水难救近火，但对宿敌温皇，军师总比我们更了解不是吗？若不及阻止，后续之事多一个人自然也多一分助力，只可惜……神蛊温皇果真不愧神蛊之名。”
　　“你如此盘算，若吾不阻止他呢？赤羽与温皇，原本便是同一种人啊。”
　　“哦？那军师以为温皇还是当初那个无心的智者吗？难道你要坐视故人自毁？”欲星移仍是泰然自若。
　　赤羽冷笑了一声，沉沉地凝视着他:“欲星移，按下你的筹谋，吾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闻言欲星移利落收剑，指着怀里的俏如来:“可以，但吾这个师侄是慈悲人，欲星移满意的答复，他却不一定接受。”
　　“好，吾保证，今日还珠楼外不会有一人枉死。”
　　胸口自醒来便隐隐作痛，仿佛真被戳穿过，但赤羽无暇顾及，他知道，神蛊温皇还在等自己的答案。
　　
　　还珠楼还从未这么喧嚣热闹过。
　　那些自诩正义的人不敢直接讨神蛊温皇的人头，要先用乌水将人淋透才好以此为借口丢进名为清白的河里淹死，千雪听得厌烦，还珠楼大门敞开着，他们口口声声要驱逐残害正道的凶手，却没有一个人迈进去，因为如此还要将俏如来扯出做挡箭牌。
　　罗碧已然不耐，浑身真气暗涌，怒气磅礴的一掌正要击出……
　　铛铛铛！
　　电光火石间，三根赤色飞羽被笑藏刀挡下，其中力道令千雪也不得不在意。
　　“谁？！”
　　“稍熄怒火吧，诸位！”
　　人群分道，赤羽持扇行来，目光扫视四周，无人领导的情况下，现场果然如预想得一般混乱，想来有不少人是当真想来讨命，不然他真不知中原原来还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人。
　　罗碧眉头深皱:“赤羽信之介，你什么意思？”
　　“主人未到，争辩并无意义，吾只是要告知诸位，今日俏如来不会到场了。”
　　一言既出，立刻激起纷纷议论。
　　正在此时——
　　“恶魔无间来，人魂欲胆寒，天理终循环，生杀吾自在。”
　　人声懒散依旧，随之徐徐步出的正是还珠楼主，折扇张开，赤羽目视来人，朗声相对:“神蛊温皇，赤羽依约而来了。”
　　静，四周唯有静默，气氛冷沉到极致，在场问罪众人无不记起不久前天擎峡内无间地狱般的惨状，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霎时——红衣人挺身而上，起手一式“赤鸿飞羽”直向温皇面门。
　　“哈！”
　　温皇飒然一笑，气运于掌直面来人，尘封之招再现，正是“一指风雷”！
　　两式相冲激起阵阵裂石飞沙，赤羽一击不中，旋身低喝折扇再进，温皇亦泰然以对，步伐迅捷身姿潇洒，围观之人不闻呛声便见二人以武相争，纵然未曾预料却也乐见其成，然而其中或有知其人者，此刻却如云山雾罩。
　　千雪孤鸣用肘捅了捅罗碧，面露难言之色:“藏仔，他俩在做啥？演戏？”
　　“……”罗碧心头莫名烦乱，当年他与西剑流交易时，最常打交道之人就是赤羽，尚武之人多好战，赤羽虽是智者却也不能避免，即便只是试探其战意也必然高昂，他直觉赤羽神色不对，却想不出到底为何。
　　数十招拆过，神蛊温皇率先停手，赤羽仍提掌拍来，却失准度，被轻松抵挡。
　　“好友，够了。”
　　“哼！”未被握住的手猛然扬起，温皇不闪避，被折扇削下一缕鬓发，发丝落地赤羽这才抽手，退到两步之外冷冷地看着温皇。
　　“你受伤了？”
　　“与你何干？”
　　“诶，若伤得太重，可是杀不了温皇的。”
　　“心机温仔你说什么啊！”
　　“狼主，吾记得请你去照看凤蝶了。”
　　“喔，照看凤蝶哪有看你的热闹趣味，我不仅要看还要带着兄弟一块看！”千雪身边的罗碧适时发出一声冷笑。
　　赤羽嘲讽:“神蛊温皇，你的人缘当真一如既往地差。”
　　“哈。”
　　见他们没有再战之意，围观者渐生不耐:“少废话了！杀人偿命，神蛊温皇，今日你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一石入水，千层之浪尚未激起，温皇仿佛刚发现在场诸人，两眼斜睨发声者，眉宇凛然，势如冷潭深渊:“神蛊温皇做事，何时要向你们解释了。”
　　闻者只觉森然，几欲战战:“你……你……”
　　“废物。”
　　语声未落，人群中响起凄厉惨叫，循声望去方才呛声之人已在须臾间被削去舌头，而温皇本人竟连身也未动。
　　赤羽知道他一直注意着自己，当即化出凤凰，移步站在众人身前，面色冷凝:“温皇，你若无话可说，便换吾来。”
　　温皇重露笑意，只是细看那笑中却是一片冰冷:“看来赤羽大人已有决断了。”
　　刀锋灼热引周遭水汽蒸腾，赤羽眉目在扭曲的空气中仍然清晰深刻:“神蛊温皇，你想要答案，今日赤羽信之介奉陪到底。”
　　凤凰刀刹那划开，炽烈火焰却向身后而去，一式已将诸人逼退数丈，赤羽飞身抓住温皇衣袖，凌厉面容只在咫尺:“走！”
　　答案，出人意料，却又好似在意料之中。
　　温皇任由拉扯，只如闲庭信步:“正邪不两立，赤羽大人当真要与在下同流合污？”
　　凤凰浴火，无惧寒锋冷刃，赤羽的声音在千夫所指中坚定依旧:“此时此刻，舍我其谁！”
　
　　神蛊峰，无边崖——
　　当年惨遭赤羽崩毁的碑石已重新镌刻，碑上诗文却仍是那首。
　　“欲见毒邪无它法，真情真义终流露……神蛊温皇，要见你一面当真艰难。”
　　“好友此言差矣，峰上已无毒邪，温皇如今正站在你身后，只消回首，一面何愁。”
　　温皇面对着赤羽的背影，眸中暗流涌动，人世一成不变，不断试探人心的底线也是寻求乐趣的方式之一，他尝试过许多次，也得到还算满意的结果，如今唯剩一人还令他好奇不已。
　　深渊会滋生怪物，但赤羽却像孕于渊底的神鸟，煌煌熠熠飞入人世，只是既已入世，又为何还要转圜？难道这深渊之中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吾今日之诚意，汝感受得到吗？”
　　“情真意切，令在下愧不敢受。”
　　赤羽冷笑:“当真不敢受？你的游戏，结束了吗？”
　　“诶，知我者莫如赤羽大人。”
　　“那以吾之情义换汝诚心之言，凤蝶，你打算如何救？”
　　“当真要听？”
　　“是。”
　　“只要温皇身死。”
　　“是相思蛊？”
　　“是也不是，唯有将母蛊种在吾体内，才有可能在母体死亡时使子蛊寄生者起死回生，这也是当年忌族族长想却未做到的。”
　　赤羽不想再知道他在巫教曾经受过什么，无边崖上风砭肌骨，扑在面上几乎使人窒息，他深深吸气:“温皇，告诉吾，到现在你心里想的还只是是否将巫教踩在脚下吗？”
　　“吾之毒术难道不是早就将其踩在脚下了吗？”
　　“回答吾的问题！”
　　“温皇在等军师大人的答案啊。”
　　“神蛊温皇！”赤羽猛然回身抓住依旧语气悠然的人，双目怒红:“你为何要逼我至此！若今日我毁约，你要让谁来杀你？狼主？藏镜人？”
　　“这件事唯有赤羽大人做得到啊。”温皇看着他，仿佛已经洞悉赤羽的全部心思，“吾也知晓赤羽大人从不爽约。”
　　既然知晓，又为何在临别之际再度相邀？为何连一天的抉择时间都不愿多给？
　　“你害怕吗？怕赤羽犹豫，怕再无人陪你完成这场游戏？”
　　“赤羽大人会吗？”
　　蓝色羽扇横插在他们之间，温皇只露出一双眼看他，正如神蛊峰初见之时，但他与他却再也回不去闲云斋座谈对饮了。赤羽无法再说下去，松手后退，重新执起凤凰。
　　无双亦出，秋水浮萍随之现身。
　　这不是赤羽第一次见到任飘渺，却是温皇第一次在他面前化为任飘渺。
　　剑如秋水，身似浮萍，飘渺无定。
　　这一场，并非武决，而是武诀，刀与剑，人与人，从针锋相对到相交相契，从唇枪舌剑到咫尺无言，相识不过数载却仿佛已纠缠半生，昔年无边崖旁种因，今日了因结果！
　　赤羽仍旧想不出温皇老去的模样，但他已看见自己将如何在人间朽去。
　　“若有来世，别再相见了。”
　　“哈，赤羽大人真是霸道啊。”
　　凤凰刀自背后而入洞穿躯体，再见温皇的面时赤羽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思念，他想更靠近便就从心而行，直到熟悉的刀刃同样刺穿自己的身体。他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得近，几乎能从刃上感觉到温皇的心跳，热血流在一起，汇到一处，分不出你我。
　　温皇依旧笑着看他，只是眼中终于浮出真正的情绪，赤羽知道，对自己的答案，他满意得很，也得意得很，最终一局，胜者仍旧是他。
　　手握刀柄的姿势如同相拥，赤羽伏在温皇耳边问:“温皇，你相信吗？吾是真的。”
　　笑意与温度在身畔渐渐消散，赤羽听见他说:“信。”
　　是回答，亦是呼唤。
　　
　　千雪孤鸣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他与罗碧听完蝶舞的话追到无边崖，温皇已经死在了赤羽怀里。纵然他的兄弟一向热衷于作死，但谁也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要以命换命这不难理解，由赤羽结束性命却耐人寻味，只是人已经没了，自然也无从逼问，毕竟他们都不能让死人开口坦诚，何况谁又知道神蛊温皇变成了鬼是否就能老实交代呢？
　　赤羽将温皇的尸体带回黑水城，当着所有人的面焚了。巫教人擅于驱使毒虫，也深知虫豸的能力，因此为免尸身遭噬死后皆是火葬，任飘渺剑九灭巫教，与生身之地恩断义绝，最终却也不免一遭，不知若他魂灵未去，看见这一幕又作何感想。
　　
　　不知过了多久，赤羽在黑暗中一时听见有声音问“疼吗”，一时又听见谁说“你将是我最能忍受痛苦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疼还是感受不到疼，他只是觉得有些寂寞，正如年幼时跋涉在雪原之上，目中没有任何活物，只有孤单一人，无际冷雪。
　　他忽然想起温皇的骨灰已经被千雪孤鸣收走了。
　　“醒了？”出乎意料，坐在床边的是欲星移。
　　赤羽沉默了很久，问他:“你看见了吗？”
　　“什么？”
　　“天下第一毒，神蛊温皇的骨头也是白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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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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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5-25 00: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又来啃一遍刀，好！像是温赤干得出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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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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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4.29 【温赤】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