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6 【温剑/任剑】[限] 一寸灰（全文+番外已完结）|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6 【温剑/任剑】[限] 一寸灰（全文+番外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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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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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20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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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无极惊得连呼吸也不敢，屏了好久发觉温皇仍未放手，才愣愣问出一句话来。

“你...没有醉？”

温皇不说话，他自然没醉，醉的是剑无极。他本应该按住一切情绪快些找个借口，或是转个话题避避难堪，可是他真的醉了。就是此刻大惊之下他的酒意消了些，也仍是头昏脑涨一派迷蒙，更不要说身体之外，心神更是狂乱。偷亲的紧张，被发现的羞耻，和此刻被温皇按在怀中的狂荡心动，都在他脑里波涛翻涌，根本不受控制。

过了片刻，温皇才悠悠开口。

“能站起来吗。”

剑无极傻傻点头，就要撑起身体，但他几乎没半点劲，刚起了一半就要跌落回去。他纵是满腔情意，甚至醉后失态去轻浮于人，但理智稍微回来些，他便要强地自责起来。已经给温皇闹了这么大笑话，他不想再令他弃嫌。

他一手撑上桌沿，强行变了身体方向，宁愿失去支撑的身体重重摔去地上，也不再向着温皇跌去。

眼看他将要坠地，温皇却又一手将他扯了回来。这一扯，剑无极身体重重倾倒，他只觉前后晃了一阵，脑子更晕，只一眨眼间，他已经落回温皇怀中，比之前贴得更紧。

“既喝醉了，就莫再乱动。”温皇的声音似远似近，又似直接从那心口里传进耳中，剑无极手脚顿时不敢再动，只抬了酒后沉重的头起来，恍惚地看着离得极近的人。

他眼中看着的温皇，眉眼也拉出些模糊阴影来，三分像真，七分似幻。剑无极却知道，这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神蛊温皇，他身上的温度也正在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怕自己心中想入非非会更加失控，他只好强打精神断续开口。

“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温皇却无意让他。

他的手在剑无极腰间揽紧，沉了声音道：“为何？”

剑无极恍惚摇头，“我怕...对你失礼...”

他现在觉得自己的感情，在这一番变辄之后也已全数成了僭越的无礼之事了。

不是他看不清楚，而是温皇的眼中本来就晦暗难明。他只定定地看着剑无极的脸，却不知透出的是什么意味，越是看得久，剑无极心中越是不安。剑无极甚至想他骂自己一顿，打自己一顿也好，宁愿痛快些受了罚再向他赔罪。

良久，他才终于落下剑无极意料不到的审判。

“你真对我如此心仪？”

温皇的声音不像开玩笑，他的面色也不见责难，只有些不寻常的认真。

剑无极扬起蒙蒙的眼，酒气在他眼里漫上一层水雾，让他看着温皇的一双眼更添朦胧，仿佛梦中。

“是。”他定定地答，就似往梦境中献出赤裸的一颗心。“我是心仪你。”

温皇不再说话，看着那双眼睛半晌，伸手点了他的穴。将人置在榻上，看他沉沉睡去，温皇才推门出庭，静立月下。

月轮寂寂笼罩当空，一地余辉中，温皇伸手抚上了自己唇边。手指在刚才被剑无极吻过的唇沿淡淡描过，他敛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河倾月落，夜深星阑。

剑无极浓烈直进的情意终于此夜换得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

剑无极醒来时，墙上的暗镖已被温皇取下，那张纸条被他拿在手中静静观视着。他曾经喝断片过很多次，每每第二天起来就连昨天发过的疯捣过的乱全忘得一干二净，等到受罚挨骂的时候再往山田身上推一推挡一挡了事。然而，偏偏这次，他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一睁开眼来，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温皇那贴身授予的安静心跳。

“你醒了。”温皇不将眼色转向他，却也减不了他多少难堪。

“嗯...”剑无极想，现在说什么也都是不应该了，他不提，自己也先不提吧。“你在看什么？”

“昨天的信。”

是了，正是因为这信，昨天才变成那副模样。剑无极脸上倏地一红，讪讪地道：“上面写了什么？”

温皇将纸条摊在桌上，剑无极翻身下来一看，才发现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用天青泛白的蓝色画了一朵雪花。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温皇侧目，“我以为你定能想到呢。”

剑无极有些羞赧地摇摇头，“我猜不到...”

“毕竟，也算是你的熟人。”

“我的熟人？”

温皇手指点上雪花，那雪花绘得浅淡，被他手指一点仿佛就要散了。

“雪落风间，雪之下便是风，我说的对吗？”他动了动眉梢，“风间少侠。”

剑无极猛地一惊。他倒无意瞒他自己的身份，本来也只是为了怕老爹生气才用这个名字掩人耳目，只是也没想到他什么时候将自己了解的这么多。

“我本没想瞒你。”他想解释，却被温皇打断。

“我知道。”

剑无极点点头，他是相信的，温皇就像什么都知道，他心中无愧也就巴不得他知道。

“你说这信，是雪之下送来的？”

剑无极倒是知道雪之下家族的，那家族的惨烈往事已几乎成了半个东瀛之讳，能避则避，无人会愿意主动提及，现在他所熟悉的，也只是雪之下元斋一人了。毕竟是残忍联盟的军师，心智地位非同一般，纵是在勾结纵横，党派错节的联盟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他，为什么送这样一封信来？

温皇此时才动了动嘴角，又寻得一点趣味般地悠悠道：“自是给我的警告。”

剑无极慌了，那个人他其实并不算得熟识，但是雪之下的手段他也是尽可想象，大有听闻的。温皇在他心中虽是几乎无所不能，但他始终不愿他被那样的人盯上。

“他！他为何要警告你？”他立时将什么羞赧忸怩都抛了，只关心起他的处境来，言语也已慌乱无措，“你千万...不是，总之你切不可中他的计，他，那个人实在不是一般人。”

“无妨。”温皇一语定定他的心，“他想做什么，我们也不妨走一趟看看。”

“走哪里去？”

剑无极怕他要去东瀛，毫无准备进入别人的地盘，他担心更甚。他还不知，前几日他离了春酲秋霜楼的时候，便早已去过了。只不过现在，他却有别的打算。

温皇一指化了纸条，簌簌粉末从指尖洒落，将那枚雪花尽散尘埃。

“天下风云碑。”

天允山上一片萧瑟。

方圆的客栈仍是人满为患，还有两个多月，便有好戏看了，可是现下这里也已经成为危险地带，剑无极他们日前的打斗，也都被当做碑上的名人相争传了出去。很显然，重头戏还没到时间，可留了名字的人也并非个个坐得住。

厮杀胜负，早已开始了。

站在碑下，剑无极看着上面的名字又多了不少，没去注意自己那最热门也是最要命的‘天下第一剑’，反而先是去为十一看看‘天下第一鞭’的人选。看了一圈，这项留名的人倒不算多，也没有太危险的人物，看来十一就算不能得胜但性命应该无虞，剑无极才安心舒了一口气。

“嗯？”温皇发觉他的动作，侧目向他。

“哦没有，我是想看看十一那里有没有什么难搞的人。”剑无极不经意地笑笑，温皇却皱起了眉。

“你不也留了名字？”

“是啊。”他的笑仍坦荡挂着，“那日听说我师尊留了名，我来寻他不到就想也留下名字惹他注意，结果他仍是完全没个音信。不过也不打紧，他总是会来的，倒是...”他声音神色均是一顿，眼睛里多了几分复杂。

“任飘渺还没出现，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温皇的眼里更复杂，他深深将剑无极的每一丝表情看尽，将他脸上的笑和眼里的光都拆解成细微的碎片，他自认看人从未有误。

但现在却从他身上找不到一丁点虚伪。

“你不担心你自己？”他的语意深重，迎上剑无极那真真的洒脱，反倒被碰撞得一晃。

“不担心。”剑无极张口即答。他本想说反正也做好了不过一死的准备，但又不想在温皇面前如此消极，便转了话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那个小丫头片子...”

他说起十一，方想起那天的事。有些事可以不提，有些却不能不问。

他的面容也沉稳下来，试探地道：“说起来，那天你怎么会来？”

“我不来你岂不是就要死了？”

这话莫名耳熟。剑无极脑子动了动想了起来，玉无香那张多情的脸也一并浮现。

「自是有人求我来的」

「你自有别的人管」

“难道...你...！”剑无极拼不出真相，却也串联出一二分了。

“总之无事便是最好。”温皇压下一切，脸上只留沉寂。

“你和禅院......”剑无极始终忍不住，既然自己已经搅进去了，总也该有些知情权才是，“是怎么一回事？”

温皇伸手拂了拂扇子，微微合眼，定了片刻才开口道：“看来你对东瀛的事也并不了解。”

剑无极听他这么说，心里隐隐不安，也不插话，只静静等他说下去。

“你所说的那位‘实在不是一般人’的雪之下军师，已准备对中原入手了。”不知为何，他默然将眸往下垂了几分，无意地避开了剑无极的眼睛。“禅院佑一便是他的第二枚棋子。”

剑无极不知他的闪烁，偏偏追着他的目光去，追问道：“他，他竟如此野心！你说禅院是第二枚，那第一枚是谁？”

温皇不看他，更甚转身往前走去，伫立在碑脚下。

飘动翻飞的衣袂带起几个轻巧的字，如这山壁石碑一样沉重打在剑无极心头。

“宫本总司。”

世事如棋，人就沦为棋子。

下棋的人覆手翻云，不甘心做棋子的却未必有逃离的幸运。

剑无极甚至一时语塞，说不出半个字来。师尊会来留名，他早知绝不简单，却没想过这件事会是如此牵连甚广。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东瀛......到底已经乱成什么样了。

温皇也不紧迫，只那样站着，留他一面幽深背影。

良久，剑无极才理了理思绪，强打镇定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又为什么要找上你？”

他只知道温皇神通广大，却不知道他具体从何而来，是何身份。雪之下又为何会亲自找上了他，甚至禅院佑一也这样轻易地死在他手里。

他心中疑虑甚多，对事对时，对局对人，却仍没有一分对温皇的怀疑。他只是不知他怎么会卷进这样的事里，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而比起去怀疑他，反倒是更多担心挂牵。

那些没一个是易与的人，自己不得已推上这风口浪尖已是无奈，他断不想让温皇也如此涉险。

“自然因为我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温皇掠去一道余光，瞥见剑无极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又随即收回，往碑身上望去。

不等剑无极再发问，执扇的手懒散一摇，随着他的回身，在碑上落下几个字来。

「天下第一毒」

「神蛊温皇」

剑无极心头上宛如乌云密布，继而连三意想不到的发展之下，他已经失去吃惊的心力。雪之下的能为是什么，他并不清楚，看着这‘天下第一毒’五个字，他心里只求不要在上面见到雪之下元斋的名字。

他担心神蛊温皇。

他的担心确实有道理，谁也料不到雪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比如接下来这一步。

剑无极忽地觉得头顶一暗，好似他心中那片乌云升上了天空，遮得一片暗沉。他警觉抬头，却只见到漫天密不可数的暗器如雨降下。

他抽刀的瞬间，迅如雷电的暗器已尽数射下，他只好回旋身形，先用刀鞘格开一阵，才有喘息拔出刀来格挡。他只得了这一瞬空隙，便一个翻身纵跃去了温皇背后，手腕翻转，旋了一阵剑花替他挡下层层叠叠的攻击。

坠地的暗器接连发出小型的爆炸，击起阵阵硝烟，剑无极心中惊骇，难道这多如牛毛的暗器上，每一个都附了起爆符？！

就连他的刀挥得重些，那暗器便也接连在他身周爆裂开来，一枚离额顶近了更是险些炸伤他的眼睛。

“快走！”他仍是背向后面的人，全力护着他。

温皇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只简单用羽扇化去些临到身前的暗器，其他就任着剑无极左支右绌，苦苦支撑地将他护住。

“你...”剑无极无论身法还是视线都逐渐疲敝，慢慢开始跟不上绵绵不绝的倾盆攻势。

温皇于千难万险中静静去听他的声音。此时此刻，他又会说什么？

剑无极一咬牙，刀刃一翻，刃口向己即刻在小臂上划出一道伤口。他已开始力乏，若不得一些疼痛刺激，只怕一个闪神就会应付不住四面八方的眼花缭乱。

血流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反倒得了些安定，才接着将话说完。

“你可有受伤？”

温皇蓦地侧过半面，刹那的余光中划过一道惊异。

剑无极听不见他的回答，更慌起来，“你受伤了？”

于这样绝境下回头看他，实在危险。但他已顾不得，手上招式变幻，抽着机会回身察看。

温皇收回目光，沉声道：“没有。”

剑无极喘出一口气，定定眼睫。

却就在这一瞬间，一片暗器在他刀下落了空，在他脚边爆炸开来。剑无极大惊后撤，仍不忘一手护在温皇身前。却已回防不济，眼看越来越多的漏洞防不胜防。

他左臂使劲，几乎运了半身力气将温皇推出暗器范围，自己再想掠步已没有时间。密密麻麻的暗器刺入他的手臂，肩背，小腿，又在他勉力挥刀的时候尽数在他身上起爆。顿时只见他一身上下烟雾四起，破裂声不绝于耳，随着剑无极一声声的痛呼，彻底将他的行动能力全部夺去。

再不出手，他便要死在这里了。

神蛊温皇眼中一凛，向着山壁后面深深看了一眼，面色沉青如铁。

他不悦极了，却不会自乱阵脚。

剑无极或许认为他是个使毒的高手，身法招式不一定能在这样情况下保全自己，也或许他根本没想这么多，无论温皇是否有能力自保，他的本能都会第一时间驱使他去站在温皇身前。

哪怕，也许无法自保的人是他自己。

将死的人是他自己。

剑无极颓然屈膝，刀插入地下勉强稳住身体，却已没有力量站起。他的耳朵里全是轰鸣，震得他耳膜发痛，脑中逐渐不清。

“温...”他多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终于失去意识垂头倒地。

下一波镖箭暴雨即将将他覆盖之时，温皇终于身形一动，将他从地上掠起，身姿翩然，纵出崖下。

剑无极再睁眼的时候，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前又是不是阴曹地府。

他的眼睛仍是发花，看不清周围的布景，只在一片暖色中下意识地想，难道鬼门关里也会如此温馨？

等到那只手抚上他脸畔的时候，他才回了些六觉五识，喃喃地唤出一两个字来。

“温...皇...”

一缕秀发从上往下落在他脸上，拂出一阵痒，人脸仍是和色彩晕成一片，辨识不清，但那声音却是穿透了迷蒙进入了耳里。

“一醒来就叫他的名字，不知该说你是蠢透了还是痴极了。”

这声音，好生熟悉...剑无极强撑了一会儿，眼皮又沉重起来，他阖上了眼，想去想起那个声音。

玉手贴上他的额头，探他温度已经正常，又看着他再度闭起的双眸，轻轻叹口气道：“枉我照顾你这好几日。”

那声音好似越来越远，剑无极再次昏过去之前，只隐约听得半句朦胧话语。

“也枉你这样不要命为他。”

玉无香轻轻摆手，“凌烟，你下去吧。”

一个年轻俊秀的青年，沉默非常，一张薄唇闭得紧紧，就似不会说话，只领了指令便自觉退了出去。

剑无极一身的伤甚至多到了她无法一一为他换药，他昏迷的这几日来，都是玉无香为他大致检查处理过，再让凌烟为他私密些的伤口复查一遍。口服的药也是研磨至极细粉末，再捏住喉颈为他送服。

如此疗养了五日，他才终于睁眼。

而那个他一醒来便唤着的人，甚至也许在昏迷中也念想着的人，却早已离开。

玉无香放下些心，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仰头干了，一滴清酒从唇角滑落，沿着白皙玉颈流至胸襟。她放了酒杯，眼睛不知着向何处，只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再发出一声叹息。

“痴人。”

极轻的两个字几乎在第二次举杯落杯的瞬间被吞没，溺于美人手中一杯春露。

恨不胜，冷如冰。

剑无极再度有些知觉，人已经比之前清醒多了，他明确感觉得到，也看得见，自己是躺在玉无香怀中。

玉无香正靠在床榻上，给臂弯中的他服药，迎上剑无极惊慌的眼神，仍没有半点反应。药苦的剑无极说不出话来，拧着眉吞下一整碗，才舔了舔苦涩发酸的舌头，想挪动身体。

“别乱动。”玉无香脸上不见一向挂着，从不摘下的笑容，声音也清冷了几分，听得剑无极不禁怔了怔，不好多挣扎。

她放了碗，才回过手轻轻慢慢将剑无极肩颈扶着，从自己臂内缓缓放下。她的动作已经非常轻柔，但剑无极身体随着一动，即刻感觉到浑身上下位置也定不到的剧痛，他一身的伤都扯着，每一处都钻心地从皮肉痛进骨子里。

他痛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躺平，眼睛向玉无香转了转，张开嘴唇，干涩地发出几个无声的字。

玉无香不用看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她面色更沉，眉眼压得低低。一身的酂白垂着两条缃色披帛，自是温柔尽了的颜色，玉琢红妆芙蓉面，此时却透着道不出的怅郁悯惜。

“你不用问了。他没事。”

剑无极先是被她这少见的样子看得心头一慢，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温皇。

他没事就好。

剑无极心内安定，嘴角现出一个释然的笑。玉无香却盯着这个笑容叹了口气。

“你知道自己差点死了么？”

剑无极听她话里竟有两分怒意责怪，一时有些心虚起来，闭上眼乖乖点了点头。

“只要他没事，你死了也无所谓，是吗？”

剑无极睁开眼睛，眼里已多了几分疑惑，他不知道玉无香在生什么气。若她和温皇是熟识的，那他没事她不应该高兴吗？

玉无香看他无知的样子，又看他一身的伤仍有些在渗着血，吸一口气敛了话锋道：“罢了。”

剑无极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伤重如此竟想抬手起来去自己胸前，玉无香连忙一手将他按住，“你不要命了？”

“我的...”他声音喑哑到听不出字句。

玉无香眉头深深蹙起，被他这疯了一样的样子弄得有几分慌了，连骂几句也顾不上，“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别乱动，再动伤口崩开就真要死了。”

她停了停，语气尽是无奈，“你的手巾也没事。”

凝脂冰肌再抚上，替他擦拭急出汗的额头。剑无极心中蓦地生愧，低下长长睫毛，张嘴极小声地吐出两个字来。

“谢谢。”

玉无香不答他，起身倒满一杯酒，决定给这杯酒取命「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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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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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剑无极才能开口说些话。

他问自己在哪里，玉无香答还珠楼。他问温皇去哪里了，玉无香答不知道。

他问，那还珠楼主呢？

玉无香沉默。

沉默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之一，当你不想听不想说不想答，都可以沉默。当你无法面对，无能为力，无计可施，也只有沉默。

玉无香将这每一样都占全了。所以她沉默。

剑无极追问，“他允许你留我在此？”

他记得，温皇和还珠楼主已经不是朋友关系，他却仍将自己带来。玉无香这还珠楼的人也依然照料着自己，难道，她会为了温皇与自己的主人作对？

“他不是事事都放在心上的。”

玉无香别有幽意，剑无极却领会不到。前手还对自己下毒，给温皇挑衅的人，现在怎会又不放在心上了？

“那他若知道我在这里，会不会为难你？”他仍是一门心思担心着别人。

他越是这样，玉无香越是无奈，“你好生养着吧。他...” 她轻轻摇头，转过一半身子去不再看剑无极，“他不会为难我。”

“为什么？”他真不明白，“前些日子他还给我下了毒，若他知道你救了他的仇人，岂不是...”

仇人吗。

玉无香语气中已不带什么情绪，平静淡漠就像附着上一层薄冰。

“因为他不在乎。”

话锋断，思绪也断。剑无极看出她是真真不想谈下去，纵是满头雾水也不再强问了。他也叹一声气，活动一下有些迟钝麻木的手指。

“若我保不住东剑道。至少......保住他。”

身后的一对影子静默不语，宫本总司往前迈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回来。”

一人想要跟上，却被旁边的手按住。

“让他去吧。”赤羽信之介闭起眼睛，眉间皱起的川纹透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悲哀。

“若保不住，还有什么去的必要？”她知道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仍最后一试。

“去，就还有一半可能。不去，就一定保不住。”

她也早料到宫本总司会这样回答，她已经足够了解他。

“你真的相信有一半可能？”

赤羽伸手拦住她，摇了摇头。

不信，当然不信。莫说一半，只怕连百分之一也没有。在场的三个人皆是心知肚明，但除了去信，又能如何？若非已别无他法，又怎会让他于死路中博生机，去赌那必输的百分之一？

樱粉色长发在月色下渡上清辉，蒙上一层绝望，明眸眼底泛起无言以对的泪光，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离开。

再次坐在雪之下对面，赤羽猜忌更多。这人的冒进已让他不得不怀疑，禅院的死甚至没让他眨一下眼睛，就像是。

本就让他去送死。

更重要的是，他竟直接表露了自己对温皇的兴趣。他的兴趣是真的，赤羽看得出来，只在这个时候，才看见他眼中仿佛有光。

“不知军师上次和神蛊温皇会面，得出什么结果？”他一向有话直说，虽然没指望会得到多么直接的回答。

雪之下在温皇的问题上却异常坦诚，“与温皇先生做了一个小小交易而已。”

“是何交易？”

赤羽看着他的手指，他真的一丝多余动作也没有。这样的人，会做多余的事，无关紧要的交易吗。

“不过赌他与我谁会赢罢了。”雪之下脸上没有笑意，声音却已透着兴奋，“在自己成为尸体之前，先找到对方的弱点，这种事是不是很有趣？”

赤羽早已拟好两个人都是疯子的前提，他也不动声色，只问牵连，“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赤羽先生觉得呢？”

其实答案已在他心里，他问，不过要一个确认，虽然他宁愿不要确认。禅院家基本已经废掉，剩下还能有什么？

东剑道，西剑流，残忍联盟，还珠楼，神蛊峰，天下风云碑。

其中能输赢多少？又能保得住多少？

“牵涉如此之广，代价必定沉重，军师认为值得？”

“或许不值得。”雪之下脸上岁月刻下的每一道皱纹都在警示着他的威严。

“但吾意已决。”

赤羽抬头，凝视着他的傲慢刚愎，只得到一句柔中带锋的威胁。

“赤羽先生只要顾好西剑流，就已足够了。”

这百分之一，果然已经成灰。

“少主。”

赤羽离开几刻，一身黑紫色短式振袖，大腿上绑着数道黑色缠带的少女才从屏风后进来，单膝跪在雪之下面前。

雪之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站于她身前，忽地一把捏住她下颌，力劲之大仿佛真心想捏碎这张精致娇美的脸。

“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他已动了怒，却仍没有表情，“不准这样叫我。”

“是...”少女强忍着痛苦，连眉头也不敢皱，断续回道：“军...军师。”

大手放开，少女砰然倒地，又迅速撑起身体来恢复半跪的姿势，等着领命。

“那帖暗器卷轴不要再用。”雪之下的声音恢复如常，“只这一次你已被觉察，若再露出痕迹，他必会杀你。”

“他真有那么厉害，连...”她半抬起头，又再度低下，“连军师也如此忌惮？”

她心中对那个看似温文尔雅，不带多少缚鸡之力的人更多鄙夷，丝毫不觉得他有哪里能与雪之下相比。

雪之下忽然发出一声极淡的冷笑，听得她肩头一阵瑟缩。似动未动的嘴角挂着对无知者的叹息，他先前的狠厉已经不见，只片刻间又变作一派温柔轻抚上少女的脸。

“千鹤。”他的手指在被捏出红印的脸畔轻轻摩挲，“疼吗？”

少女凝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慢慢张了唇，微抖地回答：“不疼。”

那手指像在抚摸最新鲜柔弱的花瓣，越是轻，越是引得她心中颤栗。

“你的命还不到丢掉的时候，不准再激怒他，听懂了吗。”

他的阴晴不定无人可以猜透，他的温柔也无人可以领受。千鹤顿顿下巴，恭顺地答一声‘是’便再不多话。

“禅院家的后事，我不想再听到，你们随意打发吧。”雪之下收回手，又再安稳坐回去，不动如山。

“是。”千鹤略微迟疑，续道：“禅院...”

“我不是教过你不要问多余的问题？”

少女再次心中一凛慌乱垂头之时，他又给出一点宽恕，“不过这次告诉你也无妨。”

“他既然背叛我的命令，想找我的弱点，就已必死无疑。只是没想到温皇会亲手杀他...”

一点笑，那始终带着死寂般重压的脸上，仿似浮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

“神蛊温皇......你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你为何，如此有趣。”

白绢已染上了血。想必是他在那样境况下也尽力护着，才只是变了红色，没有分毫破损。

玉无香没有交给任何人，亲自打了水一点一点洗着。眼看着血迹在清水中化开，逐渐褪去沉重颜色，那抹沉重却漫在了她的心上。

「他怎会成了这样？」

面对那个人的沉默，她本来早已习惯，这一次却莫名忍不住去打破。

「你不说‘是他自己不自量力’吗？」

回答她的只有带着剑意的瞬息目光。

「你生气了？」

「不要猜我，才是明智。」

看着和床上满身血污鲜明对比，即将抛下他离开，一尘不染的衣摆，玉无香很久没这样不听话，很久没问过这么多问题。

「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那衣摆顿了一顿，又舍下这一秒迟疑，不带一点牵挂地消失影踪。

“你的伤也刚好，别闹得太厉害。”玉无香扯回思绪，轻声喝止将要跳起来的十一。

“哎呀，我这个和他比起来还算什么伤嘛！”十一脚下不停，已经扑去了剑无极榻前，“他......”

她灵黠俏皮的脸色一瞬暗下，“这也，太过了些...”

她很是自责，以为是自己那个‘答应好死缠着他’的约定害他如此伤重。纵然一口一个小情人的打趣他，他也了然承认对温皇的情意了，但她仍没有想到，他是个这么傻的人，竟会这样不将自己看重，这样轻易便愿意为别人去死。

这两个念想却是全错了。

无论有没有那个约定，这人也一样这么傻。

他也并非不看重自己，只是有比起自己更要看重的人。

玉无香将手帕置在架上沥着水，施然向这边走来，一拍十一的脑袋柔声道：“他确是傻得可以，你也聪明不去哪里。”

“我又怎么啦？”十一趴在床前，昂起头看顶上玉无香的脸，满脸写着‘我觉得我可聪明了’的表情。

“你觉得他决定要做的事，你这样就能阻碍？”玉无香凌起细黛蛾眉，故作出几分严厉。

十一从来是十分听她话的，她自小便将过去的一切全抛了，只当自己的人生就是从这还珠楼开始。十年来，她早已将玉无香和温皇看作真正的亲人，玉无香自然是一向待她极亲极好，她对这亲生一般的姐姐也是乖顺之极。

即便温皇阴晴无定，无事时也偶尔会和她取乐，有事时她们便从不过问。或者说，曾经试过去过问，然而于他于己都只是平添芥蒂，相处得久了，知他一二分，也就不再多涉了。

饶是如此，愿意为这两人去拼去伤，哪怕去死这一点上，她和剑无极绝是一样坚定不移的。

她尚不知什么爱情，什么不渝，不悔。她只知，若是温皇要做危险的事，自己便会担心。若是他输了伤了，亦或他死了，自己便会伤心。

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从来猜不到温皇的心，不了解他要做的事，她的一切关心皆是出自真心，发乎本能。一点算计也没有，这便是笨蛋傻瓜了。

但笨蛋有笨蛋的坚持，傻瓜有傻瓜的韧性。

“我管他那么多！”十一从未如此拂逆过她，“我只知道，他要做的事，我是说什么也不准的！”

玉无香微愣少许，眸中数种情绪掺杂闪动，默默不语片刻，又在她头顶抚去两下。

“傻孩子，”她语气放缓，只余几分无奈，“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知不知道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你如何坚定，也绝想不出能阻拦他的方法。

面对这个人，你只有无奈，只有放任，只能输给他。

玉无香其实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这个目标一开始便很明确，不明确的是剑无极。

他才是这一局里的变数。

他要的，就一定会得到。无论他的对手愿不愿意，他都会有办法让他愿意。只要能达成目的，又有什么是可惜的？纵是变数丛生，频出意外，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步下的局，终指向哪里。

“天下风云碑”最热闹的一天终于来了。

在剑无极躺着动也不能动的时候，外面已经吵得沸沸扬扬，注也早已下到天数。这一切只因上面多了一个名字。

「天下第一剑」

「秋水浮萍任飘渺」

中原炸开了锅，东瀛也不太平。

雪之下亲点了东剑道上下去伏还珠楼。

风间久护知道这一天终是要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他竟是半点借口也不托辞，只递下如山如铁不可违的命令。

他初时是拒绝的。

这样的事无论落在谁的头上，也绝不想轻易接受，他努力转圜，雪之下也不多表态，只是第二日，东剑道里就离奇死亡十数人。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自己的性命，家族的存亡，终是逃不脱那百千的几率，注定成灰。

此时风间久护的心里，和宫本总司倒达成了隔空的默契。保不住的，无论如何也保不住，那至少，要保住一个。

剑无极终于下得了地。

她们不敢把任飘渺留名的事告诉他，怕他一个激动又要冲出去了。好在他还没什么行动力，这还珠楼的阁上也隐秘隔绝，只要她们不想消息传进来，剑无极的耳朵里就什么也不会听到。

就算不叫小情人了，十一也是每天来烦他。

玉无香怕她吵闹，也怕她多话，一再嘱咐不要老是去打扰剑无极，他还伤重未愈。十一顽劣性子上来了，只说自己多和他说说话，他才会更精神，竟是谁的劝也不听，就是要每日缠着剑无极。

她对他多有愧疚，也生出不少关心。他这个人好像有什么神奇的磁场，总叫人不经意去相信他，亲近他，而他不顾惜自己的行事做法，又总让人牵挂不下。

“别乱动，你这样我都不好擦了！”十一又在大呼小叫。

剑无极猛咳两声，这几日他四肢才能活动一些，弱弱地推开十一，急道：“小姑奶奶，你会不会擦脸，你这是要把我活活捂死？”

“我怎么不会？都是你不听话好不好。”十一见杆就爬，顺着风赌气的本事自是谁也追不上，“你那老情人以前受伤的时候也是我管的，他那么麻烦的死家伙我也能照顾，你这毛头小子我会照顾不来？”

她一口一个死家伙，毛头小子，倒像自己年纪多大似的。剑无极听得有些好笑，有她在的确气氛也轻松不少，但他的重点还是落在了别处。

“他经常受伤吗？”

十一倒没想到他这样也能只想到那个人身上去，白了白眼，没好气地说：“也有过一两次吧。虽然更多都是他伤别人。”

“哦......”剑无极应了一声，自己沉思起来。

“我拜托你长了心就多放点在自己身上吧。”圆圆的小脸教训起人来也始终带着些可爱乖俏，“他轮不上你担心的。”

剑无极猛地抬眼起来，看得十一一懵。

这句‘轮不上’或比那一身的伤给他的冲击还要大。

轮不上......是不必，还是不该？是不能，还是不配？

全心爱一个人的时候，风吹草动也会引起自卑。

从尘埃里捧出一颗心，也怕拍不干净上面的灰，用眼泪去洗，用血去洗，也怕还不够纯洁不够鲜红。渴望他分心看自己一眼，又怕那眼里只有无意，到底只将自己看穿，无一分看重。

十一在他床前蹲下，趴在床沿，语气和缓下来，“你又在胡思乱想是吗？”

剑无极眨眨眼睛，给她一点笑容，轻轻摇头。

“唉。你真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学着大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小十一摇头晃脑地感叹起来。剑无极听她这句老夫子一样的口气，倒真的先放心些心事，把眼光放去她身上。

“小姑奶奶，你怎么一开始要扮作男人？”

十一见他恢复些精神，也来了活力，机敏笑道：“世上日子这么多，我爱做男人的时候就做男人，想做女人的时候就做女人，难道不可以？”

剑无极大笑，“可以可以，小姑奶奶说什么都可以。”

他是真的觉得可以。

一见钟情这样离谱的事他也遇上了，从没想过会对男人动心也都动了，还有什么事值得奇怪的？何况十一这样天真烂漫，那话乍听着三分鬼灵精怪，细想来却不无道理。

世上的事，本就无需自扰太多。旁人会怎么看又怎么比得上自己想怎么做？

看着十一哼了一声自满点头的样子，剑无极心里不觉爽快多了，又换了话问她。

“你连禅院也打不过，怎么还要留名风云碑？真不怕死了？”他还在想有没有机会劝她放弃，别去争那无谓的名头。

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似也认真思考了一秒，“你不也打不过他，那怎么还去留名？难道‘天下第一剑’的留名者里个个都还不如他？”

“自然不是。”剑无极心平气和，虽然无奈但也接受事实了，“我是不得已，你是自己上赶着送死，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十一眼神定下，语气忽地沉着起来，“不都是自己做的决定？是不是送死尚未可知，我只知道只要是自己扪心做的选择，那便不用后悔。若是真死了，就是我不如别人。做的不好就该输，输了便该被抛弃，这是最应该不过的道理。所以万不用与我人情纠葛，全凭利益取舍就是最佳。”

她一连串话说完，听得剑无极完全愣了。他眼前不见十五六未满的少女，只有还珠楼的杀手。

良久，十一脸上仍是一派沉定，剑无极怫然开口。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是谁告诉你，输了就该死，死了也不重要？是谁教你，被抛弃也是应该？”

稚气的杀手回看向他，大大的眼里闪着一丝不解，“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死人。难道这些话他从没对你讲过？”

剑无极心中一沉，是温皇，是他。

他恍然摇头，十一也惊讶了，“不会吧...你对他的心思这样明显，他也没给你泼上十盆八盆的冷水，叫你不准感情用事，说那样愚蠢至极？”

“没有。”剑无极心内恍惚，刚刚得来的一丝爽快又散成烟云，转念沉重起来。

“奇怪，他不是最爱讲这些道理的？”十一歪歪脑袋，“你们才认识这么短时间，我和他都认识十年了，他居然这样偏心你！”

她的重点也是和剑无极南辕北辙，在她一个劲儿生气不公平待遇的时候，剑无极又稳住心绪问她。

“真是他教你的？”剑无极眸光低沉，“他还...教你什么？”

“说来说去还不是就那些？”十一收了脾气，看他一脸沉重，也扑扇几下长长睫毛，想了想道：“总之他老是这样说的。”

“人若重情，必会坏事。”

人若重情，必会坏事......

十一见剑无极眉头凝起来不再说话，语气也跟着一沉，“你怎么了？”

疲倦的眉眼不再出神，只再微微摇头，“没事，我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我去找玉姐姐。”

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十一也有些不安，倒有些后悔没听玉无香的话别来打搅他了。虽然玉无香怕她说错的话另有其他，但现在这样惹剑无极不开心也是她不愿见到的。

玉无香见她蔫儿了气地回来，大多猜个八九分，捏一把她的脸道：“又嘴巴跑在脑子前面了？”

平时的十一定是要跳起来辩驳几句的，此时却真的霜打了似的点了点头，又抬眼起来看着玉无香，真真地问：“玉姐姐，你说...”才说两个字，她的声音已经不自觉沉坠下去，全是伤感。不过一句‘人若重情，必会坏事’便引得他这样难过，那...

“他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玉无香的手顿了一顿，又摸摸她的耳发，柔声道：“不必去想。生也好死也好，爱也好恨也好，全凭自愿，与人无尤。”

看进十一失落不消的眼睛，玉无香声音也挂上无奈，“他们两个都一样，心一旦定了，是谁也管不了的。”她默默叹息，“由他去吧。”

十一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过了半刻，又突然摇头，眉峰一展决然道：“不行的！他们两个都这样笨，只会做些蠢事，若是我们再不管，就真正没救了。”

玉无香被她惊了一惊，手指停顿在她脸边，滞了好久，才看着这个比无奈更坚决的表情叹口气笑了。

“是，还是十一最聪明。”

“那我们无论怎么也得试一试，好吗？”十一眼里的倔强变了关切，“我知道我只有些小聪明，也抵不上那老狐狸半点心思的，玉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不要叫他再这样下去，好吗？”

玉无香温上一壶酒，是她新用桃花酿的。

闻着香味浅淡，入口醇烈。酒只温到三四分，她便拎了出来，离着杯口高高地从半空上倒出一缕透明水线，滴滴答答地盛了满杯。

她举起杯子，一口饮尽，皱了皱眉。

果然还没到时候，醒也没醒好，温也没温热，酒香几乎全丢了，只留一口苦涩辛辣。

咽了这口已经失败的浊酒，她慢慢启唇，慢慢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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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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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无极昏沉沉地睡了半晚，又做了几个混乱的梦，手指在睡梦中不自觉抓紧被子。

他再感觉到一点微微触感，好似有两根手指探上他的颈脉。这么多日来，他对玉无香和凌烟的照料查看已经习惯，现在身体好了些，也自然想着避几分嫌。

他眼睛也未睁开，还似没完全清醒，半梦半醒地按上那只手，喃喃地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那手并未离开，被他按上了也不再多动。一个人影在他床畔落座下来，惹得剑无极眉头一动。

纵是在迷迷糊糊之间，他也闻到了，记忆入心的味道。

释迦之华的味道。

已没有时间再让风间久护拖延。

他特地吩咐‘不要告诉少主’，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儿子现在在哪里，但不管在哪里，都比此时的东剑道安全。

“军师，你想伏的，到底是还珠楼，还是东剑道？”

赤羽信之介左右顾忌，最后一问。

雪之下伸手拂案，扫去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别有深意的沉默，换来凤凰刀的出鞘。

“军师。联盟由你作主，不代表你不需要给吾等交代。”

老者仍是不语，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动几下，要派出那么多人，要杀那么多人，他也不带一丝雄姿英发的气势，只安静非常任凭别人动了真怒。

“凤凰烈火，还是入鞘得好。”他生硬指节敲出最后一道声响，像是终局一子，“否则必会引火烧身，殃及池鱼。”

人有念想，便生牵绊，若有牵绊，便为人所挟。火红的刀锋最终黯淡，凛冽入鞘熄灭了一阵赤焰。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军师此番既不在时，也不合道，必定反自为祸。”

回应他的，仍是皮笑肉不笑的轻蔑。棋到最后或会成祸，但至少眼下，他还是下棋的人，会死的，也绝不是他。

苗疆边界，飘渺峰下。

东剑道全数清点在此，甚至家仆女眷也来不及遣散，一应趁夜伏在山下。

风间久护心中百般无奈，这里的人甚至劳动了雪之下亲自点数，好似生怕来得不够齐全，末了悠悠一句‘风间少主好像不在？’听得风间久护胆战心惊。

幸而他又自己收了话锋，允出一条生路，眼意幽深直盯着风间久护双眼，定定地道：“罢了。少主逍遥自在，不知行踪，便放他一个人吧。”

只放这一个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风间久护不敢再接话，只怕他反悔。

楼上楼，阁中阁，密室之中仍有密室。

此时剑无极便在这里，躺在温软榻上，对外面风云变幻成王败寇，一概不知。

他只闻到那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近，乏力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轻声问道：“是你...？”

来人不答话，被他按住的手回抽往下，反将他握住。剑无极感觉一阵温热覆在手上，心中不觉一暖。

他缓缓睁开眼睛，从那迅速忘却的梦中恢复意识清明，心心念念的脸终于映在眼前。

“你回来了？”他声音干涩，一些时日不见，他甚至有些接续不起之前的事，不知该问他些什么，半晌又觉得，连不起便连不起吧，只要他回来了便好。

墨蓝的长发落在他身前，好似点了点头，又好似没有动作。

剑无极眼珠转一圈周围，房内只远远燃着一盏灯，微弱光线照到这边已经昏暗不明，他全凭努力辨识去看清面前的人。

仍带着三分迷惑朦胧。

“你去哪里了？”他再不用谁管教，也自觉地没有乱动，在这梦醒刹那突如其来的静谧确幸中，他舍不得吵闹，舍不得打乱此刻。

神蛊温皇仍没有答。握住的手微微一紧，又放开了，随后游上他的眉心，眼角，一下引剑无极微微眯起了眼。

“上次你赢了。”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平平静静，只带一点，一点点的温柔，“你想要什么？”

剑无极懵懵地看他，他一半脸都在阴影里，剩下一半也阴晴难辨。剑无极手肘用力，想撑起身体来，又被他一掌置在肩上轻轻按下，重新躺好。

“怎么，突然说这个？”有些微妙，却心动不已。

这样的温皇，实在......令他心动不已。

“良辰好景，适谈风月。”温皇缓缓俯下，离他不过一尺，离得愈近，也就越明晰，直到他的味道盈了满怀，剑无极终于确认。

是他。

不是梦。

“风月...？”他嘴巴也不敢张大，莫名有些羞怯，小声地咕哝。

温皇却不知哪里来的好兴，字字句句牵连着，诱引着，允这一夜清欢。

“上次赌酒，是我输了。你还未想好要什么？”

剑无极觉得这夜梦幻得不像真的，他牙齿一合，咬了一下自己舌尖，口腔里传来一阵惊痛。他一下蹙眉，痛觉还在......是真的。

温皇手指倏地拂上他唇边，轻轻拨开，伸进了他嘴里，在他舌上轻柔搅弄，惊得剑无极嘴也不敢合上，只任凭他这样玩弄下，口涎唾液顺着嘴角丝丝溢出。

“怎么咬自己，难道不痛？”

剑无极听得他的声音，想应，但每一句都不知用哪一根还没断线的神经回答。

抚了他口舌一阵，温皇才伸出沾湿的手指，又道：“现在呢，想好了吗？”

剑无极大约领到他的意思了，只是不敢相信。他这时才合了合嘴唇，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我......”

“什么都可以。”不等他支支吾吾，温皇便截了话，扼杀他最后的游移，“今晚你要什么都可以，剑无极。”

他现在才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就像刚才的紧张已经让他呼吸心跳都屏息停止了，直到现在，他才被砰砰狂动的心跳吵得心眼意乱。眼前的脸还未离开，在这尺余距离下，静静等待着自己索取。

“你...那日...”他胸口都有些沉闷，组织不好句子，“那日...是不是故意...”

还带着自己津液的手指再抵在唇上，令他噤声。

“若不是故意，便是我输了。若是故意......”

他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道。

“你又想如何？”

剑无极在那指下，口干舌燥，想伸舌去舔也无从张口，“我...”

“你只管说你想要的。”温皇俯得更低，与他眼对眼，心对心，“无论什么，我亦给得起。”

他终于失守，什么清醒什么疑惑都丢了。心意告诉他，此时若再不抓紧这个人，迎入他怀中，自己定会后悔终生。

他张开双臂，初愈的伤口和连日久卧令他动作迟滞，温皇也不再说话，默默等他用布满遗留伤痕的手臂环住自己脖颈。

声音也在微微发颤，像触摸到神圣的仙真，无法掩藏自身的渺小心怯，畏缩着，颤抖着，向他说出玷染的请求，向他亵渎。

“要你...也可以吗...”

温皇呼吸沉沉缓缓，默然片刻，带着一丝怃然，近近地道：“剑无极，你信天意吗？”

剑无极轻轻摇头，“我不信。”

“那你信什么？”

呼吸近在咫尺，他蓦地安定，抬眼道：“我信你。”

温皇眼睫微闪，剑无极感觉手臂下他的肩头仿佛一动，又咽咽喉中悸动，鼓足情意勇气道。

“他们都说你无情。”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剑无极探起身子，吻上他的唇，“我想知道。”

举手无悔。

棋子一旦落下，便再无转圜。绝顶聪明的人对弈，往往不会从始至终保持同一个敌对姿态。因地制宜，顺时而动，借对方的手安自己的路，又让自己的步连对方的线，不过皆是寻常操作。

只不过，当这一局棋的两个人某一时都站在同一边，推动同一番局势的时候，这整盘的悲剧，又会滑向哪里？

又有谁来承受？

还珠楼外，杀机已动。层楼阁上，两相缠绵。

玉无香按住十一的手，不让她去楼外，十一本来不解，但见她面色深重，态度坚决，也不再多逆她意思，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件任务偏偏自己参加不得？

玉无香素来的梨涡笑靥全化在苦酒里，漾出层层叠叠无可奈何。

“我们已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莫再更加，对他不起。”

“他？”十一一时惊愕，“剑无极吗？”

手握在杯上，杯悬在心上。“罢了。就算如此，又何尝不是对他不起。到底是晚了，到底是，无解。”

十一一知半解，听得糊里糊涂，茫然道：“外面那些人...与他有关？”

何止有关。但今夜过后，只怕从此无关了。

玉无香不再说话，几分无奈，几分愧疚，几分不忍，尽数延宕淹没在无边夜色里。

轻纱幔帐，此时情浓。

剑无极撑起的身体随着深吻逐渐放倒，热烈交缠的呼吸间他渐渐放下一切，放下自我，由得他将自己赤裸窥探，竭尽攫取。

连那盏最后的残灯也灭了。

漫漫漆黑中，他摸索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身体，在他的抚摸下不自禁挺起胸膛，迎接一波一浪降下的汹涌缠绵。

翻覆，喘息，吞没一切由人定的生死，一切无人信的天意。

梦向楼心灯火归。

今夜过后，也许再无家可归。

神蛊温皇看着怀中的人，听着他因爱慕自己而混乱的呼吸，拥着他因信任自己而放松的身体。不知这一夜温存只是个信手补偿，还是，自己也动了一点真心？

先不管不顾的人，先失去一切。但竭力保持着单薄虚伪理智的人，一样不能回头。

他赠他的，一定是最浓烈的颜色。

春宵一夜，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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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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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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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无极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空无一人。

只剩他单薄的体温，也捂不热被褥，在一夜的雨后莫名带了些透骨的湿重，浸入不再暖和的身体。

以为神蛊温皇已经走了，他心中顿生伤感。摸了摸旁边的枕头，有些恍惚，不知道昨夜温存到底是真实记忆，还是幻梦一场。

他面色低沉，坐起身来，身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但也仍不能大动。慢慢下了床，披上外衫，剑无极刚想往外走，就碰上凌烟端着水盆进来。

“多谢。”他声音也低低的，只是凌烟更是无声，只向他点点头示意。

这么久了，他从未听过凌烟说一句话，甚至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过。想必他要么是无法说话，要么是有自己的原因，剑无极也无意多问，只是接过了手巾，自己打湿擦了脸。

“温皇...”他还是想问一问，“他走了吗？”

凌烟摇头。

是没走，还是不知道。剑无极也无法判断，只能自己去看，接着便要往屋外去。凌烟却伸出一臂将他拦住，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又再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能出去？”剑无极只能猜。

凌烟点点头。

“是谁吩咐的？温皇吗？”

凌烟又摇头。

“那是，玉姑娘？”

凌烟想了想，又点点头。

是玉无香。剑无极沉思片刻，也不再坚持。这些时日他总觉得玉无香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对她总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避忌，见识过她的心狠手辣也知她姣好面容下神秘甚多，但是最近却越发见她深沉，对自己百般照料也似毫无心机。

他的心是最容易软的。

别人待他一二分好，他便愿意去信，更何况他和玉无香本来也不算有怨，许是自己浅薄识人也说不一定。他这么想着，几乎已经将那水仙红鲤的重负忘得差不多，也忘了若不是玉无香向他勾手，他又怎会莽撞去到那改变命数的二楼。

凌烟见他也不再说话，伸手按上他的双肩，让他坐下，又沾了盆里的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等」

剑无极也点点头，既然要他等，他便等着就是。

“你又要走了？”玉无香难得有一日不饮酒，也像素日里喝得太多，总自带着些微微酒意在身上，“你怎么越发勤快了？”

“你的话也是越发多了。”

神蛊温皇背对着她，两个人在这阁外分成两派站着。

“我在你身边二十年了，多几句话的资格也没有吗？”

他从未见过玉无香如此僭越，不禁蹙了蹙眉，回过几分下颌。玉无香却像豁出去了，更往他的不悦上撞。

“放过他吧……好么。”玉无香语气带着苦涩阵痛，“有时候连我也不懂，你到底当他是什么？陌路人，玩物，还是不二臣？你既肯医他，既肯碰他……又何必陷他至此。”

温皇心中也在极轻地生变，面色不动，言语沉静。

“没想到你如此关心他，竟愿为他求我。”

玉无香发出一个无奈极了的苦笑，垂下头摇了摇，“我是三分为他。”又抬起来轻声道，“但七分更多是为你。”

她心意沉定，像真的料定一切。“再如此下去，你定会伤他到无可转圜。”

“那又如何？”

“你真半分不忍也无？算我求你，这一局，就此终止好吗？”

温皇收回冷眼，微阖一瞬，“太迟了。棋局既开，我没有不下到底的理由。”

玉无香知他已定下的事，是从无更改的，剩下的只有片刻沉默以对。再转过身，走去他身侧，凝看着他深邃的眼底，一字一句道。

“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理由。但到那一天，也或许真正太迟了。”

温皇低下眉，回看着她，对上这言不尽意的相胁，“那岂不是更有一试的价值？”

“如此。”玉无香重重点头，也落下心意，“楼主……我也愿和你赌一局。”

下一道无声无色的目光凛在她身上，空气里也泛上了凝滞的冷气。

“未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哈。”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那我尽可如此期待。”

玉无香拢拢垂地的鹅黄披帛，回身走向楼下，又在阶前停住一瞬，袖中飞出一方洁净白绢。

“你的手巾，我已将他的血洗净了，你自己还给他吧。”

温皇推门进来的时候，剑无极和凌烟已经对着坐了半个时辰。

起初凌烟非要站着，剑无极觉得这样不自在，便强行要他也坐下，谁知道他落了座也是笔挺挺的，好似随时都绷紧着神经，准备好听从命令。剑无极让他大可放松，都已经是熟人了，不必这样拘谨，他也只是摇摇头又保持着那一丝不苟的姿势。

看到温皇回来，剑无极半结冰的心里有一团火种落了下来，他忽地就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你没走？”他站起身来，又顿住了脚步没有上前。

温皇顿了顿下巴，凌烟也站起来恭敬向他埋首拘礼，他轻声说了句出去罢，沉默的青年便自觉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你看来大抵无恙了。”温皇拿起刚才两个人都没动的茶壶，倒上一杯茶，浅抿一口，已经有些凉了。

剑无极点头应一声是，想问他好多事，但其实心里还羞赧非常，坐实昨夜非梦，他如何也不能像对面的人这样镇定自若，若无其事。

“你为何带我来这里？”重新落座下来，想起自己昨晚发出甚多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他此刻忍着不再去想，故意压了压自己的语调。

“为何不能来这里。”温皇淡淡喝茶，倒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里不是还珠楼？你不是...”

“你说还珠楼主？”他终于抬起半分眼来，“我在，他便不会来的。”

他们之间的错综复杂剑无极定是不能详尽知晓的，听他这些话也总是一知半解，问也不好问，猜也猜不到，只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只管听着便好了。

不管那些无关的问题，便剩下两人之间的问题。他心里砰砰跳，按也按不住地想向他问出一句「我们是不是已算是在一起了」，这句话却真正堵在心头喉舌上，无论怎么也倾吐不出来。

温皇见他坐立难安，也不多问，自己起了话道：“你记不记得，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剑无极愕然抬头，见他浅淡神情，知道自己的心事和他的所思必是不在一个方向，心中的热情不禁凉了大半，钝钝地答，“记得。你要我做什么？”

温皇放下茶杯，认真道：“我要你，在此再留一月。”

剑无极全然懵了，“为什么？”

“伤虽好了，但仍不宜行动。何况你的蛊也未解，还需想些办法。”

剑无极一瞬间分不清，他这些话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别有意思。若说是其他意味，他字字句句又似为自己着想，若说是担忧挂心......那语气里又听不出一分昨夜的温柔。

他终于忍不住阵阵心冷，开口已有几分失落消沉，“可...我想回东瀛看看。”

温皇忽地侧目而来，掠过他一眼。剑无极毫无察觉，低着头看着桌上一只倒扣，一只装茶，成双不成对的杯子，声音黯淡地续道：“上次之后，本来一直想回去看看。师尊的事，禅院的事，不知是乱成什么光景了。可...”他目光转向自己身上，“休养了这些时间，已经耽搁很久了。”

温皇觉得心中一阵奇异微妙，听他这么说，莫名有些烦乱，看着他的表情，又多添一些不忍，随即覆上他的手，终于给出一点温度。他明显感觉手掌下剑无极的手缩了一缩，甚至抿了抿下唇，神色更加惹人怜见。

温皇的态度转变，着实令他心里煎熬，现在被他再给出安慰，不由地委屈更甚。

温皇拇指抚两下他的手背，语气缓和，淡淡道：“不急。先将这一月过了，再去不迟。”

虽然担心，但答应的事也不可能不守约，更何况他现在好言好语劝哄起自己来了。剑无极吸吸鼻子，轻轻点头应承。

温皇终于露出一个浅笑，掏出手巾来递给他，“收着吧。”

剑无极眼里也终于盈上些暖意，接下来放回贴身怀中，才又想起什么地忽然道：“糟了！另一张......”

他只想着管顾这张空白的，却完全忘记了那张带着画的。现在才想起，浑身找遍也不见踪迹，玉无香也没提起过，怕不是已经混乱中掉落在了哪里或是已经成灰成烟了。

“怎么办？”他两三分慌乱，“这东西打不打紧？只要任务我还去做，这悬红的凭证没了也不碍事的吧？”

温皇却微微怔了怔，转瞬又舒展了眉宇道：“不碍事。不过那样精致华贵的手巾丢了，你也不在乎？”

剑无极不解，“我为什么要在乎？”

“你不是说这是玉无香给你的？她对你也算照料有加，尽心尽力，你就这么不看重她的东西？”

“也是...”剑无极挠挠头，有一点为难，“我是感谢她，但是，还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那张岂不是更好？”

剑无极头埋得更低，“你明知故问。”

“哈。”温皇发出一声笑来，“也罢。以后让他再为你画一幅便是。”

这句话好似再自然不过，却蓦地引得剑无极心头一动，抬眸起来，直直地看着他。悬红的绢巾，他要不要亦无所谓，更何况本来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但这刻温皇这样说，却总让他有些奇妙悸动，就好像即将得到什么真正凭证。

“还画水仙红鲤吗？”最后他只这么一问。

“不了。”温皇微合两下鸦羽眼睫，眼尾抛出一道幽蓝的光影给他。仿若那日血阵散去，临在他眼前，扑扇着闪粉蝶翅，落于他掌中的蓝蝶。

“不如画蝶舞长剑，相依成伴。”

一个月，一个人是度日如年，两个人便是光阴似箭。

剑无极想问，这一月你会不会留下？

可他被温皇时而情切时而疏离的态度已经碰得心里没了底，虽然最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却无法理直气壮地将自己摆上和他多亲昵的关系，去和他对话，对坐，甚至对视。

他能感觉，温皇要将自己推开，或许只是一翻手的事情。

在他如此想的时候，自尊已在悄悄流失。

卑微是爱的后遗症，而他已经药石无灵，不可救药。他的药只有一个，可那个人却未必会真心治他。

那神蛊温皇呢，他的心，有为剑无极染上一分的病吗？

玉无香相信是有的。

只不过这病虽然早已埋下，却不是此时发作。只消时间的催化，他的这份自认无情就会亲手为自己种下最伤最痛、永不愈合的沉疴痼疾。

她相信这一次自己一定会赢，虽然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输。

距离‘天下风云碑’也只剩下一个月。

温皇看着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剑无极被反复冲击的心开始微微回暖，若有他在，也许这一生也能这样允他吧。

有他在，玉无香和凌烟就极少来了。剑无极已不需要什么帮忙照顾，但温皇仍待他很细致，除了话少些，剑无极仍愿相信自己于他应也是不同他人的。

他并不贪心，并没有忘却当初只想和他共行一段也很知足的心情。能得到他的感情已是不得了的幸福，他不会如此任性强求，一定要去计较多少。

或许自己长长久久，真真切切地爱着他，总有一日，他的情也会变多变深的。

难计数的伤疤大抵是要在这身体上留上很久了，好在每日上药，倒是愈合恢复的很好。

不痛了，却会留下痕迹。

伤与情，痛与爱，理一分殊，同根同源。只等在病灶发时或是恶疾除时，终有分晓，殊途同归罢了。

可惜这个人终是留不住的。

神蛊温皇只在还珠楼留了七日，便要离开。剑无极问他去哪里，他的回答倒也坦诚，说关于风云碑自己有些先手要铺后手要留，也再次提到了还珠楼主。

“或许，这次能与他会上一面。”

看着温皇丝毫没有紧张担忧，全然悠然自若的表情，剑无极心里却莫名地乏了。

或者他要去杀人，或者他有被人杀的危险，可他都毫不在意，甚至隐约透露着玩味的兴致。而自己，不想他杀人结仇，更不想他被仇人所杀，他或许有十足的把握，剑无极也知道该完全信他。只是......

他要从自己身边离开，也全没有一点不舍。

最终是七日的光阴似箭，二十日的度日如年。

“安心养着，等我回来。”

本应定心的一语，剑无极却无力追逐每一个字，抽丝剥茧过度解读，自讨心安。

温皇没想过要装，也装不来，到底能舍下的人，你便会见他的洒脱是真的，无谓也是真的。

他的温柔，或许只因他并无多少在乎。

“别急着伤心，小朋友。”玉无香带着酒来，倒引得剑无极心中波动。

他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

“你为何说我伤心？”他接过酒壶酒杯，自顾斟饮起来。

“你等等。”玉无香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巧手镜，持着照上剑无极的脸，“不如你自己看看，你的心思在这表情上哪里还剩得下一星半点？”

的确是泄漏得干干净净了。

剑无极看着镜中自己都不知觉一直拧着的眉头，他原以为是在微笑着迎玉无香，却没想到自己的嘴角是这样苦涩，半分弧度也强打不出来。

“唉。”玉无香叹上一口气，收起镜子，又道，“看来我这酒是带对了。”

“这些时日劳烦你多费心了。”

剑无极觉得这样的玉无香好相处了不少，她身上那股娇媚削减了些，更添自然，同时连着娇媚之下的狠厉阴谲也一并消了，现在把酒对坐，反倒只余真诚爽快。

他实在涉世未深，不谙人心。若他多识得些人，多遭些骗上些当，再吃些亏受些伤，也许就能学乖不少，不至于对人的判断全凭当下印象，而知人知面之下，不知每个人都不止有一面样子。

甚至，也不止有一颗心。

好在玉无香已无心骗他。

别人装作爽快，他却真的爽快，别人虚与委蛇，他却真心相交，别人随时抽身而退，他却独自深陷其中。他越是这样，玉无香越不想骗他。

她见过的傻人已经太多，她知道智者易求，傻人难得。尤其是，迷恋上智者的傻人。剑无极此刻在她心中，就像个抱薪救火的绝世笨蛋，他越是奋不顾身，越是可悲可怜，越是付出得多，就越是失去得多。

何况他要救的那个人，自己也在火中。又怎能让她忍心袖手旁观？

她挂上清淡的浅笑，亲自为剑无极斟一杯酒，“你不会喝酒。”

剑无极疑惑，“如何不会？”

他虽不算酒量多好，但也是从小就偷喝酒到大的，现在怎能接受被个女人说自己不会喝酒。虽然他从没有看不起玉无香的意思，也深知她不是一般弱女子，但现在直面被这样小看也有几分下不来台较上真了。

玉无香玉手轻轻慢慢，悠闲无比，倒酒也花了一会儿时间，和剑无极那粗野的喝法全然不同。她不接他的话，淡淡又道：“你不开心。”

剑无极怔了一怔，心中好胜退下些，眼里盛满不解注视着认真倒酒，细致之极的玉无香。

她从一进来，便叫他‘别伤心’，现在又说‘你不开心’，好像故意挑着剑无极的情绪，字字句句勾勒着他的心思。

剑无极沉默片刻，端起她斟好的酒，正欲饮尽，就被她一手按住手腕。

“所以说，你这样真正是糟蹋了。”

“糟蹋什么？”

“曾有人告诉过我。”她松了手，给自己也慢慢倒满一杯，轻轻拿着，好似一碰就会碎了。

“人若然不开心，酒是最好良药，醉也是理所当然。心越痛，就越应该慢慢地，一杯一杯地让它痛个够。等到你连痛也累了，乏了，才能渡出去几分，酒醒了自然会好过些。借酒消愁，不过如是。你喝得这样快，这样急，只求快醉快倒，纵是喝得再多，也不能令你忘情，只是白白浪费我的酒和你的情意罢了。”

剑无极傻痴痴地听着她这一番话，又眼见着她如那话中所说将酒浅浅入喉，细细吞咽，恍惚间竟有种微妙之极的感觉油然升起。

就像是，几分亲切。

玉无香一向轻浮轻佻不掩老成持重，剑无极从来便知道她的阅历是超过自己甚多的，但此时她的老道成熟却不带以往的圆滑，字字情真，句句意切，只令剑无极心门松动，一时当她亦师亦友。

“你总喝这么多酒？”剑无极语气柔和，轻声问道。

玉无香笑笑点头，“是。”

“你也不开心？”

笑容还在，只是静止，“是。”

“为什么？”

“你问现在？”

剑无极点点头，等她的回答。

玉无香落了杯，望向窗外，夜渐沉了，明月已浮上了银辉。

“现在，我愁烦的是你中的毒。”

“我的毒？”剑无极一瞬惊愕，又摸了摸身上的药瓶，拿出来道，“这个？”

玉无香摇摇头，话中带着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谜语，“你啊你啊，真是明月也笑你。”

剑无极便是个纯纯傻瓜，只知道一味去听，又一味听不懂。

“笑我什么？”

玉无香凝看着他月轮一般清隽的双眸，定定地道：“笑你多情。”

剑无极一下不及反应，看她点穿自己情思，脸上倏地上了些颜色，难为情起来。

玉无香见他窘迫，吃吃笑了两声，又道：“十一之前莫不是叫你无论如何缠着他，莫让他跑了？”

剑无极呆呆地点点头，避避难堪的眼神。

“那个傻孩子总是出些又蠢又坏的主意，不过这次倒是说得没错。你只管缠着他便是，哪怕这次跑了，以后他也跑不出你手心的。”

剑无极听她这么说，越发害臊，但又看她半点不像开玩笑，一时语塞不知再如何去接，只愣愣地红了脸听着。

“姐姐教你。”玉无香伸手在他泛红的耳朵上一捏，“下次你再见他，就学着说几句肉麻的话哄哄他，他这人什么都见惯见够了，反倒唯有你这一丝不挂白璧无瑕的赤子真心最能打动，最能叫他心软弃防。”

剑无极话也说不利索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可...可我不会说......”

“所以才叫你学嘛。若嫌太刻意，也可以不去想那么多，本着你对他的一腔情意，别忸怩，直直讲与他知也可。人一动情，不用教也自带三分软，这是本来的事。”

剑无极脑子里乱糟糟的，却莫名将她这些话真真地听进去了，懵然点了点头，又思考起来。

“这就对了。”玉无香叫别人莫喝得快，自己却已饮下好几杯，“不过情这个字嘛。”她话锋一转，笑意也收了。

“你若赢，是赢在爱他。若输，也输在爱他。而他，却与你不同。”

“他若输，便是输在爱你。他若赢，便是赢在不爱你。”

这便是剑无极思考也思考不明白的了，他不知道玉无香为何对他与温皇的事，今夜谈及会如此沉重，如此弯弯绕绕。但他知道，她应是一片真心一番好意，自己是绝不该不信的。

“你说愁烦我中的毒，是什么意思？”他虽未明白，却回出一个‘知道了’的表情，把话题绕了回去，“不是千海月，还有什么？”

玉无香再把满杯的酒递到他面前，“你这毒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是世上最难。解药么，眼前的这杯也算是，解不了么，也有它的理由，谁也怪不得。”

剑无极听得越发糊涂，干脆直截了当问个清楚，“是什么毒？为何说最难，又为何说解不了？”

“因为。”

清辉洒在她眉眼上，她微微阖起眼帘，仿佛沐浴在月光中的仙子，那双眼在怪，怪他偏要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相思本无解。”

“你们楼主，叫什么名字？”

剑无极忽然问出这么一句。玉无香当即愣了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小声道：“什么？”

“我原以为他多么超尘脱俗，但那日看他一身白衣，又忧心忡忡苦大仇深的样子，看来还珠楼主也并不逍遥。”

玉无香回过了神，松口气笑笑，“是啊，楼主嘛，自然是大小事务操心的多，难以放松也是正常。你怎会突然问起他？”

“温皇说，可能会去见他。”

玉无香的眼神又顿一顿，“是吗。”

剑无极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压抑起来，点了点头不多说话。

“他叫……百里潇湘。”玉无香挑挑眉尾，故意让自己舒展些，“如此看来，你也不必这么郁闷，也许他不是抛下你去，只是怕情况复杂多变，不想你一同涉险。”

若真只是如此，那为何不陪他一同留够这三十日？有什么先手，什么后手是他要做或是他已经做了，而不愿让剑无极眼见的？玉无香也知道这说话并不完善，也只有说来先哄哄他。

剑无极很好哄。

他嘴角抿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又傻傻点一下脑袋。不用玉无香多加蒙蔽，他的心就会帮着骗自己。

再进东瀛，和雪之下两两对坐，温皇神色泰然，只是些微沉静得过了些。

“温皇先生。”雪之下揭开棋奁盖子，“或是该叫你楼主大人？”

温皇不语，眼睛瞥在他每个动作都像精心设计，无一分杂余的手指上。

“看来，是还没到时候。那便还称呼温皇先生罢。”雪之下霜容雪面，自带庄严气势，“这次，先生执哪一方？”

“或许你我本不应成局。”温皇终于开口，却又一边执起一枚白子。

雪之下万年冰川般不动的脸上也似有了一丝愕然，“哦？先生竟动摇了吗？”

温皇又再不语，白子先行，落下一星。

“烂柯仙客，举手无悔。看来不应成局也已成局，先生此番是定要着个先手了。”

“你不该对他动手。”

温皇的手指在棋子上轻轻摩挲，眼睛已不再放于雪之下身上，只幽幽盯着自己落下的那枚白子。

雪之下追着他的目光也定在那子上面，不答他的话，反道：“这手既已落下，运命已定。既是先生亲自落子，又何必再事后迟疑？”

温皇再落子，不悦力道穿透棋盘，硬生生掷下内力直逼对面面门的一手。

“唉，先生莫动怒。”雪之下无需思考便回落一子，“上次是我属下失手，伤他重了，我已训诫过，还望先生海涵。不过，先生的苛责问罪竟是在此？”

他瞄一眼温皇不动的眼睫，语气反倒带上了笑，“我还以为先生是为那数百条性命后悔。”

“我的意思很难理解吗。”

温皇抬眸起来，连半点敷衍笑意也无。

“鄙人不敢揣测先生，也不知先生心思为何比之上次又变了不少。”他的挑衅隐晦曲折却又明目张胆，“但这些人命终是追不回了。无论是我的计，还是先生的谋，或许，都已经没了变化的后路。”

“太自以为是的计谋就是自杀，自取死路这种事我一向乐见。”

温皇眉眼垂下，看着棋盘上零星棋子，黑白相隔甚远，各自铺路，甚至还未交汇交锋，扯上关联。成不成局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局棋他下得已有五分不快意。

“是，多谢先生提醒。但我一人亦不会成局，这盘棋至此，先生的条件我也已做到，总不该这时候才论为我一人之责吧。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先生若想悔棋，不免叫人失望。”

最后的话说完，雪之下默然静待，等他定下后手前路。

“那个女人，阁下最好已经管教清楚，若有下次。”

他长长睫毛拖出一片遮蔽眼底的阴影，俊逸面容凝上冰蓝冷气。

“她的命，温皇必取。”

“自然。”雪之下诚恳万分，“我与先生的棋中，唯有先生是最重要。”

刀一般的余光往帘后掠过，任凭无情冷语听进她的耳朵。

“其他一切，皆可舍弃。”

话到此处，温皇终于现出一抹笑意，“哦，是吗？依我看也不见得。”

此时轮到雪之下的脸沉下了。

“不知禅院的后事军师大人如何操持？”温皇眼神更厉，“我杀了你的人，好似也不见大人动怒问责？”

“一个无用的老匹夫罢了，不值一提。”

“可这老匹夫却执意对我还珠楼的小小丫头一再追逼，大人也不奇怪？”

“先生智计无双，无人可猜，鄙人自认不懂先生这一着。”

“懂也罢，不懂也罢。”温皇唇角微起，淡薄如冰，“人人皆有逆鳞，有时候不去触别人的禁忌，也就是保全自己的禁忌。”

雪之下抬起死灰般的眼，“那，神蛊温皇也有逆鳞？也有心内牵挂不允他人碰触的禁忌？”

棋还未完，话却尽了。

温皇最后一拂袖，长立而起。

“人有禁忌，怪物未必会有。不过还是劝告军师大人免些多余试探，否则，怪物若怒了，就是真正百无禁忌。”

“你真是一百分的了不起，不用你叫我姐姐了，换我叫你祖宗好了。”玉无香气得步摇也乱了，叮当缠作一缕。

“我才说了两句...难道又说错了嘛。”十一委委屈屈想顶嘴又不敢。

“是谁让你告诉他风云碑的事？还嫌麻烦不够，非要我操烦死了才算？”

十一脑袋快埋进杯子里了，怯怯地道：“是他自己问我的嘛......”

“他问你就讲？那我再三叮嘱你不要多说话不要乱说话你怎么不听？你现在和他是越发要好，不必将我放进眼里了。”

“不是的！”十一也急了，“我，我是一时嘴快了...那我去拦着他不要他出去好了。”

“你哪里也不许去。”玉无香深深叹出一口气，“我去劝他。”

说是劝，大多还是写作骗。

剑无极正准备提剑出门，玉无香却迎面进来，把房门给他关得死死。

“你去哪里？”

“天允山，我想去看一看。”

“不许去。”

玉无香态度强硬，剑无极也愣了一愣，“为什么？”

“你是想去找任飘渺？”

剑无极诚实点头。

“那就不许去。”玉无香一把卸下他的剑鞘，“你也不想想，他虽是留了名，但已这么久了，他又怎么还会在那里？”

倒也是，但是剑无极今日才得了这个消息，要他完全按着不动也是不可能的。

“那，我总该去外面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势了？”

他在这里消息完全闭塞，对外面谁已胜过几轮，谁已淘汰出局，碑上又剩下些什么人全然不知。

“那也等这段时间过了再说，你答应了他再留一月，现在还剩十天，难道你要毁约？”

一提温皇，必定奏效。

玉无香本来也不想这么说，为他以后多添芥蒂，但是无奈温皇这两个字对他实在太好用，眼下也不得不搬出来压他了。

剑无极果然乖乖坐了下来，任她把逆刃放回架上。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他这行顺不顺利，事情办好了没有。”

这痴情小鬼真正看得玉无香无语，她几乎快要觉得他是天底下最麻烦最要命的家伙了。只因你看他发傻发痴，就莫名舍不下心来不去管他。

她只能无奈摇头，一口气叹了又叹，“且等着吧，也许就快回来了。你若闲了，不如我去借几本书给你看看，等他回来也许能用得上。”

“书？”剑无极不解，“书要如何用？”

玉无香又捏一下他白净的脸，笑道：“你只管看了就知道。”

不消两刻，好几本装订精美的书册就到了剑无极手上。

翻开第一本，是本诗词，写着好多文人骚客谈情论爱，知己交心的风月之作。剑无极看了几首，记了几句，再多看已是不入脑了，便就此放下。

从第二本开始画风就不对劲起来了。一翻开，是页唯美插画，再到第二页，插画中便多了不可言说的人和事。剑无极的脸腾地红了，捧着书看也不是，关上也不是。

“这就害羞了？”玉无香撑着脑袋一派懒散，倒多得某人真传。

剑无极这时才想起来，还珠楼毕竟还披着风流情场, 烟花之地的外壳，一楼也有大把的美人欢客，日日笙歌，夜夜承欢。这些书册......不过寻常玩物罢了，玉无香没有拿多的物什给他开眼界，已是悠着他那平时还有几分厚，一说到这些便动不动就红的脸皮了。

“我...我看这些有什么用...”剑无极支支吾吾地道。

“学啊，笨蛋。”玉无香敲他脑袋一记，看他红成一片的脸更觉上了趣味，“我不用想也知道那天你定是什么也不会，一切都全由着他。难道你想每次都这样？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剑无极听得每个字都令他耳朵滴血，脑袋发昏，只想求她别再说了。他长这么大，哪有，哪有和别人谈论这些的经验，更何况，她还是女人，还如此大无所谓地聊的是自己的亲身事迹。

他刚想开口，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剑无极一下惊地站起，猛地把手上桌上的书手忙脚乱的关上按住，又找不到地方藏，登时慌作一团，引得玉无香拍桌大笑。

“莫慌莫慌，不是他。”玉无香好容易止住了笑，说了声进来吧，门外的凌烟才轻轻推门进来。

“你这么怕他看见，又这么知羞，那你们以后可怎么办？难道不想与他更亲近些了？”她故意将他问穿，又说破他唯一在意的点，看他不知所措眼睛也安放不下的表情。

剑无极咽咽唾沫，低着头不讲话，可玉无香偏不放过他，对旁边的凌烟道：“他不喜欢这些，那再换一批来吧。”

眼看凌烟点点头就要来抱走这些书，剑无极更慌，俯下身子去一下盖住，“不，不用了...”虽然凌烟没半分表情，除了玉无香的命令其他一切无感的样子，但他还是不想再多一个人看到，“就，就这些就可以......”

“想学了？”她句尾上挑，拉出幽长深意。

剑无极侧开半脸，小声地答：“我...我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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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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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25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天天在还珠楼闷着，还时不时要受玉无香的‘教育’，剑无极和十一都双双被憋得要疯，两个脑子简单心眼偏还多的家伙凑在一起，就少不了鬼主意冒出来。

“难道说留着，就只能留在还珠楼嘛？”

十一扯着玉无香的袖子耍无赖地摇起来，“我们又不跟他找他，难道附近走走看看也不行？他这个小情人当得也太憋屈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嘛，独守空闺！”

她的话越说越跑偏，剑无极连忙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接过来腆着脸请求道：“我们是真关得无聊，玉姑娘，玉姐姐，求你想想，有没有哪里我们能出去的？”

玉无香一人头上给他们敲上一记，“你们俩加起来有十岁吗？”

“那肯定是我七岁，他三岁！”十一掰开剑无极的手跳起来叫道。

“七岁也真够你得意的，怕了你们。”玉无香无奈摇摇头，看剑无极一眼道：“你知道神蛊峰吗？”

剑无极点点头，“知道，十一有讲过。”

“那就去神蛊峰上看看吧。去那里他应该不会生气。”

十一大眼睛飞快转了转，满脸得意的笑，拽着剑无极的手扯了扯，光明正大地对起得逞的暗号。

“先说好。”玉无香约法三章，“有言在先。一，只许去神蛊峰，路上不准找借口到处胡混。二，去了不许捣乱，不准乱碰东西也不准自己乱跑。三，如果他生气了，不准推到我身上，谁的主意谁自己领罚。”

“好好好！”十一停不下来兴奋地原地蹦着，“到时候他若怪罪，我们就统一口径，都推到剑无极身上就好啦！”

“喂？！”剑无极懵了，“明明是你...”

话还没说完，十一用一句‘啰啰嗦嗦，还想不想去了！’给他打断，一只手扯一个人就往外面奔。玉无香也被她拖着，一边叹气笑出一声，一边回手招凌烟跟上。

命运之所以能称作命运，就是凭人心不可算，凭人算不可知，凭人知了也不可逆。

他们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影也飘踪，迹也难寻，现在没想着找他了，他却一早便在他们的目的地候着。

虽然他候的并非剑无极一行。

神蛊峰比还珠楼清雅幽静得多，一点凡尘浊气也不染，半分人世烟火也难觅。神蛊温皇静躺在庭中椅榻上，宛如自在仙境自在仙，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扶手上，敲出声声悠然惬意。

一条小蛇不知不觉出现在他椅边，吐着信，无声无息地向他手指上攀去。

他眼皮也不抬一下，依旧是阖眼闲庭听落花的样子，只是下一记手指点下去，那比小指粗不了多少的小蛇还未挨着他分毫，就直直地硬了身子掉落地面。登时死了。

“出来罢。”他嘴唇轻启，发出极轻极淡的几个字。

一抹人影从崖壁后面腾飞跃出，眨眼落在他眼前，一膝半跪在地上，改良过的黑紫色短款和服，露出白皙大腿的圆润弧度。

赫然正是雪之下千鹤。

她本没有姓氏，作为死士培养，从小捡来的孤儿也不需要姓氏。但雪之下赐了她自己的家姓，也不完全像工具猎狗般待她。她能留一些人性，一些尊严，已是这个身份之下最大的恩赐。只是她也从不用这个姓氏称呼自己，在她心里，能配得上这个姓的，只有一个人。

“上次冒犯，惹怒了先生，家主已训诫过，还请先生务必原谅小奴。”

她垂着头，像谦卑到土里，又像全是走这一遭过场，无论温皇回答什么，她都能做好就此领命的准备。

“我倒不知道这是哪门哪派，何处兴起的请罪方式？”温皇不睁眼，手上依然一下一下缓缓地敲着。

“是小奴听闻先生蛊术天下无双，所以才献丑弄计想引先生注意。”

她是毫无心眼的，至少目前还是如此，又或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训练只磨炼她的身体，她的意志，从未教过她如何玩弄话术，玲珑处事。所以哪怕对这失礼至极的先手，她也是直接承认不讳。

对领惩认罚这种事，她更是习惯到骨子里，那本是她的生存本能。

但温皇没有生气，他缓缓张开些眼，眯着一道缝隙，又淡淡开口：

“你有何事。”

他原本要等的人，也不是她。

“此前手下有失，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请罪。”

千鹤抬起脸来。其实她长得非常标致，眉修得细细，带着些妩媚，眼眶又几分圆带些微微下垂，硬在那媚色中添上些无辜清纯。她若换个打扮，换个语气，任谁也看不出她会是个死士忍者。

“那现在你已请过了，可以走了。”

千鹤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张大，就像从没想过会如此轻易。雪之下的吩咐她记得清楚，一条也不敢忘，现在还半件也没有做就要被打发了。

她垂下眼睫思忖一时，忽地抿了抿唇下定心地站起，朝着温皇椅榻直直走去。

“如此...只怕先生不是真心原谅小奴。”她声音也软和了不少，直从生硬的请罪变成娇柔讨好。

她甚至豁出去，落座在他身边，坐在这躺椅边缘，光滑的大腿已有一半贴他近近，“这样回去也定会受责罚，还是，请先生在这里罚过小奴才好。”

温皇仍没有动，看上去就像是默许了她的僭越。

“先生...”千鹤再唤一声，伸手将要搭上他的袖口。

“雪之下军师还有什么吩咐吗。”

温皇冷不丁问这么一句，惊得千鹤手指一缩，在空中定了定，又慢慢摸上去覆在他手上。

“家主只让小奴务必讨得先生原谅，其他未曾吩咐。”

她的技能里，撒谎也是极差的一项，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继续看着温皇，自己挪了眼神，游游移移地侧去了他手指上停下。

“那这便是你请罪的办法？”

温皇终于睁开狭长的眼，眼底蓝色沉沉静静探得她还未动作，呼吸自乱。

“难道先生，还在生小奴的气？”

千鹤尽力稳定心绪，她并未忘记这个人上次说定会取自己性命时的冷冽杀气，现在自己是不是在找死，她也完全没有把握。

只是那个人既然这样交代，一定有他的道理，纵是没有道理，她也是不得不做的。

听他的话，是她唯一的生存意义。死和令他失望相比，只是一件虚无小事。

“可是小奴那日乱来，有伤了先生？”

她已是尽着所有的努力，竭力使出连她自己也不信的温柔，连对雪之下，也未曾展露过的姿态，向温皇更侧近了身子，伸出双手去探他领口。

温皇静静看着她的手一寸寸离近，削葱十指拂在自己衣领上，倒真像是要‘检查伤口’。

“先生伤在何处？”她眼睛里含着一汪春水，柔柔荡进温皇怀中。

温皇身体也没移动一分，但看她要如何把这戏演得下去，既要试探，那便要互相试探才有意思，她能豁出多少，他也无妨一观。

但就在她向自己伸手圈上脖颈的时候，他脑中蓦地出现了另一张脸。

那张脸带着几分迷醉，几分倦意，却又心意定定，呼吸心跳都迎着自己而来，在那幻梦夜里，搂上自己双肩。

脑海眼前一时重合，他竟分了一瞬的神。

千鹤声音离得更近，手已抚在他肩颈上，“先生，情恕小奴无礼。”

轻软指尖掀起半分衣襟，两三根手指往里面摸进。

“你是不是傻，这儿是他的地方，能不是机关蛊毒一应俱全嘛？！”

十一的声音忽地在庭前吵闹起来，伴随着三三两两脚步声，已经离得不远。

他们二人本该早已察觉，但一个看似行为放浪，实则胆战心惊，只看着眼前已是竭心尽力，毫无他顾的余力。

一个则本是悠然自若，直到刚才被某张脸分出神去，才连这毫无掩饰响起的声音，毫无防备出现的身影也从眼底漏了。

两人皆是一瞬回头。

一回头便正正撞上剑无极、玉无香、十一惊愕到眼睛嘴巴都合不上的神情。

就连一向沉稳，面无表情的凌烟，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玉无香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剑无极，袖中扯出一条绸带捂住了他眼睛，“没事没事，别慌别慌，先冷静。”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劝着，一边连自己也乱了阵脚，只能拍着抚着他僵直的背脊，给出些自己也捋不清的安慰。

这一幕，着实是谁也没能想到的。

温皇倏然撑起，眼中闪过一刹惊异。

千鹤也跟着抽回了手，立直身体，瞄过一眼还真真反应不过来，全数呆站在门口的四人，一沉心一皱眉，对温皇道：“看来此番不巧，小奴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先生。”

说完便回身，足尖在地上点出一小阵烟雾，趁着一瞬扰乱的障眼飞跃而去了。

“你别走！”十一这才回过了神，一边大喊一边往前追着，“给我站住！”

说罢手就要摸向腰间软鞭。

玉无香一手抓住她后领，将她按住，只眨眼间，人已经消失眼前。但十一还不消气，在玉无香手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甘挣扎着。

人走远了，再追不上，玉无香才松了手。

十一气得跳起，“姐姐！你干嘛拦我！那，那贱人都跑远了！”她已经怒火攻心，气得眼睛都红了两分。

剑无极这时才动了动手指，呼吸出一口气，缓缓地，像突然不会用自己的手了，僵硬地摸上自己眼上的绸带，慢慢揭了下来。

眼睛也像被抽成空洞，眼神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却不知该怎么看他。

玉无香顾不得管十一，又回身拍拍剑无极的背，无言地安抚他。

十一的鞭子还是抽出来了，一鞭猛地抽在庭中石桌上，顿时抽断石桌一角，带着桌上杯盏一并打落在地，叮叮当当摔了粉碎。

“神蛊温皇，你做的好事！”

其实剑无极不应这样脆弱，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这样脆弱的。

他原以为，自己那‘无论他爱我多少，我只管去爱他’的决心是什么也伤不到的。

但现在，他却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伤到了。

他不知道那女人是谁，和温皇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温皇会在这里。他告诉自己有要紧的事要办，难道就是在这里和她这般？

自己又是什么？

他怀着这个想不明白，也从没得到过清楚答案的问题，一步一步向温皇走去。

神蛊温皇神情深沉，理理自己的衣领，也仍一言不发。

玉无香见不得这迫人的气氛，虽然没有什么好法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强行打断。她一手搂住剑无极肩膀，使劲将他掰一转，剑无极的身体像机械零件一般又硬又散，任凭着她操持。

“你，你先回房间去。”玉无香将他推着，向里屋方向走去，“这里交给我，姐姐一定给你问清楚，一定给你个交代，你先什么都别想，乖乖回去等着，好不好？”

她喜欢剑无极，她真心拿他当弟弟。

剑无极真诚，勇敢，坦率，就像带着阳光向你跑来的小犬，和十一两只在一起，更是吵闹非常，没一日安闲。若是和你要好，好几丈外便能见到他摇摆的尾巴。若是他开心，多少酒也陪你喝得，多少傻也和你犯得。若他不开心......

所以玉无香不愿见他不开心。

眼下她和十一都已全然当他是自己人，当温皇已经是和他定下了的，半分见不得他受委屈，更见不得别的人来染指了。此刻她自是以剑无极的感受为优先，先将他安抚下来劝回去再说。

而十一狗脾气上来，根本关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呆呆被玉无香推着走去里面的剑无极，又怒不可遏地回头来往地上抽出裂帛声响的一鞭子，怒目圆睁冲温皇道：“那个贱人是谁！”

自然是不会有回答的。

他从来不是作多解释的人，虽然刚才看着剑无极向他失神踏出一步的时候，他真莫名动了向他解释清楚的心思。

但现在对着发怒的十一，他是好坏坏话一句也没有的。

“你！”十一也知道不可能真去打他，气愤愤地把鞭子掷在地上，怒冲冲埋怨道：“你为什么要欺负他？！”

天地良心，至少这一天，至少这件事，他是真没想欺负他。

温皇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能出乎他意料的事很少，就算有了，也只会更添他的玩兴。像这样他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这大约头一遭。

看着走到石桌旁，又慢慢坐下来的神蛊温皇，十一更急更气，一步跨上去把他手里刚拿起的，桌上剩的最后一盏杯子抢下来，往地上狠狠一摔，‘啪’地摔了脆响。

“你，你要气死我吗！”她话也不会说了，虽然平时就不怎么会说，此时更是口无遮拦，倒像她真要管教温皇。

“我如何气到你？”温皇被她摔了杯子，索性负手不喝了，淡漠眼睛瞥她一眼，又幽幽地道：“我与她如何，关你多少事？”

十一一瞪眼道：“自然不是关我的事，我哪里有闲心管你和谁鬼混。我是替剑无极生气，他是...”十一想了想，“他是我的好兄弟，总之你这样欺负他就是不行！”

“好兄弟？我倒不知道你们几时成了好兄弟了。”

“要你管！我们都没管你和那贱人厮混，你倒怪起我们这关系干净的起来了？”十一一拍桌子，把自己手都拍得发红，“你快好好解释，若说得清楚，让他好接受的话，我才放过你这遭。”

温皇只放出一个清浅的冷哼，半刻才道：“我人就在此，你随便不放过罢，不必留情。”

“你...！”十一又再被他气得语塞，幸好玉无香已返回来了。

天色渐暗，她留了凌烟在剑无极门口守着，虽然知道他定是不成眠的，但也只能劝哄他先睡下，再来看这边的烂摊子。

她一手按了按十一肩膀，又翩然在温皇对面落座，抬眉起来，语意幽深。

“扰了楼主好兴，是我们的不是。”

温皇不答话，她敛敛眼眸，无奈叹息道：“今日他状况不好，还请容他暂且歇下。明日我们就走，不会在这里妨碍你尽兴。”

绵里藏针，字字带刺。

温皇掠一眼她真切惋惜的神情，心中微妙一泛，凛了眼色沉沉道：“你们自便。明日我自会找他。”

这一找，找到黄昏时分，大片流云遮满了天空，映得神蛊峰上一抹流光十分诗意，也还没有找上。

不是他不找，是剑无极刻意躲着。

玉无香说要回去自然是托辞，那边威胁温皇说要带他回去，这边却又是连哄带骗劝了好久，才让他留下。留是暂且留下了，但剑无极一早就和十一凌烟去了后山，也不管昨天的尴尬还没收尾，只管把这气置下，先避了他再说。

本来打算怎么玩的，现在他们就怎么玩，权当没他这个人，没昨天那回事。

到天快黑了，十一一下把毽子打飞去了后山房顶上。

剑无极无语，“哪有人踢毽子用鞭子踢的？？？”

“那我来不及了嘛！”十一也急了，“腿哪儿有鞭子长，接住了不就得了？”

“那你接住了吗？”剑无极指指安安稳稳停在房脊，一动不动的毽子问道。

十一顿时闪了闪眼神，“那我去拿下来就是嘛。”

剑无极一把拍她头上，敲出她捂着脑袋一声痛呼，“算了，你别捣乱了，我去捡。”

说完便纵身翻越，凌上了屋檐。

“剑无极！不行！”十一来不及拦他，急得冲他大喊。

这神蛊峰处处有机关，崖底更是多阵眼，那房顶四面八角上，也全布有暗器。

离得远了，剑无极更听不清她吵些什么，并无多顾忌，一手拿了毽子就要翻身下来，却在突然围了周身一圈，圆环缩进，直将他逼得无处可躲的剧毒暗器中大惊慌神。

这一遭他始料未及，后退无路，那暗器更是上下数层，连趴伏下去的后路也给他断了。情急之中他已失了脚下准头，全然找不准重心地一脚踩空，纵是最后一臂强行撑了撑避开了暗器，却也直直地从五六丈的阁楼顶上坠下。

十一大喊着往前，凌烟反应更快，转瞬掠起追上半空，一把抱住了他稳稳落地。

剑无极惊魂未定，直到凌烟横抱着他踩在地上，又再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了一点回到地面的实感。

“多谢。”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抬眼对凌烟谢道。

凌烟点点头，慢慢将他放下，又扫一眼他一身不见受伤，才退开了一步距离。

看到天色晚了也没见人回来的玉无香跟上来，便见着这一幕。

剑无极和十一听见她的声音皆是心虚，不想抬头起来，却看见她身旁的神蛊温皇。

有惊无险成了担心挨骂，现在又成了尴尬无语。剑无极心里五味杂陈，混出一股好生微妙。

还未及听到玉无香教训，却是温皇先开口了。

“既然无事，你们走吧。”

‘你们’自然是指除了剑无极的所有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剑无极觉得他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倒还带着几分不悦。

玉无香也不急着生气了，接了话道：“怎么？这就要赶我们走了？”她瞥一瞥傻站着的凌烟和剑无极，“我们凌烟不顾安危，勇敢相救，你就这番好谢的？”

温皇脸色也沉了，冷冷道：“哦？按你所说，我真该谢他了？”

剑无极听不太明白，但这话里的针锋刀眼他也觉出来了，一时不想他们再争，便截了话道：“你们别争了，是我该谢凌烟的。”

“你闭嘴。”玉无香给他一个眼刀，“该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你老实点少替别人揽事。”

她回了眼，对着温皇刻意笑道：“唉，有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已经连凌烟的醋也要吃了。救了他的人，不谢也便罢了，还要赶人，天下哪有这么偏颇的道理。”

温皇不说话，剑无极脑子里已经冒出了问号，“吃醋？什么吃醋？”

“你真是天字头一号傻瓜，他若不是吃醋，那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弯弯绕绕生个什么气？”玉无香没个好气，一个白眼同时翻了两个人。

剑无极更懵，看一眼玉无香，又看一眼温皇，暂且放下心里芥蒂，傻傻道：“可，可凌烟只是好心，不忍看我摔地上而已啊...”

玉无香还想开口训他几句，却没想到沉默良久的温皇会突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没有他抱你就会摔在地上。”

此话一出，所有人，甚至玉无香都回头惊愕地看着他。

这是不是，几乎就是承认了他在吃醋......

没人敢接话，甚至没人能反应过来。

又过片刻，仍是温皇自己续道：“你们下去吧。”

这次所有人都乖乖地溜了，再没有多一句话，独独剩下脑子发蒙的剑无极。

冰轮玉盘攀上了枝头，人月双清，照影一双。

温皇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他还痴痴地在想刚才那句话。熟悉的味道盈上来，他不禁嗅了嗅鼻子，昂脸起来。

“你…...刚才是吃醋？”不知道怎么问，就直接问。弯弯绕绕他玩不过，只有坦诚是他最大武器。

“也许吧。”

神蛊温皇面容沉静，在月色下蒙着一层言不尽意。

“什么叫也许？”

剑无极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单是听他这几个字，就又要自慌自乱了。

“也许的意思就是，可能，或许，应该是。”温皇即答，并无犹疑，“我也第一次知道这种感觉，不甚能确定。”

怎么他今晚好像，比自己更坦率了？

剑无极摸摸鼻子，多余动作掩饰一番，将话题转去那未完的结上，“那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

温皇再走近一分，几乎与他不分距离。近近尺余间，静静夜色中，听得他心跳声清晰如鼓。

“不一样。”他伸手托上剑无极脸畔，“不要谁的醋都吃，会显得我太低俗。”

又食指中指夹了夹他耳垂，续道：“我不是什么人都看得进眼里。”

剑无极抬眸凝看着他，不去分辨，只问：“那你眼里看得进谁？”

他嘴唇微微张开，不知是否还应该说些什么，又或是等着他回答便好。眼中映着的人却无意开口，只轻捧他面，对视着他的眼。

慢慢向他垂下一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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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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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溜烟识相撤掉的人也没一个能睡得着的，全都在院子里各自打发着无聊，等主角回来。

玉无香惯例饮酒，对月自酌。凌烟立于她身后，笔挺地站着，连她的每一杯酒都静静守护周全。十一自然是左一下右一下不得消停，一会儿气温皇混蛋，一会儿骂剑无极蠢蛋，总之两个都不是什么好家伙，全让她十一大人操心得够够。

等不消一时，她的耐性还没消磨完，玉无香的酒也还未尽杯，那让太监也急死好几个的冤家正主总算回来了。

早上出门还是要各走各路，晚上回来已经是手牵着手了。

温皇长长袖袍遮住了二人的手，但垂下的手臂到了底便互相牵连，隐而不发秘而不宣却人人心知肚明的情愫，也一并收于这袖袍之中。剑无极慢他半步，任他牵着，头微微含着，眼光一直扫着自己脚下。契合的步子一步步将你我踏成了我们，两个变成了一双。

“哎哟，舍得回来了？”玉无香轻置琉璃杯盏，有意无意瞟一眼剑无极，又道：“我们在这儿候着半夜了，那还珠楼还回不回了？”

剑无极知她又在打趣自己，耳朵一红，刚要撒开手往她身边走，又被温皇一把抓紧。

“还不去睡？”

温皇握着剑无极的手，无半分放开的意思，听见了玉无香的刻意揶揄，也就直接承下了，不与她多争辩。

玉无香一转身来，搭上十一的肩膀，歪了脑袋，斜插的步摇也晃出一阵丁宁悦耳，“我倒真觉得你这句不是在赶人，是在真为我们好了。”她媚若游丝的眼睛上下将两个人打量一通，“是怕再多一刻，便要让我们眼酸死了吧。”

十一立刻懂事地跟上附和，“哎哟，眼酸死了~”

说完看一眼凌烟，凌烟无措地接下她拼命挤眉弄眼的暗示，看看玉无香，却见玉无香也眉尾一挑，抛给他一个余光。

“......”他微张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剑无极差点就要以为第一句听见他说的话会是‘眼酸死了’。

可惜到最后凌烟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倒像被捉弄的人是他，也害了几分的羞，垂下了头尝试置身事外。

“罢了罢了，”玉无香站起身来，走到温皇旁边，一伸手五指穿袖搭在剑无极肩上，“还是莫为难凌烟了，免得也许又有一番醋好吃呢。”

温皇眼尾掠她一眼，现下他心情正好，也知她的操烦，便任着她消遣二三。玉无香却转看着剑无极的脸道：“行走江湖，见利忘义，重色轻友是最最要不得的，你说是不是？”

剑无极一边被温皇牵着，一边被她搭着，仿佛被夹在中间的齿轮，哪边牵动了他也只好跟着动，于是点点头道：“自然是的。”

“那现在你是立刻随他回去了，还是陪我们一刻先？”

剑无极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才刚转脸去看看温皇的意思，玉无香又话锋转向了温皇道：“你的剑无极，让我借个一二刻时间，你允不允？”

“麦安内啦。”剑无极也向玉无香肩上拍上一下，“哪有什么你的我的，什么借不借的...”

他话才到一半，温皇就放开了手。一边转身往里屋走去，一边用衣摆留下清清冷冷的字句。

“就借你两刻，按时归还。”

剑无极脑子轰地一声，在玉无香紧跟着响起的嗤笑声中除了掩面挠头，一句话也蹦不出来。

玉无香揪着剑无极衣领左看看右看看，剑无极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道：“干嘛？”

“我看你到底哪里长了本事。”玉无香一脸认真思忖的样子，“莫不是书里教的真这么好用？”

剑无极一下拉下她的手，心里害臊之极，“别胡说行不行，我的姑奶奶。”

“别把我叫老了，担你一句姐姐我已经三四分勉强了，再往上叠辈分那我以后可不敢管你的事了。”

“好好好，美人仙子玉无香，天下第一好姐姐，行了吧？”剑无极拿她没辙，一通好话先不要钱似的堵上了再说。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他终于扯回正题。

“哦，现在没事也不能找你了。”玉无香从另一盏静置一夜也没人动过的壶中斟出一杯酒，“倒真是他的人了，谁也问不得找不得了。”

剑无极心里跟她狂顶嘴，但知道她既为自己的事操心劳力，自己又从来也说不过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不多开口，只顺着她的气听她这顿消遣。

“我请你喝酒，你赏不赏面子？”玉无香将那杯递给他。

“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拂过你的面子。”剑无极接过来想也不想就一口干了，又惊道：“这是什么？好甜。”

“春合。”

“春合...”他跟着默念一遍，“这酒名字真是好听。味道也甘甜极了，倒不像酒，真像个蜜饮花露。”

玉无香笑得浓浓，“这酒的甜，你还没真正尝到呢。”

“是吗？那我再喝一杯。”剑无极跨步便要自己去倒酒，又被玉无香一臂拦下。

“不可。”她指尖捻起剑无极的发尾，玩忽绕了几圈，音调暧昧，“好酒一杯足矣。多了，便是过了。过了，便是浪费。”

“你平时不是有多少灌多少，要我天明也相陪，今天怎么这么小气。”剑无极想起无数个自己喝得趴了也被她扣着溜都溜不掉的日子，看她现在的浅尝辄止十分怪异。

“不是我小气，是纯纯为你好。莫说天明，就是再多喝一杯，你也受不住的。”

剑无极不信，“不过两杯甜酒，我还能醉了不成。你这酒连酒味也没个半分，不信来赌，你这一壶都归我，若我醉了，就凭你差遣。”

玉无香仍旧不让步，一手按住他，压低了眼眉道：“总之今晚就这么多。你先消化了这杯，日后还敢喝，再来问我讨要不迟。”

“嘁。”剑无极回她一脸无语，“你这春合早晚都是要归我的，你且给我留着吧。”

说完拂了拂头发，潇潇洒洒转身而去。

十一不知什么时候也摸到桌边去，倒出一杯那无色无味的酒来，先惯例嗅了嗅，刚要伸出舌尖去舔，就被玉无香一把逮住。

酒杯脱手，带着余劲，连着整杯佳酿都泼在了地上，看得十一好不可惜。只是还不等她跳起来，玉无香便收了这盏玉壶，交凌烟带下去了。

“你？”玉无香点了点十一小巧的鼻头，“你更不到时候。”

“不到什么时候？”

圆溜溜的眼珠小动物似的盯着，十一心中有十二分的不解，全流露在纯真面上。她又在那鼻尖上食指剐蹭一下，甜甜笑道：“等你读得懂酒的名字再说品酒的滋味吧。”

一杯春合，已够一夜春合。

十一的脑子向来装不进这些故弄玄虚的事，她没好气地叹叹，扭头警备地看看，确认那个神出鬼没难以捉摸的家伙没有神不知不鬼不觉地站在她背后，然后才半分埋怨地道：“你不是说帮我想办法的吗？怎么还让他跑了？”

“脚长在他身上，他要跑谁能有办法？”

“可是......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了嘛？”

“我不是已经做了？”玉无香拎起另一壶酒，她越发觉得，酒这个东西，大约是一刻也离不得的了。

“做了什么？来抓奸吗？”十一压低声音，好似做贼，“但你不是也不知道他会在这里，怎么会跑来逮他？”

“他要做的事，谁能逮得住？那女人我也不认识，我说的是剑无极。”玉无香收了笑，仿佛已笑得够了，乏了，嘴角都有了倦意，语气也已变得冷冽，“不过，那个女人，倒是确实要搞清楚的。”

“剑无极？剑无极怎么了？”十一完全领不到她一点意思。

“你不是要我拉住你的楼主大人？”玉无香回眸深深看着她，眼底深沉无奈，“他每爱他一些，就会爱自己一些。只能盼着这么不知深浅多少的一些，能给他留些余地。除此，我也别无任何法子了。”

十一并听不懂的，但她从玉无香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难。而且，难上太多。她不知道什么叫作‘爱剑无极一些，他便爱自己一些’，也不知道‘爱’在此时有什么作用。

爱能拉住他，让他停下吗？

爱能打动他，叫他留恋吗？

她只管跟着去说去做，该起哄的时候起哄，该玩笑的时候玩笑，但她不知，也不敢真正去想。

那个人，会有爱吗。

每念及此，十一心中都莫名对剑无极有很多愧疚。虽然无心利用他，却到底是在利用他，不明了他的感情便罢了，明明知道，还这样任着帮着，捧着抬着让他去涉入深陷。

她也不知剑无极的大无畏，不知他的不撞南墙不回头，衣带渐宽终不悔。

她只知道，情关若有生死，他无疑是在送死。

走到房门前的剑无极手已搭上了门框，又停住。

他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房里的烛光像透过门窗点着了他身上，莫名窜起一股燥热来。他就这样一时定着，没有动弹。

汩汩道不明的细流从心底流进血液，又淌在血管里流经他每处脉络，让他指尖也有些发痒，忍不住用指甲轻轻掐了掐，好似连痛感也迟钝了不少。

“这是...”

他自言自语轻吐出两个字，还不及思考弄清，房门已经从里面被拉开。

神蛊温皇的脸临在面前，他抬眸起来，眼底也泛着柔柔光华波动。

扶在门边的手放下，这样一个动作也让剑无极脑中微微发散，像有石子投了进去，激起一圈一圈微妙的震荡，良久只看着温皇不言不语。

温皇眉头微微一拧，虽无气息，但眼前人这神情语气皆是有异。

“你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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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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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23-03-30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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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剑无极醒来的时候，那温度已彻底消散。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推门，玉无香似已在门口等了许久，软绵绵靠在房门边上，手中腰扇无骨似的摇摇，听见剑无极的声音也并不睁眼。

今天她的胭脂分外淡，整张脸透着几分疲倦。两相沉默片刻后，她终于叹气，长长睫毛下睁开一道看不明白的缝隙。

“你与他说了什么？”

剑无极抬眼向她，不解她的话意，不解她的沉重。

他摇摇头，也合了合眼，那些话，大多已不记得了。

玉无香回身来，怜爱地抚抚他额发，道：“我们回去吧。”

剑无极几乎快记不清日子，不过一月的时间，外面的一切好似和他割裂了。他心里暗自算算，却也不知对不对得上。

“还有几日了？”他表现得十分平静。

十一停下给凌烟的发尾编辫子的手，晃一眼剑无极，想开口又缩回去了。仍是玉无香，淡淡接了这一句。

“两日。”

剑无极点点头，首先跨步踏了出去。

玉无香万万没想到，他面上沉静，一口一个‘没事’把上下想安慰他的人都安慰了个遍，却在第二日晚上执了刀剑跑了。

想来也是往天允山去了，几个人算着他的脚程，全力追着，温皇走前特意吩咐最后这两日一定看好他，可现在人没了，玉无香更担心的却不是受他责罚。

今天，是任飘渺和萧无名决战的日子。

有时候时间便是这样奇巧，早一日便不会相遇，晚一日便也迟了，偏偏这决了心的夜奔，将一切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地撞上。

人潮拥挤的天允山下，却都挤在外围，远远离着山脚十数丈距离。剑无极往上瞟一眼，剑气凌空，时不时打落数道光华，难怪无人敢靠近了。

一道华丽剑气破了空，划出看不清的数道剑影，在空中盘旋出瑰丽剑阵，又击上另一道古朴剑招，碰撞出一声巨响。众人皆是惊呼后退，只有剑无极反而往前踏了一步。

后面那一招，他看得清明，是师尊的「一剑无尽」。

那与他对剑的人，是任飘渺吗？

看一眼山顶的巨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有多无少，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这绝世剑气中一纵，掠身向着山顶而上。

终于赶到的玉无香一行眼看着他的背影腾去山上，她少见地慌了分寸，惊呼喊道：“剑无极！”同时彩练出手，急急去绑他脚腕。

剑无极身法灵动，轻盈快捷，彩练终是追他不上。

他落于崖边，还不及走近战圈，便远远地呆立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上来见到的第一幕，便是最后一幕。

宫本总司被剑气正正穿透，而他的剑只偏了两分，打在任飘渺身后的山壁上，落下一大片骇人痕迹。

比那更骇人的，是他身上的血，和一句话也来不及说，便倒下的身体。

剑无极天灵发麻，瞳孔不住收缩，巨大震惊令他挪不动半步。

一切一瞬之间。

尽招后一直未动的任飘渺忽然侧目，睥睨天下的眼一秒分神，在剑无极身上停滞。

剑无极失神的眼瞳被那眼光惊醒，怒火悲潮翻天覆地涌来，将他所有理智拍得粉碎。

“师尊！！！”他大喊着提动灌铅的双腿，连任飘渺的脸也无暇多看，只先向着宫本总司跑去。

抱在怀里，已探不到呼吸心跳。他不信，他不敢信，颤抖着好久，不肯放下已无知觉，连一句话也没留给自己的宫本总司。

任飘渺在对面冷冷立着，他的眼看向这边，他的剑还未收。

不知又过多久，剑无极终于抬眼起来，往旁边碑壁上望去，‘天下第一剑’之上，‘萧无名’三个字已消失不见。

他终于痛苦难抑，仰面嘶吼。

声带也仿佛长啸出了血，带着喉中腥甜，他轻轻放下怀中躯体，提剑，已是睚眦迸裂，泪中带恨。

“任，飘，渺！”

飞出眼眶的一滴泪散在风里，他身形比风还快，已一招向着任飘渺狠狠斩下。

这是用尽全力的一招，还带着一身的恨，却伤不到他分毫。

剑无极冲动似火，任飘渺冷冽如冰。

看不清他如何动了，但手中的剑一再落空，剑无极悲愤更甚，失智狂怒，一剑更比一剑拼命。

任飘渺脸上终于起了一点变化，刀光剑影中转瞬而逝的不悦被剑无极挥出的一道一道刀剑破风声斩断，匿于一道幽深剑意。

他的剑终于出手，玉无香、十一、凌烟也站上崖边。

“不可！”玉无香惊慌失语。

那剑却在剑无极脸畔转了弯，一回手穿颅割喉的一剑，只剩一把剑柄猛地击在他脖颈上。

十一的心也快跳出来了，见到剑无极毫发无伤，失力昏倒才喘出一口气。凌烟踏步上去想揽住将要坠地的剑无极，却被一道冰锋之气隔开，只能和玉无香双双站定在外。

而剑无极，已落入任飘渺怀中。

“你想如何？”玉无香眼中惊魂未定，这句话已经语气难辨。

任飘渺不语，一阵化光，点手收剑，冷眼扫视，略过了玉无香的表情。

凌烟在身后轻轻拉住玉无香衣角，她回头看他一脸担心，嘴角带着苦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冲动。

冲动也没有用，现在比起气愤，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悲哀悲伤罢了。

“还不够吗...”软下的口气不知是埋怨还是恳求，“你们的局，为何偏要落在他身上？他又...做错了什么？”

仍是无语。

玉无香看一眼失去意识，静静靠在他身侧的剑无极，咬下微微发颤的唇，定心道：“难道，就因为他是宫本总司的徒弟，是东剑道的少主，难道......”

“就因为他爱上了你吗？”

没有正确和错误，只有胜负和输赢的世界，对当局者可能只是游戏。胜有胜的趣味，甚至输和死，也有值得一试的刺激。但没有人会关心这样互相拉扯算计之中，最多的残忍会落在谁的身上。

就像下棋的人不会管棋子的感受。

就像没有赌徒会去想赌注的心情。

生死帷幄，孤注一掷之中，会有人因为怜悯棋子而退步吗？

杀意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只淡淡笑了笑，“我早想过有一天你会想杀我。玉无香贱命一条，任凭你操纵取夺，我不后悔。”她抬起头来，满眼坚定，连那铺满眼底的悲哀也掩住了。

“我只求你，放过他，也莫再......折磨自己。”

消失的名字，无法再镌刻回去。

能刻上的地方，只有黄土一抔，孤碑一面。而这样的坟墓，本应还有二百余座，却甚至无人收殓，被暴雨风霜草草掩埋。

醒来时无明无光，四周静得骇人，冷得浸骨。

剑无极缓缓睁眼，浑身像湿透一样沉重，费了几时功夫找回知觉，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幽暗之中。逆刃落在手边，撑起身体来，环视一周也看不清这到底是洞穴石窟还是万丈崖底。

一再侵入神经的寒意让他逐渐清醒，支撑着有些冷到麻木的双腿站起，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这里视野极差，他甚至看不清几米外的地势。一路摸索着，终于走出一段距离，却听到一点声响从背后方向传来。

他猛然回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点光，很远地闪动一下。掉了头循着那微弱光线去，他心中暗暗思忖，现在不过春末，为何这里会如此寒冷？

那声音隔着很远距离，一瞬让他错觉这里的寒气都是从那声音里化出的。

“要去哪里。”

他猛地一惊，回头四面警备望望，却不见半个人影。莫名的一丝恐惧漫在空气里，他分不出实感边界，只能顿顿开口。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那光一点点清晰，一点点晃进眼底，他不禁皱眉避了避，再睁眼已有一人远远向他走来。

颈边还在隐隐发痛，像伤口认出了凶手，本能地提示着危险。眼中逐渐出现令浑身热血沸腾的面容，纵是这里冻如霜天，也压不住他的仇恨。

“认出我了？”那人意味深长地问道。

剑无极一时晃神，更剧烈的恐慌堵满心口，连拔剑也忘了，脱口道：“你！你身上，怎会有这个味道？！”

释迦之华。

这味道他绝不会闻错。

白衣银发还在走近，仿似一步踏出一个冰痕来，在他心上印下雪泥鸿爪。冰凉手指向他伸来，指尖凝起的剑气发散着阵阵银光。

“你是说，神蛊温皇的味道？”

他语塞，心中混乱成茧。那声音继续道：“昨日你不是想杀我报仇？今天难道不记得我是谁。”

昨日...难道已过去了一天一夜？报仇....对，自己是要报仇的，可要报什么仇？

天允山。

天下风云碑。

师尊。

宫本总司一衣带血的样子再浮现眼前，他终于脑中一明，手按上剑柄，将要出鞘。

那指尖轻微一动，削下他一缕尾发，“别动。”

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将他凝滞，冲动被压制得只剩喑哑的怒和恨，他双眼狠狠将任飘渺看穿，拼命鼓着勇气不被他迫倒。

剑出鞘一分。

“你若动手，神蛊温皇，性命难保。”

心头的震荡传到手上，已经抽出剑刃的手又顿在当刻。

“你说什么。”剑无极的字句里，仿佛咬出血来。

“你不是问这味道何来？”任飘渺收了手式，道：“自然是从他身上而来。”

“你将他怎样了？”剑无极竭力维持，维持不被他恫吓的心智，维持不紧张发抖的身体，却一再暴露无遗。

“也并未怎样，不过和你差不多。”

他居高临下，冷眼下瞰，恍若恝然神祇。

“这一刻还是生，下一刻，便难料了。”

剑无极心潮涌动，恨不能一剑将他洞穿，却只能压抑着满腔燃出血的忿恨，咬着牙道：“你想怎么样。”

任飘渺俯身迫近，一指点上他咽喉，他能十成地感觉到，那指尖含着顷刻就能让自己身首异处的沛然剑气。

千年不化的声音入耳，一刹冰雪抱身。

“怎么？你很在意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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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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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29樓發表於: 2023-03-30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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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确是冷的。

剑无极感觉得到心脏在收缩，小臂上难受控地起了一片寒毛直竖的颗粒感。

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若回答不是，被那双冷眼看穿只会更让自己冻结成冰，一触即碎。若回答是，也只有被更加拿捏到手，肆意挟持的结果。

他的表情其实已经出卖一切，他迟疑思考的瞬间，透露出的犹豫里夹杂了满满的恐慌。不知神蛊温皇现状的不安，不知他是否被自己拖累的自责，不知这份在意是否将他害得更深的恐慌。

任飘渺都一一收尽眼底。

没来由的愤怒忽然击上剑无极的胸腹。

是自己手中的逆刃被他一掌击出了鞘，刀柄一下猛地撞在胸口，剑无极顿时弓身下去，吐出一口郁闷胀痛的气来。

“你...”他余痛未消，抬眼怒道：“你做什么？！”

“你不是问这里是哪里？”暴行仿佛不需要任何理由，随时可以开始，也随时戛然而止。任飘渺只给他一道刀锋般的余光，薄唇开合，揭幕剑无极的苦难之行。

“这里是情冢。”

剑无极微微起身，一手揉在心口，“什么情冢？”

“剑无极，你若不想死在这里。”任飘渺瞥向他的佩剑，“就扔掉你那可笑的兵器。”

这可笑的兵器下一秒已经出鞘，手腕折反抵在任飘渺颈边。

“我警告你，不准侮辱我师尊的剑。”剑无极咬着牙，每个字都发着狠。

“我侮辱的不是你师尊的剑。”任飘渺不闪不避，转面向他，抵上那钝到划不出伤口的逆刃，“我侮辱的是你。”

剑无极大怒，正要回手斩下，却被任飘渺两指夹住了剑锋，进不得一分，退不出一尺。

“不想死，就学我的飘渺剑法。”

剑无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来不及思考这人是不是又在故弄什么玄虚，要强的自尊已经令他猛地抽手，一瞬间任飘渺也放了手，逆刃流影般地弹飞出去深深插入身旁壁中。

“谁他妈要学你的剑法？”他嘲笑地大骂，“飘渺剑法，狗都不学。”

话音未落他已经重重趴在地上，看不清出手，但他再抚上胸腔，已是呛出一汪血来。

“打得好，打得好。”他抿一口嘴里的血，往旁边啐了，又抬起眼来对上任飘渺冷峻凌厉的眼。“你越生气，我越开心。打啊，继续打，就这点还不够小爷尽兴的。快用出你那狗都不学的飘渺剑法，让我好好笑笑。”

任飘渺挥手一招，逆刃从墙上飞转回来，他手不碰剑，只在空中一引，剑身便带着破风声又疾又劲地插在剑无极面前。

离他的脸只有刚刚贴面的分毫距离。

“你大可以嘴硬。”任飘渺走上两步，一脚踩上剑无极的手背，疼得他咧起嘴笑得更难看。“但我提醒你，你身上千海月的解药，已经没有了。”

剑无极眼神微变，脑子里什么闪过。

“那又怎么样，我的解药关你屁事？”

足尖将他的手更往土中蹍进，剑无极挣扎不开，只能一下一下抽着冷气。

“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你的蛊，只有我能解？”

剑无极脑中轰然巨响。

不可能，这蛊，不是只有还珠楼主......

他猛然迎起惊骇的眼，看进任飘渺冷漠无底的眸子里。“你......”

任飘渺退开一步，剑无极微微动了动全是泥土混血的手指，心里惊涛巨浪奔腾不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他口舌顿滞，毫无头绪，“你怎么可能让我去杀你自己？”

任飘渺如同看着路边野狗一般落下不屑的眼神，“任飘渺从来使人讶异，我要做的事，需要让你知悉？”针尖般的字句挑挑话锋，又道：“还是说，你以为，自己真能杀得了我？”

剑无极已经完全明了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自己根本挨不到他一根指尖，而他可以瞬息杀自己百次的差距罢了。

他的尊严，已经不建筑在他的剑上。

“那个百里潇湘，是你的替身？还是棋子？”

任飘渺本来已经不必再回答他，但这个问题令他有半分的兴趣，他冷笑出一声，这是剑无极第一次听见他的笑。

“你认为他配做我的替身，有资格做我的棋子？”

狂妄之极毫不把人当活物的回答，却让剑无极下意识不禁信服。他知道这个人无疑有把别人当作尸体、鱼肉、尘土的本事。

他瞪上一眼，掷出最后的骨气，“好，好，就算如此。那这些又关我什么事？你们还珠楼爱怎么打怎么打，想谁死谁就死，到底，都他妈关我什么事？”

“你的问题太多了。”任飘渺耐心耗尽地背过身，“你只要知道，飘渺绝式，你想学也得学，不想学也得学。”

“哈哈，有病。”剑无极笑得猛烈，又扯起胸口阵痛，“你是活不了多长了急着找人传招？那拜托你找别人，我对你的剑法没兴趣。老实告诉你，从这里出去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杀你。你也不想死在自己的剑招之下吧。”

任飘渺回过侧脸，唇角挑动，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若你真能做到，也算不让我失望。”

“我都说了不学，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说话？”

“那千海月的解药你还要不要？”他再次回身，足尖停在剑无极面前，“千海月的解药，就是飘渺绝式的心法。”

剑无极一愣，又随即发出一声极尽嘲讽的鼻音，“就这？你以为我会贪生怕死，向你妥协？求仇人传我剑招心法来保命？”

他的确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威胁此时已经无法让他害怕了。

但人活着，活着的人，就总有害怕的事。若一个人什么都不再害怕，那他或许会有取之不尽的勇气，用之不竭的计谋，和根本不存在的底线。

因为，他已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只有怪物，才能将一切都抛弃，将恐惧转化为兴奋，从别人和自己的痛苦中汲取快乐和意义。

任飘渺，或许就是这样的怪物。

他慢慢地在剑无极面前蹲下身来，伸手插进他发间，扯起他的脑袋，一字一句道：

“你不怕死，很好。那，神蛊温皇呢？”

剑无极猛然睁大双眼，剧烈地扭头挣扎，又被他大手控得死死，只扯出一阵阵痛。

“你敢动他！”

“我不敢吗？”

任飘渺离得愈近，他身上释迦之华的味道就愈重，剑无极不知他如何折磨了温皇，才会沾染上他的味道，心下已然关心则乱，全然失守。

“你若活着，或许还有救他的机会。你若死在这里，他也必死。”

剑无极清清楚楚听着，带血的唾液往喉咙里咽下，吞进恨不能与他共归于尽的悲愤、不甘。

“你要我做什么？”他的眼角仿佛快要裂开，眼底全是染血的恨意，凝成最锋利的伤口，一个字一个字向任飘渺妥协。

“只要你能过了情冢，我就放你离开。”

剑无极无心听这些，只问：“他呢？”

任飘渺眼眸深邃，打量起他的脸，审读着他将神蛊温皇置于自己生死之上的决意。

“你若听话，他便无恙。”

剑无极眼睫垂下，片刻，痛定思痛地呼吸出一口气，咬出血的下唇终于放弃抵抗。

“我就信你一次。”

这信任本不该存在，也的确并不存在。

他只是于束手无策，穷途末路中，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地不得不信他。情冢是如何，自己又会怎么样，都不是他第一顺位思考之事。

他无恙。

至少，他会无恙。

剑无极心里沉沉落定，认命地闭起双眼。

“好。我答应你。”

“情冢是什么？”

对面山巅上坐立难安的十一满眼的担忧焦急停不下来一秒，这个地方她也从未来过，只能扯着衣裳问玉无香。

“倒也没什么...”玉无香面色凝重，口气虽刻意放得轻松，也难掩她的愁烦，“他...楼主说过，飘渺剑法倒是与他十分相合的，他既将剑法授予他，那情冢自然也不难过了。”

“他好端端地又要人去那个鬼情冢做什么嘛！”十一撇起嘴十分不满，“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什么惊天的秘密，也可能只是一本无聊的剑谱，甚至，也许什么都没有。他想玩这个游戏，并不需要真的有结果。”

十一一时语塞，这的确是他的风格，莫说游戏结果对他无所谓，只怕游戏规则也根本不存在。她皱起的眉毛更加拧巴了，也只能隔空生气几句。

“那他自己进去不就行了，偏要折腾剑无极不成吗？”

“就是因为他做不到，所以才有这么多折磨。”

“怎么可能？！”十一难以置信地叫起来，“怎么可能有他做不到的事？”

再怎么恼他骂他，他的本事还是众人心中有数的。现在玉无香斩钉截铁地说‘他做不到’已经足以让十一和凌烟惊掉下巴。

而且，即便退一万步，他尚且做不到，那剑无极岂不更是白白送死？又有什么事是被他一根手指也能捏死的剑无极可以，而他却偏偏不行的？

玉无香按上十一的手，将她从袖袍上拉下，眼睛望向千丈山崖下。浓雾在山壁中段弥漫萦绕，阻断大半视线，一眼望不到底的不止是这千仞峭壁，还有崖底人的心思和命运。

她眉间轻动，声音化进那飘渺雾间。

“因为，唯有情种能过情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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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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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