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16 【温任剑】雪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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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4-17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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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6 【温任剑】雪销骨

　　他曾经也窥见冰雪消融，后又高筑冰墙。
　　————
　　
　　苗疆和中原的边界，有座山峰，叫做神蛊峰，相传它的主人是一位性情古怪的男子。
　　剑无极来的时候没有情报，只有道听途说的两句话，他的目的地也不是神蛊峰，顶多算是从山脚下路过。但又误打误撞的碰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往山上去，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看起来像是一个书生。
　　剑无极望着他去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提醒他：“那里是神蛊峰。”
　　那人顿了一下，回头望了剑无极一眼。
　　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剑无极也没有再出声提醒。
　　剑无极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暂时的住所和神蛊峰离得十分近，近到一抬眼就能看见那座烟雾缭绕的山峰毫无遮掩的出现在眼前。
　　他看了一眼那山峰，又看了一眼那一间小木屋，觉得自己似乎在阴差阳错下闯入了别人的地盘，也不得是别人的地盘，算是不搭边的邻居，一个住山头，一个住山脚。
　　雪山银燕找过来的时候，是一个中午，太阳刚从一边转到了另一边，但还是在剑无极的头顶打转，他找了一个阴凉地方避热，大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往这边走。
　　剑无极抬起手，跳下了石头：“笨牛你来了啊。”
　　他接过雪山银燕带来东西，是很合适搬迁礼，一眼就知道不是雪山银燕的风格。他将东西拆了堆在了厨房，与雪山银燕躲在石头的阴凉下说话。
　　他问雪山银燕的近况，问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说到附近那座山峰，雪山银燕道：“神蛊温皇，也是任飘渺。”
　　这是雪山银燕新听来的消息，来源大抵是他的大哥，剑无极想。
　　他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他没有见过神蛊温皇，也没有见过任飘渺，两个名字合成了一个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区别。但如果他与这个人毫无冤仇，他就会说，一个人要两个身份，闲的没事干吧。
　　但这个人是他名义上的仇人。
　　也是雪山银燕的仇人，可是后者被蒙在了鼓里，所以还能坦荡荡提起任飘渺，说起他的事迹。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立刻提着啸灵枪冲上山去。
　　剑无极接了他的话茬，又将它绕去了其他地方。
　　银燕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剑无极盘腿坐在石头上，仰着头看天，神蛊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阴沉，尖尖的一弯弦月挂在了同样削尖的峰顶上，几簇乌云将它团团包围。
　　他有些情不自禁的有些好奇他的仇此刻在做些什么。
　　神蛊温皇此刻正听着凤蝶汇报，关于山脚下新搬来的邻居，生平被写在几张纸上，一览无余，所有曲折与苦难都化成几行文字。
　　神蛊温皇看了两眼：“宫本总司的徒弟？”
　　他似乎起了一点兴趣，多看了两眼：“这样的资质……”
　　又将他那点兴趣磨了回去。
　　凤蝶在一边站着，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是回身添了一盏茶，将之前的这一幕共同略去。
　　只是一个人罢了，不值一提。
　　
　　剑无极在一个月后踩上了往神蛊峰的阶梯，他沿着陡峭的石壁向上走。明媚的阳光从厚重的云彩下显露出了形貌，将所有的一切都撒上一层金色，像雾气一样，缓慢的涌动着。
　　他仰着头向上看，看见了一个人影在云雾间浮动，像是没有阴霾的蓝天，一闪又变成了一片粉色的衣角。那是一个少女，站在另一侧的崖上，问她：“你是何人？”
　　剑无极四下看了看，估摸自己也许跳不过那铁索，于是找了块石头坐下，一边回道：“何人，也许是和你家主人有些渊源的人。”
　　“你？”
　　剑无极听出了一点质疑，也许还有嘲讽，但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朋友是渊源，仇人也是渊源，我是你家楼主的仇人。”
　　剑无极坐在了山巅的石头上，衣摆被山崖下的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看着底下翻滚的云海，又扭头去看那一望无垠的云海。
　　像是个怪人。
　　凤蝶没再理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去。
　　剑无极倒是真抱着剑在山崖上吹了几天风，过了一阵日升即起，月落则歇的生活，刨去练剑的时间，剩下的都在想自己是在做什么。
　　他想见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但欲望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
　　如果非要说是在执着什么，也许就是寻仇。但剑无极也知道，仇恨这种东西，拿出来也站不住脚跟。公平决斗或有伤亡，仇就成了两面的词语，翻来覆去都是对活着的人考验。
　　剑无极做了几天梦，一闭眼就看见了死去的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脸上说不清楚的神色，像是他少年时苦练剑法时听见到叹息，转眼又像是他的幻觉。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任飘渺，但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就好像有了一丝安慰。他还能为那人做些什么，尽管那个人已经死去。
　　他这样守着也有些成果，无聊时便自言自语，山巅的那头有时会有人影浮动，但离得太远，也瞧不清模样。剑无极在半个月后见到了他等到的人，那个人沿着铁索慢慢走过来，剑无极站起身，有一种自己刚刚才抵达神蛊峰的感觉。
　　是那个人。
　　他想。
　　剑无极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一个与他擦肩而过，又是往神蛊峰去的人，还是能够记住。
　　剑无极率先开口：“神蛊温皇？”
　　神蛊温皇站在铁索上，看着他，神色带着打量，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
　　剑无极莫名有些恼怒，他扬起头，握紧手中的剑：“与我一战。”
　　神蛊温皇开了口，他说：“凭你？”
　　剑无极回道：“是。”
　　剑无极第一次伤了手臂，第二次伤了腿，到了最后，每天都要带点上，坐在任飘渺的门口。凤蝶问任飘渺，为什么要留他在这里，然后又用着草药为剑无极包扎。
　　“无用之功。”她道，她的动作不算温柔，剑无极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他在受伤时没什么感觉，包扎时又吃尽了苦头。但也没有喊叫，只将头靠在了木板上，咧嘴笑了笑：“铁杵也能磨成针，指不定那天他成了我的手下败将。”
　　凤蝶古怪地看着他：“痴人说梦。”
　　剑无极回她：“谁不做梦呢。”
　　
　　少年的梦荒诞无稽，剑无极在梦里看见了任飘渺。
　　任飘渺站在了山巅，身后是一轮弯月，剑无极仰头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在流血，血液沿着石缝渗进了山崖里，他连拿剑的力气也没有，就那么注视着那个人，看着他与月光融为一体。
　　是冷的，剑无极想。
　　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外面下起了雨，雨水落在屋顶的茅草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嘈杂的是外面的树，枯黄的树叶被雨水打落，被狂风卷散，从窗户缝里落了进来。
　　剑无极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是深秋了。
　　他在神蛊峰下已经住了半年。
　　这半年说是蹉跎也不算，除了练剑，就是偶尔跑上神蛊峰，对着天堑一样的断崖发呆。他没见过几次温皇，但每回都能撞见凤蝶，那个少女远远的往这边看上一眼，又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剩下的就是在江湖流浪，他在中原无亲无故，也只与正气山庄有些瓜葛，银燕依旧被瞒在了鼓里，俏如来也来探望过他几次，来去匆匆，欲言又止。
　　剑无极说，道理他都懂。但懂了又能怎么样，他杀不死任飘渺，也不会让自己死在任飘渺手中。
　　于是就这样僵持着。
　　真正的破冰是在中原事变，妖魔肆掠，俏如来带着人上了神蛊峰，剑无极也跟着一块上去。他站在院子里，抱着剑，歪着头看院子里的石灯。那灯火灼灼，仿佛驱散了冬日带来了寒冷。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跑腿打杂的人物，山下抬上了伤员，另辟出来的帐篷里修儒忙上忙下，一会跑过来说药材不够。剑无极接了两张画了图的纸，背着背篓下了山。
　　那草药攀在崖壁上，坚硬的石头像一柄锐利的刀，上面织着一团丝网一样的土。剑无极将它扯下，那一层土便簌簌的往下落，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根系来。那也不是土，只是经年累月积下的尘土罢了，吹到了这崖壁上，成就了这狭小脆弱的温床。
　　他将草药装进了背篓里，这是顺路带给温皇的，他也不知道怎么接下了委托，或许只是因为顺路。
　　剑无极稀里糊涂的留在神蛊峰。
　　他坐在屋脊上，沉默的注视着一扇半开的窗棂，里面透出了明灭的灯火，投射出了一个倚窗夜读的身影。那是神蛊温皇，剑无极想，他与那个蓝色的身影打了照面，口舌之争也未使得那片雪出现在他的面前。
　　剑无极握住了挂在腰间的逆刃，神蛊峰上夜风，从山崖的缝隙的卷上来的狂风，未曾造访这一片屋落，剑无极却听见了咆哮，像是那一日天允山上的风一样，呼啸着撞进了他的耳膜，他在朦胧天着看见山石坠落，在漫天的沙石中，看着头顶那片雾蒙蒙的天，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而后又被乌云掩盖。
　　剑无极轻轻阖上了眼，伴着这风声入眠。
　
　　过了的兵荒马乱的一段日子，剑无极辗转从神蛊峰到了还珠楼。他是被留守指派的那一个，只是常常会到外面去，又满身风尘的回来。
　　冬季已经来临了，还珠楼也下起了雪，沿途的路也是一片白，他剑无极踩上去，发出了“咯吱”细响，他慢慢走着，衣角也缓慢的向下滴落深红的血迹。
　　走到还珠楼门前时，衣服上的血迹也已结冰，剑无极若无其事的穿过了阵法，回到了房间。房间里也是一样的冷，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涌了进来，剑无极抬了抬眼皮，费力的升起了炉火。
　　——疼。
　　剑无极想，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伤了，和那些小打小闹不同，他的胸口挨了一剑，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只是都比不上那一道。但他已经没什么知觉，回来的路太长，疼痛被寒冷掩盖，他只是觉得自己四肢僵硬，活像一个死人。
　　剑无极靠着床头，神智有些恍惚，他甚至不着调开始考虑要不要写封遗书，但现在应该连支笔也握不住。他又想到了其他的东西，想到了一闪即逝的霜白，停驻在他眼前的蓝。那个形状像是一柄羽扇，宝石的光芒让他闭上了眼睛。
　　“真是命大。”神蛊温皇道。他注视着剑无极，慢吞吞地诊了脉，又看了看那潮湿的、与血液融为一体的衣裳。
　　剑无极再醒来时，觉得身上哪里都在痛，他望着头顶的垂下来的流苏，转了转眼珠，勉强坐起身。凤蝶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药，剑无极看着他，她也回视剑无极，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承惠一千两。”
　　剑无极：“……”
　　剑无极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又咳了几声：“怎么那么贵！”
　　凤蝶面无表情看着他。
　　肯定是新仇旧账，只恨自己被仇人捞了一条命。剑无极又咳了半晌，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他靠着床头，同凤蝶商量：“你们还珠楼还缺人吗？”
　　剑无极到底没入还珠楼，他东拼西凑，好歹还是凑足了一千两，然后继续躺在还珠楼里养伤。凤蝶从库房里找出了闲置已久的轮椅，推着他，到了花园，同温皇的躺椅放在一块。
　　“我觉得不大好。”剑无极道：“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手。”
　　温皇在一旁翻着书，给出建议：“那就剁了吧。”
　　剑无极在花园里呆了半晌，有些无聊。归根结底是他与温皇无话可说，更何况他还要消化仇人变成救命恩人这一事实。
　　他在还珠楼躺了一个月，外面风起云涌，也终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结束了纷乱。剑无极也挑了一个风清日丽的日子，在后山和任飘渺约战。
　　结果自然是输的。
　　剑无极狼狈地躺在沙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任飘渺的身影映在了他的眼里，飘渺的也像一片云。这位传闻中天下第一的剑者低头看着他，无双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头，划出了薄薄的一条雪线，而后剑锋忽转，落在远处的巨石上。
　　细碎的砂石飞溅，剑无极只好换了一个地方，他看着任飘渺，任飘渺也看着他，剑尖相对，剑意四散。剑无极突然想到了关于任飘渺的传闻，在这纷乱的日子里几乎被他丢在脑后的一个情报——任飘渺，不过是剑的化身而已。
　　他头一次如此认真的审视着任飘渺，灰紫的长发被风吹起，带着白色的长袍一起，剑无极望着他手中的剑，想到咫尺之间的温热的呼吸。
　　他是个活人，可也是一柄剑。他更像是一缕剑魂拥有人的躯壳，剑的灵魂，他拥有对于道德的最执着纯正的追求，却永远不会拥有所谓人的情感。
　　任飘渺动了杀意，停滞了雪花又纷纷扬扬的向下落，密集的几乎看不清人影。他的剑很快，是剑无极见过最快的剑，在雪花的遮掩下更是无声无息，只有一股比冰雪还要寒冷的剑气扫在他的躯体。
　　他要杀我。
　　剑无极抬手，逆刃与无双交接，发出一声巨响，剑无极疲于奔命，还分出一点的神在想，他为什么要杀我。
　　剑无极好像找到了理由，因为我是他的仇人。
　　可任飘渺并不在意他这个所谓的仇人。
　　于是他又失去了答案。
　　又是一道剑芒，从五面八方，网一样的炸开，剑无极只记得他看见了一道刺目的亮光，从细密的白点中袭来，擦过他的侧脸。
　　
　　“你该离开了。”凤蝶道。
　　她正替剑无极包扎着伤口，剑无极抬头看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你会死的。”凤蝶又道。
　　她下手重了一些，剑无极痛呼了一声：“痛痛痛，”接着又道：“你咒我啊。”
　　凤蝶回视他，下手的力道更加重了。剑无极喊了半天痛，才碰着缠着绷带的右手，轻轻晃了晃：“下次再见啦。”
　　剑无极搬出了还珠楼，又回到了神蛊峰下的那座小木屋。他离开了许久，里面却干净的有些不像话，连灰尘也只是薄薄的一层，一点也不像主人大半年未归的样子。
　　也许是有人打扫。
　　但知道这的也没几个人，一定是银燕，剑无极猜到，但银燕没有那么细致，倒像是听了什么人的嘱托，偶尔过来看看，顺便扫洒。
　　而还珠楼内，凤蝶推开了温皇的房门。神蛊温皇难得的在与自己对弈，面前是黑白的棋子和木质的棋盘。他手里捏着一枚黑子，但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
　　“你为什么会选他。”凤蝶问。
　　凤蝶递上了一盏茶，听到温皇回她：“因为有趣。”
　　这并不是一个友好的答案。
　　“一个凡人，一个普通的凡人。”凤蝶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悠闲了。”
　　温皇笑了笑：“欸，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何时忙碌过。”
　　凤蝶追问：“你当真要选他？”
　　温皇放下棋子，扭头看凤蝶：“你不是已经将他赶走？”
　　凤蝶沉默了片刻：“茶凉了。”
　　温皇笑了一声。
　
　　剑无极呆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想了很多，他从窗缝里窥见了外面的月亮，在那尖尖的弱化成一点黑影的山头上，那微弱的光辉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苍白又落魄。
　　他想起来在东瀛时，也有这样一座山，只不过没有这般高大，但在月亮面前似乎也没有区别。于是也就想到了他练剑的日子，破败的小木屋，门口弯弯曲曲的小河，身后有些巍峨的高山。
　　他在那里练剑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曾停歇，仿佛停下了，就会轻易的被人超过一样。
　　我是个平庸的人。
　　少年剑无极对自己说。
　　纵使这个几个字已经将他刺的遍体鳞伤。
　　这像是个魔咒。
　　剑无极看着自己的剑，看了很久，他将剑插在了面前。
　　
　　神蛊峰下有几个村庄，剑无极经过时，碰上了不知什么节日。村里已经热热闹闹地敲起了鼓锣，再回来时，临时搭起的戏台子已经拆了一半，幕布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几片彩色的衣角，然后又藏进了更深的阴影里。散戏后的人提着木凳与椅子，三三两两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剑无极站着看了末尾的一段，那唱腔还在他的耳朵里回荡。几个孩子结伴从他的身旁跑过，每张脸上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这是场热闹事，在这样偏僻的山村里更是难得，是令人期待的事情。整天跟在他身后的孩童叽叽喳喳了好几天，咿咿呀呀地唱着并不着调的戏词。
　　而对剑无极来说，这样的记忆只停留在了童年，而后便拔苗助长一般的跳跃到了少年。那是他与剑形影不离的日子，与这些热闹没有半分关系。
　　雪山银燕又来了几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剑无极恍惚了一瞬，接着向往常一样，对雪山银燕道：“再等等。”
　　银燕不知道剑无极在等什么，他与剑无极并肩坐在石头上，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些无所适从。让他头一次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剑无极面前，最后只在离去时拍了拍剑无极的肩膀，别别扭扭地让剑无极有空去找他喝酒。
　　凤蝶有时候也会过来，她格外的沉默，又像是偶然路过，往这里看上一眼，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像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剑无极莫名的有些惶恐。
　　任飘渺也来得悄无声息，剑无极抬起头。在朦胧的月色里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个背影转向他，向他说道：“拔剑。”
　　剑无极愣了一下，旋即回道：“你发什么疯。”
　　任飘渺盯着他看，那目光过于冰冷，剑无极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再看时眼前的人已经换了另一种模样。摇着扇子的男人嘴角还噙着一点笑意：“救命之恩总要回报才是，你说是吧。”
　　剑无极只觉得荒谬，他义正言辞地回复：“我付了药费。”
　　“那只是药费。”
　　剑无极气极了，他的手握上了剑柄，又被温皇按住，他抬眼，却窥见了从天幕中飘落的雪，细小的，微弱的，落在了他的眼睫。
　　神谷峰上飘起了雪，那雪浩浩汤汤，将那一片天地染成了霜白。剑无极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雪，足以与他曾遇见过的大火媲美。仿佛要让人迷失在这无尽的雪中，再也找不出路的尽头。
　　神蛊峰上的雪持续了数月，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被困在了这云海间的孤岛，只能远远眺望人间复来的春意。
　　剑无极站在山崖边上向下眺望，那是任飘渺的剑意，冰雪的剑，无情的剑，划出一层冬雪，将与百里的绿意冻结。而他站在这雪里，渺小如一粒尘埃，在晨曦渐起的云霞中漂浮旋转，随波遂流，无归无处。
　　
　　
　　他也许是一块试剑石，剑无极这样想到。
　　他留在了神蛊峰，日复一日的看着天际的雪，霜白和瑰丽的蓝，蔓延成一片奇异的色彩，将此方地域笼罩。而他，将自己囚禁在了这里。
　　任飘渺没有限制他的自由。
　　剑无极在索桥的一端徘徊，他拥有了可以通过能力，却在此犹豫不决，他回想起了那天，是雪落下的日子。他与任飘渺在雪中接吻，比之更为紧密的，是浸湿衣裳的，不知是谁都血液。
　　剑无极有那么一瞬的头晕目眩，仿佛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看见了任飘渺冷漠的脸，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是他无法形容的，却又为之心悸的神情，
　　任飘渺没有说话，但他已经听见了嘲弄——你将一份情感，交付给了最不应该的人。
　　剑无极留下了，他与任飘渺呆在了神蛊峰。这里没有四季，时间的流逝不值一提，他的爱与憎恨，那痛苦与宣泄无处可寻，只汇成深海一隅，将他淹没。
　　剑无极始终不知对错。
　　他们接吻，又在亲吻后竖起了最坚实的刺。
　　剑无极说道：“我恨你。”
　　他说了很多遍，词句本身的意义却没有消失，他们将两条赤裸裸的身躯相缠，又会突然拔剑相向，血液撒进了雪里，被冷冻深藏，掩埋在不见天日的雪层之下。
　　剑无极觉得这比他年少时的梦更加荒诞无羁。
　　曾经执剑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侧，他的手指很轻易的放在了任飘渺的胸膛，脆弱而又坚硬的所在，他的手掌贴在了那里，感受着生命的起伏。
　　而剑无极在昏昏沉沉中想，眼前这个人也并非不懂情爱。
　　与之相反，神蛊温皇最擅长拿捏人的情感。正如此刻，任飘渺把控着青年的情感，将它拧成了一团，这一根杂糅了仇恨、执念与爱恋的细绳，最终将剑无极紧紧束缚，拖入了更深一步的泥潭。
　　而他无法抗拒。
　　神蛊峰上偶尔也有访客，隔着那长长的索桥。对面的人没有言语，剑无极却猜出了她的想法。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假象，那他以为曾经裂开的冰川，原来从未存在。
　　生而为剑，注定任飘渺不会对任何人拥有情感。而他最炽烈的色彩，也只是一抹虚晃的倒影。
　　剑无极想到了人们对任飘渺的称呼，旋即又想到，神之所以被称作神，也许只是因为无情。
　　他已经许久没有神蛊温皇了，这漫天的冰雪将一个人凝固成了固定的形态。
　　剑无极感受着风雪中的剑意，心想，快了。
　　剑无极在神蛊峰上蹉跎了许久，久到他已经可以将剑插入任飘渺的胸膛。那照旧是个雪日，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剑无极也照例同任飘渺试剑。
　　刨除了所有温情，剑尖的一点也只是冰冷的剑芒，兵器交接时铿锵的声响掩过了山风的呼啸。剑无极侧过脸，温热的鲜血在他脸庞凝固，成了难以消磨的印记。
　　他松开了手，两人的血液交叠在一起，滴落在了雪地上。剑无极恍惚了一瞬，似乎回到了那个血液。猎猎风声穿过他的耳旁，他的世界突然变得空旷而又寂寥。
　　他看着任飘渺，那只执剑手划开了一道剑芒，仿佛刺破了天际。
　　剑无极苏醒的时候，外面天色正亮，温暖的阳光越过了窗框，照在了他的脸上。剑无极怔了一下，却没有动，而是闭上了双眼。
　　他却觉得自己在这回暖的日子里逐渐冰冷。他的情感是被岁月磨出的利刃，除了血液再无他物可以滋养。
　　这里的主人在数日前离去，然后再没有归来。剑无极养好了伤，他的脑袋里装满了乱糟糟的回忆，他一会儿想到自己不知好歹的挑衅，一会又想到神蛊峰上的雪，想到了想冰雪一样的人，和他的剑。
　　剑无极想到他们既像仇敌，又像恋人，刀剑相向也不妨碍拥抱和接吻，有热度的接触，却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他那满腔的热血从愤转为悸动，继而一片平静。
　　原也应该是平静。
　　他想，是该离去了。
　　离别盛大而又微小，剑无极沿着山阶向下走，刺目的日光破开了冰川，积雪在融化，零星的绿意从潮湿的土壤中冒出。他回头看了一眼，慢慢远去。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