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 08.20 花葬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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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蒼傾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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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樓主發表於: 2006-08-21 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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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花葬　　全

章壹 ╳ 迷醉

　　陽光如同碎汞般，灑落，映著滿滿一樹艷紅的桃。
　　桃花盛放。
　　勻淨的粉紅色澤，一如傾國傾城的紅顏，綻開絕美笑靨。
　　我孤身立在這棵桃樹之下，將旖旎的風光盡收於心。
　　去年，我遇見妳之時，妳就立在這棵桃樹之下，仰頭望著一樹的艷紅。妳那柔逸絕塵，似乎不曾沾染任何一絲紅塵憂煩的身影，使我癡迷。
　　陽光自桃花間的縫隙滲入，澄淨的光線中，雜著一絲明艷的紅。
　　自桃樹乍吐嫣紅之時起，妳日日都會到這兒，靜靜地賞著盛放的桃花。而我，則站在距妳稍遠之處，怔忡地望著妳的身影。
　　妳賞桃，戀的是桃的粉嫩柔媚、艷壓群芳；而我賞妳，戀的是妳的柔逸清秀與不染紅塵。
　　
　　──那，是與我迥然不同的，不染紅塵。
　　
　　偶有幾次，妳不經意地轉頭，望見我正看著妳，妳總羞紅了粉頰。
　　就這樣──妳賞桃，我賞妳──幾乎過了整個春季。
　　一日，清風拂面。
　　風吹落了將謝的桃瓣，也揚起了一地殘花。妳身上著的雪白衣飾，亦隨風飄搖。
　　風拂開了妳繫住烏黑長髮的雪色絲帶，將它高掛上了妳搆不著的樹梢。黑如夜幕的長髮，順著妳纖細的身型披下，一如綢緞般柔順光潔。
　　妳微蹙起秀雅蛾眉，墊起腳，伸長了手，卻依舊搆不著妳的絲帶。
　　見妳懊惱的神色，我出聲道：「姑娘，我幫妳罷。」不待妳回答，我提氣，縱身一躍，揚手將妳的絲帶拿下，遞與妳。
　　笑靨如同一陣陣溫柔的漣漪，在妳臉上綻放。
　　伸出纖素柔荑，妳接過了絲帶，絕美的臉容染上紅霞。朱唇輕啟，我終於聽見了妳嬌柔嗓音。
　　「多謝公子。」
　　妳將烏黑髮絲繫住之後，忽然望向我的手，吶吶地道：「公子，你的手……」
　　我望了望自己的手，上面有一道細小的傷痕，微微滲著殷紅血絲。我揚唇輕笑。「可能是方才被樹枝劃破的，不妨事。」
　　「真是對不住。」妳將才繫起的髮解下，執起我的手，以絲帶繫住了我的傷處。
　　「不。」我按住妳的手，柔聲道：「沒關係的。」
　　妳將手抽回，低頭，但我仍是瞥見了妳羞紅的粉臉。
　　妳顧自低著頭，而我則是不自主地望住妳。四周是一片靜默，只有風偶爾拂過，吹動桃瓣葉片的聲響。
　　然而，一陣破空而來的馬蹄聲，打破了我倆的沉默。
　　我下意識的以身體擋住妳。來人絕俊清雅的臉容，是我的好友，斐倏煌。
　　「我正四處找你呢，原來你在這兒。」發現我身後有人，倏煌向我身後一望，而後展顏笑道：「原來，你莫清雲也有沉醉美色的一天哪。」
　　「別拿我尋開心。」自覺臉上一紅，我不自在地別開身子，並拿起收在腰間的折扇，遮在面前，習慣性地搖了搖。
　　「不過，也難怪你會沉醉，這位姑娘真是美艷如同桃花。連我都看的入神了。」倏煌揚唇笑道。
　　妳原本就已羞紅的粉臉，紅的更艷了，幾乎壓倒桃花。纖長柔荑絞著衣物，妳輕聲道：「公子別說笑了，妾身擔不起。」
　　「好，好，我不玩了。」一收臉上玩笑神色，倏煌道：「姑娘，在下有要事與清雲商談，可否請妳先行迴避？」
　　「這是當然。」妳轉頭對我說道：「公子，若無其他事情，妾身就先行告辭。」語畢，妳輕移蓮步，轉身便要走。
　　「等一下。」
　　妳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我，問道：「公子還有事麼？」
　　「這個。」我揚了揚纏在手上的絲帶，「我明日洗淨了再還妳，就在這棵桃樹下。」
　　聞言，妳不語，只唇畔淡淡漾笑，點了個頭，而後再度轉身──
　　「等……等等。」一收手中折扇，我問：「清雲敢問姑娘芳名？」我深深的望住妳，眼中容納不下任何事物，除了妳。
　　妳起先是怔了一下，而後展開了燦若桃花的笑靨，「妾身名為葉桃。」
　　「葉桃姑娘是麼？」望著妳絕塵清艷的容顏，我勾起唇角，低聲道：「我會記住妳。」永遠地、深深地，記在心上。
　　聞言，妳向我微微欠身，而後離去。

　　妳，離去，帶走了我的心。

　　帶走了我為妳而癡狂的心──

章貳╳莫愛

　　「清雲。」倏煌自懷中取出兩只白玉酒杯，揚了揚手中酒罈，朝我一笑，「上好的桃花釀，喝不喝？」
　　「桃花釀，是麼？」倏煌的話，其實我並未聽明，唯一進入腦中的，只有一個『桃』字。此時，我腦中浮現的，是妳絶塵身影。
　　明明才剛分別不到一刻，於我卻是彷如隔世之久。
　　恍惚中，我已隨倏煌席地而坐，倏煌揚手拍碎罈口泥封，霎時，香淳四逸。
　　倏煌為我們各斟上一滿杯佳釀，我端起杯，細細品著。
　　桃花釀果然有桃的清艷。那細細柔柔的香味、映在自桃花穿透而出的陽光下，微微呈現的粉紅色澤，與入喉時溫潤清雅的感覺……
　　彷彿，這桃花釀不再只是桃花釀。我淺淺酌著，不禁長嘆。
　　「清雲，你還好罷？」見我神色有異，不若往常，倏煌問道。　　
　　我不語，只是望著那一樹又一樹的桃，出神。
　　見我不語，望著桃樹出神的樣子，倏煌當下即揣明我的心思。
　　「清雲，你莫非是想著那葉桃姑娘？」他試探似地問我。
　　倏煌的這一問，拉回了我的心神。
　　我想著妳、戀著妳，對此，我並不諱言。
　　見狀，倏煌握著酒杯的手，猛然一震，他疾聲道：「她，不是你可以──」
　　沒等他說完，我蹙起眉，胸口隱隱發疼。「我知道，她不是我可求的人，但我無法不愛她……」
　　聞言，倏煌也蹙起了眉，道：「你會害了她，跟了你，她只有死。」
　　「我會退出江湖、解散魔教，然後帶她走。」
　　「清雲，你以為，那些自以為是的正派人士會放過你麼？你可是魔教教主，被人稱之為嗜血奪魂的莫清雲哪。」
　　心中一慟，可不是麼，我是魔教教主莫清雲，殺人不眨眼的莫清雲，人稱嗜血奪魂的莫清雲哪──

　　我的雙手上，全是血腥。

　　鮮血的氣味，溫暖濕黏的觸覺，即使我淨了上百、上千、上萬次的手，也去除不了。
　　倏煌伸出手，撫著我的臉，長指劃過我的眼眉，「就憑你這張絕俊容顏，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執意於她？」
　　一滴淚水自眼中落下，我別了開臉，「我知道了，我會、我會死心。」
　　就將心中的這份愛，永遠塵封。
　　為了不讓妳，跟著我一起死，我會，也必須死心。
　　只是，雖然我已下定了決心，要將這份愛永遠塵封，但傷心的感覺卻依舊錐心刺骨，如同滅頂。
　　喉頭一哽，又兩滴淚水自我眼中滑落。

　　我的父親是魔教教主，而我是他的獨子。因此，從小我就　　被迫接受種種非人的訓練，為的就是要於日後接掌魔教，成為教主。
　　然而，真正染上血，是在十歲時。
　　自從十歲那年，我殺了第一次人之後，便不曾再為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流淚。
　　肉被狠狠撕裂的感覺，由劍尖透入指尖。而鮮血刺目的紅與濃烈的腥，染透全身。
　　當時，我感到的只有噁心，四周充斥著血腥、肉的碎片，還有一具具破碎的屍骸。
　　一個人踩在無數屍骸上的感覺，並不好受。
　　畢竟，他們都是我親手殺死的。
　　我不明白，我為何要殺人，難道就真只是為了日後要接掌教主之位？
　　然而，在我還弄不明白的時候，殺人的感覺卻早已隨著時間，漸漸地麻木了我的感官。

　　還記得當時那些死於我手的人們，一個個都瞪大了眼，充滿恐懼地望向我。他們張嘴，將出口的，是驚呼、是求饒，抑或是怒罵詛咒，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因為早在話未出口之際，我便已斷送他們的性命。
　
　　就只有那一次，我望著倒在我腳邊的屍骸，任由淚水滴滴落下，就算是為了他們而哀悼……　
　　而現在的我，則是為了這份愛──這份尚未開始，就必須塵封的愛──哀悼。

　　「誰？誰在那裡？」聽到了細微的簌簌聲響，我即刻止了淚，轉頭望向聲響的來源。
　　在我們後方的某一棵樹上，有兩個人躲著。那細微聲響，正是由他們發出。
　　心知倏煌專於內功，而非武術。於是，我向後一躍，欲擒下他們。
　　然而，察覺到了他們的形跡敗露，當我邁步欲擒住他們的剎那，跟蹤我們的其中一人，旋即施展絕頂輕功，在我躍上樹的瞬間，那人便已離開。而我，只擒住了剩下的那一名男子。
　　我只隱約瞥見，離去的那人，身著一襲如火焰般的紅衣。
　　倏煌朝男子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麼跟蹤我們？據實以告，或許我們還能夠饒你不死。」
　　「你們就是現在殺了我也無妨，反正我早已有死的覺悟。」
　　「那麼，你就去死吧。」我揚高了手中折扇，注入內力，準備要往他的天靈拍下。
　　男子見狀，露出了一抹狡詐笑容，「哼，你們別得意。莫清雲，你的弱點可是讓我們找到了，那女人那麼嬌弱，看你能怎麼辦。」
　　我胸口一緊，問道：「你們想怎麼樣？」
　　「殺了她。」
　　「我不會讓你們這麼做。」我急了，「我不會讓你們殺了她，絕對不會！」　
　　「這話可難說，說不準那女人現下已──」
　　「住口！」不待他說完，我將手中已注入內力的折扇，再揚高了幾分，然後往他的天靈打去。
　　受不了我的攻擊，男子登時斃命。
　　「桃──」我喊出聲，旋即全力施展輕功，循著妳所留下的氣息，奔出。
　　「清雲，你等等，冷靜一下。」倏煌策馬趕在我身後，疾聲道。
　　「你教我如何冷靜？他們要殺了她呀！」我加快速度，頭也不回地道。「我絕不能讓她就這麼死了！絕不──」
　　然而，當我循著妳身上的氣息，找到妳之後，眼前的影像，使我戚然落淚。

　　因為，我所找到的，是一樹又一樹的桃紅、熊熊燃燒的火焰、與妳在火焰中，被瞬間焚起的景象。

　　耳邊迴盪著妳淒厲的呼喊，那聲響，擾亂了我的思緒，我不假思索地便往火場裡衝。
　　「清雲，你等等。」隨我而來的倏煌出聲，牢牢地抓住我道：「你想死麼？」

章參╳化塵

　　「想！我想死！」我吼了出來，「如果她因我而死，我為何還要活？反正橫豎都是一個死，你就讓我去救她，救不回來就讓我陪著她死！」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癡迷不悔……」倏煌無奈輕嘆，眼底染上了抹愁。他放開了抓我的手，而施展雄厚內力，拂袖將漫天的火焰熄滅。
　　我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忽略那抹愁色，但現下的我，無心探問。
　　我只是轉身衝去，展臂橫抱起臥倒在地，奄奄一息的妳。
　　雖然，妳在烈火中被焚，但是身上卻全無任何一點灼傷。　　我瞬間明白過來，下手的不是一般人，而焚妳的也不是一般的火焰。
　　下手的，是烈燄焚天，方焰。而她所用的火燄，名為紅蓮──
　　紅蓮火不會在人身上留下灼傷的痕跡與痛苦，但會使人在一刻鐘之內斃命，死後會化為灰燼，隨風而去。
　　見妳如此，我的淚水，不自主地滑落，滴到妳身上。

　　片刻過後，妳悠悠轉醒。
　　「葉桃姑娘，妳還好罷？我馬上想辦法救妳，妳撐著點。」
　　「就不勞你費心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何差……」妳氣若游絲地道：「況且，能死在你懷裡，足矣……」
　　「知道麼……雖然我們只見過這麼幾面、才說過這麼幾句話，但我卻覺得，我們已經認識了好久……好久……」
　　聞言，我用力地將妳緊緊抱著，眼淚早已潰堤，「是我害了妳，如果不是我，妳不會死──」
　　「別這麼說，我不會怪你。」妳綻開絕美笑靨，那笑容美的炫目。妳輕輕地道：「答應我，好好活著，我會……」
　　妳的話還沒能說完，身體已在瞬間之內，化為灰燼，隨風四散。在最後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妳眼中的，我的倒影──白衣若雪，淚痕滿面。
　　狂風驟起。身後，漫天的艷紅桃瓣，迎風亂舞，似是斑斑殷紅血淚。春季將盡。此刻的桃，落得特別癲狂。漫天淒絕艷絕的紅，宛若哀悼。
　　
　　然而，就只在那麼一瞬間，漫天的桃瓣著了紅焰，在空中風裡揚著，繼而迅速地，化煙化灰、為燼為塵。
　　我伸手，卻抓不住任何一點灰，只能在空中，虛無地握一握、再握一握。
　　那些自以為是的正道人士，就連讓我好好將妳下葬的機會，都不給我──
　　
　　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妳隨風。
　
　　我只能看著，其餘什麼都做不了。
　　
　　妳予我的，是深情；而我予妳的，卻是化煙化灰的死亡。
　　
　　「為什麼讓她死？為什麼？嗜血奪魂的，是我莫清雲，為什麼讓她死？」
　　「到底為什麼──」
　　「蒼天無理！」我對著天空，一字一字地竭力大吼著。

　　「蒼天無理哪──」

　　╳ ╳ ╳ ╳

　　回到我們初見的那一棵桃樹下，我望著滿滿一樹艷紅的桃，然而我卻再無欣賞美景的興致。
　　桃花艷紅，然而，映在我眼中的，卻不再只是單純的桃紅，而是映著嗜血狂怒的殺意──
　　現在，我只想復仇。
　　「清雲，你……可是想復仇麼？」見到我的神色，倏煌旋即明白了我的想法。
　　「是。」揚唇，我綻了一個邪媚的笑。拔出劍，劍身銀白的光澤，在明亮的陽光中一晃一晃。「我嗜血奪魂莫清雲，誓殺方焰全族，覆滅正道武林。」
　　「我同你……」
　　「別，倏煌。」我打斷倏煌的話，「血洗武林，僅我一人，便已足矣。」
　　「但是，想想那些自詡為英雄的人們，背地裡是多麼狡詐，多麼陰狠，只你一人，何以成事，如何復仇？」
　　「你可是懷疑我的能力？」
　　「不。」倏煌長嘆，眼中流露的，是我未曾自他身上見過的淒傷。「我是不忍哪。」
　　「見你這般，我不忍哪。」語畢，倏煌猛然將我帶入懷中，「為情所累、為愛而傷的你……」
　　
　　「你，何出此言？」不待他說完，我自他懷中脫開，問道。
　　倏煌扯出苦笑，悠悠地嘆息。「清雲，你該是明白的，但你卻始終不明白。」
　　「什麼意……」
　　轉開話鋒，倏煌正色說道：「那些正道人士是不會放過，任何能殺了你的機會，你千萬小心，別著了道兒死了。」
　　「哼，就憑他們，能耐我何？」壓下心中疑慮，我望向倏煌，嘴角揚起嗜血弧度，「我會讓所有人知道，何謂真正嗜血奪魂。」
　　
　　既然我早已負上嗜血奪魂之名，也就再無需顧慮些什麼了。
　　唯有武林中所有人的殷紅鮮血與淒厲哀嚎，才足以供我祭奠，妳的無辜而終。
　　
　　桃，妳等著，我就為妳復仇──

章肆╳血祭

　　是夜。
　　銀月如鉤，冷芒幽微。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隨著我手中長劍揮過，殷紅血痕劃破天際，堵住了未喊出口的驚呼。
　　繼而，是一聲聲重物倒下、鮮血濺地的聲響。
　　「一百。」月下，我的白衣如雪，那些髒污血漬並未染上我的白衣，甚至，我的劍也是一般地，光潔。
　　我踩過遍地屍骸，踩過無數鮮血，然而，若雪白衣飄飄，我連足印，都未曾沾染血汙。

　　這些髒血，不配在我身上留下痕跡。

　　「還有，兩個人。」我望了望月，心中不帶任何情感。
　　「方焰，妳、同妳的妹妹，是逃不掉的。」踩過遍地屍骸，我喃喃道：「我嗜血奪魂莫清雲，誓殺方焰全族，覆滅正道武林。」
　　「而現在，只剩下最後了。」

　　╳ ╳ ╳ ╳

　　「莫清雲。」
　　一把女聲於我身後響起，我尚未回頭，殺意已經先湧。
　　「方焰。」我轉身舉劍，冷冷道：「現在，只剩下妳，同妳的妹妹了。」
　　「你要殺我們？」方焰穿著一身如火的艷紅，襯得她髮如墨玉，膚若霜雪。她緩步至我面前，嬌笑，「我真懷疑，你是否下得了手。」
　　我微一挑眉，不解她話中玄機。
　　「來罷，凐兒。」方焰纖指向我身後一勾，笑著，「就讓莫清雲試試，他可殺得下手？」
　　細碎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我回頭一看，旋即怔住。
　　
　　「桃？」我望住來人，「桃，是妳麼？桃？」
　　
　　「不，不是。」見我如此，方焰笑得猖狂，尖銳笑聲在夜空中回盪，「她不是你的葉桃，是我的妹妹，方凐。」
　　「來，凐兒，到姐姐這兒來。」她朝方凐勾了勾指，方凐即緩步行至她跟前。
　　當她經過我身邊時，我卻隱約地嗅到了，腐屍的味道。
　　我細細端詳方凐，赫然發現，她蒼白的過分，而在她細白頸子上，浮出了一點一點的紫斑，而臉皮亦有些微的浮起。
　　再仔細瞧瞧，發現方凐雙眼無神、渙散、失焦，面無表情，走路的步履虛浮……
　　更重要的是，她毫無生氣。

　　我瞬間明白了。

　　「方焰，妳好狠的心。」我怒道，「妳連自己的妹妹都害得下手。」
　　「哈，還是被你瞧出來了。」方焰道，「不錯，凐兒早就被我殺了，我現在是用傀儡屍粉在控制她，而且還將她易容成了你最心愛的葉桃的模樣。」
　　「為什麼？」我問，「妳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殺她？」
　　「她？」方焰揚手揭去方凐臉上偽裝，笑著問，「哪個她？是凐兒抑或是你的葉桃？」
　　「不過無論你指的是誰，理由皆是同樣，皆是因你，莫清雲。」
　　「殺凐兒是不忍。我寧可讓凐兒死於我手，也不願讓她死在你劍下。」
　　方焰五指一揚，五朵艷麗火花旋即燃起，在她指間跳躍。「你的劍，染過太多血，凐兒是那麼純，讓你殺她還真是汙了她。」
　　她用燃著火花的手，撫過方凐的衣襟與裙角，焰過之處，無不開起了殷紅焰花。
　　「你瞧瞧，凐兒是不是生得清秀，就同你的葉桃一般，不染凡塵？」方焰撫過方凐清秀臉容，方凐瞬間遭烈焰紋身。
　　「然而，你卻忍心要殺這麼一個不染凡塵的女子，凐兒才剛滿十五，她的人生還長，卻要因你而葬送美好未來。」
　　「然後呢？妳為什麼殺桃？她不也是不染凡塵麼？她不也有美好的未來麼？因何妳忍心殺她？」我將劍凌空指向方焰的頸子，「若妳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或許我會留妳全屍。」
　　「莫清雲哪。」方焰仍是笑著，只是笑中摻入了一絲悽涼，「我做了這麼多，你還不明白麼？」
　　「你真是，傻。」方焰悠悠嘆了一聲，初時的狂傲已不再。「方才你問我為何殺凐兒，我說是出於不忍，然而你可知我所答非真？」
　　聞言，我挑眉。
　　火光衝天，艷紅奪目。烈焰中，方凐已化為灰燼，隨風而去。
　　「實是因她愛上了你，嗜血奪魂莫清雲。」方焰道：「她對我說了，今生今世，非君不嫁，縱死無尤。」

　　「但我不允許世上有除我之外的人愛你。」

　　聞言，我又挑了次眉，尚未能完全了解她話中涵意。
　　此時，她緩步走向我，道，「你可還記得，三年前，月柳閣的事兒？」
　　「我是月兒哪。莫清雲，我是三年前你自一群登徒子手中救下的那個月兒、總愛引火自娛的那個月兒、揚言非你不嫁的那個月兒。」
　　我聽著，不覺恍神，方焰已然行至我面前，纖素柔荑撫上我的臉，她顫聲問道：「你忘了麼？」

　　方焰的手，全無一絲火焰熱度，反而是冷冰冰的。

章伍╳情焰

　　「是妳？」我想起來了，眼前的這女人，是個藝名為月兒的舞伎。
　　「是我。你想起我了？」方焰喜形於色，撲入我胸懷之中，「那你可想起了我說的，非你不嫁？」
　　「我不愛妳。我愛的，終極此生，只有她。」
　　想起方焰的身分，並未讓我對她產生好感，眼下，她只是我的仇人。

　　是殺了妳的仇人。

　　但是我卻不忍心推開她。

　　不知為何，我竟會心軟，我竟會不忍心推開她，甚至──
　　現下的我，不忍心殺了她。

　　「莫清雲，你可是真無情。」方焰自我懷中退開，淒然問道，「是否只有她才能進入你心中？」
　　我緩緩地，點下了頭。
　　「可是她已經不在了啊！」她說著，兩行淚順著面龐流下。「她已經死了、被我用紅蓮燒死了、化作灰燼隨風去了，你終極此生都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縱然生死悠悠，莫清雲今生此情不改。」
　　望著方焰，我說：「莫清雲今生只有一個葉桃，不會再有一個方焰。」
　　「你，當真？」方焰含淚，望著我的雙眼中，乘載的滿是深情。
　　
　　無悔的深情。

　　就像是我對妳的一般，刻骨縈懷，縱死無悔。
　　但，我卻不能回應她。

　　只因我的心，早隨妳去了──
　　
　　「是。」我回望向她，「我當真。」
　　「呵……呵呵……」聞言，方焰笑了，笑得悽楚。
　　「妳走吧，永遠別再讓我見妳。」我背過身，不忍看她，「今生，是我莫清雲負了妳，所以，我不殺妳，妳走吧。」
　　「我為你，不惜捨了我的一切，為何你卻不肯愛我？」
　　「非是不肯，而是無法。」　
　　我望向月，悠悠地道：「莫清雲今生早已允了她，縱是她死了，此情不滅。我願與她，同化塵灰。」
　　「妳可明白？」視線相對，在她眼中，我所見的，仍是那無悔深情。「此情，妳可明白？」

　　聞言，方焰怔了半晌。「莫清雲，你可知道，縱是天下人皆負你，方焰仍是愛你，縱死而無悔？」收了淚，她含笑問著，只是那笑中仍有悽楚。
　　
　　「我知道。」

　　「讓我為你舞一曲罷。」良久，方焰道：「最後一曲。」
　　語罷，方焰翩然起舞。
　　「這支舞，名為焰。」方焰悽楚地笑著，「──情焰。」
　　她旋身起舞，艷紅衣裙隨著她的舞步而飛揚，那姿態就彷如烈焰，狂妄、強烈，卻又有著無可名狀的悲淒。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她輕輕地吟著，聲音低柔，在夜空中，回盪若歌。「生死相許、生死相許……」
　　「我方焰的一生，就這麼許給你莫清雲了。」她說著，一邊綻出絕美笑容。
　　那笑容美的炫目。美到有種訣別的意味。
　　「得不到你的今生無妨，我會繼續等，等你的來世。我會一直等到，你屬於我。」方焰旋身舞著，艷紅衣裙飄揚，在如水月光下，舞出使我不忍的淒傷。
　　
　　突然間，方焰足過之處，開起了朵朵艷紅的火花，隨著她的每一旋身、每一踏步，漸漸地吞噬了她的衣裙。
　　情焰，竟是這般決絕的舞──以情為火種、以身為烈焰，以曼妙淒傷的舞姿，撲向最後的，灰飛煙滅的死亡。

　　方焰予我的，居然是如此不惜一切的愛──

　　我看著她的舞，不自主地淚下。

　　原以為，自妳死後，我再不會落淚，奈何此刻，我卻淚如泉湧。
　　只因我終於是明白了，倏煌說的話。
　　妳、方焰、方凐……甚至是倏煌，予我皆是無悔深情。
　　
　　倏煌與我同為男子，此情想來，終是只能深埋於心。縱是我現下明白了他的心意，卻也無力、亦無能探問他心傷。
　　但我不明白，我與他同為男子，既是男子怎能相守一生？可我卻又隱約明瞭，愛上就是愛上了，無關世俗，亦無關他人的眼光。

　　方焰的愛，是那麼地慘烈、那麼地不惜一切。然而我和她相見雖早，相識卻已晚。心早被妳佔去，再無處能容另一抹倩影。
　　思及她方才的那一抹笑，心中泛起的，是歉疚。雖說她殺了妳，但我卻無法恨她，只因她對我的情，遠超出了，我對她的恨。
　
　　還有方凐，我還未來得及相識，便已命喪黃泉的女子。
　　我可以想像，她對方焰說愛我時的神情。但我卻不知道，她在將死之時，是否真的無怨亦無尤，畢竟我們都沒能見上對方一面。想來，她該是有憾的罷。

　　還有妳，桃。
　　除了那遭紅蓮焚身，化煙化灰的死亡外，我什麼都沒能給妳。但妳卻是說，妳不怪我……

　　──這至深至切的刻骨深情，我是明白的。
　　
　　然而我卻寧可我不明白。

　　若是我的心，冷硬如同鐵石，想來，我便不會為妳動情，而妳也不會就這麼死了，也不會因著這些人，對我的深情，而心痛而落淚而歉疚而神傷。
　　
　　那句話──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觸動了我的心。只記得，倏煌似乎也這麼嘆過。
　　我明白的，這句話，是深深、深深的無奈。
　　究竟情為何物，竟能教人深陷其中，脫不開身，然後就在這麼一個『情』字中，失了神傷了心落了淚……　
　　艷紅的火焰，與方焰一身如火紅衣糾纏著，我分不清，哪一處是衣，哪一處為焰……
　　所見只有，一首淒絕的舞、一抹癡絕的影，還有一片艷絕的紅。
　　那景象，映在我眼中，久久不滅。

　　方焰死了，同妳、同方凐一般，化為塵灰，隨風而逝。

　　「今生，莫清雲已有葉桃，不會再有其他。」

　　「我，對不起你們。」我止不住淚，只能哽咽著，對空長嘆。「真的，對不起。」

章終╳花葬

　　一年過後，我又回到了這裡，回到這棵桃樹之下。
　　已經一年不曾到過這裡了，但這裡卻依舊沒有任何改變，陽光依舊明媚，而桃花也依舊盛放。
　　然而，在這一年之中，整個武林，幾乎被我一個人給滅了。
　　望著一樹艷麗的桃紅，我戚然淚下。
　　
　　景在，人不在哪──

　　我愛的人、愛我的人，都已經不在這世上，只剩下一個，我不能愛，亦無法愛的人。
　　原以為，自妳死後、自經過那些事後，心早已傷了死了。
但，原來我的心，還沒有死透。面對過往的情景，我還是會感到傷懷。
　　那些桃，牽動了我心中，最深沉的情感。
　　我靜靜闔上眼，那些恩恩怨怨、愛恨情仇，都再度湧上了心頭，一陣一陣的，我的心，痛得如割如絞。
　　
　　還記得妳死前說的，那未完的話。
　　妳是否欲說，妳會在黃泉路上等我？
　　若是的話，那麼，我就來了。等了一年，想來，妳該是寂寞的罷？不過無妨，我馬上就來了。
　　就讓我們一同在黃泉路上作伴，共渡奈何橋，同飲孟婆湯，相偕著再世為人。

　　下回，我不再會是嗜血奪魂莫清雲，也不再會是魔教教主，甚至，我也不會再涉足武林。

　　那些江湖恩怨，這一世，我看的太多，也涉足太深了。下一生，我會守在妳身邊，再不讓妳就這麼死了。

　　還有，所有我於今生欠下的命、欠下的債，就待到來世，我會一筆一筆地還──用我的生命，與我的心。

　　掬起幾片跌墜而下的殘瓣，我在樹下泥地上掘了個洞，將桃花殘瓣，與當初妳為我裹傷的絲帶，一同葬入。
　　我無法將妳的屍身下葬，那麼，至少讓我葬了與妳同名的桃花瓣罷。

　　就算是我已經葬了妳了──

　　我轉身離去，而後，世界上，再也不會有莫清雲這個人。

花葬，完

淚落成焰，滴血天荒。　http://blog.yam.com/user/myself92254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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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文學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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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20 花葬　　全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20 花葬 全

08.20 花葬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