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25 【温蝶】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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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pe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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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24-02-25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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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5 【温蝶】沉沦

神识归位，四方旧景仿佛新世界。凤蝶只觉身子极轻，再转头，竟见到榻上昏睡的自己: 紫发如瀑，面容惨白，唇上也失了血色。记忆如潮涌来，无数黑白默片飞快闪过，最后一幕是万济医会围在一起的几个背影，叹息似有似无。

于是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要死了！凤蝶心下凄然，又惊觉有什么不同。很久以前也听闻第七识、意生身之论，但似乎从未有过灵魂寄于蝴蝶的先例。双翼一颤，她栖到梳妆的镜台前。

静寂的暗影里，温皇拨帘而来。

这视角简直说得上诡异了。凤蝶看着男人坐在榻前，纱幔荡出半弧圆，昏昏一潭暗水。再然后，那只手轻轻拨开了她整齐的额发，手背往下滑，一下又一下地抚过肩前的发辫。神情隐匿，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恍然了。

她倒是甚少见主人做出这样柔情意味的动作，词语本身就离神蛊温皇四个字太远。十年前巫教动乱，任飘渺从破败的旌旗与灰烬里拎起灰头土脸的小女娃，雷雨夜里化光而去。凤蝶高烧了三天多，再睁眼时多了一个义父一个主人。千雪背对着她站在床前，对面一扇虚虚残影，模糊不清的蓝。她咳嗽一声，两个人齐齐望过来。

大病初愈，凤蝶一头长发炸得像鸡窝。千雪耐着心给梳着小辫子，问喜欢扎一个还是两个？她神游天外，伸手握住了旁边温皇的一根手指。对方一怔，千雪大笑起来: 看不出来喔，温仔也会受小孩喜欢——你抱抱她？迎着真假难辨的笑意，凤蝶眨着眼睛，半个拥抱也没等到。

后来她师从任飘渺，第一次拿起剑时，也学着同样的冷漠。奈何天不遂人意，练剑法第一式多日，终究还是不得要领。任飘渺也不强人所难，收剑带她下山。白云青山，绿水红尘，没欢快多久便有乌云纷至沓来。凤蝶看着黑压压一群人，其中不乏武林高手，这才知道自家主人在外原来没什么好名声。

没人手把手指导，第一次实战来得惊心动魄。她看着任飘渺在黑色的潮水中银鱼般起落，四周草木摇红，自保之余一线明刃从脸颊旁擦过，直指身后之人。凤蝶慌了神，体内真气急急轮转，剑意汹涌而出，轻踮退后，随即绝式上手: 剑一、破！暗箭应声而碎，她仓促回眸，瞥见的却是男人渺渺的微笑。刻意模仿的冷漠变成带有一点委屈的恨意，凤蝶像被浑身浇透，最终还是走上前，用指腹轻轻擦去了溅到对方脸上的血。

温皇碰上了对手，她是记仇的。秋后算账来得快，凤蝶的质问光明正大地压下来: “感情对你来说，也是可以利用的吗？”

神蛊峰的午后平静安宁，神蛊温皇斜在躺椅上，自有一套理论:“这样讲就难听了。你的剑法有了进步，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如果每一次进步都要用你的性命安全来换，我宁愿不练。”

“欸——”温皇的眼睫被照得金黄灿亮，说不清是愉悦还是快意，“有逼命的快感，才是趣味呀。”

凤蝶不想再理他，气呼呼往瓷壶里灌沸水，一套动作流水行云，倒出热茶端过去。温皇抿一口便闭上眼睛，说凤蝶啊，吾还是死在方才的杀阵里更舒服些。

没想到如今是自己要先一步上仙山。变成蝴蝶的少女叹一口气，看着主人默然垂坐榻前，心中竟无端生出多余的念想。不待那虚妄之念成形，温皇便起身离开。凤蝶双翼一颤，悄然跟上。

亲眼看着昏死后的世界不是什么好事，但能见到主人的选择也不算太差。夜幕沉沉，凤蝶跟着温皇身后飞进蛊房，在架子后的一角无声窥视: 除了蛊，还需要不少奇珍异物相辅。银月如刀，只有一些树叶的黑影落到白墙上，疏疏摇动出寂寞的声响。

时局动荡，温皇没能太闲。救人性命不是头一次，回天之术却实在为难。当事人灵魂飘在蝴蝶身体里，倒是一点没担心，稀奇古怪的场面见得多了，总觉得没什么能难得倒主人。她跟着温皇走出还珠楼，去寻救自己一命的稻草。战火纷纭，凤蝶有时躲在一片树叶后，有时停在一朵花蕊前，路途中一些漂泊的爱情故事从身旁擦过，她偶尔驻足，看着这些江湖儿女的眼泪落入雨中，再踏着一颗颗因执念而破碎的心，紧跟上前方之人。

执念啊。凤蝶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山，刀光剑影里撞上爱人的一双眼睛，有什么东西开始暗里脱轨。一回擦肩，几次幽会，女郎夜里回到还珠楼。像背着家长偷跑出去的孩子一样，虽然知道毫无意义，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她前脚踏上台阶，下一秒烛火亮起，一阵凉风旋至裙角，温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去哪里了？

明知故问。凤蝶心想这又是何必，本就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你。温皇的一身蓝被夜幕浸得更深，羽扇扣在栏杆前说，凤蝶，你回来得晚了。

她也不遮掩，回道，我从不记得还珠楼有门禁。对方没说话，只是依然居高临下地盯着，像一支箭将蝴蝶翅膀钉上石砖。奈何彼时凤蝶心如洪水，汹涌着扑向远方。少女来到他身边，一枚银月亮将他们的影子绞成模糊的一团。半晌，温皇凉凉地看过来问，为什么是剑无极呢？俏如来就很好。

凤蝶气极反笑，主人要是实在中意，大可你自己去。温皇又叹，他不适合你。

人怎能确保爱上的就是适合的？她反驳得振振有词，主人，天下局势可控，战火走势可控，唯独感情是最不受控制的。没有谁能在理智下选择跳入哪条河流，漩涡随时将你卷走。

温皇唉呀一声，以扇掩面: 我的好凤蝶，短短几天，会跟主人讲这么多道理了。我怎样才能让你知晓，天下间最不可靠的，正是人心呢？

世事无常，所有的事物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化，但好在温皇没让她失望，依然是想要什么直接上门明抢，到别人家地盘念诗号的流氓做派。省去了话术引诱与局势谈判，是最少见的单刀直入。剑风横扫方圆，变成蝴蝶的凤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抱紧一片树叶，肃杀里摇摇欲坠。

打斗持续到夜里，任飘渺从废墟中拄着剑柄趔趄走出，血水蜿蜒，分不清是谁的。靠着过于以诚待人的手段达到目的，该说是进步还是退步呢？凤蝶连续几天长途跋涉，此时的形态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太多。任飘渺在前面慢慢地走，庞大静美的月华落在他脚边，颠沛起伏，最后在河边的一棵树下停歇。

凤蝶恍惚了一下，她认得这个地方——也曾经有一个寒冬的夜晚，她架着负伤的任飘渺走过寂静无声的密林来到这里，在沉重破碎的喘息声中为他洗剑。如海的银辉中，她捧起无双浸入水中，丝丝缕缕的殷红流去后，又用嘴唇蹭去主人脸上的血锈。白梅簌簌伏在乌沉沉的冷铁上，任飘渺没说话，任由两个人冰凉的肌肤相蹭。空气干燥凛冽，吸入肺中时像要带走所有的水分，留下一阵空旷的刺痛。

如今重新回到梅池，竟也是一样的死寂。银发的剑客倚着树干坐下，双眸轻阖，长剑没入泥土。一阵巨大的疲惫铺天盖地地涌来，凤蝶动了一下翅膀，用上最后一点力气飞到男人的指尖，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流血。动物的本能让她垂下头吸食啜饮，树影交错，她莫名生出一股错觉，仿佛自己本来就是任飘渺身体的一部分。凤蝶抬起头，正对上任飘渺低垂着的，注视过来的紫色眼睛。

太熟悉的眼神，无数个日夜都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广袤无垠的世界里无处遁逃。她的心跳没由来一阵加快，恍惚生出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他已经找到我了。

任飘渺沉默着给予她血液与盐分，半晌又轻轻抬起了手腕，无声无息蹭过苍白的嘴唇。凤蝶彻底愕然。

银白的月亮，银白的衣袍，殷红的颜色显得刺目又鲜艳，连带着男人的目光一起变得灼热滚烫。凤蝶明白过来，是熟悉的，无谓的试探与考量。她扇动翅膀，停在任飘渺的唇上。

凤蝶。

混混沌沌的意识里传来这样的声音。主人，你怎能——声音一下子被扼住，她无法再说下去。凤蝶一阵不知名的颤栗，迷蒙着不敢抬眸，宛如坠入地狱，知晓了什么又万万不可回头。

——人是无法决定自己爱上谁的，没有谁能理智着跳入爱河，是坠入。不受控制地，知道不可以但还是无限沉沦下去，懂吗？

多年以前自己的话语穿过凛凛寒风在耳边炸开，脑下轰然一声，余下的是无限的哀寂。

七日后，凤蝶得救苏醒。

灵魂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主人依然在躺椅上晒太阳懒洋洋，还珠楼一切如旧，好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寻常的午后，她将茶水倒好递过去，念起近来的武林众人，大事小事一桩连一桩。该出手相助吗？什么时机最好呢？温皇轻飘飘地接连嗯几声，又拗不过她指责敷衍，便合上书道，做人就是有这千百种牵挂，所以才不自在。你做蝴蝶会快乐些吗？

那你也做一次如何？凤蝶瞥他一眼，玩笑说再有下次，我可不要再做蝴蝶了。太小太轻，一阵风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像主人这样的，做让你不自在的事物最好。

温皇转过头，一双细长的笑眼似真似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书页被吹动发出一阵哗啦声，她忽然有种从悬崖边坠下的失重感。凤蝶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回过神来时只有凉风从指间穿过。新生事物呼之欲出的瞬间，一声长钟响起，所有汹涌的，不受控制的，难以言喻的，纷纷悬崖勒马。

两人对视一眼，又双双别过头。风起帘动，光晕喷薄，她还是还珠楼主的侍女，谁都没有越过河流。

这样就好。凤蝶呼出一口气，收拾起桌上的茶具，转身往楼中走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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