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07 【劍牛】病房之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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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05-07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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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7 【劍牛】病房之鄰 (完)

上

纯白色的病房里干净而冷清。

坐在床头的少年挽着袖子露出了一截打着吊针的手臂，消瘦的面容上看不到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开朗与朝气。

少年住进这间病房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尽管并不是隔离病区，却从来没有人主动来探望过他。

他一直都像入院时一样，一个人默默地住在病房，一个人默默地接受治疗，一个人默默地自己照顾着自己。

负责给他打针送药的护士时常觉得这间病房实在是整洁得有些不像话。没有预祝康复的鲜花，没有盛在保温桶里的浓汤，也没有那些别具心思，一看就能让病人舒心地微笑起来的小礼物。

少年的病房里只有一片白，一片单调的白，一片沉寂的白。

送药的护士在这间医院里照顾过许许多多的病人，但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一间如此苍白，如此了无生气的病房。

护士有时会想，要不就在下一次巡房的时候，给病房里的少年偷偷带来一小束鲜花，然后插在一只简单的小花瓶里，放到靠窗的那张洒满了阳光的台面上。

只要一点点色彩就会让这间白色的病房看起来舒适许多，护士向少年百分之百地保证，但病房里的少年却对她的这一提议毫无兴趣。

少年的双眼望着窗外，眉心有让人莫名觉得沉重的浅浅折痕，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默然不语，有时也会靠在白色的枕头上疲倦睡去。

护士觉得那个时候的少年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当所有冷漠的外壳都在无意中卸下，他其实也只是一个脆弱得几乎就要融化在阳光之中的孩子……

少年的白色病房一直寂静着，寂静着，直到有一天，一个从隔壁病区随意溜达过来的蓝衣少年贸然闯进了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静谧……

“嗨！笨牛！我又偷偷溜过来看你了，怎么样，你的低烧还没退？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吃了我带来的这份蔓越梅冰激凌海绵蛋糕，你所有的病一定马上好！相信我～这家蛋糕店的甜点味道简直是好到赞，我可是拜托朋友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买来这么一份。”

蓝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推开房门把手里拎着的纸盒放到了少年的床头上。

蓝衣少年长得很好看，带着点小无赖的灿烂笑容就像能驱走所有阴霾的阳光。

他的精神十足，行动起来也利落爽快，如果不是那件半掩在蓝色外套下的白色病服，大概谁也不会将他当成是一个常年住院的病人。

少年不知道蓝衣少年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他也从来没有探查旁人隐私的习惯，他最初只将蓝衣少年当成是一个偶然“进错了病房”的路人，但是不曾想自那次“意外”之后，蓝衣少年就频频出现在了他的病房里。

蓝衣少年对他似乎天生有一种莫名执着的热情，尽管他最初一直皱着眉头不开口也不搭理他，可是时日久了，他竟也不由自主地慢慢接受了这个不速之客的来访。

蓝衣少年和他的年纪相近，所以只要他不抗拒他，他们之间就并没有那么多想象之中的隔阂。

蓝衣少年眼露馋光地打开了包装精美的纸盒，随着一块装饰着奶油与鲜果的蛋糕切片出现在两人面前，一股诱人的甜香也随之在白色的病房之中慢慢飘散。

蓝衣少年明亮的双眼满意地眯了起来，他伸手从蛋糕上拈起了一粒沾满了奶油的果子，却没有第一时间品尝而是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床上少年的嘴里。

“来尝尝看，是不是超级好味～”

床上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糊了一嘴奶油，然后一股甜蜜的滋味迅速在他的唇齿间漫开，让他来不及拒绝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果子的甜香浓郁，少年从没有吃过类似的甜食，却意外地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化开在舌尖上的奶油细腻绵软，少年还在专注地回味着口中奇妙的余味，一只手指突然伸来刮走了粘在他嘴角的奶油，然后当着他的面被含入了另一人的嘴里津津有味地舔吮起来。

“哎，可惜漂亮的护士姐姐总是喜欢彻底检查我的病房，要不我真想每天都让人送一份这样美味的点心进来。反正看起来，你也很喜欢这蛋糕的味道，是吧？”

经过蓝衣少年这么一提醒，床上少年才想起负责照顾自己的护士曾说要自己保持清淡的口味，不要吃太多辛辣或甜腻的食物。

同理可知，一样住在医院养病的蓝衣少年应该也是被禁止食用奶油蛋糕这样的甜食的。

床上少年的眉心顿时皱了起来，他几乎是有些严厉地盯着蓝衣少年，然后抓住了蓝衣少年再次伸向蛋糕的手指：“剑无极，医生和护士不让你吃的东西，你最好不要乱吃。”

“哎，轻点轻点，手指要断了。”被称作剑无极的少年一边叫嚷一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指揉了又揉：“我说你这个笨牛啊，发烧还这么大的力气，你是真的有在生病哦？”

床上的少年不再开口，紧皱的眉心却越拧越紧。
“好啦好啦，就一块而已，而且是你我两个人分着吃，我保证不会对我们的病情有任何影响！”剑无极无奈地看着少年额心的深痕，回头又讨好地笑着将一块蛋糕用小勺舀起来送到少年嘴边。

“……我不爱吃这个。”少年别开了头，说着自以为能让人信服的谎言。

剑无极当然不会上他的当，他趁着少年一不注意又强抹了少年一嘴奶油，然后自己也大口吞掉了一块蛋糕才笑嘻嘻地对着少年说：“吃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心情也会变好很多，人活在这个世上谁都可以亏待，就是不能亏待自己。”

“我没有亏待自己，我只是不喜欢甜食。”抬起手背擦嘴的少年皱着眉头分辩。

叼着小勺的剑无极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嘴硬，明明就很爽快地咽下去了，还说不喜欢。好啦，你的手上打着吊针不方便，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亲自喂你吃完剩下的蛋糕，你也不用太感动，等你以后做了手术身体康复了，再请我到店子里随意吃一顿就好。”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手术？”床上的少年沉默了一刻，终于还是有些神色复杂地问。

剑无极一心对付着手里的蛋糕，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床上少年的表情：“当然是听漂亮的护士姐姐说的，她说只要做了手术你的病情很快就会好转，所以我现在要先和你约好，等你和我都病愈出院了，你一定要请我吃最贵最好吃的蔓越莓红酒乳酪芝士蛋糕。”

“……但是，如果我不能出院……”

“喂！我已经把这么好吃的蛋糕带来和你分享了，你想找借口耍赖可不行，我们就这样说定了，等你出院了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去这家蛋糕店里吃点心！”

“……”床上少年的眼神黯了一黯，却也没有再反驳兴致勃勃的剑无极。

剑无极一手拿着一只小勺一边喂少年一边喂自己，小小的一块蛋糕很快被两人分食了干净，但仿佛共享了一份秘密的香甜滋味却久久留在两人的嘴里不曾淡去……

剑无极离开病房的时候，窗外的日光已经变得暗淡而昏黄。始终坐在床头的少年眼看着剑无极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拉长在空荡的走廊上，然后随着敏捷的脚步一步步走入无尽的黑暗里去。他突然觉得好像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他了，虽然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他笑着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明天见。

肆意张扬的笑容，就这样被定格在了少年一片苍白的梦境里。少年不知在那梦境里待了多久，却始终也没等到剑无极的再次到来。

“怎么？他还是不答应做手术吗？”

“是的，医生……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十分强烈的想要康复的意愿。”
“这可不好办呢，他的病情要是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重，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事，医院可没办法向他的家人交代。”

“他的家人？医生，你是说他的家里还有亲人健在？”

“那是当然……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他有亲人这种事情竟让你这么吃惊吗？”

“不，那个，我只是，从来没有见到他的家人来探望他……”

“唉，他家和平常人家不一样，他的父兄本来就忙着在政府里主持大局，偏偏他二哥之前又闹出了那档子事。”

“那档子事？”

“咳，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就再好好地劝劝他，让他尽快同意将手术做了吧，否则这样反复地发烧昏迷，就算将来治好，对他身体的损害也难以预计。”

“我，我知道了，但是我觉得，如果由他家人来劝他的话……”

“别傻了，他的家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短期之内是不会有人来看他的。”

“怎么会这样……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

“可怜，可怜什么，至少他的家里从没有短缺过他的医药费……唉，其实你是不知道他家里的那些情况，与其让他出院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倒不如让他留在医院，在一个相对封闭与平静的环境里慢慢休养……”

模模糊糊的对话声远了又近，雪山银燕努力想将双眼睁开，浑身却酸软得连一丝力气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没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什么事情也做不到。

他明明曾经拼命地努力，努力地想要去改变身外的世界，但最后他却失望地发现，在弄人的命运面前，他的力量简直就如渺小的蝼蚁一般微薄得可笑。

他开始由身至心地觉得疲累，甚至一度放弃了挣扎与反抗的念头。既然外面的世界带给他的只有痛苦、绝望与无法弥补的遗憾，那么他就躲进这间只属于他一人的白色的病房里，这样，外面的世界就再也不能伤害到他，同时，他也不再需要去追寻任何生存的价值……

雪山银燕颓然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凭混沌的意识再次在一片茫然的白色里飘远。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突然抓住了他瘦硬的肩头，随即一把熟悉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在他耳边低声呼唤：“喂，笨牛，快醒醒，你还打算像这样睡多久？”

本已陷入沉眠的神识又被强行拉回了酸疼的躯壳中，雪山银燕皱着眉头慢慢撑开沉重如石的眼皮，一道朦胧的影子在他面前晃动了许久，才渐渐凝聚成了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剑无极 ……你怎么会在我的病房里……”雪山银燕的声音干涩低哑，失血的嘴唇上裂开了好几道细细的口子。

剑无极赶紧从床头倒了一杯温水喂他，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了嘴角溢出的水渍。

“我是特意溜出来看你的，笨牛，我听漂亮的护士姐姐说你已经发烧昏迷了好几天，我想来看看你今晚是不是醒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贪睡，差点就让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

剑无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故作轻松的脸上失去了一贯大大咧咧的笑容。雪山银燕怔怔地看着他俊秀的眉目间那股极力隐藏的担忧，空荡了许久的心底突然就生出了一丝细微的暖意。

病房里面熄了灯，但窗外的淡淡星辉已经足够照亮剑无极关切的神情。

雪山银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精神了不少，身体上的病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了，于是他在剑无极的帮助下强撑起身来靠在床头，然后又将不解的目光落在了剑无极身后那团圆乎乎的东西上：“那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慰问你而特意带来的礼物。”剑无极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后的东西得意洋洋地托了出来：“Michael Jordan比赛用过的限量版，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超级惊喜？”

出现在雪山银燕面前的是一只看起来十分崭新的篮球，映着星光的弧形球面上还有用黑色的麦克笔留下的一个花式签名。

“你说这是……Michael Jordan比赛时用过的篮球？”

“当然，你没看到这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名吗？”

雪山银燕半信半疑地伸手摸了摸篮球表面，没想到收手回来时，指头上竟染上了一片黑色的墨迹。

“…….”

“……咳，可能是最近天气有些热，让之前凝固的墨水都化开了……总之，我听说你入院之前很喜欢打篮球，不如等你做完手术痊愈之后，我们去街头找个地方痛快地打一场。我给你讲，我的球技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到时候你要是被我打败了，可要乖乖请我吃叉烧饭……”

雪山银燕不知道剑无极是从哪里听说了自己的过去，但是他对自己的了解显然比雪山银燕想象中的更为深入。
雪山银燕看着剑无极将手里的篮球拿到窗边的台面上摆好，自从剑无极时不时地跑来他的病房“探病”之后，那张台面上就渐渐开始堆满了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小礼物。

雪山银燕永远不会忘记，负责照顾自己的护士第一次发现台面上出现小礼物时的神情。她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惊与欣喜，让雪山银燕生平头一次领悟到了一件小小的礼物中可能隐藏的丰富含义。

现在，窗边堆积起来的礼物几乎已经霸占了大半个台面，病房里的纯白不知何时也被染上了一抹抹的色彩，只是看着，也让人觉得不再那么冷寂。

“原来你也喜欢打篮球。”

雪山银燕在看到剑无极带来的篮球后，心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许多往事。

“是啊，我很喜欢打篮球，因为我当初在学打篮球的时候，有人曾经教给我一句话叫做有打未必输。”

“有打未必输？”

“知道笨牛你听不懂，所以我就好心的给你解释一下吧，有打未必输的意思就是——只要有球打，你就一定会有打赢的机会。”

“……无论对方是多么强大的对手？”

“当然，无论对方是多么强大的对手，只要他和你打，你就有机会能够打败他。所以重要的是把握住每一个属于你的机会，哪怕你之前输过千场万场，只要还有机会，你就一定会有获胜的一天。”

“把握住属于自己的机会……”

“其实不管是打球也好，做别的什么也好，只要有机会，我们都应该努力地去争取去把握。要知道，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如果一不小心错过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机会，那可是会让人后悔一生的呢。”

雪山银燕听了剑无极的话，不禁望着窗边的篮球陷入了沉思。

剑无极摆弄着之前送给雪山银燕的轻松熊也不打扰他，过了不久，他突然听到雪山银燕低低地开口：“还要有球打，就一定有打赢的机会么？”

“对啊，有打未必输，只要把握机会就一定能赢。”

“那么……如果对手是Michael Jordan呢？”

剑无极闻言怔了一怔，随即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着搂住了雪山银燕的肩膀：“哈哈！就算是Michael Jordan也一定有能够赢他的机会，要是不信你就赶紧做完手术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找Michael Jordan比上一场吧！”

……

雪山银燕不记得剑无极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病房的，当他终于从连日时醒时睡的昏沉中醒来，金色的阳光已经在空旷寂静的病房里洒落了一地。

雪山银燕听到走廊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然后推着手推车的护士走进门来，在看到彻底清醒过来的雪山银燕后。立即用笑容表达了她满心的欣喜之情。

“虽然这次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是手术还是要早做才好。”

护士一边给已经滴空的吊瓶重新注满药剂，一边看着坐起身来的雪山银燕轻声劝道。

雪山银燕没有答话。正当护士想为自己再次的徒劳无功而叹息时，雪山银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每天给我带一份报纸过来？”

“……呃？”护士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往日里对自己的健康都漠不关心的少年会突然关心起时事来。不过，这应该是件好事吧，至少此时在她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比起之前实在是有生气了许多。

“当然可以，我这就去给你拿今天的报纸。”护士离开了不久，很快就带回了一份当日的晨报来。

雪山银燕礼貌地道谢并接过报纸，还没来得及翻开就听到护士在一旁惊讶地叫道：“哎？又有一件新的礼物，是你朋友送过来的吗？你的朋友还真是关心你呢，隔三差五就送礼物过来，不过为什么我好想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朋友吗？雪山银燕看了看礼物堆里新增添的篮球，突然之间很想向护士问一问剑无极的状况。

可是如果让护士知道剑无极经常溜出病房来看自己一定会给他惹来麻烦的吧。

雪山银燕犹豫了一刻，终于还是放弃了向护士打听剑无极的病情的念头——等他下次来看自己的时候，自己再亲口问他吧。

雪山银燕在心底想，然后慢慢摊开了手里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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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4-05-07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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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每日的新闻里，多多少少都会提到如今正在黑白两道掌握着动荡时局的史家人。

雪山银燕看到当初被黑帮绑架、自己拼了命也没能救回的二哥终于做了黑帮的老大，他在众人人面前公然嘲笑‘史家人的亲情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然后正式对父亲和大哥所在的政府进行宣战。

他也看到自己的父兄在叹息二哥行上歧路的同时也表明了大义灭亲的立场，他们并没有想过要顾虑自己的感受，因为自己在他们眼里总是那样感情用事而多余。

雪山银燕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无论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拯救不了任何人。

但是他其实只是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能好好的，如果可以，他愿意为他们牺牲所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雪山银燕默默地叠起了手里的报纸，他刚想靠在床头上休息一会儿，就听到被悄然推开的房门外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嗨~笨牛，前面的病房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儿围了好多人，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看个热闹？”

剑无极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张轮椅，然后把雪山银燕抱到轮椅上连着点滴架一起推出了门去。

病房之外的场景对雪山银燕来说就像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雪山银燕皱起眉头，还没适应走廊上的喧嚣就听到了一阵凶狠得不堪入耳的打骂声。

打骂声是从一间被许多人围着的病房里传来的，剑无极左钻右挤，终于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将雪山银燕推到了前面。

病房中间不顾医院规定大声吵闹着的是一对穿得珠光宝气却凶神恶煞的夫妇，他们气势汹汹地对着一个缩在墙角满脸泪痕的小女孩又打又骂。可怜的小女孩手背上还留着滴血的针头，却咬着嘴唇连一丝声音也哭不出来。

旁边的围观者也有人劝那对夫妇饶过那名可怜的小女孩，但那对蛮横的夫妇残暴成性，竟将照顾小女孩的护士也打倒在地，因此旁人虽然心怀不忍却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你这个整天只知道吃白食的赔钱货，我让你装病！我让你装！”那对夫妇见众人都面露惧色，顿时更加嚣张地抓起身边的点滴架朝小女孩的头顶砸去。

众人见状齐齐惊呼出声，谁都不愿见那名小女孩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情景。然而当点滴架落到小女孩头上的那一瞬，两只手臂骤然从旁伸出，紧紧地抓住了点滴架的顶端并将点滴架从夫妇俩的手中夺了过来。

“竟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下这样的狠手！你们俩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坐在轮椅上的雪山银燕对着那两名狠毒的夫妇勃然怒斥，那两名夫妇见雪山银燕只是一个患病的少年似乎还想逞逞威风，大步上前就想将躲在墙角里的小女孩抓走。雪山银燕转动轮椅毫不犹豫地哭泣的小女孩护在了身后。
这时，从银燕手里接过点滴架的剑无极端起点滴架来指向了夫妇俩的鼻尖：“还想动手的话，跟我出去练练怎么样？”

那对夫妇刚被剑无极抢了点滴架心里多少有点发怵，但剑无极看起来终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那对夫妇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虽然不敢再动手，却仍旧外强中干地嚷嚷着让剑无极和雪山银燕不要多管闲事。

剑无极勾起嘴角来痞痞一笑，然后随手放下了手里的点滴架：“你家这档子闲事我们本来也不想管，不过我已经打电话到警察局去报了案，接下来的事情，就让该管的人来接着管好了。”

那对夫妇一听到警察局几个字脸色顿时白了又青，而剑无极只当没看见一般笑嘻嘻地回到雪山银燕的身旁一起看护着雪山银燕身后的小女孩。

直到医院的保安人员闻讯赶来，剑无极才趁乱推着雪山银燕溜回了雪山银燕的病房。然后他又独自出门去打听整件事情的原委，过了好半晌才回来将他得知的真相全都告诉了雪山银燕。

“原来病房里那名小女孩是那对夫妇从孤儿院里领养的义女，虽然表面说是义女，其实私下里他们一直将那小女孩当做免费的童工，不仅每天给她安排繁重的劳务，而且动不动就肆意打骂凌辱，小女孩忍受不住趁他们外出之际逃了出来，路上遇到的好心人见她浑身是伤就把她送进了医院，想不到那对夫妇竟然尾随而来，吵着闹着要将那名小女孩再带回他家
去受罪。”

“太可恶了！”雪山银燕听到这里不禁重重一巴掌拍在床沿上，一双浓黑的眉毛也愤怒地立了起来：“竟让这样残暴无情欺凌幼女的人逍遥法外，这个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公理？！”

“……公理并不存在于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笨牛，那名小女孩现在虽然受到了法律的保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和我都不在那里，那名小女孩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雪山银燕闻言怔了一怔，只简单设想了一下那名小女孩被那对夫妇带回家里的遭遇便觉得不寒而栗。

剑无极见他脸色微变，又走到窗边背靠窗框接着道：“这个世上有许多好人也有许多坏人，可惜通常情况下，十个好人制不住一个坏人。”

“为什么？”雪山银燕不解地皱起眉头。

“因为许多好人在面对恶人的时候，都会犹豫不决地先为自身利益作出考量，就像今天在病房里围观的那群人，他们不是坏人，却无法制止坏人的恶行，帮助需要帮助的小女孩……”

“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责任感出自于你秉持正义的天性，无论是多么平凡而卑微的弱者，你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助他们、保护他们。你从不会将他们弃之不顾，不管为了他们你将身陷怎样的险境，你也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畏惧和逃避之心，所以正因为有你，这世上许多良善的人性才不会受到恶意的欺凌，许多需要拯救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拯救。”

“剑无极…….”雪山银燕震惊而意外地看向窗边的同伴，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剑无极所说的那般伟大，可是剑无极却似乎十分坚信他这个无能得改变不了任何现状的人，还能为这个世界做很多事，还能去帮助这世上的许多人。

或许，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像他的父兄那样在变幻莫测的局势里呼风唤雨，但是即使那不是他的路，他也还有别的路可以继续走下去——那就是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去为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做些什么……

“早些接受手术吧，笨牛，你将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果错过了这次治疗的机会，以后一定会抱憾终生。”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很多从没有告诉过旁人的小秘密。”

剑无极俊秀的面容融在和煦的阳光里，看起来似乎变成了透明的虚幻。雪山银燕即使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剑无极对于自己的了解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朋友，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与剑无极曾几何时有过那么深入的交往。

几个月前的那次“意外”明明就是他们之间的初识，可是为什么……

雪山银燕的目光渐渐变得迷惑，他努力想从剑无极身上看出些什么来，然而他越是专注，就越难将阳光里的剑无极看个清楚。

剑无极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他这一刻就像是个神秘的魔法师，浑身上下都是一个个让人难以破解的谜团。

雪山银燕不是个擅长猜谜的人，可是他有种奇妙的直觉，觉得尽管自己对剑无极所知甚少，但剑无极自始至终都值得他全心信赖与真心以对。

“剑无极…..你究竟是谁？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你想知道吗？其实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不是现在，而是等到你做完手术身体康复之后。”

“剑无极！你！”

“哈哈，想知道我的秘密就赶快去做手术吧，别忘了，等你做完手术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去做呢~”

轻柔的微风迎面拂来，带着剑无极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

雪山银燕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好……等我做完手术，我一定会兑现之前所有的承诺。”

…….

    有的路途，艰难的或许只是选择的第一步。

经过充分准备的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雪山银燕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医治，并在短短半个月的休养期后便已经能够下床行走。

雪山银燕的身体刚一恢复，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剑无极。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向照顾他的护士打听剑无极所在的病房时，护士却一脸疑惑地告诉他，隔壁的几间病房里从没有住过一个名叫剑无极的少年。

雪山银燕呆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认定那名护士一定是弄错了什么，于是当他可以自由行动的时，他便自己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去寻找剑无极的踪迹。然而没有、没有、还是没有......雪山银燕反复找遍了住院部的所有病房，却连一个听说过剑无极这个名字的医护人员或是病人都没有找到。

他又不死心地找遍了这座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最终一无所获的结果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无措——

那不可能是一场梦！雪山银燕看着坐在阳光里憨厚微笑的轻松熊，紧握的十指一寸寸地陷入了灼热的掌心中。

他明明还清楚地记得剑无极说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他记得剑无极笑嘻嘻地把削好的水果塞进他嘴里，记得剑无极用手掌胡乱地搓揉他的发顶，记得剑无极在他耳边轻轻哼过的歌，记得剑无极搂着他的肩膀说以后要一起去旅行……

他记得和剑无极之间的每一个约定，所以剑无极不可能是他想象出来的存在，不可能是道一触即灭的幻影！

雪山银燕坚信，剑无极一定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哪怕他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他，但是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伸手拿起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轻松熊，一股熟悉的暖意顿时从雪山银燕的掌心缓缓流入了他的心底……

你说过你会等我的，剑无极。

所以，不管你现在究竟去了哪儿，直到再次重逢之前，我都会一直一直在这个世上寻找你！

雪山银燕暗暗在心底做下了这个决定，然后将剑无极留下的所有东西一件件地收进了出院的行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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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某地下时空穿梭探索研究所。

冰冷而巨大的仪器上闪烁着各种诡异的灯光，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一边交谈一边调校着仪器上的各种数据。

“Dr .剑，作为你的同事与老友，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亲自参加这次的时空穿梭实验吗？”

“你应该清楚，这就是我二十多年前决定加入这家研究所进行科研工作的目的。”

“……我知道，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你却一直没有忘记你当初失去的爱人。”

“……如果不是因为放弃了那一场手术，笨牛他本应该活得更久，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因为病情恶化救治无效而离开了人世……”

“你想回到与他相遇之前去劝他接受那场手术？但是你想过没有，历史的轨迹始终是单一的，如果你改变了过去已经发生的某个哪怕及其微小的因素，那么未来的走向就会与当初的既定完全不同。”

“你说得没错，如果我穿越时空让笨牛接受了那场手术，那么之后我与他的相遇就很有可能不会再发生……即使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我们也只会成为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要是不能与他更长久的在一起，你冒这样的险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称为Dr.剑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将右手覆到左手的手背上，慢慢地抚摸着无名指上那一枚已经被摩擦得十分光亮的戒指。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深邃的眼底缓缓流动，他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矛盾挣扎才做出了这个痛定思痛的决定，然后又花费了无数的时间，才学会微笑着面对将由自己一手造成的结局。

“尽管我与他只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但是我对他性子可以说是再了解不过，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严肃木讷，其实对于旁人很有包容心也很有责任感，他虽然不能像他父兄一般轻易影响整个社会的局势，但他一直都在踏踏实实地从身边的每一件事做起，扶危济困，保护弱小……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也有更为长远的计划与梦想，如果不是因为那场病，他一定能够做成更多的事，帮助更多的人……”

“所以就算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你也想要帮他达成所有的理想？”

“……不要把我说得这么伟大，其实我只是，始终不能接受他的离去而已……”

预示着实验即将开始的警笛声突然尖锐地响彻了整个实验室。剑无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本来应该立即离开操作台去做最后的准备，但他刚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轻轻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放在一个从怀里掏出的锦盒之中一起递给了留在操作台上的老友。

“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这盒子里的东西，就麻烦你替我看管吧。”

老友接过盒子，发现里面是两枚外形相似，却镌刻了不同名字的戒指。

“……要是你成功改变了过去，这两枚戒指也会成为从没存在过的物品而彻底消失吧？”

剑无极没有回答老友的问题，他只是扬起嘴角来微微笑了笑，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转身而去。

传送舱里的光源亮了起来，交错嘈杂的鸣示声中，时光的涡流开始倒转。

留在操作台上的男人眼看着剑无极坚定的背影一寸寸消失在灼眼的光芒里，惆怅之中，不禁又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欣慰之感——如果这就是他想走的路，那么今日，他终于是亲脚踏了上去。

实验结束之后，送走了剑无极的男人每天都会查看一下锦盒之中的两枚戒指。虽然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两枚戒指总会有突然消失的一日，但他也殷切地期望着，这世上会有另两枚相同的戒指，正戴在一对打破了命运的爱人手上。

他在查看这两枚戒指时，曾在盒底找到了一张简单折叠的纸片，那张纸片上有他熟悉的笔迹端端正正地写下的一句话——

因为爱你，所以我愿意放弃今生所有幸福的权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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