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4 【谈素/素谈】《谈真逸史》1~3，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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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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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6-14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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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4 【谈素/素谈】《谈真逸史》1~3，3F

引子
《谈真逸史》引

余隐居闲府，深居断过往，忆昔日与友言者，时提一笔，或排诧解忧，或以证经文，或萧然推日。所与谈者，唯书剑而已，谓之《书剑》。武林勾党，犯恶作祟，不敢记也。至于恩仇将录，千机百纳，虽常有状异奇侠之人，虽善亦不欲书，非止不言人恶也。所录唯山水木荫，直意言噱，不系利害，下至庶说妇谑，靡所不有。亦有得于传闻者，其间不能无失缪。以之为言则甚谨，以余为无意于言可也。

——足阙生《书剑消夏录》自序

却说盘古开天，三千混沌生三境，自有天道统率。有天境，分九十九重天界，各天据九千九百九十九万方圆，极善极美居之；有地境，分九十九重地界，各地据九千九百九十九万长宽，极恶极邪固之。这第三境，原为幻境，可见鸟兽鱼虫生机雀跃，花草树木繁繁阴阴，猿人潇洒作态，流水曲转，山高穷云，日月同天，是一处迷离之境。三境本是各生其象，各化其果，一派和谐自在。奈何三千万年前，一株莲花受日月之辉，竟生出灵智，自然习通大道，天界大者见其端净，心生怜爱，赐他身形，予他文字，让其悟界去。不料莲花生自淤泥污秽，虽有白花粉蕊，但足脚裹邪。上善下恶，莲花心境摆定不决，终不堪忍受，将福泽赐予猿人，自个遂消匿于幻境中了。这猿人，便是如今苦境万民的先祖。又问，这幻境为何改名苦境，看官若细看本小册，品鉴这境中百态，便明了。

lofter ID:今天也要努力的瓜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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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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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6-14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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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鲭鱼传道半斗坪

天很蓝，云很温柔。
日光爽朗，地气回升，正是乾坤水气交融之时。
河岸升起层层白雾，越过水面，度过柳梢，向着太阳奔去。
这处河滩葱茏小草密密，一棵三人环抱不得的大桃树傍水而生，这时树下躺了个绑羊角的小孩。
这个小孩叫谈无欲，姑且叫他小谈。
小谈眯着眼，伸直手比着太阳画圈。
好圆。
一圈一圈，河岸白雾渐起异动，打着旋化成一条条白丝，漫进小谈体内。
他只觉得周身凉爽了一些，待略有寒意时便停下。
这是母亲教的避暑法子。
母亲把着他的手，教他心法时嘴里念着什么道不远于人，人自远于道耳。不识不达天地之机。
此时他还是个文盲，听不懂这些玄学，只能遵从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本身也是玄学。
他给同村一起比撒尿的朋友王二分享过这个感觉，但说着说着，他看到王二露出跟自己一样迷茫的眼神，就知道，感觉是不能分享的。他再也没给王二讲过那些感受，比如他娘能上房揭瓦，比如别人都看不见的河上缥缈的白雾，比如这些白雾能变成条条飞来飞去。
王二不知道这些事，他的人生多无趣啊。
王二不知道每次比撒尿他总能赢，是因为能操纵这股细小的水流。
他又多了一个感受：人生而不平等。
此刻的小谈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俯瞰，对朋友发出这种怜悯的喟叹。他不懂这世界还有一个感受是：风水轮流转。
小谈脑子里没想这么多，自然不知道作者会怎么编排他的故事。
他只纳闷，娘亲出门买盐，一下午了还不回来。
他的肚子饿了。
天色渐黑，兴许母亲已经回去了，正坐在窗下纳鞋底，桌上是他爱吃的香菇油麦菜。
小谈拍拍屁股上的泥巴，脚下生力，急匆匆那小木屋跑去。
经过一排细密的竹林，篱笆前站着一个黑影，身形高瘦，应该是个男人。
小谈停下步子，想起母亲的嘱托，赶忙钻进竹林，侧身偷望院门。
时间过得很漫长，只有竹叶窸窣。
月在云里钻来钻去，照着那道黑影晃来晃去。
他想看清楚那个身影是谁，但直觉告诉他出去就会没命。
吹过三阵风，竹叶跟针一样簌簌落下，他挡了一臂。
这时，月又钻出来，银光透过一片片树叶。
小谈再也没见过比这晚更亮的月亮。
再看门口，只有一扇晃来晃去的破木门。
屋里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母亲种在篱笆下的两丛黄菊，此时已开了花。

小谈披着白布跪在坟前。
他磕头，看到人群里王二抓着他爹的裤子一脸茫然。
小谈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西南边陲，天微放亮，小镇上的柴夫猎人早早醒来，纷纷背上柴刀弓箭上山，谋一口饭。小镇依山傍水，是一个养生好所在，背后的这山高不见顶，眼睛望上去，只看得到一片片云丝。这山没有名字，但山顶有个名字，叫半斗坪。
夸人有八斗之才，贬人引半斗之才。
半斗坪住了个老头，鹤发童颜，常到山下茶馆喝小酒听评书，有人问他姓名，他伸手比划个八。也有人请他喝酒，问一些难解恩怨事，老头眯上眼晃头几秒，睁眼就能说出你的八字，堪称神算子。大家叫他老八，背地称一句半神仙。
那时候，苦境有很多老八这样的老头，大家过得很幸福，清官难断的事，就找这些老头。而这个小镇上的老头，不过是这几千几万个老头中的一个，一点也不稀奇。
至于半斗二字，兴许是自谦。也有知晓武林一二事的山下人传闻，老者是与人作赌失败，被逼挂上半斗。

这日，刘樵沿着石路向上攀爬，去石崖边摘那几株草药。
雾照旧，昏暗照旧，静谧也照旧。
借着山顶放下来的铁链，刘樵站稳脚，摘了那草药。
七八点钟的太阳升起，晃眼睛，看得刘樵满头发红，赶忙转过身，搓着眼四处乱瞥，这一瞥，可不简单。
刘樵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正抓着草根往上爬。
摇摇欲坠，小身子跟底下的无底深涧相比，简直蝼蚁欲比天。
刘樵叫喊几声，又不敢做大动静，怕惊吓了人，摔下去。
可那小孩只换手抓住一根刺蔓，转头看了眼刘樵，朝他微微一笑，便手脚并用继续向上。
不多时，小孩便消失在一处隆起的山岩后。
刘樵眼前还是那小孩白皙俊美的脸蛋，不是普通人家孩子该有的面相。
下山听闻，半斗坪的老头收了个徒弟。

未过几月，又是这样一个早晨，刘樵起了个大早，还是同样的石崖，同样的太阳，同样正在爬山的小孩。
刘樵一时无语，将山顶的老头骂了几句。
有路不让小孩走，偏要走险路，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下山又听闻，半斗坪的老头又收了个徒弟。
又过三四年，终于见到了这对师兄弟。
一个叫素还真，一个叫谈无欲。
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黄衣。
一个面善，一个目恶。
如阴阳两极，不相容，却又相生。

夜浅难眠，谈无欲在窗下看书。
灯斜照，身影微动。
后半夜池塘的水汽回升，润了书页，草纸摸起来黏糊糊。
谈无欲吹了灯，在窗下静坐一刻，几声杜鹃啼叫，白天才算过去。

但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是因为有心事。
谈无欲来半斗坪已经四年，学了不少，听了不少，师傅只夸他用功。
而那位嬉皮笑脸的师兄，却真是一个天才，三日看全八卦，三月推通周易，半年习得上阳剑谱。
谈无欲痛恨这种生来的不平等，便偷着更用功，好说好歹也跌跌撞撞赶上了师兄的步伐，不至于丢脸。
可人世间的不公，哪是一个努力就能弥补的。
八趾麒麟不爱做饭，下厨轮给了两位徒弟。一人一天，菜品随意，银子只管找师傅拿。
轮到谈无欲，灶膛点火加柴，热锅下油，利索做了两菜一汤，米饭软糯适口。而素还真，最初几天蒸米都不知道加水。
谈无欲是苦出来的，街尾巷头跟狗抢过食，河里摸过鱼，睡过柴房草堆，钻过空灶柴炉。落魄人什么苦日子没吃过。
添了根木柴，火焰先弱半分，又迅速腾升起来。
谈无欲的黑眼珠子映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烧茄子，炒鸡蛋，还有一道冬瓜汤。
端上桌，摆好碗筷，谈无欲抓了把小米走出灶房。
柴房旁支着两层小竹圈，养了两只母鸡，正啄着杂草，他撒完米，在院子里叫了声开饭。
师傅早已辟谷，本是不必进食的，可他嘴馋。谈无欲烧的一手好菜，鲜肥滋味之享，俗世人都逃不过。
素还真今天下山出诊，午饭肯定是赶不上了。谈无欲给他留了饭菜，扣在锅里，蓄了把火。
吃了饭，涮了碗，便该午睡。下午继续习武观书。
院里种了棵大桃树，树下放着桌椅板凳，和一套茶具。
半年前素还真学习木工雕钻，砍树做木工。歪歪扭扭，板直端正，十二三条堆在柴房。
谈无欲也不客气，没柴了就挑几条好的用。
素还真发觉这事后，做的木工越发迷你，一套桌椅板凳放在手心像一只大蚂蚁带着四个小蚂蚁。后来便开始雕小人，镇子上的客栈酒楼、卖糖人的张大娘，栩栩如生。
谈无欲端了碗茶懒懒靠着。
春风轻柔，对面一山的果树都已开花，红的白的，粉的嫩的，朵朵挤着，和着黄雀麻鸟，风一动，便掀起一山的花浪。
美景无人收，谈无欲已经睡着了。
茶盏从他手中滑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了一双白靴子边。
素还真看了眼脚边的小杯，捡起来握在手里。
茶已尽，杯盏却有余温，一点滚烫烧着手心。
素还真向前走了几步。
师弟很安静，不喜说话，更不喜笑。
素还真是个乐观的人，他觉得人活在世上，如果连笑容都舍弃，那真是最绝望的事了。无论有什么苦衷，经历了多少艰难，人都应该让自己开心快乐，才不算辜负人生。
所以，他不喜欢谈无欲这个人。
他躬下身，把小杯塞回谈无欲手里，转身看着对面的花海。
美好当前，也睡得着？
“当真是个俗人。”

“依我之见，许我虽不是俗人，可终究还是世俗人。”
谈无欲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明白。
素还真给他倒了杯茶，依着他坐下来，“师弟，许我不好美色，不慕银钱，你可想到什么法子？”
眼前闪过站在长生塔前悲怆的身影，谈无欲提笔写了二字：求知己。
“许方士傲诞非常，我的性情不可，若是你去，倒能一试。”
谈无欲看了眼他。傲诞？这话是在暗嘲他吗？
他总是迁就他。
比如这会，失了声音的人，本该是素还真。
可因缘际会，人跟人产生了某些联系，注定是要相互牺牲互相迁就的，这是唯一的相处之道。
谈无欲深谙此事，并无怨言。
只是偶尔他想问问素还真，为了大道，真的是谁谁都可利用的吗？

谈无欲睡得不沉，听见了那句俗。
他觉得这话说得很对，生死苟且的时候，从来没看过风清月明。
素还真懂吗？理解但是不懂。
素还真，江南富商苏家大公子，不为钱财生计发愁，生来金玉绸缎，哪尝过饿的滋味。

小谈拜别亡母，知道这地不能留，但不知该往何处去，便收拾了包裹沿水路走，路上饿了就抓鱼抓虾烤，夜里露宿河滩，背朝地，面对天。
如此爬山过岭过半月，到了一处小镇，才见着了活人。
起先不晓得如何赚钱，饿了只能去垃圾堆刨食。
后来一家客栈厨子可怜他，让他做杂工。夜晚睡柴房，总算摆脱了一宿露水湿衣。
日子倒也稳当，慢慢有了点积蓄，厨子待他像徒弟，后来真收了他作徒弟，教他做些寻常饭菜，日后能自理。
一年半载过去，小谈从杂工变成后厨学徒，能炒菜洗碟，工资涨了不少，睡的屋子也从柴房变成职工宿舍。十多人的大通铺里，小谈睡得很香，常梦到娘亲在灶台上炒香菇油麦菜。菜籽油的香气蹿满灶房。
这年春节，忙过除夕宴，吃了职工团圆饭，师父挨个分红包，给小谈的格外重。回去打开一看，里面多了几文钱，不多不少，刚够买一盏河灯。小谈才想起白天采购时，多看了几眼卖灯的铺子，师父问他是不是喜欢，小谈点头：“想给娘亲送一盏，听说河灯能穿过冥河。”师父拍拍他的肩膀，叹看口气。
除夕夜收摊的少，可见这世间，有家的和没家的，都不见得能团聚。
小谈跪在河边，放了一盏灯，给娘亲讲了好些话，说有一天，他也要开一家饭店，名字就叫和平饭店，专收无家可归的人。
莲花灯轻轻飘飘，跟着流水东。
小谈擦擦泪，迈腿朝来处跑去。

一日，小谈在河边洗菜，突然游过来一条红尾鲭鱼，隔了半米远，不停扑着水面，也不靠近。
谈无欲探身一看，那鱼嘴上挂着鱼钩，皮肉撕裂，一片已经碎成渣滓，看来有不少小鱼小虾啄这片肉。
想也是无计可施，以性命为代价碰运气，竟来求人帮它取了这苦痛，即使碰上的不是好心善人，被捉去下锅煮了也总比受这无端的苦好。
谈无欲左看右看，见没人了才捧起鲭鱼，摘了那枚鱼钩，又将鱼轻轻放进河里。
红尾鲭鱼欢快绕了几圈，向下沉进水里，一点鲜红越来越淡，终于不见踪影。
夜里想到傍晚发生的事，小谈心里难受。
做一条鱼都要提防危险，才能苦活几年，更何况人？
一时间，小少年竟心生泄意，不知辛苦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混混沌沌想了半刻，还是安稳入睡了。
自那以后，鲭鱼常来探望小谈，不靠近，只远远观望，偶尔摆尾溅起一两滴水花，像调皮的玩伴。
小谈也常偷偷带些馒头屑投喂，空闲了折草逗弄。心里话也纷纷讲给小鱼听。
二人相处半年，直到冬天，河面起了薄冰，鲭鱼才短暂告别。
挨过一冬，小谈心心牵挂着小鲭鱼，然等到天气开始热起来，快到夏天都未曾见过这个红尾巴伙伴。
他猜测鲭鱼已遭遇不测，被天敌吃了，被人抓了，都是可能的。
如此也算一段短浅的缘分。不知如何说明，更不知该向谁说。
人命都如草芥，何况一条小鲭鱼呢？
又是一日，师父叫小谈去后门，给他一个盖着荷叶的竹篮，说此鱼是贵客所钓，得细细杀干净，且小心，丢了要掉脑袋。
小谈掀开一看，是一条红尾鲭鱼。
那鱼躺在荷叶里张着嘴叭叭喝水，两瓣鱼唇一大一小，小的那片分明是后长出的。
是他的鲭鱼好友。
杀，还是不杀。
日头渐升，一轮红日晒着大地，尘土满满迷人眼。
小谈今年10岁，还是个文盲，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伯牙钟子期，有梅妻鹤子，但他明白鲭鱼跟王二不一样。他求的不多，能吃饱饭，穿得暖，有床睡，如果有天赚钱够，能像师父一样帮助别人就足够了。可人世难得两全。
小谈叹口气，捉出鲭鱼放进水里，那一尾红色，还是如以前鲜艳美丽。
小鲭鱼绕了几圈，扑着尾巴游走了。
“鲭鱼啊鲭鱼，莫再被人捉住，以后我救不了你了。”
悲从中来，泪水湿了脸，小少年揩了一把眼，终于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悲怆，不哭自己，只哭他的爹娘，只哭他的朋友，只哭人这一生的无奈。
放了鱼，被押到贵客面前，是一个白发老头，摸着胡子笑。
小谈一脸泪痕未干，心头认定凶多吉少。
老头问：“小友，你哭什么？”
小谈：“你抓的鱼，是我的朋友。”
老头：“你放走了他，他不会死。”
小谈：“今天我放走了，明天又有别人来抓他。”
老头朗声笑：“你倒是个好心的孩子。”
“他是我的朋友。”
老头起身，摸摸小少年的脑袋：“今日之事不再计较。你若有心，想保护朋友家人，可来半斗坪拜我为师，我必定尽心传授。”
小谈未想到事情竟如此发展，只能眼望着老头出了客栈，白衣白发渐行渐远。
风中送来一句诗。
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半生被眼瞒。

————————————

余与友说古今传奇，晓一奇事，与今武林要人相关，避嫌故隐去姓名，只留诽人二字以示旨意。诽人家道中落，父亡，与母失离，后沦落一处水镇，于客栈求生，日夜浊水洗盏，赚三文换食粮。后一日，于河边遇一鲭鱼，尾红若闺房胭脂，诽人爱之，兜网捉之，杀之，剖其腹，得一石，留字若干，为：拜师半斗坪，便可与天齐。诽人寻之，拜之，遂得道。是为：借鱼传缘，水中得道。

——足阙生《书剑消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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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6-14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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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听说半斗坪有四白毛

半斗坪上。
修道人对年月没什么感知，屋檐下的燕子来来回回几十年，在泥墙上挨个打窝，初夏里几十只小燕子叽叽喳喳，在下面站一会就落了一肩膀的鸟屎。谈无欲最喜欢站在屋檐下看夏天的夕阳，于是你若来到半斗坪，可以看到他一边喝茶，一边用拂尘撇去肩上新鲜的鸟屎。素还真就蹲在鸡圈旁，拿着横手刀钻木头。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日升日落，好像也就这样过去了。
谈无欲的体格也从某一年开始停在一个样式。
可惜与素还真比拼一辈子，身高始终差他两厘米。
期间八趾麒麟闭关了五十年，出来时，看到两个白毛徒弟在洞口，一个蹲着，一个揣手站着。八趾麒麟苦笑着走上前，三顶白毛聚在一起，像刚开的白绣球。
“师父不中用，还没研究出能不白头的功法。”
这晚谈无欲多炒了个菜，是香菇油麦菜。

第二天，八趾麒麟难得起了个早，他端着手持壶，绕着半斗坪走了一圈。母鸡正在带小崽，看到突然冒出个陌生人，吓得母鸡追着他啄。八趾麒麟在院子里疼得哇哇叫，那两个冷心冷肝冷肺的徒弟就在一旁嗑瓜子看笑话，八趾麒麟心寒极了，心想怎么不找个疼人的好徒儿，另外山顶三个白毛，打麻将三缺一。看来还得再抓一个。
年仅8岁的无忌天子便来了半斗坪。
小胳膊小腿，肩上扛个包袱，站在八趾麒麟身边，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半斗坪的花花草草。
这是个夏天黄昏，谈无欲坐在桃树下补破掉的衣服，素还真蹲在旁边钻木头。微风轻吹，温暖的夕阳洒在他俩头顶，照出一圈圈的白光。
也就四个字：岁月静好。
这是无忌天子死掉那刻，眼前闪过的画面。
他记了一辈子。
不过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以为自己是来下乡旅游的，毕竟他娘他爹就是这么说的。
当天夜里，二师兄给他铺好床，无忌盯着床上崭新的竹席，问什么时候能回去。
二师兄没说话，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
无忌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谈无欲的腰开始流鼻涕流眼泪。
二师兄还是没说话，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无忌一边心碎一边想：这莫不是个哑巴师兄？

有天赋的人，师傅找上门，没天赋的人，只能吃药洗髓练丹。高手服药，有助加厚根基，不少门派需要丹药提拔门徒实力，这也是武林的内卷。
背后收割的当属半斗坪这种私人炼丹厂。
半斗坪厂牌，丹药种类齐全，其中八成是谈素二人学炼药时开发的。
养元丸，聚气丸，解忧丸，静心丸，通经丸都是畅销品，其中静心丸卖得最好，可见这武林人士，修道修心，也难逃七情六欲折磨。
每月十五，谈素二人下山送药。
普通散户订单交由镇上的药铺代理运营，量大时出于安全考虑，会亲自见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为了掌握丹药去向，恐有心人利用。
这月订大单的是百里外境康县有名的王镖师。
交货地点约在街心花园的小凉亭。还没走近，眼力极好的两人就看到里面站着个穿护甲的女人，背上一把黑漆大刀，不是凡物。
素还真看着眼馋，也想搞把刀耍耍，便扯了扯谈无欲的袖子，啧了几声。
谈无欲拍拍他的爪子，“知道了知道了。”
素还真嘿嘿一笑。心想，还是师弟懂我。
把一麻袋药丸子往地上一搁，素还真清清嗓子：“王小姐？”
王林回过头，抱拳道了句，“道友好。我哥出门护镖去了，我代他来。”
这话说得正气十足，素还真这才细细打量，此女周身环绕一股真气，虽然弱得可怜，但好歹也是有的。
素还真噫了声，“未曾想王家竟还有修道人，果真深藏不露。”
王林笑，“可惜没天赋，只能买药洗脉。”
听闻此话，谈无欲心中也不是滋味，干巴巴说了句切莫妄自菲薄。
王林点头，也不见得很在意天赋的事。对他们而言，修道精进武艺，在江湖能有一席之地，已经胜出常人。道者长生，飞升成仙云云，是万万不敢想的。
谈无欲指了指地上的黄皮麻袋，“这是你定的药，数数，多退少补。”
王林蹲下去拿起一只木盒子，打开闻了闻，“不愧是日月才子，这净髓丸算极品了。”
谈无欲嗯了声，“日月才子？”
看了眼素还真，他摊手表示不知。他二人的活动范围仅限这李家庄和半斗坪，对外了解全靠道听途说。
素还真，“道友，这日月才子是什么称呼？”
王林站起来拎了拎麻袋，从兜里掏钱袋子，“量错不了。这日月才子是最近武林传的你俩的代称，才人，日月，都是好词。”
谈无欲皱皱眉，跟素还真对视一眼。
师父说过，日月二字现江湖那天，也是他俩可以走出李家镇那天。
“江湖人都这么称呼吗？我记得以前叫我俩黄白娃子。”
王林噗嗤笑出声，“那得多少年前了，这么叫你们的，估计曾孙都有了。”
确实，王林的祖父就这么称呼他俩。
王林打量一下二人的白头发，摇头叹气，“我爷爷说，我还是个小屁孩时，你们俩就是白头发了。修道真能长生不老吗？”
素还真摇头，“当然不能，人总是要死的。”
可是，活得久的人能走过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山河和人。
“活得久，见得多啊”
王林遐想片刻，自嘲一笑：我等平凡人还是珍惜眼前罢了。
谈无欲哼了声，“可怜我们，连李家镇都出不去。”
王林哈哈笑了几声。
谈无欲指了指王林背上那把刀，“这刀能借我看看吗？”
“看可以，只是别打开，这刀见人就得吃魂。”
素还真凑上去，伸手摸了摸刀柄。
思想界分派的几个根源问题之一，就有人性论。人性善人性恶，这是没有结论的学术问题。但刀不同，刀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铸刀人的想法决定了一把刀的刀性是嗜杀，还是留情。而这把刀，毫无疑问是前者。
素还真放出一丝气，慢慢渗进刀身。
像隔着薄膜摸水。明明刀里有一股力量在蓄积，但这层薄膜让一切锋利的触感都变得柔软。有人在刀上加了克制的术法。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这层薄膜尚能兜住，只是，时日久了，术法总会坏掉。
寻思几秒，他的手指开始在刀柄上划来划去。
谈无欲看得真真切切，也没说啥。
忙活完，素还真直起身，“好刀，好刀啊。道友找的是哪位铸刀师？在下也缺趁手兵器。”
王林摇头，“不怕笑话，这刀是我在河边捡的。”
素还真又继续追问几句。
三年前王林护镖去江南，途中碰到一伙贼人，下计截了镖。
她重伤被扔进河里，竟也没死，反而顺着水流漂到一处浅滩，醒来时那把刀就躺在身边。好在也算半个修道人，修整几日后，她用这刀将那伙贼人逮了送进官府。黑刀女的称呼也由此传开。有人千金买刀，王林都拒绝了。
跟二人作别，约好下次交货时间，王林背上麻袋，身影渐远。
素还真掏出个纸片小人，一丝真气，小人抖抖腿像活了过来，在他手心里蹦蹦跳跳。素还真嘴里嘟囔几句，小人点点头，轻飘飘地飞起来，向王林跟去。追上人后，小人轻轻贴在黑刀刀鞘上慢慢消失了。
“素还真，你又多管闲事了。”
素还真笑笑，“哎啦，举手之劳而已。”
谈无欲掂掂手里的银子，不理会他，自个往零食铺子走去。
素还真追上前，“师弟啊，这次买什么吃食回去？”
“无忌要牛轧糖。”
“你别老惯着他啊，小孩子不能多吃糖。”
“啧，你啥都要管是吧？”

吃罢晚饭，无忌在院里逗小鸡，师徒三人坐在树下开家庭会议，事关无忌的功法选择。
背后原因也是为了研究功法，现今所学功法乃九转元功，习成可千变万化，一体化千，更有诸多玄妙，可容百派百教术法，就跟O型血一样，两个字：百搭。
这功法来源说来也稀奇。
八趾麒麟年轻时纵横四海，偶入一座挂满圆盘的城池，在其中一个圆盘里望见未来过去之事，沉溺其中忘了年月，醒来前尘往事俱忘矣，只手中有一本古籍，写四字：九转元功。八趾麒麟粗粗一翻，当下惊出一身冷汗，匆匆携书拜别城主，开始在世间挑徒弟。
不过这功法有一个毛病：会让人白头
三人都不愿意半斗坪再多一个白毛。听说江湖上已经有人称他们为白毛教。
只有一个解决办法，研究透，除糟粕，取其精华。
八趾麒麟叹气，“我今年功体不怎么稳妥，还需稳稳。”
素还真叹口气，“我的木头也还没雕完。”
谈无欲望了眼在地上挖洞捉小虫喂鸡的无忌，“我来。”
八趾麒麟崇拜地看了眼二徒弟，一口喝完杯里的茶，乐呵乐呵回房打坐去了。
素还真撇撇嘴，“你咋不配合我？”
谈无欲，“师父研究最少得五年，那时无忌肉骨长成，得白遭多少罪。”
素还真愣了愣。谈无欲已收拾完桌上茶盘，端着杯盏去灶房了。
素还真你五岁在家时就学这功法，自然不知修行差一年，后进得痛苦多少。
有人天资聪颖，偏偏还赢在起跑线。
谈无欲在水池前洗茶杯，盘算着怎么安排。素还真偷偷摸摸跳进来，捞起一个杯子凑过去涮。
“师弟啊~”
谈无欲嗯了一声。
“我的木工其实也差不多了。”
确实，都能雕出头发丝一般的阿房宫。
谈无欲又嗯了声。
“我觉得我们联手能更快。”
洗完杯子，挨个放到木架上，谈无欲甩甩手上的水，“行叭。明天就开始。”
素还真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掰手指算着时间，显然已经有了安排。
院子里，无忌挖到一条超大白虫，正唤小鸡崽过来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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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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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3樓發表於: 2022-06-14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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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应是好梦

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雨，令炎夏多了几分清凉。此刻天未亮透，麻麻亮中透着一丝丝天边的粉雾。院里桃花用奇珍异宝养着，花开四季不败，凉风轻吹，花瓣簌簌飞落，落到水潭里，影出另一个美好人间。
谈无欲嘬了口茶，喟叹了句：江湖夜雨十年灯啊。
素还真抻着懒腰从隔壁屋子走出来，打着哈欠跟了句：这还没去江湖呢，怎么就感叹起来了。
谈无欲并不言语，安静喝完手中的茶，足下轻点，飘到灶房里去了。
白衫缥缈，似仙人欲乘风而去。
素还真愣了愣，回神时，肩上已落了两坨鸟屎。
他低头笑了声，变化出浮尘拂去那两点不起眼的污渍，施施然跟了过去。
说起来，二人白发道成，早已辟谷，是不用吃东西的。但谈无欲放不下这一点仅存的烟火气，如果这院子里有灶房没炊烟，是不能算有人住的。加之还有个正练强体之术的小师弟，营养搭配更不能亏待了。
早饭吃阳春面，谈无欲特意给无忌的碗里卧了两个煎蛋。
素还真在一旁搭筷子，莫名觉得有些羡慕，当他翻动自己碗里的面条，发现只有半个煎蛋时，心里更委屈了。
三人嗦完面，无忌丢下碗筷蹦哒哒跑去继续扎马步，素还真挥舞着抹布洗碗，看了好几眼站在灶房门口喝清茶的谈无欲，灶房油烟竟半点不染，师弟那身白衣服还是一样的亮白，上面一定还留着若有若无的皂粉香气。
谈无欲转过身来，“看什么看。”
好凶···
素还真默默收回眼神。
中午吃的是蛋炒饭，萝卜排骨汤，红烧鲈鱼，炒青菜，炸土豆丁。
无忌乖乖巧巧搭碗筷，眼睛盯着桌上那条鲈鱼。
去年夏天，二师兄在后院的莲花池里放了好几窝鱼苗，特意配了味活水丹养了一个冬天，正是肥的时候，用来红烧最好不过。红烧汁酱香浓郁，垫盘子装饰的瓢儿白也被大师兄挑来吃了。
师傅这几日有活，偷摸捏了个假分身留在山后的芙蓉洞里假装修炼，真身早化成一道流光，飞到八荒江南去了。不知道在防谁窥屏，只可惜此刻尝不到这肥美的鲈鱼。
砸吧砸吧，大师兄揩了一嘴，窝在椅子上嘬茶。
无忌吃得畅快淋漓，出了一身薄汗，推了推碗筷，准备去后院冲澡。
二师兄拉住他，“正午乾坤交替，体内阴阳两气交融，此时洗澡，凉水一激，恐乱了气。”
吓得他紧了紧衣领，赶忙坐下，只能四处张望等燥热下去。
二师兄掏出一碗黑水汤药，让他喝下。
无忌满脸疑惑。
二师兄说，“你跟我一样，体质一般，练九转玄功会折损身体，只得服药提劲，配合药浴洗髓丹，方能安稳。”
用现今的话来说就是健身得打针吃蛋白粉。
无忌张张嘴，看了看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大师兄，端起那碗温度适宜的黑水，准备一口闷了。
大丈夫能忍能强。
二师兄又掏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百十枚晶莹剔透的小圆球，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这是我给你做的糖球，桃子，杏子，橘子，好几种味道。你怕苦，喝完就吃它吧。”
无忌心里感动泛滥，就差跪下喊一声娘。
素还真这时关心起来了，眼神不住瞟着小糖球，“师弟啊，小孩子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啊。”
谈无欲将铁盒塞进小师弟的衣兜，拢拢袖子走出去了，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素还真看向小师弟，呲牙一笑，“无忌啊~~~”
无忌揣紧了袖子，一口灌下黑水，嘴都没擦也溜出门去。

无忌在院里踩梅花桩，谈无欲一目十行翻着书卷，素还真在一旁用小木头人演练着两人前几日想出的改善之法。
“内观以聚阳神，炼神以超内院···”
嘎达一声，木头人又裂开了。
素还真捏了捏断掉的木头手臂，一丝溢出的天道气息令他手心微颤。看向梅花桩上行走自如的小师弟，轻叹了口气。
“师弟，此法也不可行。”
九转元功法之奥妙，恐已仙化的大拿才能窥其一二道法原理，多了解几分，竟能感受到天地大道对丹田的震示。恐怕这功法是逆天而行的改命损法，能否习得全看一个命字。
一意孤行。
素还真心里冒出这四个字。
谈无欲合上书，一同望向院中的小少年。
“那就采药吧。”
谈无欲挥挥袖，石桌上的书卷一并入了储物袋，“去我屋里看看怎么安排。”
长袖带起的微风拂过蹲在地上的素还真的面庞，他仔细闻了闻，果然有股干净的皂粉香气。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跟着谈无欲进屋，安排后续采药炼药之事。这是他第二次进师弟的屋子，上一次还是师弟因九转元功折体断了一条腿，师傅闭关，只得他前来疗伤。
一进屋就看到右侧小云景丝绢屏风后的鸳鸯卧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双黑色的布鞋摆在床尾，床头的方凳上搁了一把凉扇和一盏小灯。
谈无欲绕开屏风，去里屋书柜找书。
素还真扫视了一圈，发现屋里装潢跟上一次一样，并无变化，就连那盆万年果也规规矩矩卧在窗台上。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一百年？两百年？
有那么久吗？
他只觉恍惚，盯着丝绢屏风后那个轻轻晃动的白影，掐了掐手心。

“师弟，我来看你了。”
敲门无人应声，素还真想了会，还是推开门。进门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往窗台看去，果然摆了盆乖巧可人的万年果。绕过屏风，入眼是一张民间新婚用的卧床，挂着白纱蚊帐。
他又唤了两声，白纱里雾蒙蒙，只有个人影平躺在床上，以及若有若无的呼吸。
素还真把药碗放在方凳上，掀开了白纱。
师弟穿着一件白单衣，眉头轻皱，额头满是大汗，黑发散乱，有几根搭着唇边。
素还真凑上去，拍了拍他的侧脸，还是没反应。
“师弟，我看看你的伤。”
无人应答。
素还真凝神，轻轻掀开被褥，忍不住嘶了一声。
血肉模糊一片，白衣与碎肉碎骨黏在一起，新血旧血淌了一床。
心头莫名升起一股心疼。
素还真动作轻柔了许多，弯下身准备施诀清理伤口。
伤患却突然坐起身来，断骨又往外刺了几厘，鲜红涌得更凶。
素还真又嘶了声，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放倒。
谈无欲睁开眼，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楚是谁。
“原来是你啊，素还真。”
他嗯了一声，帮他把唇边那几根头发拂开。
谈无欲轻轻笑了声，又闭上眼。
这几声笑很是苍凉，说不上来的滋味。
素还真没来得及多想，开始帮他疗伤。
绕是很小心，总归是疼的。
断骨归位时，谈无欲紧紧抓着床单，指甲几乎折断。
“师兄···”
一声低微的呼唤。
素还真嗯了声。
谈无欲望了眼躬腰的人，莲冠黑发，白衣也渐渐染血。
眼泪奔出来，流往鬓角。
他没出声，泪流无声无息。
“师兄，真疼啊。”

“师兄，真疼啊。”
白影转过来，神色清冷，“想什么呢？”
素还真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谈无欲望了他一眼，“准不是什么好事。”
眼前闪过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素还真笑了声，“确实不是好事。”
谈无欲翻到《少艾药解》药体那章，去库房跟素还真整理出尚缺的药方。
亏得师傅云游四海，碰到好玩意从不放手，飞天遁地的药从不落下，才省了许多事。看了半晌，还缺三味药。白虫子散、归尾和凤鸣花。喜凌洲万枯崖有白虫子散和凤鸣花，归尾需去玉龙雪山的抱朴仙人处。
谈无欲将帖子收进口袋，“明早便出发吧，待会你用师傅的存货炼些洗髓丹，让无忌先吃着，我们这一去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
素还真点点头，抱着竹筐开始搜刮师傅最好的药。莫说，这种霸王消费还真挺爽。
谈无欲纵真气点起丹炉，“你且辛苦，后半夜我来守药炉。”
素还真捣着草药兽丹，咧嘴嘿嘿一笑，“师弟陪着就不辛苦。”
谈无欲睨了他一眼，离开去收拾包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往素还真手心塞了点小物件。
素还真摊开手一看，是两颗淡粉的小糖丸。
一尝，淡淡的莲花香。

晚饭格外丰盛，无忌吃着吃着竟尝出一丝离别的味道。
谈无欲给小师弟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快吃。”
无忌嘿嘿一笑，方才那点暂时分别的难过散得一干二净。
吃过饭，谈无欲又嘱托了好些，才让无忌去做晚课。二人回到丹房开始守药。
丹房里放了一张小床，谈无欲躺上去很快睡着了。
素还真盯着炉火有些无趣，便看起了师弟。
睡梦中的人睡得并不安稳。
素还真是知道的。
他的床与谈无欲只隔了一堵墙，修道人耳力感知极好，夜里谈无欲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某些无法明说的事情。他知道师弟睡得不踏实，做噩梦是常事。他有些纳闷，梦反映人心所念，修道人忌讳梦的牵引，以无梦为妙，若是噩梦多了，不利修行，这也是静心丸卖得最好的原因。但从没见谈无欲有什么不适。
屋里未点烛，只有丹炉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亮。
素还真心神神游，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二人刚开始卖静心丸的时候。
有一个男人不远万里前来求药，一次买了几千丸的静心丸，素还真给了不少折扣，好奇多问了几句，才知道缘由。
他有个侄儿叫萧风，本是好生修道的道者，不知因什么事堕入恶道，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恶人。但总归是人，有时良心发现，梦里梦到死于刀下的亡魂前来索命，醒来见手臂腿脚布满乌青的爪印，更是惊恐害怕。如此几年，修为大退，竟是离濒死不远了。男人见侄儿瘫卧在床，全然不是往日嚣张跋扈之样，想起妹妹妹夫死前嘱托，心生怜悯，便为他四处求药。
素还真沉思了会，“夜里用天丝织成的绳索捆住他，怕他神散魂破，会伤旁人。”
男人道谢拜别。
素还真并未多在意这事，夜里回了山上，只跟师弟简略说了几嘴。
未曾想，师弟冷道，“奉道之士，不可变其大志。若志已变，自当堕入无间道。”
素还真当时想问一句，你的大志是什么，但心里觉得师弟给不出答案，便住嘴了。
药香浅浅，一炉药已成，乃上品。
素还真细细取出装进瓷瓶中，又添了一炉。
谈无欲还在梦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喃喃自语。
素还真弯腰凑过去仔细听。
是一句艳丽的轻唤，“师兄，疼。”
真气一乱，丹炉火光四起。
素还真暗叫一声不好，开炉看药，果然废了。
听闻动静，谈无欲扶着额头坐起身，双眼迷蒙，“师兄，怎么了？”
素还真并未回答，将炉火重点，放了药丸子，快步走出丹房。
脚步错乱，险些跌倒。
谈无欲放下手，眼睛望着轻晃的木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未亮时，二人站在芙蓉洞前，像模像样地给洞里的假人作揖拜别。
凉风索索，山野静谧无声。
谈无欲换了身利索的黑衣，施法捏了个普通的面容。
素还真仿着捏了个长相相似的脸，笑道，“这下真是兄弟了。”
谈无欲颔首，“苏兄。”
素还真一笑，“谭兄。”
二人化成流光，朝东边飞去。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