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2.6 【墨倾池all】铸甲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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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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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樓主發表於: 2018-12-16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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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墨倾池all】铸甲销戈

坚壁清野故事线后续 坚壁清野http://www.36rain.com/read.php?tid=136365

随便写写，练笔用

去日烟岚 WeT* C

那是两百年前的事。

任平生再也没有见过墨倾池。

说来也怪，若是不想遇上一个人，便更容易叫命运作弄，人间无处不相逢。想躲开，反而在下个转角处遇见，防不胜防。任平生性情审慎，回到旧处就着一顶箬笠，遮得面目密不透风，以防再遇墨倾池时失却思虑的缓冲。

但他再没有见过墨倾池。

这样想来，心里微微有些不甘。

他站在文诣经纬下，抬目注视绵延不绝的山路，两岸宫灯依旧，山石也无甚变化，只云飘雾绕，越发深不可测。小雪天气，呼吸间俱是温热的白气，细雪迎面吹来，粒粒沾湿任平生的眉眼，在他眼睫下凝淡薄的水滴。

距他如此之近，仍是未遇见。任平生想，他与墨倾池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距他如此之近，仍是等不到那人。那人已不会来。

他转过身，这动作并不困难，手指却被雪融的凉意冰得颤抖起来。两百年的时间对修道人来说还是太短，短得许多记忆还不曾变淡，沧海桑田不曾轮转，每一处都残留着旧日的烟云，叫他如何挥得去云雾，把握无相的风。

任平生退步、再退步，小雪落地即融，留不下他的脚印。他走过已然陌生的万堺朝城，走过卖糖人炉前扑面的香甜，走过那些他过早离开而失却存在的其他故事。那是墨倾池的故事，他和其他人的故事。

走到城门，远处隐隐泛红，枫林小筑枫叶如火。初遇剑非道便在此处。那个颓唐的剑客一身黑衣，脸色苍白憔悴，眼中却有火，一颗火星嵌在他瞳孔里，使他周身飘扬的落叶和尘土都被目光烧灼起来。他听见脚步声，双目骤亮，面上几欲浮出一个笑容。然后他看见任平生，那个笑容便像浸了水的纸一样皱起来，转为一种极为动人的凄惶。

他是在等谁呢。

那时任平生是多么无聊，又多么饶有兴味，才会选择旁观剑非道一波三折的人生。现在他只能期望自己不似剑非道那般明显。

门扉开启，摆设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并未变化。他留下的信被墨倾池拆开，放在书桌上的信封泛黄发脆，终成时间的尘埃。

墨倾池，你输了。

他曾在纸上这样写。

对方至今没有回应，输赢也就没有答案。

他和墨倾池的相处似乎总停留在秋天，一个即将走到尽头却又留着一点转圜的季节。随时可以结束，又在短暂的回暖下向后拖延。任平生思及此处，不由发笑。他停下步伐，在逐渐变大的雪势里抬头仰望黯淡的天色，无星无月，好一个无眠之夜。

于是他坐上船，波光摇曳间点起宫灯，粼粼光线扩散如鱼群，他能看见墨倾池坐在他对面，以他一贯风云不动的悠然，修长的指抚过竹叶杯，面上表情被热气熏散。

如果墨倾池真的出现，他会和他说些什么呢。

幻觉随着江上的风一同消散，任平生支额沉思，爱并非是能轻易宣之于口的字眼，那甚至比烟云更不可捉摸。时过境迁，他已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对过去的追忆到底是出于习惯还是真实的思念，在匆匆逝去的两百年里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曾爱过墨倾池。又或者说，是因为自己当初确实爱上了他，才会毅然离开。

他不愿变成下一个剑非道或是叹希奇，他不愿变成墨倾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任平生绝不会重蹈他人的覆辙。

剑非道在之后的日子里给他写过信，并不问他身在何方，两人如老友一样闲谈，谁也不提起墨倾池。但洇透纸张的墨渍、菲薄纸页上暗藏的冷香，仍旧透露着墨倾池的气息，剑非道没听进他的劝，高天之上尚空着他的缺。

任平生对着信叹一口气。可惜了这副天生的仙骨，被红尘绑缚着不得出。

他抬手拨开宫灯流苏，就着烛焰点燃剑非道寄与他的信笺，书页焚烧的声音很安静，偶有火星斑驳，也很细微，烧过的余烬在任平生指尖化成灰，带着微末的温度。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份信的内容了。

有何所谓？

残灰落入江水，顷刻间失了踪影。任平生洗净双手，看水中纷乱的月影。明月若是高悬，何必乱我心神。他取了帕子擦干手上的水，不以为意。总会忘记的，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并不久远。最次不过是入一趟轮回，一个墨倾池有什么要紧，几番辗转翻覆，谁爱谁更多尚在未定之天。

他撂下帘子，半坐半躺，不自觉地揣摩起剑非道会给他写什么。待他反应过来，心里便生出恼怒。他仅有这一点对墨倾池自愧不如。

墨倾池做事从来不后悔。

[ 此帖被流景在2019-02-06 00:4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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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1樓發表於: 2018-12-19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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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剑

修道人不止有一把剑。

叹希奇的剑尤其多，封剑主盛名在外，所经手的名剑不可胜数。他精通锻造之术，赠予剑非道的道剑相忘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他很少用剑。

他所追求是剑法自然，惯用剑气。直到与剑非道生死一战，才以神木削剑，是以表达对自身所认对手的敬意。他并不觉自己会输，甚至极招相对时也不觉自己会输，然而结果却是他输了。

剑非道远不及他狠，不如他爱剑成痴。从万堺纪年起他就被太多俗物所牵绕，被利用、被欺骗，被当成马前卒任由驱驰，他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从他的可欺里分到一点甜头，剑非道却始终不变。在无法宽容时宽容，在无法原谅时原谅，他似乎总以旁人的感受为先，自己伤重几何，痛苦几何，都不重要。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叹希奇寻不出自己败的理由。

但他的的确确败了，败给自己铸造的剑和自己挑选的对手。

剑非道仍旧用着那把道剑相忘。他对兵器没什么讲究，有什么便用什么，他不像叹希奇，总想着要更好更强。他走到一处觉得风景尚好便会歇下，直到世潮扑面而来，卷席着他不断向前涌动。

这两百年他停在原地，梦回初至万堺的年月。

天迹对他说，你若得道，就在这两百年。两百年里悟不了，便算了吧。

剑非道想了想，说好。

他回去后闭门谢客，在太上府静室内枯坐。穷极思虑，竟做不出抉择，于是心越发沉。为一人，他不能脱身，说不出是好是坏。多年的恩怨早已尘埃落定，余波却仍扩散在心间，到最后记着那一句不知真假的“此情不渝”，哪有那么容易割舍。蹉蹉跎跎，又是第几百年？

静坐无用，剑非道十日后推门而出，正巧月伴拿着文诣经纬的信来寻他。剑非道展信一观，纸上笔墨尤新，说是廿日后西南方向将有云霞奇景，问他可有兴趣。月伴看他眉头微皱，不知他因何忧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短短一封信里能有什么洪水猛兽，让太上府的府尊一筹莫展。

“府尊会去吗？”月伴问道。

“去。”剑非道说。

一旦做下决定，他的心就静了。他犹豫时确实优柔寡断，引人微词，不过心意一定，便决然果断锚定不动，只越钉越深。

墨倾池备了茶在山顶凉亭里等他。一道瀑布悬于天际，水声漴然，隔绝外界声响，唯余墨倾池挺拔的背影。

剑非道走上前去，瀑布声更大了，他不自觉走近墨倾池，怕水声掩去了他的话语。

“道剑，你来了。”墨倾池说，声音平稳无波。

剑非道与墨倾池并肩，静静看他侧脸，耐心等待下文。墨倾池连睫毛也未动一下，淡淡道：“今日是你的机缘。”

他慢慢叹了一口气，微微无奈：“怎么又骗我。”

墨倾池静默不语，杯盏上浮动的水汽渐弱，已到了最好的时辰。

“先喝茶吧。”

剑非道定定看他良久，久到茶水失却温度。他说了好，然后拿起杯盏一饮而尽。

远空显出淡淡青岚，天华汇聚，紫色云霞铺陈满天，绵延千里不绝。墨倾池遥望天际，面目沉静如故。

“去吧。”他说。

剑非道说不出那个“好”字。

墨倾池终于舍得偏头看他，睫下的眼映着瀑布映出的虹，剑非道看不清他眼里的自己。

“你要同我做个了结？”

墨倾池说：“我只是不能给你答案。”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答案重要吗？”剑非道说，“你以为我在你身边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墨倾池打断了他的质问。他说：“我是在同你告别。”

“非道，”他说非道，剑非道心里泛起酸苦交加的滋味。

“我是专程来跟你告别的。”

这个世界很安静，水声喧喧而剑非道听不见。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们的时间到了。”

紫霓已经跃至山巅，平铺如桥。仙路近在眼前。

剑非道上前两步，山风灌满衣袖。他回首，白发白衣飘扬似雪，清绝如天人。墨倾池站定原地，负手看他，像一座匠人呕心沥血雕成的玉石像，眉目无波，只眼底有淡薄的温柔。他注视着他，如同注视着沉入黑暗的苍茫暮色。

剑非道忽有种预感，倘若他再走出一步，墨倾池便会像送走余晖那样送走他。他卸了肩上的道剑相忘插进地里，问道：“你会记得这把剑吗？”

他曾用这把剑与墨倾池雪中一战。

墨倾池微微一怔。

“你不会，是不是？”

他无情时仍很动人。

剑非道看着他在阳光下发亮的长发，露出一些迷茫的神色。这似乎只是几百年间平静的一天，墨倾池却毫无预兆地划一个分界。

“不。”剑非道说，“我不会去。”

“我不想再重走一遍万堺的老路。”

就算忘，他也忘不干净。

长剑出鞘，剑气凌空，纵横交错震碎云霓，箭矢般击破漫天的华彩。仙途渺渺，他竟不觉悔意。

墨倾池脸上终于浮出几缕情绪。

看吧。剑非道收起剑，直视他的双眼。我与他们不同。

任平生点燃了那封信。

火焰先舔去了“行者收”，而后是“见字如晤”，接下来是紧紧密密的一连串，“多谢行者”、“恐无仙缘”、“不问因果”，最后是烙了红泥的落款“道剑剑非道”。

在有关墨倾池的事情上，剑非道从来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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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2樓發表於: 2019-01-11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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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

成仙的人是叹希奇。

会觉得讶异吗？

叹希奇走上仙桥时回头看了一眼，墨倾池站在原地目送他，文诣经纬的桃花飘啊飘的，落他一身柔软的红色。他忽有种冲动，就像平时那样走上去，替墨倾池掸去落英，两人并立花下，宛如旧梦复苏。

墨倾池一动不动，桃花瓣遮住了他的眼，叹希奇盯着他的手看，猜测那是否是个挽留的姿态。不过，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触不到这个谜团的底了。这个念头像是一碗凉水，慢慢地冰到叹希奇的胃里，蚕食他身体仅存的、属于意轩邈的感觉。意轩邈是爱墨倾池的，叹希奇则要多恨他一点，而封剑主是不计前情的。

他转回身，迈步。足下有千斤重，他都快走不动。他很想问，很想问如果今天走在这桥上的是其他人，是剑非道是任平生是畅遗音还是谁谁谁，墨倾池会怎么做，他依然站定原地不发一语地目送吗。没有一个人，从没有一个人叫他有所留念，让他挽回哪怕一次吗。

是没有的。叹希奇自嘲而笑。

墨倾池是不会动的，他漠然双眼看人群来来往往。尽管叹希奇与他纠缠到现在，初遇时天真的意轩邈不就是墨倾池人生中后出现的一个吗，在玉离经剑非道或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之后。

又一个不知好歹要移山的愚人，最终不得好死。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墨倾池眷念红尘，太不值得。

何况他就站在那里。叹希奇既然已走上仙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他绝不认输，绝不心软，绝不重新开始。他走入紫云深处，临到云端，想着人间渺茫，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墨倾池的影子变得很小，像是万堺城里捏的小糖人。当时正值元宵佳节，万堺灯火如昼，人潮中唯有他和墨倾池两人。墨倾池牵着他的手，牵小孩子似的，重复着“轩邈”、“小心”、“慢点走”诸如此类的话。叹希奇虽感形式的无聊，心里却还是有一点温温的、爱，想着几多年有得有失，最终还是值得。他们停在卖糖的摊子前，叹希奇让摊主捏了墨倾池的样子，俊眉俊眼，却是一双冷眼。他接过糖人就狠咬一口，泄愤似的，嘴里是融化的甜味。

墨倾池说轩邈你真是长不大。叹希奇抬头看着他，辉煌明艳的灯火下墨倾池的面孔也有了几分温情的意味，他那时想就算是愚公移山，也有子子代代无穷尽。作为一个修道之人，他尚有千年万年的时间慢慢跟墨倾池耗，未尝不能得其所愿。

糖人化了，墨倾池的身影也看不见了。叹希奇知道，他的路已到了终点。缘已尽了。

也许缘早就尽了。在他被万堺驱逐后，在易天玄脉覆没后，在墨倾池出卖他之后，他们的缘早已尽了。

叹希奇忽而感到一阵颤栗似的恐惧。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什么缘分，都是随他生，随他死。墨倾池一个转念，他就晕头转向如陀螺。转停了，方知都是荒唐，都是错。

云海弥漫，如苦海无边。他立在云端，却如身在人间，进退不得。

墨倾池是第一个知道他有机缘的人。叹希奇半夜来找他，一身水露把床榻染得冰凉。墨倾池整夜抱着他，终是把他焐热了。日光方起，叹希奇便打开窗，指着天边灿然的云霞说，我要成仙了。

墨倾池还穿着内衫，晨光洒在他脸上，使他的肤色呈现出玉石一样淡淡的青。叹希奇的指落在他眉间，顺着眉峰滑下去，细致得像在描摹山水。墨倾池捉住了他的手，热度驱散寒气。叹希奇等他开金口，却见墨倾池微阖双目，水波不兴。

他说，恭喜。

叹希奇盯着他看，看他良久，缓缓将手抽了出去。桃花才刚到开的时候，却有了谢态。他从不知道桃李灿烂时花也是在谢的。

叹希奇说，墨倾池，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明白。

原来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什么都不明白。叹希奇终是悟了。其实墨倾池待人一贯如此，若是形势发展到了那一步，他再背叛叹希奇一次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现在他们站在同一边，墨倾池当然不吝于温情，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结仇的人。而他，他又陷进去一次，这个经年存在的陷阱他总是避不开，跳下去一次、两次，悬在空中不能到底，复又卷回古老的纠缠。

泪水从叹希奇眼里滴落下来，落在墨倾池的眼睫。墨倾池睁开眼，看见叹希奇闭眼，长睫上露水轻颤。他脸上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带着视死如归的壮烈感和牺牲感。

是的，我要成仙了。叹希奇说道。

到时还请圣司送我。

于是在桃花最盛之时，墨倾池以薄酒为他送行。

到了如此地步，情浓的话、怨怼的话都说尽了，相爱的事、相憎的事也都做尽了。意轩邈一生一世，叹希奇一世一生，绕不过一个横亘在前的墨倾池。如今，情也尽了。

还有什么放不下呢。尽是些不值得的人和事。

叹希奇闭闭眼，奇怪的是这次并没有鼻尖的酸涩感。或许是因为墨倾池不在。他面向紫云，向前一踏，步入飘渺虚空。

恍惚间，投入另一苦海。

因这苦海间没有墨倾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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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9-02-06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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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诗，出身八峰横岳城，近来得知自己有另一个名字。

说来也巧，那日他从广贤殿脱身，途经万堺朝城，本是因为好奇游览的心情才踏入一观。当时暮色初起，月色说明不明，他缓步行在人群渐少的街道，举目看亘古不变的寒凉月光，孤身行走更觉满身带霜。

“畅遗音。”

一开始他并没意识到对方喊的人是自己。

要是就那么走开就好了，他是行走在故事外的人，自然可以无声地行走去。

明月诗回了头，露出疑惑而莫名的双眼。

叫住他的人见他回头，本已露出嘲讽而又十足美丽的笑容，但那笑意很快便消失。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明月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声未出、语未尽，那人保持沉默，久久静立。

明月诗皱起眉，他回身时依旧不明所以。

若是按着来时路走回就好了。

只是在这亘古未变的月色之下，众生的因缘已被排定。

他回身，撞见迎面而来的另一个人。

大概人走到哪一步，便是为了遇见什么人。一时的心血来潮，领他走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遇见一个熟悉的人。说是熟悉，不过是一种感觉。明月诗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但心脏跃动，有沧海遗珠的庆幸感。

仿佛是推翻全局，从头再来。

像是将一塌糊涂的棋局彻底重启，再一次的棋盘上黑白分明，仅仅是下棋那样干净。

他说：“你回来了。”

明月诗是不解的。他的嘴唇却脱离自我的控制，他说：

“是，圣司。”

后来他才知道“圣司”是墨倾池，万堺城中叫住他的人是叹希奇。他叫畅遗音，出身儒门，自小身体孱弱，修仙多年略有小成，进阶突破时肉体难以负荷，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不过多年修行终是保了他一缕魂识，也是他如今仍存于世的原因。

“为什么不来找我？”明月诗听完来龙去脉后问过叹希奇。

叹希奇冷笑道：“那才是好事。”

“好事？”

“天下第一等的好事。”

说罢叹希奇拂袖而去，不留半点客套。明月诗不由想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同一屋檐下关系僵硬至此。

墨倾池的文诣经纬里总有些熟面孔来来往往。明月诗隐约识得几人的面孔，只是某日瞥见狩宇旸神的面孔，虽是心中有数，仍不免大吓一跳。半夜里他闲得无聊外出赏月，又遇见这两人，惊得他心中无主，好半天才想起要躲起来避开。

明月诗心跳如鼓，汗湿浃背，却只乱他一人的心，与此夜宁静月色何干。逆神旸似是与墨倾池相识已久，两人相携而行，隔着亲近而有分寸的距离。

走在月色通明处，逆神旸停了步，似是想以月光为镜洞悉墨倾池的心。

“你为什么不成仙？”逆神旸问道。

这时叹希奇已踏紫云登入仙界。他与逆神旸在山路宫灯旁的战约自然作废。

“我成不了仙。”

墨倾池看他一眼，缓缓答道。

他说此话时神态少有的清寂，眼睫上覆盖一层霜色，仍是人间第一等的英俊。只是这清寂非是他一贯波澜不惊，似是看破，故而有数万年地老天荒的寂寞。被这样一双眼看着，睥睨天下的旸神也只能黯然落败。

很少有人能让墨倾池开心起来。逆神旸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不知道做什么可以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快乐。

“也许有一天，”墨倾池说，“你会觉得不值得。”

逆神旸只是沉静地凝视，在他身边他感到一种安宁。日升月落，倦鸟归巢，自然而然，哪里需要问值不值得。

“我会在你身边，直到我觉得不值得的那天。”

墨倾池说好。

“一言为定。”

逆神旸在他菲薄唇上落下一吻。这是狩宇内古老的风俗。它古老到已经没人记得，逆神旸是唯一一个尚在使用它的人。这是一个誓言。逆神旸喜欢誓言，在久远的时代里，一切依托于誓言。为了达成一个誓言，有人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墨倾池是温暖的，而他却是滚烫炽热的，他是旸神，狩宇子民永恒的太阳。他能否把自己的温度分与墨倾池，还是被拉入温水一起融化？种种问题俱是无解。

他只能给墨倾池暂时的、肤浅的快乐。那种虚无缥缈一触即碎、建立在他肉体上岌岌可危的快乐。

明月诗走回房间，才觉双脚瘫软如泥。他忍不住去想那每一张面孔背后是不是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他开始想叹希奇的敌意和他所说的“好事”，开始想自己在文诣经纬内的定位到底如何。思绪庞杂，他毫无头绪，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叹希奇升仙而去，他已没有探问前尘的通道。病急乱投医，听说自己本是文载龙渊的执命，明月诗决意去找正御碰个运气。

应无骞倒不推脱，有问必答。明月诗觉察出他笑容下藏着一副看好戏的冷脸，便紧紧闭了口。

“不愿与文载龙渊多牵扯？”应无骞含笑道。

“以为这样就清清白白，可以重新开始？”

字字句句针扎一般，剧痛却不见血。

应无骞看他神色，很满意自己说话的效果，也不吝于更多。

“直白点说，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想过要重新开始。而真正重新开始的人也不少。”

意轩邈变作叹希奇，剑非刀成为剑非道，逆神旸跨过轮回设计自己的转世，这不都是重新开始？

可是，哪一次重新开始不是重蹈覆辙。

畅遗音不如他们，不如任何一个人。他还痴心妄想要重新开始。

出乎应无骞意料，明月诗并不失落。他温文有礼地拜别，而后转身离去。

明月诗现在不住在原本的房间，墨倾池似乎不在意他选择哪一间。但今天他打开了畅遗音的房间。畅遗音的东西不多，最显眼的只有两件，一把古琴，一件大氅。古琴很旧，有过弦断的痕迹。大氅十分厚重，看得出他原先病体支离，十分畏寒。

他披上大氅，很奇怪的是并不热。他本以为会热得透不过气。

“畅遗音？”

有人叫他。

他回过头，有礼道：

“是，道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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