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28【罗黄】大猫小猫恋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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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r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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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樓主發表於: 2022-10-28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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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8【罗黄】大猫小猫恋爱记

搬运旧文

凛冬暴雪，黄泉已经饿肚子三天了。
今年的雪兔尤其稀少，那群繁殖能力极高的小家伙们不知何故变得难觅踪影，连几个脚印都看不见。黄泉自诩是一只聪明且富有耐心的优秀猞猁，宽大的脚掌让他可以在松软的雪地上飞驰，尖耳上的长毛协助自己辨别细微声响的方向，更重要的是，它有着一身罕见的白色毛发，让自己成为一个集力量技巧于一身的顶尖杀手。
它曾经孤身杀死一头正值壮年的落单雄狼，但现在，在被暴风雪模糊的视线中，那只在白桦林间若隐若现的雪兔是它的头号目标。
这是他挨饿以来发现的第一顿美餐。
要追逐一只发疯般逃命中的雪兔并不简单，它们较长且多毛的后腿发达而有力，厚厚的雪兔绒还能帮助它们在雪地上奔跑时增加前进需要的摩擦，而且它们有许多的巢穴。
“该死的小东西。”黄泉边跑边想，“怎么还不撞树。”
雪兔的眼睛虽然足够大，间距却过宽，奔跑时来不及扭头观察，很可能发生交通事故。结果那雪兔竟真像听到黄泉的心声一样，出乎意料地直角拐弯，一头撞上了眼前的树墩，再起步时已经歪歪扭扭晕头转向，黄泉抓住机会，全速扑上前去，露出锋利的獠牙与利爪，一击得手！
“喊大爷饶命比较适合你现在的处境喔。”温热的鲜血濡湿了黄泉下巴周围灰白的毛发，“不过喊了也没用。”
英勇的猎手欢快地摇晃着毛茸茸的短尾巴，顶着肆虐的风雪将宝贵的猎物拖行至一棵参天云杉下，大树辐射生长的枝叶一定程度上阻拦了头顶的落雪，周围丛生着低矮的灌木提供了遮蔽物，是个享用猎物的绝妙所在。
兔肉的可口和呼啸的狂风让黄泉难得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它猛然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生物时，已经太迟了。
那个比它大将近十倍的巨兽正悠然地卧在仅仅十米开外之地，积雪把那张布满花纹的脸快画成纯白色，只有一双目光炯炯的双眼露在外面，不怒自威，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那是一头老虎。

***
在一只白色猞猁进入自己视线前，罗喉正在发呆。
作为威震四方的顶尖掠食者，它当然不能徒具一身武力。而风雪天正适合触景生情，进行一些适当的冥想。
比如想想既然自己曾驱赶过一头棕熊，那生死相搏之中谁能够获胜，类似这种事。
那些家伙是真的很大，拥有厚重的毛皮和脂肪，的确是值得一战的对手。
倏然，一声物体碰撞的闷响，吸引了这位大猫的注意。就在眼睛重新聚焦的那一刻，罗喉看到了一道灰白色的闪电，如弹簧一般跃起径直向前扑去，在雪地上与什么东西对抗过后，再抬起头嘴里已经叼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雪兔。
它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不过比起抛头露面，罗喉更喜欢默默观察优秀杀手的捕猎过程。毕竟对于猞猁来说，老虎的存在还是太有压迫性，这往往会把它们吓跑，再次消失无踪。
于是罗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起来悠闲而惬意，它甚至有些愉悦地看着那个小杀手卸下防备，正大快朵颐的样子。
所以看到黄泉发现自己时的震撼表情，罗喉许久没有这样想发笑了。
猞猁的背部因为高度紧张而大幅度弓起，大脚掌里的爪子深深陷进泥土中，不知是准备逃跑还是迎战。显然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所以罗喉很顺利地绕过它故作凶狠的眼神，看向猞猁的头顶，发现它成功变成了飞机耳。
罗喉听到猞猁的问候穿过风雪，轻飘飘的落到耳朵里。
“久仰。”
“你知道我是谁？”
“罗喉威名，森林里谁能不识？”
罗喉这下是真的轻笑出声，但听起来还是让黄泉不寒而栗。
这是种刻在血印中的本能，向最顶尖的猎杀者臣服的本能，黄泉无法左右。但它的确是一只骄傲的猞猁。
黄泉昂起头道：“想战，我奉陪。”
“嗯，勇敢的挑战者。”罗喉站起身，看到黄泉无意识瑟缩了一下，于是又趴了回去，“但是你的脑袋看起来还没有我的手掌大。”
黄泉被激怒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来自无间之身，唯有黄泉为名。”
“黄泉……”罗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你杀死过一头狼，而且是正值壮年的雄狼。”
“还咬死了他的孩子。”黄泉自豪地补充着，旋即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它所在的狼群被我驱逐出了领地，我一直在搜寻落单者的踪迹。直到……”
“直到你发现我已经杀死了它。”
雪中的老虎丝毫不对猞猁无礼的打断而感到恼怒，它顺着黄泉承认道：“没错。敢于挑战这样的对手，我欣赏你的胆魄。”
“所以老虎都是一群热衷于偷窥和恭维的家伙吗？”
“归顺我，让你有绝对的资格在森林中占有一席之地，如何？”
“哈，这有意义吗？”黄泉讥讽道，“如果你觉得你能用武力胁迫我成为你的奴仆，那就太可笑了。或者你觉得我太过可怜，在这种找不到食物的冬天会横死荒野，也纯属多虑。若只是想羞辱我，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罗喉不需要奴仆。”
“那你需要什么？一只脑袋还没有你手掌大的猞猁当你的玩具吗？”
“罗喉需要的，是一个对手。”
***
黄泉承认当初罗喉说出这句话时，自己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变作了沸腾的岩浆。那可是一头老虎，一掌能把自己的脊椎拍成两截的老虎，然后它说，它需要你来当它的对手。至少罗喉的语气和神情看起来都认真极了，没有丝毫玩弄弱小生物感情的意思，于是黄泉完全像个愣头青，连没吃完的雪兔都顾不得了，直接一口答应。甚至忘记了巨大的体型差，恨不得立刻与罗喉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事实上它完全错了。
黄泉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和一只又一只跑起来就发疯的雪兔竞速。只不过实在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罗喉会跟他分享一些鹿或者狍子的行踪。罗喉的日常生活中，巡视领地占有很大比重——因为一千多平方公里的领地实在是太大了——于是它可以轻松获知在它的领地中活动的动物的信息。
在平日里，黄泉很少有进攻白尾鹿的想法。因为它们的体型不小，被乱蹬的后腿踢中很有可能负伤，这使捕猎变成一个更加危险又疲劳的过程。在这个寒冬里，智慧的杀手往往不会去冒险。而且吃不完的鹿肉会因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迅速上冻，白白浪费。
罗喉：“我只接受强者，证明你够格。”
于是黄泉又血脉贲张地和那头大自己十倍的白尾鹿厮打在一起。
在自己心满意足地品尝着鲜美的鹿肉时，罗喉才会从某棵树后踱步出来，简单地夸赞一句，然后气定神闲地卧在一旁。
起初黄泉还会犹豫要不要叫罗喉过来一起吃，因为在老虎的目光下独自进食总会不自在，而且这么好的肉很快就要冻成冰棍，自己多少有些感到可惜。但罗喉总是像放空一切似的目视远方，对空气中的血味毫不在意，看起来寂寞又臭屁。
臭屁极了。
黄泉咽下最后一口鹿肉，尽量保持绝对的安静，打算悄悄溜到罗喉的面前。但它的爪子毕竟还是如此毛绒绒，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悄无声息。
罗喉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被鹿血染花的小猫。
小猫显然被罗喉突如其来的转醒吓了一跳，瞳孔瞬间放大，让它素来凶狠的眼神变得柔软。随后它迅速调整了状态，依旧是那个骄傲而勇敢的猫中佼佼者。
“在想什么？”黄泉问。
“在想你为什么会因为进食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脸颊到肚皮的毛都在向下滴血。
“……”
为什么不想想那头鹿有多大！它流的血几乎够自己洗一个澡！
正当黄泉气愤地磨着牙齿，想要义正辞严地反驳时，罗喉本来就大到吓人的脸更加放大，然后黄泉突然感觉自己向来挠不着的下巴被什么扫了一下。
它被罗喉舔了。
如果它是一只兔子或者一只狍子，又或者是一只普通的猞猁，它绝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这头老虎吃掉了。
可它是黄泉，它只觉得自己被非礼了。
于是它就像害怕罗喉下次舔的不只是下巴一样，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飞快逃走了。大概是因为跑得太快，停下好久之后，黄泉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今天是个太阳高照的暖冬，积雪在阳光下耀眼刺目。黄泉小心地绕回了离罗喉近一点的地方，眯着眼偷偷观察，发现罗喉还是闭着眼睛晒着太阳，而死去的白尾鹿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
罗喉再睁开眼，发现跑走的那只小猫又出现在了眼前。
“吓到你了么？”罗喉问。
“哼，我还以为你要……”当然不能直接说非礼我，“把我吃掉。”
罗喉：“对这种事，我无兴趣。”
黄泉问道：“觉得我太小，不屑于这样做吗？”
“如果有只猞猁敢明目张胆地走到我面前，它的生命很快就会结束。”
“我这样做了，可是你没有。”黄泉忿忿不平，“还是说我不够做你的对手？”
“你是例外。”
罗喉只是这样说。

***
所以例外是怎样的例外呢？
是什么，让一个打遍森林无敌手的老虎心甘情愿忍受自己的言语挑衅，甚至有时被扑到脊梁上咬掉几撮毛发都毫无动怒之意，还能说一句“你是例外”呢？
这属实处于黄泉的知识盲区。它好像只知道如何把爪子磨得更锋利，如何锻炼出更强的捕猎本领。它知道无数个供雪兔藏身的洞窟，知道猎食大型动物如何躲避攻击，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速战速决急流勇退。它更知道大部分老虎真的不太喜欢猞猁，更别提一只频繁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中大摇大摆挑衅的猞猁。至于剩下的，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它开始羡慕曾被自己鄙视的狼群。黄泉认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手总是独行，成群只意味着个体的弱小。所以有时看到已经长得和它父亲一样大的幼狼还没有脱离家庭，竟然还会找母亲亲昵地撒娇的时候，黄泉就会气不打一处来，随后报复性地在狼群的活动范围里留下自己的尿液，然后雄赳赳气昂昂溜之大吉。
现在它却觉得，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在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就算真的有，黄泉也不太会对他们吐露心事。
黄泉想起了一只叫御不凡的山雀。
这样的突发奇想不是没有理由。黄泉虽然也会袭击鸽子鹌鹑之类的鸟类，但毛多肉少还飞得高的山雀并不在自己的食谱中，不过抓住一只还是不在话下。而对于御不凡来说，这简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时它正如平日一般站在枝头，充满活力地欣赏着森林美景，对着一只极其罕见的白色猞猁新奇不已。结果几秒前还是观察对象的黄泉以惊人的速度向自己接近而来，跃上枝头差点一爪把自己拍下树枝，电光火石间薅下了自己十几根蓝黄色的羽毛。
即使这已经成了陈年往事，却给御不凡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导致一切剧情几乎原版复刻地重现时，这只羽毛柔软的山雀依然惊吓得像只刺猬。
啊，多么晴朗明媚的冬日，多么干净清新的空气，多么静谧安详的世界。
啊，跑得多么快的白色猞猁。
这太可怕了。
"好吧，你要问什么问题？"御不凡惊魂未定地抖动着翅膀，尽可能飞上了最高的树枝，"我只是一只山雀！"
"显而易见。"黄泉轻蔑地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舔完后才有点为自己愚蠢至极的问题感到不自在，"你······和上次那只大鸟是怎么认识的？"
"你是说绝尘吗？它不是大鸟，它是只鹰！好吧，也算是······"御不凡开心地鸣叫了两声，回答道，"很简单，我和绝尘是一起长大的，几乎从记事开始，我就认识它了。"
说的是那次恐怖的袭击事件，后来赶到为这只山雀解困的插手者。
黄泉震惊地抬起了头，耳朵高耸着："你只是一只山雀，怎么和一只鹰一起长大？"
"一开始我们都很小，我以为它也是只山雀，结果它越长越大，后来完全就是鹰的样子！怪不得从小就飞得比我快。"御不凡边回忆边说，"也许我们的蛋恰巧被遗弃在了一个地方，我猜是这样。"
"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一起飞过那么多树，那多么山，当然会成为朋友。要不是这样，它肯定会吃了我呀！至少，根本不会理我这种没他一根羽毛大的小鸟吧。"
黄泉沮丧起来——好不容易有一个情况和自己差不多的，结果人家的朋友是小时候就自带的竹马，生命起源跨越物种，感情好交情深那都是理所当然，哪能作为自己可以参照的范本呢？
"那你觉得，一只老虎，和一只猞猁，它们从没认识过，结果这只老虎，可能因为猞猁打架比较厉害，就对它出奇的好······"黄泉硬着头皮问下去，"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只猞猁是你自己吗？"
黄泉："是我朋友。"
"喔，这样呀。"御不凡看起来对此深信不疑，好奇地问道，"那他也是白色的吗？"
"是。"眼前的白色的猞猁磨着牙齿。
"听起来的确非常不可思议······"待人一向诚恳的山雀认真地回答，"可能这只老虎脾气比较好吧。"
"它是罗喉。"
"······"蓝黄相间的小鸟吓得飞到了另一棵树上："它是罗喉？！"
"的确很不可思议吧！"黄泉对御不凡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因为就是这么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我···朋友还经常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比如······"
听黄泉绘声绘色举例完毕后的御不凡倒吸一口凉气："它居然这都没把你吃掉？！"
"它还舔了我的···"黄泉已经濒临自暴自弃，"我朋友的毛。"
御不凡在震惊中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问道："那你自己有什么看法呢？"
"我觉得是英雄惜英雄。"
黄泉回以正气凛然的目光。
"···可是你咬它的尾巴它都不生气！"
"英雄惜英雄。"
"你还扯过它的胡须！"
"英雄惜英雄。"
"你还偷走过它埋在雪里的晚餐！"
"英雄惜英雄。"
你怎么这么得意啊？！
这只山雀又飞回了原来的大树，与之前不同，它停留在了离黄泉更近的低矮树枝："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干嘛突然说这个？"
"因为你有些时候和绝尘一样呆。"
黄泉正要恼羞成怒地露出獠牙，御不凡却郑重其事地说："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快问！"
"罗喉这只老虎啊······首先我承认它很厉害很优秀我对它没有任何意见！"该怎么把意思婉转又精准地传达出来，口才一向不错的御不凡也苦恼了。
"我是说，它……它……"
"它交配过吗？"
"······"
"呃。"

***

于是黄泉有了新的问题。
罗喉交配过吗？
作为一个有着广阔领地的成年雄虎，进行交配繁衍后代再正常不过了。但黄泉好像从没听罗喉提起过伴侣和孩子，这种事情外人也不好率先开口，更无法亲眼所见，何况罗喉每次眺望远方的神情分明大写着几个字：深沉，强大，且单身。
所以罗喉到底有没有交配过？！
这似乎和自己的烦恼毫不相关，又好像息息相关，令黄泉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但近期，这个问题已经无法得到答案，因为黄泉有好久没见过罗喉了。
这本来很正常，因为巡视领地往往要翻山越岭，罗喉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与黄泉失去联系，有时甚至几个月后才会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黄泉背后。但这次似乎有些太久了。
它现在不只是捕捉雪兔，就算没有罗喉的激将，黄泉也会去寻找那些值得挑战的猎物。每当它放倒一头壮硕的骡鹿，它总会习惯性地回头看看茫茫林海中，会不会有一头高大的老虎走出来说一句夸赞自己的话。
可是好久都没有了。这让黄泉越发不安，因为最近它发觉森林中有异常的声响，听起来短促而沉闷，像是猎枪。临近年关，村庄中的猎人们开始为新春囤货，虽然他们的目标都是野兔野鸡之类，并不会去主动招惹老虎，但可能的误伤还有隐蔽的捕兽夹，让黄泉不能不感到担心。
在弱肉强食的森林里，有时受伤就意味着死亡，你的对手从不会留给你养伤的时间。暗处窥伺的竞争者永远会抓住时机，击败你，杀掉你，然后成为这片土地新的领主，得到臣服。战死者的尸体甚至会被对手蓄意破坏，以彰显力量与威名。无人会为战死者缅怀，因为这是默认的法则。
夜幕初降，黄泉首先潜入了离森林最近的几处村庄，白色毛发是它在雪夜行进中最好的保护。罗喉直接被人类射杀或者俘获的可能性极小，但以防万一，黄泉还是决定来探探情况，所幸并无噩耗。本想尽快离开，黄泉却在某户人家的墙壁上看见了一张年岁久远的虎皮，许是这家人祖辈的战利品，于是它咬牙切齿地闯入了后院的鸡舍，芦花鸡痛彻心扉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村庄。
它在家犬的狂吠中叼了一只最大的芦花鸡向森林的方向奔去。猎物的尸体拖行在地上，妨碍着自己的脚步，所以黄泉跑得并不快。可是它能听到愤怒的人类已经掏出了猎枪，一声又一声枪响在冷寂的夜晚划出一道又一道口子。它必须跑得更快一点，才不至于吃到枪子倒在这个孑然的冬夜。子弹不断在脚边炸开，像一朵朵怒放的罂粟，其中一颗险些凿进黄泉的身体，虽然没有造成致命伤，但还是削去了黄泉的后腿上的一块皮肉。它疼得差点想松口丢掉猎物独自逃命，好在猎手坚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继续前行。
叫骂声渐渐淡去，黄泉隐匿进了森林中，找到一个隐秘的所在将芦花鸡放下，蹲在地上短暂休息片刻。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鲜血，心中升起自豪与满足的感情。
接下来，它要将这只芦花鸡搬到更加安全的地方，以免有熊或者灰狼等其他不劳而获者窃取自己的成果。黄泉已经想好了怎样与罗喉炫耀——进隐退急，达成目的后飘然而退，把这群自作聪明的人类耍得团团转……它越想越高兴得晃起了尾巴。
忽然，一股猛烈的气浪卷起了地面上的积雪，黄泉立刻警惕地屈起了后肢，将芦花鸡重新叼在了嘴里。抬头一看，竟赫然是只金雕。那金雕翼展几乎是黄泉身体的两倍，头顶生着金褐色的羽毛，庞大的身躯则裹着暗色，轮廓镶嵌着月光的银。它在月下长啸盘旋，毫不掩饰夸耀之情。
黄泉微妙地调整了角度，恰好遮住了后腿的伤口：“个头不小本事不大。天上飞的也来抢我的东西。”
“芦花鸡而已，还不至于我来到此地。我想说的话，你应该更感兴趣。”
“无聊。”
黄泉可没功夫与这故作神秘的老雕猜谜语，叼着芦花鸡，准备把猎物藏到有植被掩饰的洞窟。
“罗喉死了。”
“你说什么？”
问天敌满意地看到黄泉眼中瞬间流露出了恐怖的杀意。
它白色的身体紧绷到发着抖，那对尖利的长牙上还挂着猎物艳红的血，是无法忽视的暴怒。
低沉的吼声从黄泉喉咙中发出来：“罗喉不一定会死，但你一定活不过今晚。”
金雕翅膀掀起的狂风让黄泉的毛发都在飞扬，平添了三分战意，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要咬断敌人的脖子。
“你在挑衅我？”
“是你在挑衅我。”
问天敌终于停到了树上，恼人的风乍然止息，周围渐渐恢复安静，看起来美好又和平。黄泉的心却随着渐止的风渐冷了。
捕捉到了猞猁微小的表情变化，问天敌开口道：“承认吧，你也觉得罗喉并不是不可战胜，你的信念并没有那么坚定。罗喉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它遭遇了两头棕熊，你肯定知道那些家伙究竟有多大。就实力而言，我对它相当钦佩。他杀死了其中一个，但终究力不能支，负伤落崖。那里是两头青年老虎的领地，据说罗喉曾和其中的雄虎有嫌隙。而且我亲眼看到四五只高山兀鹫已经向那个方向出发。它们最擅长处理尸体了。”
“你的目的。”黄泉的瞳孔窄小如锋利的箭尖，“不然我会让你知道，猞猁比那些秃鸟更擅长处理尸体。”
“罗喉的仇家不少，现在你靠山已失，将来必然命途多舛。”
“所以你觉得你会是个新的靠山吗？”
“我拥有广袤的领空，你想找什么猎物，不过是我飞上高空随便扫视一眼的功夫。还有，我足够强。”
“就连罗喉都不够格做我的靠山，你如何能配？”黄泉不屑到几乎想笑，“而且我需要的不是靠山，而是一座高峰。”
它想起那个永远高大，又永远寂寞的身影。
“……一座值得挑战的，几乎不可翻越的高峰。”
“再高的高峰，也高不过风，云，还有天空。”
“废话那么多，不如与我痛快一战。”
问天敌问道：“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
“哦？”
金雕的进攻，依赖嘴和利爪，且善于俯冲突袭，需要较为宽阔的周遭环境供自己缓冲。问天敌有此疑问，是由于就自己对黄泉的认知而言，以黄泉的战斗经验，应会先将自己引至树木更加密集之地，再相周旋。而显然此时此地植被稀疏，对本就带伤的黄泉十分不利，这个决定多少有些草率了。
是怒急攻心失去理智，还是故露空门计中有计，反让问天敌踌躇不前。
黄泉选择就在此地一战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首先，问天敌纳降之心重于杀心，纵使战况不利，黄泉也自信能活着逃脱，不至没命。且若将问天敌引至密林深处，林深伏猛兽，反而增加坐收渔利者等不确定因素，那只芦花鸡被悄悄顺走也说不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里是它第一次在罗喉面前亲手杀死一只白尾鹿的地方。它第一次听到罗喉简短到吝啬的夸赞，是什么来着？“做得好”，也许只有这三个字吧。可黄泉觉得那是最畅快淋漓的时刻，比杀死孤狼的时候还要热血沸腾。在那之后，它既想试试咬破罗喉的喉咙是什么滋味，又想永远趴在罗喉的背上咬掉一撮又一撮橙色的虎毛。
纵使罗喉不在，黄泉也想像当初那样，证明给它看。
证明自己迅疾多智，善战骁勇。
证明自己赤忱心至，一片精诚。
它连后腿上的伤口也不再掩饰，暴露弱点是最极致的自负与疯狂。黄泉只想尽快把这只金雕撕成碎片，然后在咬死它之前逼问出罗喉的去向。
就算被金雕的爪子攫住后背险些拖至半空，就算后腿的伤口痛到步伐逐渐失去平稳，就算离被戳瞎眼睛只有分毫的距离，黄泉还是觉得自己能赢。它只想尽情地去战去燃烧，作为一个杀手，作为一个勇士。
直到一声虎啸从某处山峰涌起，有如天雷，又如惊涛，惊起万千飞鸟，号动滚滚长风。刹那间，百兽俱震。
失去意识前，黄泉眼前只剩下腾上高空逐渐消失的一对长翼，还有一个久违的，熟悉且清晰的身影。

***
黄泉是被舔醒的，又痛又痒。
睁开眼，就发现罗喉细致地舔舐着它后背梅花状的雕爪伤口，发现黄泉醒了，又舔了一下黄泉的脸。
“那是鸡的血！不是我的！”
黄泉试着站起身来，伤口并无大碍。在战斗中受伤它早已习惯，这次突然的晕厥，大概更因为体力消耗过度，战前就负伤失血所致。
它们太久没见了。
黄泉不自在地瞅了一眼罗喉，挑了个最具个人特色的问候道：“喂，还活着啊？”
“嗯，有点事，耽搁了。”
“有点——事？”说起就来气，“能不能别逞强啊，我还以为你骨头被那大块头压断最后曝尸荒野，差点就赶去给你收尸了。”
“嗯。”
“嗯什么？！呸呸呸，收什么尸！怎么什么话都接，你也快呸掉！”
罗喉面无表情地说出一句：“呸。”
“这才对。”居然有点可爱，黄泉心情莫名其妙变得很好。
听完罗喉讲述，这问天敌居然没有乱说胡话，杀熊后落崖是真的，落在了两个青年老虎的领地也是真的。
不过这两只老虎居然是罗喉的亲侄女君曼睩和它的伴侣刀无心，它们甚至还有了三个孩子，确切的说得是五只老虎一大家子的领地了。
而传闻中的“有仇”，则是说当时君曼睩寻找伴侣时，罗喉很不待见刀无心这个羽翼未丰的小屁孩，还把它揍了一顿。然而君曼睩一往情深，不肯变心，连君凤卿最终都同意了，自己也只好不再阻拦，只是心中仍是有气。如今已过多年，再相见时竟还多了三只扑到罗喉身上乱咬的小小屁孩。
想起这是侄女的孩子，罗喉这个伯祖父便心生柔情；想到这是刀无心那崽子的种，罗喉又恨不得把它们全都甩到地上；又觉得小老虎扑过来咬自己的样子分外眼熟，想着想着便也心甘情愿了。
在森林中带伤行走毕竟多险，即使罗喉归心似箭，也只好听了侄女的劝告好好养伤，也趁此机会享受一番天伦之乐，顺带对侄女婿进行一些必要的训导。
再回来时，就是看到黄泉在仿佛落着红梅的雪地上与金雕搏斗的时候了。
想到此，它又舔了一下黄泉的脸。而黄泉还以为是罗喉把鸡血当成了它的伤口，才想起自己的芦花鸡来。
“我的鸡呢？”
“什么鸡？”
看着黄泉倒落在雪地中，脆弱得下一秒就不知是生是死，罗喉当然没精力去管旁边还是不是有一只死掉的芦花鸡。
黄泉急得喘气，使出全身力气赶快跑回战场——如果它的芦花鸡被谁偷了，它真的会难过死的。
还好它负伤猎得的猎物还乖乖待在树底。罗喉一看，感到些许震惊，因为这显然是人类圈养的家禽，它不解黄泉为何要跑到那么危险的所在，只为了抓一只平平无奇的芦花鸡。森林中有那么多易得的食物，这并不符合黄泉行事谨慎的风格。
黄泉闷闷地说：“因为这是个证明。”
“你已经不需要这么证明了。”你已经是个毫无疑问的优秀杀手。
“不。”黄泉抓握着柔软的爪子，在地上抠出两个小小的洞，“这是另一件事的证明。”
“是什么？”
黄泉立刻回答：“不告诉你！”
话音刚落，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好似繁星一般明亮烂漫，接着又是一朵，又是一朵……形状各异，似花如雨，极致地燃烧后如瀑布倾泻而下，缤纷夺目，渐渐铺满了黄泉头顶的整个天空，制造了银河一般的穹顶，像是个奇迹。
“这是……”
“是人类新年的仪式。”
如此美丽，如此热烈，如此浪漫。
黄泉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深深吸引了，以往的它总是藏匿在森林的最深处，对它而言，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也许就是能抓到的每一只雪兔。后来它遇到了一只老虎，在它的怂恿下打过不少酣畅淋漓的架，它甚至为了这只老虎闯入人类的领域，被人类所伤，却也在森林的边缘为人类的造物而震撼不已。
“这个每年都会有吗？”
“每年都会有。”罗喉说，“今天对人类来说，是亲人们团聚的一天。”
“亲人？”黄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和你吗？”
“嗯。”
“就像君曼睩和刀无心那样？”
说出口的时候，黄泉才发现这实在是个很奇怪的比喻。
可是罗喉已经回答他了。
“就像君曼睩和刀无心那样。”
黄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白色毛发能不能掩盖住自己的烧红的脸颊，可它摇晃的耳朵和尾巴已经出卖了一切心底的秘密。它把芦花鸡叼过来放在罗喉面前：“那这就是我给亲人的第一个礼物，它可能有点太小了……”
罗喉摇头：“我很喜欢。”
黄泉伸长脖子和上半身，尝试了一下，发觉有些吃力，于是它问罗喉能不能低下头靠近它，罗喉便依言照做了。
黄泉小小的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罗喉的脸颊。
罗喉呆住了。
它发现黄泉真的是个无所不能的小杀手。
黄泉抬起头，再次看向绚烂的烟火，因为它已经不好意思去看罗喉的眼睛了。
“新年快乐，罗喉。”
“新年快乐，小杀手。”
黄泉骄傲地挺直了脊梁，又突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扑到了罗喉的身上，尾巴晃得像竹蜻蜓。
它再次回想起叼着芦花鸡在枪林弹雨中奔跑的那刻，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安，全部迎刃而解。因为黄泉知道，早在遥远前的某一个瞬间，它们就瞒着彼此互不自知地相爱了。
至于那个小小的礼物，就是它对罗喉心动的证明。

【完】

[ 此帖被kiriko在2022-10-29 00: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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