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04 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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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樓主發表於: 2007-03-05 07:2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4 將離

1.
年幼的她，並不知道芍藥又名將離。

是暮春了。
牡丹的花期將盡，偌大的園中，卻不因此失了生機。因為芍藥含苞待放，柔嫩的花苞在綠葉扶襯下顯得甚是鮮豔。

「園中的牡丹凋了。」一聲淡淡的喟嘆自輕啟的櫻唇逸出。那是一名美麗的女子，難得的是有份不怒而威的氣勢，不過荳蔻年歲，舉手投足間竟自成一派大家風範，尊貴雍容。

「芍藥要開了。」嗓音稚嫩，聽來卻有種勾魂攝魄的魅力。應聲的是女子的妹妹，她偎倚在姊姊肩上，細緻的五官猶存不識凡塵險惡的天真。

人間好女子，在一座遍植好花的庭園中，這是一幅怎生溫柔的好風景。

「芍藥，終非牡丹。」女子惋惜著。她不喜見牡丹凋零，那讓她感覺塵世繁華盡皆搖落。

那妹妹心下暗忖，她知姊姊深愛牡丹，每年暮春，總要有幾天心緒不快。她不是很懂姊姊的執著，但急著安慰這至親至愛的手足：「花開了都是美的！」

女子沉默了，微斂的眉頭鎖著揮不去的憂愁。

妹妹凝視著姊姊的側臉，竟是看癡了，那黛綠蛾眉、秋水明眸、玉石般的雙頰、嫣紅的唇瓣、……

眨了眨眼，她開口道：「姊姊，牡丹沒凋喔。」
「嗯？」
「姊姊不就是一朵最美的牡丹嗎？」

女子聞言一笑，端的是絕代明艷。

「妳這丫頭，盡知貧嘴。」

那妹妹看到這朵笑靨，也笑開了：「本來就是嘛！姊姊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是花中之王！」

春日輕愁，就在姊妹倆的嬉笑中隱去了。

鬧了一陣，女子攏攏妹妹的髮鬢，水眸中滿溢疼愛，「我的妹妹不久後也會是一朵亮麗的牡丹呢！」

妹妹卻不依地嘟起嘴：「人家才不要！」
「咦？為什麼？」女子不解。
「我不做牡丹，要做芍藥。芍藥是花相，往後的日子裡，我總是要跟著姊姊，幫助姊姊達成所有的心願！」

「呵！」女子只覺好久不曾這般開懷了。這些日子，擱在心上琢磨的未來忽然顯出鮮明的藍圖，豁然開朗，幽深絕谷倏化為泱泱江水、蒼蒼雲山。再無可懼，女子允諾：「我會為妳留下身邊的位置。」

語聲堅定柔和，低低地在園中迴盪。

一陣疾狂東風吹起，捲起滿園凋落的花瓣，姊妹倆衫袖漫舞，那互許誓願的花容月貌，卻怎麼也看不真切了。

天濛濛亮。

羽睫輕顫，權妃自睡夢中醒來，周旋在各方勢力間，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真正休息，好不容易一次深眠，卻又召來午夜夢迴。

換來侍兒，女子起身，對鏡勻妝。

淡掃蛾眉，輕點胭脂，眉梢眼角，風情萬種。嬌豔的是容顏，嫵媚的是姿態，那靈活的身段在縱橫捭闔間，力量遠勝千軍萬馬。

權妃望著鏡中容貌，忽然有些感慨萬千。

幾度花開花落，埋葬多少舊夢？唯獨花間誓言，莫失莫忘，一心堅守。

姐姐已為人妻母，又忙於政務，姐妹的距離漸行漸遠。
這幾年來，真是聚少離多。
即便相見，談的也是天下大勢。
唯一一次例外，是關於她的小姪子。
「多多關照黑衣。」
姊姊如是囑託，那掩不住的疼愛之情已不屬於她。

這莫非就是人生？
情感變化的滄海桑田，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也罷，至少還能幫上姊姊，又有何可怨？

處理完政事，天又黑了。
那張精緻的容顏仍然美麗嬌豔，沒有絲毫瑕疵和破綻。
可是心卻靜靜地疲倦。

妖后和刑天外出，只有權妃留守宮中。
今夜，只許不眠。

她屏退眾人，就著政事殿昏黃的燭光，閱覽各地呈上的情報，心下默識。
燭火搖曳，一室沉寂。

忽然，一名宮女慌慌張張地闖入，權妃正待喝斥，那宮女卻已伏在地上，高聲說：「秉權妃：小皇子病了！」
「什麼？」推開手邊的簡策，權妃大怒：「妳們是怎麼照顧的？還不快請大夫！」
宮女嚇得瑟瑟發抖，趕忙去請大夫。

權妃匆匆走出大殿，往皇子寢殿前進。
一頭走，一頭想著姊姊：不知她可會怪自己疏漏？
一時間竟是心亂如麻。

皇子殿燈火通明，大夫把脈後，說是風寒，留下藥方，先退下了。
寢殿中早跪了一地宮女，權妃坐在皇子榻旁，面容緊繃，餘怒未消。
「皇子怎會病了？」
領頭的龔女戰戰兢兢地回答：「可能是日前淋了雨，所以受了風寒？」
「淋了雨？魔劍道養你們有何用？」
無人敢應聲，只聽得小皇子一聲聲痛苦的喘息。
「罷了，都退下吧！下回皇子再有半點不適，仔細妳們的性命！」
「是！」宮女們退至殿外守候。

黑衣恍恍惚惚地做著夢，夢中霪雨霏霏，一大片緋紅色的花朵從眼前蔓延到天際，怎麼回事呢？他記得，自己是在等母后，母后答應了今日會來看他，他在房裡一直等一直等，母后卻沒來，最後他按捺不住奔到廊下等，不管那些宮女怎麼哭求怎麼苦勸，他想快點看見母后走近，也讓母后一眼就望見他。

然後，就下起雨來了。雨滴滴答答地下個不停，他真怕這雨聲讓他聽不見母后的腳步聲。偏偏那些宮女又不住地在耳邊嘮叨，他覺得好煩好煩，雨打在身上冰冰涼涼的，他卻好熱好熱。母后什麼時候來呢？他念著想著，頭很暈身體很重，可是母后要來看他的，然後……然後天黑了……天一亮，就長出一大片花來。他迷迷糊糊的，卻很高興，這花好美的，單瓣的，艷艷的燃燒的火紅，母后一定會喜歡的。

「母后！」榻上的小小身軀在高熱中發著囈語，手不安地揮舞著。
權妃一手握住小黑衣的手，一手撫上他的額間。
「噓，在這兒呢。」

黑衣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他好興奮，那一定是母后。一名女子自遠方走來，她身上的衣衫像晚霞般明燦，雨織起濛濛的簾幕，他看不清她的臉，她的衣裾飄揚，轉眼就到了他面前。黑衣只覺額上有隻冰涼的手，柔柔地撫慰。輕輕的語聲在耳邊縈繞。她身上的香味特別好聞，落在髮上、衣上，鑽入心底彷彿哼著搖籃曲……

「嗯……」眼見男孩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權妃高懸的心放下了，轉身欲離去，喚入宮女服侍，卻發現衣袖被扯住。

夢中，女子的身影漸漸模糊。啊啊，母后要走了，不要不要，他還想讓母后欣賞這一大片紅花，這花和她一樣美，他還想跟母后說很多很多話。「不要走……」意識恍惚間，黑衣掙扎著，緊握手中的一截衣角不肯放手。

「這孩子，從來就不愛撒嬌啊。
一定很不舒服吧……都是自己太大意了。」

權妃喃喃低語，揪著心，眼眶一熱，竟要滾下涙來。

她重又坐下，安撫著小人兒：「好好好，我不走了，不走囉。」

黑衣好開心，那女子的身形又變得清晰，她把他抱在懷中，面向那緋紅的花朵，她溫柔地聽他說話，輕輕拍撫著他……

整整一夜，權妃沒闔眼，不斷將乾淨的巾帕放在盆水中浸濕，覆上黑衣的額頭，又忙著拭去他臂上、背上冒出的汗珠。

折騰到五更，黑衣的燒方漸漸退了，也沉沉地睡去。

權妃凝視著這小皇子清秀的眉目，心口淌過一股溫柔的暖流，幸福得近乎疼痛。這孩子平日性子倔強不肯服輸，卻又是這麼坦率得可愛。和他在一起，彷彿所有單純美好都凝聚在小小時空。

她輕撫他白嫩的臉頰，思緒游離，又回到某個繁花燦爛的午後。曾經，她也有過無憂的笑容，那時她在姊姊的羽翼下，陽光耀眼而不炙熱。以為長長的一生，都可以那樣在姊姊懷中撒嬌，看著姊姊寵溺的眼神。

一生，能有多長呢？
她早已在歲月風霜中失去所有純真期待。
多麼希望能呵護這心思透明如琉璃的孩子，讓他永遠保有任性的權利。

她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曙光漸漸透進窗了。

喚進侍女，她冷冷地下令：「小心照顧！」

走出皇子殿，還有政事未完，還有被需要的今日明朝。

她愛黑衣，不再僅為姊姊而愛。

數年之後，黑衣不再是個在夢中賞花的孩子，他喜歡整日纏著白衣，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他記住了一種花，名喚芍藥，單瓣的飄著香氣的花，有很多種顏色，但他只記得緋紅色的那一種。

2.
權妃看著眼前傷透了心的少年，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他的父親方亡於他的母親手中。

「黑衣……」

「不要叫我！」少年的單純執拗一直沒變。

權妃忽然想起久別重逢的那一刻。當苦苦思念了多年的孩子出現在眼前，她和姊姊都很激動，雖然是千言萬語在心，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凝望。

相視的第一眼，她便確定：這是姊姊的骨肉。

異常清秀的面容、尊貴的氣質、桀驁不馴的眼瞳中鎖著孤寂的靈魂。

她不會忘記那一剎那心中生起的感謝：刑天，可恨的姊夫，原來也是那樣珍惜這孩子啊……

而這孩子此刻正心碎地站在她面前，她卻對他的悲痛無計可施。

怎麼能？

不放棄地，她開口又喚：「黑衣，跟我回去吧。」

少年一動也不動，眼眶卻漸漸紅了，清脆的聲音有些哽咽。

「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權妃一時語塞，心中閃過太多的念頭。

孩子，該如何告訴你？
你的父母是為了彼此靠近才分離。
你的母親太美太強悍，自尊得不能再另有主體。
她為了完整雙方所以揮刀，他為了成全兩人所以斷首。

孩子，該如何告訴你？
愛與恨常是一體兩面，刀痕和吻痕或許都是愛的印記。

如何告訴你？
權力、權力，權力的力量比愛更真實。
些微猜疑或誤會就足以將愛毀壞，人們總是選擇將權力緊抓在手。

姊姊和刑天今日的結果，並非因為愛已結束，而是權力遊戲走到了盡頭。

孩子，這世界的輪廓對你太模糊，我們從來就不願讓你看清楚。

權妃走向前，只是一步，但舉步維艱。

「黑衣，跟我回去吧。外頭危險。」

少年的答覆是沉默，決然地撇過頭拒絕妥協。

也罷，權妃對自己說：終究，還是到了放手的時候。

這人間從來不缺少離別，聚散有如月之盈缺，權妃只知，這次分離，不能成為永訣。

她沒能勸回黑衣，然則妖后與黑衣之間母子羈絆太深，只要能保得兩人平安，總有相見的日子，那時，一個擁抱就足以將前嫌冰釋。

3.
那一日，送走悅蘭芳後，夜已深了。

權妃仍待在華鳳亭，自斟自酌。

實在是喝多了，她有些暈眩，更多的是疲倦。她知道自己該休息了，她知道自己應該為明日保留足夠的體力，她知道晚風吹久了會受寒，她知道自己應該清醒地面對每一場戰爭，她知道自己必須在談笑間讓強虜灰飛煙滅。
但是月光太美太清澈，花釀太甜太醉人，就這麼一刻，她只想不言不語、不說不笑，靜靜地坐一會兒。
驀地又想起剛離開的那個身影。
那實在是個聰明的男人，懂得如何取悅女人。
似真似假的情話、大膽挑逗的眼神、親暱卻冰冷的擁抱、蜻蜓點水般的輕吻，讓人無法捉摸，又不可自抑地心動。
也許是因為如此，此刻的她，才會覺得心裡空落落地發慌，有種落淚的衝動。

園邊，黑衣跺著步走入圍廊。分明練武練了一下午，卻還是睡不著。
心裡煩躁，想起日間園中那場宴會。

他打廊上走過，喧嘩的人聲讓他皺起眉頭。一問之下，才知是姨母舉辦的宴會，他從來不耐煩酬客，所以只是遠遠地打量了一眼。

宴會總是如此，觥籌交錯，每個人都恣意喝酒、縱情笑鬧，花開得很好，香氣陣陣隨風飄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女們來往穿梭，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也算是看慣的場面，他轉身就要離去，卻瞥見一個男人把手環在權妃腰上。這可不是他看得慣的畫面，他心中騰地燃起一把火，仔細一瞧，那男的臉上眉是眉、眼是眼，就是太白了，身材頗高，卻太纖細，衣衫亮麗，卻是噁心的大紅色，簡直像隻營養不良卻又偏要奮力開屏的紅孔雀，他記得他，可不是那個什麼悅蘭芳嘛。

初次見面時，那個男人用太燦爛的笑容、太有禮的語氣、太謙和的口吻問候他，正是他最厭惡的偽君子類型。
後來似乎也聽下人談起，說悅蘭芳頻繁造訪。
那時聽到只感到有些厭煩，卻想不到、想不到這、這、這紅孔雀是這麼不要臉的死纏爛打。
他越想越火，本想當場發作，妖后卻正好派人來喚他，他只好悻然作罷。

過了半天，黑衣再想起，還是一肚子火氣。

黑衣下意識向華鳳亭望去，竟看到一個單薄的人影。

是權妃。她仰首望月，月光在她臉上灑下一層柔柔的光暈，她握著白玉杯，兀自沉默，纖長的手指看起來彷彿透明。
黑衣忽然感到不能呼吸，他從來不曾看見這樣的姨母。
他印象中的權妃，總是高貴嬌豔，脣角噙一朵不凋的微笑，姿態永遠堅強自信。然而此刻的權妃卻面無表情，甚至那寂寂的眉眼似乎在訴說著些幽微的什麼，好像，好像很悲傷。

他腳步不停，還來不及思考，已走到權妃面前。

權妃沒有注意到他，一堆凌亂的想法略過腦海，他攫住其中一個。

一聲怒吼在權妃耳邊響起：「妳為何跟那隻紅孔雀來往？」

權妃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人。

「是黑衣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安歇？」
「我睡不著啦！」黑衣懊惱地說。
「這樣啊，要不要讓侍女溫點桂花釀助眠？」

「不用！」黑衣又想起自己的問題。
「喂，不要轉移話題。妳為何跟那隻紅孔雀在一起？」

「紅孔雀？你指悅蘭芳嗎？」權妃先是睜大了眼，感到不可思議，接著便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對啦，誰管他叫什麼。」黑衣的不悅全寫在臉上。

權妃沉吟半晌，權謀是不適合讓黑衣知道的，她微微一笑，只說：「他很溫柔。」

黑衣急了，氣憤地說：「即使如此，妳也不必當眾跟他摟摟抱抱吧，那傢伙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聽說他已有妻子了。」

權妃聽了，心中一動，卻打趣地說：「看來黑衣很關心他呀，連他已娶妻都知道。」

黑衣霎時紅了臉：「哪……哪有，那是我剛好聽到……」語聲越來越模糊，尾音幾乎聽不見了。

權妃臉上的笑意也漸漸藏不住。

黑衣看著權妃明艷的笑容，一時卻呆了。

那樣純淨真摯的笑容，燦然照亮了夜，連月光都褪色。

為什麼多年來，不曾看過這般的笑？黑衣忽然發現自己對姨母，似乎不是那麼了解。

如此美麗的笑容，會不會因為那隻紅孔雀而永遠消失？

在黑衣心中，已經把悅蘭芳跟負心漢畫上等號。一想到姨母可能因此受到的傷害，黑衣的恐懼不斷膨脹。

當黑衣再度開口，聲音中竟多了一分沉痛：「明知他不是真心的，妳……你又何必……」
「不要再讓他來訪了！」

這句話刺痛了權妃。愛情遊戲玩久了，幾乎弄假成真。她對悅蘭芳，也許並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她想起花間的一個眼神。
她和他的臉靠得很近，非常曖昧的姿勢，可以感覺到男性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混雜著淡淡的酒氣，微微的甜，微微的辣。她的心中起了一陣騷動。
花香那般濃郁，時空彷彿凝結了。
然而男人的懷抱很冰冷，寒意如此真切，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
緊揪著心，她感到莫名悲哀，紅塵浮沉，即使賣力相擁，仍無法為彼此取暖。

男人帶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在耳邊響起：「這園裡的芍藥開得真好，足以與牡丹並肩了。」
她又想起年幼時花間的約定，一聲輕喟逸出口中，淡淡地說：「若是芍藥能與牡丹齊開，春夏花事會有多麼繁盛啊。」
男人微微地笑了：「像現在這般，牡丹方凋芍藥初綻，聯手獨占春夏芳菲，叫百花退避，難道不好嗎？」
她一愣，也掩著口笑了，說：「說的是，這樣也好。」

半晌，男人又說：「但芍藥開得太盛了，恐怕難為牡丹殿上之臣吧？」
她一驚，有種被冒犯的惱怒：「何出此言？芍藥豈有不臣之心？」
男人俯首瞧她，她眸中水光瀲豔，柳眉微歛，肌膚晶瑩，竟顯莊嚴之態，不由得唇邊勾起微笑，似是笑她天真：「知人知面不知心，牡丹焉能放心？」
她不經思索地答道：「那是你小人之心。」
男人不再辯駁，只說：「是嗎？也許。」

她本要動怒，卻想起另一個紅衣身影，同樣俊美而才智非凡，也同樣驕傲過人，那是經天子，他的弟弟。兄弟鬩牆，鬧得各逞機鋒，互設巧謀，卻是為何？

她略仰頭看他，男人有雙透明澄澈的眼眸，她常見名喚野心的火苗在其中竄動，惟獨此刻，好像有一點悲傷和孤寂在靜靜流動。
她的氣平了，忽然很想為他做些什麼，很想親他吻他溫暖他。
但她沒有動。
這世間迷失的心靈太多，人們都是獨自面對徬徨的時刻，誰又能做誰的救世主？

他們各有難題，那解題的線索有相似的糾纏，答案卻不能與對方分享。或許能真心相擁片刻，便是這易老紅塵中的難得奢侈了。
她在他的懷抱中努力抵禦那蔓延的荒涼，她想相信他難得吐露的僅是心事而不是讖語，她悄悄在心裡默唸：「我和姊姊，不同於尋常兄弟。」唸了一遍又一遍，往事一幕幕掠過心間，然則越唸越是迷惘……

來徑已迷，無路可退。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推開他，換來侍女溫酒，邀他舉杯共飲，飲下所有只能自己收藏的疼痛。

他畢竟分享了她屬於女人的心思和情緒，那都是記憶中無可取代的片段。

權妃低下了頭，淡淡地說：「黑衣，姨母自有分寸，去睡吧。」

「我不要！」黑衣兀自站著，不肯妥協。

權妃想再勸，一陣酒力上湧，一時卻說不出話來，她舉起桌上的酒杯，將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盡，又伸手去拿酒瓶。
黑衣按住她的手：「不要再喝了。」竟發現她的手異常冰涼。
「你……」黑衣心頭慌亂，只是語塞。

權妃驀地仰首，眸中有一層水霧氤氳。
「他也許不是一個好人，但他懂得無言相伴。強敵環伺，有時候，我很恐懼，好害怕回首時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溫暖目光。那一點點曖昧，一點點溫存，那可以短暫依靠的肩膀，讓我覺得不孤單。」

她看向黑衣，不意外地看到他驚愕的表情。她想自己是真的醉了，這番胡言亂語，就連在夢中都不敢對自己訴說，竟對黑衣毫無保留。黑衣還是個要人勸哄的孩子，又怎會明瞭。

她低下頭，紅唇微勾，嘲笑自己的失態。

「誰說妳是孤單一人？誰說妳的身邊只有敵人？難道母后跟我都死了嗎？」黑衣粗聲粗氣地說。

權妃驚訝地望著黑衣，少年一臉彆扭，卻還是努力地把話說出口：「我很強，師父也說我的劍術進步了，我可以保護妳！」

甜言蜜語聽得太多，只有這句話觸動她。
當年那個不解世事的孩子，不改純真，卻已長成勇敢的少年，他真誠的關懷可以溫暖人心。

權妃望著黑衣，只是感動，久久無法言語。

黑衣紅了臉，迅速地說：「我要去睡了。」接著轉身快步離去。

權妃目送那挺拔的背影，心想：也許，從來不是她保護他，而是他保護她，這人間，原來並不荒涼。

4.
風中，細雨飄落。
又是暮春了。華鳳亭謝了牡丹，芍藥將綻。

園邊的廊上，妖后儀態萬千地走過，黑衣緊隨在後。

一對尾如利剪的黑燕劃過天空，飛上了華鳳亭的樑間。

妖后停下腳步，望向華鳳亭。
眼中看不出什麼，只有沉默，也許對於往事，已無話可說。

半晌，她開口道：「黑衣，今春多風雨，芍藥卻開得很美吶。」
「還有那燕子，不是很有趣嗎？」

很有趣的鳥，漆黑如墨，最是戀舊，尾如利剪，卻剪不斷春日綿綿的雨絲，讓人心中的思緒欲理還亂。

景色依舊，人事已非，亭間那紅顏倩影，早成了一坏黃土。

黑衣當然不會去吟花若再開非故樹那一類的詩句，但他覺得這華鳳亭的花，開得沒有往年好看了。
於是他悶悶的答：「我對花鳥沒興趣。」

「呵呵，是嗎？」

是嗎？這樣，也好。
回憶不能太多，日子總是要過。
5.
將離、將離，將離而未離。

即使歷經風狂雨驟，故人從來沒有真正走遠。

在寂靜的深夜裡，在寧謐幽微的夢中，有一縷幽香飄散，艷紅的花朵從足邊燃燒至天際，彷彿額上撫著冰涼的手，而一雙水眸，似近似遠地閃爍。

黑衣沉沉地睡著，唇邊的笑容動人心魄，猶似孩子般純真與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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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1樓發表於: 2008-02-02 09: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哇喔~~~~

第一次看到這種文，大大的描寫好細膩><

看完，真覺得黑衣好可愛><
權妃也變得更令人疼惜~~~~~(最愛那句"刀痕和吻痕或許都是愛的印記"哪!!)

黑衣的純真，權妃的落寞，妖后、誅天的情愛糾葛，寫的令人感觸許多......

→感動~~

(文筆

~~~~~)

大大加油><

曾說江湖不使人憔悴，冷眼觀望紅塵滿日潮，一日拋身戰火蔓，千古風流人物，莫笑世浪濤花盡英雄，終歸天地塵埃，揮袖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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