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02 【袭吞/吞袭】匪石（2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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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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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1-02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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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2 【袭吞/吞袭】匪石（2F完结）

袭灭天来&吞佛童子
其实应该是师徒cb，有莲吞提及，但都没啥感情要素，有没有箭头自由心证吧

[ 此帖被raynight在2023-01-15 23:0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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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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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1-02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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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袭灭天来问：“你当真没有动摇过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吞佛童子正站在一旁低头研究苦境地图，这份他早已了然于胸的地图。闻言，他微微偏头，发现袭灭天来的眼神沉静晦暗，一寸寸端详他侧脸。魔窟内光线昏暗，袭灭天来双眼周围的黥纹便显得格外艳丽。两人视线相碰，吞佛童子轻声叹息：“魔者，这样的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是么？”不着痕迹地，袭灭天来将他的目光移到地图上，“我不记得。”

台阶近在眼前，吞佛童子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应该顺着袭灭天来的视线看向地图，一起讨论接下来的作战方针。但在此刻，不知为何，他心念一动，说：“魔者，你可以怀疑我。”

于是袭灭天来转头，眼神影影绰绰，再度停留在他的脸上。两人对视，在彼此的眼中看见同样苍白瘦削的脸，如同镜中倒影。静默刹那而过，袭灭天来忽地心神一松，放下那点微不足道却挥之不去的戒备，说：“无妨。”

没有必要。袭灭天来这样想。

袭灭天来初入魔界，魔佛同体之身，天生双极，十三条锁链钉入脊柱，拉住异度魔龙脊梁之骨。他乃魔界至敌万圣岩最高领导者一步莲华之恶体，这样的出身自然受到众人排斥。彼时袭灭天来站在邪族第二殿王座前，隔着一层纱帘，任由九祸的眼神居高临下，几欲刺穿他的眼睑。

断层之祸迫在眉睫，九祸力排众议留下他。袭灭天来走进六欲天地，已然遇见到自己未来数百年的苦刑。九祸道，你既身怀佛门绝学，如今魔界战神牺牲，后继无人，不如从年轻一辈中挑选合心意者，收之为徒，传道授业，也可打发时间。袭灭天来不语，眼神却在演武场中梭巡。

他当真在人群中相中了未来的徒弟，一个名唤赦生，另一个则叫吞佛。赦生童子乃九祸幼子，天资聪颖，若能成为师徒，也能助他在魔界立足。而吞佛童子年纪稍长，少年老成，眼神平静肃穆，远远望去，竟似颇有佛缘。在这暗无天日的邪族地界，两人隔着大半个演武场对视，已知彼此命运之交汇。然而正如魔佛一线，此约既立，是情是孽，是劫是缘，皆在一念之间。

此后漫长的时光中，袭灭天来身处断层，隔着锁链与鸿沟，向远处的吞佛童子和赦生童子讲佛。他讲佛理，也讲各类奇异的术法，讲他从万圣岩一路徒步走来，沿途所见污秽的人间。赦生童子尚且年幼，勉强算是旁听，大多数时候都一知半解。吞佛童子听在耳中，并不如何言语，只一一记下，即使有不同意见，也甚少出言反驳。他乃天纵之才，修行一日千里，袭灭天来看在眼里，却从未出言称赞。

战神之位空悬已久，等待实非良策，九祸提出将立新战神。长久以来，异度魔界的战神一直是出自银鍠家族的银鍠朱武，众人皆以为这次也不例外，大约不是银鍠黥武就是螣邪郎，即使吞佛童子参与竞争，也仅有寥寥数人放在心上。银鍠黥武孺慕之心甚切，此战压力极大，势在必得。而吞佛童子一如既往，学习、修行，似乎这种种暗流皆与他无关。

比试前夜，袭灭天来照常对吞佛和赦生讲佛。讲罢，他看向吞佛童子，对方神色平静，一副自若模样。袭灭天来问：“你似乎并不紧张。”

吞佛童子回答：“没有必要。”

“你有一颗钢铁一样的心。”袭灭天来闻言道。此心匪石匪席，不可转亦不可卷。“望你保持，切勿动摇。”

他甚少说这样的话。此言真挚，吞佛童子微微动容，遥遥看他，也诚恳点头，说：“我明白。”

次日，吞佛童子战胜银鍠黥武，夺得战神之位。他赢了，风光无限，却并不见如何欣喜。瘦削身影屹立在演武场上，坚若磐石，不可撼动。银鍠黥武倒在不远处，鲜血汩汩流淌，艰难仰头看他。黥武无怨无恨，只责怪自己有负父亲养育教导之恩，心如刀割。吞佛低头，金色眼瞳平静如深渊。那眼神落在黥武身上，竟令他心神一震，产生近乎神佛悲悯的幻觉。怎会如此？电光石火间，银鍠黥武双目刺痛，一颗心如遭火焚，两行鲜血缓缓流下。出于对对手的尊重，吞佛童子上前，向他伸出手臂。

理所应当的，他被对方拒绝。银鍠黥武用银邪支撑起身体，摇摇欲坠，仍顽强地站起来。吞佛童子目送他走下决斗台，在医座的帮助下治疗伤势，鲜血顺着银邪淌落一路。他转身，走向高台上的九祸，至此成为魔界战神。

当夜，吞佛童子照常回到六欲天地，等待袭灭天来讲述今天的内容。袭灭天来见他不喜亦无惧，叹道：“以汝心志之坚定，假以时日，说不定吾也会败在你手里。”

这话如落石投向水面，层层涟漪浮动，寂寂游过吞佛童子的心湖。他动作一顿，抬眸看他。昏暗光线中，袭灭天来脸色苍白，脸上的黥纹格外妖异狰狞。两人对视，吞佛童子首次称呼道：“师尊。”

这呼唤温顺，近似叹息。袭灭天来倏然莞尔，说：“不必如此。”

吞佛童子却摇头：“汝乃吾师，吾今日之荣耀皆拜汝所赐，自当敬汝。”

说罢，他弯腰行礼，姿态恭敬，竟似虔诚。袭灭天来定定看他，一时沉默。吞佛童子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巍然不动，暗红长发垂落，大有非认不可之感。他向来心思难测，此刻难得一片真诚，自然颇为动人。

“师徒尊卑非我所愿，”片刻后，袭灭天来叹息，“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一股无形之力扶着吞佛童子起身，这魔气顺着手臂进入他的身体，在经脉间缓慢游走，治疗其中的伤势。吞佛童子会意，点头道：“我的荣幸。”

吞佛童子乃天赐将才，亦是整个异度魔界的异端。他不属于魔、邪、鬼中任意一族，连戒神老者也不知其从哪里来，过去一片茫茫，未来不可度量。打破银鍠家族的传承夺得战神之位后，吞佛童子无往不利，但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魔是热衷于战争和鲜血的生物，他作为异端身居高位，不服者众，挑战者更是源源不绝。吞佛童子不怕挑衅，但来者如潮水，总有疲惫的时刻。

每当此时，他便独自来到六欲天地，也不多话，依旧静坐修行。袭灭天来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提，只照常给他讲佛。没有人会来这里打扰，因为作为圣佛恶体，袭灭天来才是魔界里最大的异端。

袭灭天来虽长久禁锢在六欲天地，却对魔界动向了若指掌。他明白，吞佛童子越是战功显赫，其人也就越是高处不胜寒。九祸愈发爱重他，更是加剧了这崇高地位背后的危机。吞佛童子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专注眼前的任务，更不可能有背叛之心。也正因此，九祸视他为心腹，亦是坐视旁人对他的孤立和提防。

赦生童子渐渐长大，尝到了力量的甜美，也懂得了失败的耻辱。他向吞佛童子挑战，屡战屡败，越挫越勇，几欲豁命一搏。发现他已心生执念，吞佛童子不再应战，只找借口避开。次数多了，他连借口也不再找，直接拒绝。

察觉自身修为已至瓶颈，赦生童子向袭灭天来讨教，如何才能更进一步。袭灭天来端凝他片刻，回答，有是有，但要看你的决心到何种程度。赦生童子想到师兄，强悍到令人不得不服的吞佛童子，想到如今隐在暗处的魔界和牺牲的父亲，便咬牙：九死不悔。袭灭天来传授他杀僧取业之法，自封功体，大成之前只取僧命。赦生童子受教，从此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与雷狼兽作伴，愈发形单影只。

得知他的决定，吞佛童子并未阻拦，心里却明白，倘若赦生这极端修行之法有个三长两短，泰半是他之过。彼时，银鍠黥武对他尚有心结，螣邪郎自认与他一时瑜亮，说话做事也颇为不善，其余魔将亦多是不得不服，吞佛童子举目四顾，心知友谊恐怕已是无望。他一颗钢铁之心刀枪不入，这种局面并不放在心上，也只有在面对袭灭天来时，偶尔透露只言片语，说出心中真正所想。

在来的路上，吞佛童子和师弟擦肩而过，赦生童子口不能言，用绸缎遮住双眼。吞佛童子来到断层前，依然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袭灭天来道：“你竟也会有心事。”

吞佛童子回答：“大概吧。”

须知此人行动力极强，作风堪称斩钉截铁，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已是难得。袭灭天来轻笑一声，不再多话，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念佛讲经。圆觉不动，明镜非台。吞佛童子沉默地聆听，字字句句记在心上。

讲完，吞佛童子犹未离开。袭灭天来静坐片刻，看出他并无去意，便开了个话头：“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的半身，一步莲华。”

吞佛童子道：“愿闻其详。”

六欲天地暗无天日，终年死寂，不见日光。两人在此坐谈，推心置腹，言语交错的瞬间，竟真不约而同产生知交之感。

当夜，他们长谈良久。讲完一步莲华，袭灭天来问：“都说你是异端，你可知你从哪里来？”

吞佛童子摇头：“当真不知。大约和其他魔将一样，是魔龙孕育而出的吧。”

袭灭天来不语，脑中却回想起初见吞佛童子时，两人距离遥遥，灵光一刹，吞佛似有佛缘。一条魔龙孕育出这样一个魔物，实属怪异。但圣洁如一步莲华竟也能分裂出袭灭天来这样的恶体，相较之下，吞佛童子的诞生便显得合理许多。

这时候两人才明白，除却这一段异端之间的师徒缘分，他们亦颇有相同之处。两人见彼此，如见水波中摇曳的影子。这倒影虽然扭曲，但毕竟是倒影。普天之下，人海茫茫，再找不出这样相似的倒影来。你看他，他看你，都是一滴水和另一滴水。

吞佛童子忽然心有所感，他们大约真的算得上朋友了。不是魔界里其他同生共死的同袍，而是更接近同病相怜的友人。两颗同样诡谲莫测的心会真正靠近吗？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是这样也好，吞佛童子想。在这条路上，总归不会寂寞。

百年时光一倏而逝。吞佛童子从九祸处领命，独自前往苦境，开辟魔界通往苦境的道路。临行前夜，吞佛童子手持朱厌，静立于六欲天地。两人对视，寂寂而语。袭灭天来讲佛，念金刚，念圆觉。虚空本不动，幻从诸觉生。讲罢，袭灭天来道，万望凯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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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1-15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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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吞佛童子初入苦境，与一莲托生狭路相逢。一莲托生说：“魔物，你与我佛有缘。”

继任战神后，吞佛童子首遭滑铁卢。一莲托生与他换剑，用圣器杀诫封印他的魔性，又引出所谓善之人格，取名为一剑封禅。一剑封禅如获新生，一生游走于北域与苦境，寻找自己的“仇敌”吞佛童子，又遇见一莲托生渡化后的魔胎剑邪，至此开启北域双邪传说。

然而大道有序，天命在上，此行是劫非缘。一个人寻找过去，一个人寻找未来，两人在当下相遇，便注定如镜花水月，幻影而已。杀诫圣气散尽，吞佛童子从封印中醒来，只觉恍然。一剑封禅如何，剑雪无名又如何，都只是旁人的故事。

雪落过后，禅声不存。剑雪无名倒在雨中，魔胎之血铺天盖地，异度魔界就此降临。大雨倾盆，吞佛童子的血亦流淌在滂沱雨地，双邪种种，终成梦幻泡影。

吞佛童子回到魔界，又回到断层深处的六欲天地。一别数年，袭灭天来遥遥看他。吞佛童子问，是什么让我变了？袭灭天来却答：我以为你是永远不变的。

袭灭天来道：“汝之佛缘当真不浅。”

而后圣尊者一步莲华出关，魔界生变，吞佛童子遭擒，又开始新的故事。一步莲华有意渡化他，亦知他心志坚定，寻常手段难以撼动。顺应他的要求，一步莲华现出真身，白衣白发，垂目慈悲。吞佛童子脑海中回想起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和袭灭天来长谈，提起眼前这个善之半身。

一步莲华问：“吞佛童子，你执意受苦吗？”

何谓受苦？袭灭天来承受十三根锁链入骨，数百年如一日拉住魔界断层，是受苦吗？赦生童子自封功体，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是受苦吗？银鍠黥武天生残缺，仍旧无怨无悔努力克服修炼，是受苦吗？千钧一发之际，银鍠朱武独挡天威，牺牲自己保全鬼族，是受苦吗？

七佛灭罪真言落下。金色佛光中，吞佛童子心神俱裂，双眼双耳皆流血。匪石之心，匪席之志，今朝烟消云散，俱成往事。记忆散尽之前，他仅有余力念出两个名字，一个是伴他征战多年的朱厌，另一个便是亦师亦友的袭灭天来。

一步莲华带走吞佛童子，像从河流中捡起一块石头，又像抱起一个新生的孩童。

再见到袭灭天来，吞佛童子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但他并不明白这刺痛是从哪里来。有许多混乱的片段浮现在脑海，他看见断崖、锁链，灰白长发的人坐在远处的孤石上，双眼周围刺出诡异的黥纹。吞佛童子问，你是谁？但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我是谁？

身披黑色袈裟的魔者回答：“吾乃是你问心的朋友，袭灭天来。”

闻言，吞佛童子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颗心坚硬如铁。

而后的一切便如河水，飞快地沿着既定的道路流走。吞佛童子的朱厌剑断在了一步莲华的体内，和袭灭天来回到异度魔界。在路上，袭灭天来直言问：“你当真没有动摇过吗？”

吞佛童子抬眸看他。彼时他全无记忆，脑海中仅有在此之前一步莲华向他讲述的生平往事。他转过身去，并不正面回答，只问：“你在试探我吗？”

袭灭天来说：“朋友才敢问真心话。”

有一瞬间，吞佛童子心中生出一种尖锐的荒谬：朋友？

魔界断层接合后，袭灭天来不必再去六欲天地，九祸为他另设宫殿。魔界生存条件恶劣，即使是代理魔君，居住的地方也只能用“魔窟”来形容。袭灭天来在新居所歇下后，吞佛童子反而转头去了六欲天地。全然陌生之地，举目皆非。吞佛童子在曾经的断崖前坐下，任由一些复杂的心绪慢慢散去。他不知道他的动作和从前一模一样。一切归于平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心知来者只可能是那一个，吞佛童子没有回头。

“你在此地作甚，”袭灭天来半是试探半是调侃，“莫非是在怀念往昔？”

吞佛童子反问：“你又为什么来这里？”

“只是突然想到，你可能会回来看看。果然。”

吞佛童子顺着他的话道：“许久不见，当真物是人非。”

他的话语中隐隐带着怅然，袭灭天来不疑有他，只一颗一颗转动指间的佛珠。如今他不必再消耗功体拉起断层，也不必再向吞佛童子和赦生童子讲佛，竟真有世异时移之感。两人一时沉默，袭灭天来忽然说：“赦生竟然战死，真是出乎我之意料。”

赦生，赦生童子。吞佛童子在心底念这个名字，蔓延出几分熟悉。听一步莲华说，赦生童子是他的师弟，死于素还真和叶小钗联手。在他生命垂危之时，吞佛童子曾去救援，却在路上看见流星划过天空。

他说：“为魔界死，便是魔的宿命。”

袭灭天来转头，只见吞佛童子神色宁静，似乎从未话中有话，仍旧是一颗无法动摇的钢铁之心。两人对视，六欲天地光线暗淡，谁也看不清谁的眼睛。袭灭天来看吞佛童子，看见的是几百年未曾改变的往事。而吞佛童子看袭灭天来，看见的竟是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一步莲华，这就是你的残缺、你未尽的罪业吗？这一切尽在你掌握吗？你如何看待你的半身，是遗憾还是怜悯？你的半身又如何看待你，是痛恨还是宿命？

我要如何面对他？我要如何选择你、选择我的命运？你看他、他看你，俱是残缺、俱是不幸。如今站在这个分岔路口，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一步莲华、一步莲华，你当真能信任我吗？

战胜并吸纳一步莲华后，袭灭天来从九祸手里拿到兵权，成为魔界第二殿的代理魔君。黄泉吊命、风流子和玉蟾宫来到他的麾下，吞佛童子依然是他最信任的左右手。

袭灭天来在梦里看见一步莲华，确切地说，是一步莲华的记忆。他看见一步莲华割舍掉他这个红莲恶体后，得证大道，修为突进，一步步成为万圣岩的圣尊者；他看见一步莲华流泪，为苍生、为万民，那眼泪与红尘中的凡人别无二致；他看见六弦之首苍，看见光明、无垢，他看见善法天子。

在记忆的最后，他看见了吞佛童子，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宁静，他低着头眼露茫然，竟真如丧尽记忆。袭灭天来看见一步莲华向吞佛童子伸出手，他们越过裂缝、越过鸿沟。一步莲华问：“分别的日子到来之前，你要与我同行吗？”

梦境戛然而止，袭灭天来睁开眼。寝殿里一片黑暗，犹如无尽的黑洞，将过往吞噬殆尽。袭灭天来起身，任由灰白的长发披散，径直走向吞佛童子的寝室。

察觉到他的靠近，吞佛童子从浅眠中醒来，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袭灭天来在房间外停留片刻，推开门。吞佛童子睁眼看他：“魔者。”

袭灭天来站在房门处，没有进来。

吞佛童子起身，披上外衣，点亮床头的烛台。满屋只有一星摇曳的灯火，忽明忽暗，两个人的脸都藏在这影影绰绰的光线中。吞佛童子问：“可是有什么急事？”

袭灭天来仍旧一言不发，刺满黥纹的苍白面孔若隐若现，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吞佛童子手持烛台靠近他，轻声又问：“魔者？”

袭灭天来抬起手，挥灭那盏灯。室内陷入深沉的黑暗。袭灭天来走进房间，关上门。吞佛童子后退一步。眨眼间，袭灭天来已近在眼前，两人几乎贴面而立，同样冰冷的呼吸碰撞在一起。一秒，两秒，三秒。袭灭天来清楚地听见眼前人的心跳，一声，一声，平静而规律，几乎不曾动乱分毫。

吞佛童子忽然叹息道：“魔者。”

屋内针落可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两人仍在对视，一动不动，如同磐石。袭灭天来双目暗红，犹如深渊，注视着吞佛童子冰冷的金色瞳孔。吞佛童子兀自不动，做出坦然自若的模样，任由袭灭天来的目光长久地、长久地穿透自己的身体。袭灭天来凝视他，眼神锋利如刀，一寸寸切开吞佛童子的皮肉与骨骼。他切割吞佛童子，如同拆解一副机械、把钢铁投进熔炉中、将关节拼接在骨架上。

袭灭天来忽然伸手，握起一束吞佛童子垂落的红发。这长发看似灼热如火，实则触手生寒，犹如其人。袭灭天来垂眸，看见红色发丝和自己灰白的长发若有若无地触碰交缠。只是一瞬，红发便从指间滑落，消失无踪。他的目光又转回到吞佛童子的脸上，发现他同样低头注视着他的掌心。

两人再度对视。在吞佛童子无波无澜的眼瞳中，袭灭天来看见自己的神色柔和下来，眉眼间有明显动容。他抬手，像是要扼住吞佛童子的咽喉，但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片刻的停留漫长得如同一甲子光阴逝去，袭灭天来转身离开，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等他走远后，一滴冷汗从吞佛童子的脸侧划过，重重地砸在石板地面上。

深切的疲惫蔓延开来，吞佛童子再度躺下，久久无法入眠。他来到天魔像前，一步莲华的双眼镶嵌在高处，那目光居高临下，温柔地落在他身上。一步莲华的眼神是如此柔软，如此安宁，让他的心慢慢恢复平静，好像回到万圣岩，回到菩提天池的莲华禅座上。吞佛童子回想起戒神宝典所记载的自己的前半生，似乎常常停留在六欲天地，伴在袭灭天来身边。那便是这样的感觉吗？

吞佛童子低头，看见天魔之池的池水摇曳，将一切人或物体的倒影扭曲。他看见一步莲华的双眼同样倒映在这水面，那眼瞳暗红如血，亦刺痛吞佛童子的双眼。他和一步莲华扭曲的倒影对视，竟觉得自己看见了袭灭天来。

袭灭天来带领魔界进攻苦境中原，各有胜负，战况胶着。九祸虽将兵权交给他，却并不完全信任，他在魔界的处境也算不上好。袭灭天来不得不算计，步步为营，与各方势力缠斗，不断消耗自己的力量。他曾有过真正的宏图大业，却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

节节败退时，袭灭天来也曾怀疑过，魔界里是否有叛徒。不可避免地，他将目光落在吞佛童子的身上。吞佛童子似乎仍是吞佛童子，他利用宵帮他治疗伤势，又以一敌三为他守关。他要杀谁，吞佛童子就杀谁，从无二话。他不能容忍宵的存在，吞佛童子竟也能从善如流地听他的话，替他杀了这个自己颇为欣赏的人。吞佛童子心机深沉，连一步莲华也败在他手中。他的心坚硬如铁。

某一次任务结束，吞佛童子负伤归来，半只手被烈毒灼伤，深可见骨。袭灭天来便轻轻握住他的手掌，缓慢地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彼时其他战将也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袭灭天来一边为他治伤，一边若有若无地将指尖搭在伤口最严重的地方。吞佛童子感觉到他故意带来的疼痛，并没有拿开自己的手。

袭灭天来内忧外患，吞佛童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是这魔界的异端，是不属于魔、邪、鬼任何一族的另类，但他不仅一路扶摇直上，且多年来深受九祸信赖，多的是同僚想看他高楼崩塌。袭灭天来知道，黄泉吊命和风流子都对他颇有微词，但并不出言阻止，甚至是乐见其成。吞佛童子越是被众人孤立，便越是靠近袭灭天来。唯有异端才能容忍异端，唯有另类才能理解另类。纵使吞佛童子的可疑之处越来越多，他依然是袭灭天来唯一真正信任的人。

作战间隙，两人共同讨论对策和方针。袭灭天来叹道：“果然，知我者莫如你。你始终明白我的心思。”

吞佛童子回答：“我也是魔，只有魔才能了解魔。”

“是啊，”袭灭天来抬眸看他，“所以你的心思，在我面前又能隐瞒几分呢？”

闻言，吞佛童子面色不动，转头与他对视。他正想说点什么，袭灭天来就淡淡地岔开话题。

袭灭天来几乎是整个魔界里最了解他的人，自然也最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哪怕那异常微乎其微，堪称天衣无缝。袭灭天来并非从未怀疑，他步步试探、句句敲打，却每每忍不住放下戒备。他信任他太久了，他陪伴他也太久了。数百年的师徒之情、朋友之谊，当真这么容易撼动吗？

两人交谈完毕，吞佛童子离开魔窟，出发执行任务，和从前没有丝毫不同。袭灭天来看着吞佛童子离去的背影，又一次选择了相信。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几不可察的疼痛，一时只觉怅然。一个异端要怎样排斥另一个异端？一滴水要怎样怀疑另一滴水？人非草木，魔又岂会无情？

袭灭天来隐隐预感到，自己会为这种习惯性的信任付出代价。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代价会来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的沉重和巨大。

和六祸苍龙、千流影、无名三人缠斗后，袭灭天来负伤而走，又踩进吞佛童子的陷阱。当他看见吞佛童子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欣慰：我真以为你已战死。

七佛灭罪降魔阵拔地而起，气势撼天。吞佛童子手持朱厌，剑尖向他：指教了。

身负重伤，袭灭天来猝不及防，愤然道：“原来魔界的叛徒真的是你。”

吞佛童子却答：“我只是你与一步莲华之战的叛徒罢了。”

袭灭天来心中巨震，新伤旧患同时爆发，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走向末路。他仰天大笑：“吞佛童子，你聪明一世，竟也糊涂一时！”

吞佛童子不语，霎时已是滚滚火焰燎原。而后莲花绽放，一步莲华的元灵从阵中走出，白衣白发，垂目慈悲。他眉目柔软，面似春风，一双眼却血红凌厉，宛如修罗。袭灭天来看见他，从前种种卷土重来，旧恨如滔天之浪，一颗心天崩地裂。他看见一步莲华和吞佛童子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而后吞佛童子挥剑向他，用的竟是佛门的招式。

袭灭天来只觉疼痛难言。这些熟悉的、属于他最痛恨的一步莲华的术法，竟由他一手教出的吞佛童子使出。眼前一佛一魔，一个占据了他的怨恨，一个占据了他的信任。袭灭天来回忆起无数往事，回忆起他是如何和一步莲华同生共体、又如何被一步莲华割舍而出，回忆起他如何从万圣岩逃脱、跋涉至异度魔界，又如何拉起断层、遇见吞佛。无数人活着，无数人死去，无数人来来往往。最后的回忆停留在六欲天地，袭灭天来十三根锁链入骨，而吞佛童子站在断崖处，听他讲佛。

数百年，数百年，谁也看不清谁的眼睛，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两颗同样诡谲莫测的心会真正靠近吗？这流水一样的时间，流水一样的轮回与生死。但是，但是，唯有你，唯有你是河流中亘古不变的磐石。你缘何背叛你的同类？缘何背叛你在水中扭曲的影子？

袭灭天来问：“吞佛童子，吾友，吾徒，你真要助佛为孽吗？”

而后的回答已无意义，是也好，不是也罢，一切已成定局。朱厌剑刺入从前一步莲华体内的断剑处，这盘棋终于走到终点。红色的死，金色的生。一步莲华握住袭灭天来的手叹息道：“我的半身，你何必再挣扎？须知你是我，我也是你。你我是袭灭天来，也是一步莲华。”

七佛灭罪光芒大作。袭灭天来满头灰白长发飞舞，仰天狂笑，原来自己真是天地不存、佛魔不容的幻相。佛魔不容、当真是佛魔不容！

袭灭天来的身影消散在天地间，回归为一步莲华。一步莲华恢复平静，垂目慈悲。他向吞佛童子走去，两人交谈。如今他天命已尽，业障也回归自身，将再世涅槃。而吞佛童子则世事未尽，还有着漫长的世间道。

一步莲华嘱托他：“人身证佛，魔身也能证佛。你是佛是魔，皆在一念之间。切记。”

吞佛童子垂眸，脸上犹有血迹，诚恳回答道：“我明白。”

心知他心志坚定，一步莲华不再多言。他明白，吞佛童子之心匪石匪席，不可转亦不可卷。劫缘俱散，一步莲华消失在金色的佛光中，渐渐远去。吞佛童子低头告别：“圣尊者，请了。”

他目送一步莲华，也目送袭灭天来。再见。再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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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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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1.02 【袭吞/吞袭】匪石（2F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