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03 【劍龍】白鳥（首樓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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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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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樓主發表於: 2023-01-03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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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3 【劍龍】白鳥（首樓完結）

       舊文存檔，也當攢經驗了

       夜間風涼，竹葉颯颯作響。疏樓龍宿擱下筆，對面的竹林裡現出一個背著劍的和尚身影。
       他心裡一凜。
       說起來，疏樓龍宿已經有十五年沒見過他了。

       那年龍宿才八歲。家塾的先生放課剛走，他平時從不亂跑，偏那天鬼使神差地想溜出去玩。他摸到後院，剛打開鎖，就見一個陌生和尚站在院牆外面。
       和尚年輕秀氣，神情本嚴肅端莊，卻背了柄劍。龍宿一出來，便睜開細長的眼，向他點一點頭。
       龍宿不怕生，他關上院門，仰著臉問他是誰，從哪裡來，要不要用齋飯。
       和尚說齋飯不用，我這裡有件東西給你，有句話也給你。
       龍宿心生疑惑，怕是哪裡來的騙子，搭在門環上的手一直沒鬆開。
       和尚仿佛看出他緊張，龍宿，你不必怕。明日你家有客，我不耽擱，只需一刻便好。
       名字和事實接連被他說中，龍宿在石階上站定，好奇地看他。
       和尚唱了一聲佛號，緩緩向他走來。
       你雖生身儒門，卻與三教皆有緣。我佛慈悲，善渡有緣人。
       龍宿被這話鎮住，和尚走出樹影，他才看見劍鞘被鎖住，隱約反射著柔光。
       他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朗聲問道，你要給我的，就是這句話嗎？
       和尚說是。他在龍宿面前攤開掌心，一隻小小的白鳥翩然飛起，落在龍宿肩膀。
       龍宿垂了眼睛看，那鳥兒生得乾淨，紅爪紅喙白羽灰眼睛，靈秀得很。
       和尚說這白鳥給你，它會活十幾年，直到你遇見一個願意轉贈的人。你把鳥給他，無論想做何事，他都會助你一臂之力。
       龍宿心中歡喜，問他這鳥要如何養。
       一切隨心。此物不可以常理度之。

       他後來便真的一直養著。沒有用鳥籠，只為它做了個棲息的架子，擺上食物和水。他們之間仿佛有種福至心靈的默契，龍宿知道它離不開自己，也許會飛出去，總有回到身邊的一天。
       他漸漸長大，白鳥卻不跟著他一起長大；鳥兒還是原來的樣子，精力充沛，從未生病。儒門天下的人選擇性忽略了白鳥的時間靜止，或許他們認為，少主只是對白色的鳥情有獨鍾，早已不是同一只了，只是每一隻都長得差不多而已。龍宿樂得放任別人這麼想，總歸和尚說過，此物不可以常理度之。
       他無意中培養出規律無法解釋的事物，鳥與他親密卻不過分親昵，白鳥羽毛蓬鬆，剛好可以被他捧在掌心。禽類的體溫比人高，他會覺得手中捧著一團白色的火，柔軟又灼熱。他溫書的時候它陪著他，他出行的時候它跟著他，不一定是在視線範圍內，但是關鍵時刻一抬眼就能看到。這鳥的靈性使它成為龍宿文人氣息中一個活潑的點綴，在無數深夜裡為他帶來靈感。
       ——沒錯，就是靈感，積攢了龍宿不為人知的叛逆，只在獨處時一點點爆發。他的先生們大多學識淵博又傳統得不可理喻，每一個都對他進行的小小工程嗤之以鼻。好在龍宿不需要他們如何認可，他向來會把自己想做的事一做到底。他們沒有支持也不鼓勵他收集散落民間的傳聞，所以他默默地這樣做了。許多素不相識的人願意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他，龍宿從不追究這故事的真實性，也許他們就是自己故事的主角，以另一種方式保存下來的人生，總要好過無人知曉。

       此時他在亭中記錄的，正是一段新的故事。竹林中的和尚轉過身來，龍宿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還是他該感謝那帶來靈感的白鳥？

       施主，近來可好。
       龍宿看著他，和尚的面容仍舊俊秀，和記憶中的樣子相差無幾。這讓龍宿懷疑他們的存在是否真實。他的白鳥安安靜靜停靠，和尚止步于亭子外，這情景的小小院落，似乎已變成一個隱秘的方外世界；他也仿佛從未長大，時間靜止、迅速倒流，如一條湧動的河將他帶回多年之前。

       龍宿問他，大師，你要收回它了嗎？
       和尚搖頭。
       收回它的人不是我。我今日來，只為提醒。
       龍宿肅然，斂衣起身，向和尚道謝。
       和尚向他揮一揮手，不必謝我，你終將與道門一脈結緣。
       龍宿再要問，那和尚又像融在了月色裡，很快消失不見。他一步踏出亭外，說話的工夫，墨蹟已經幹了。書冊壓在鎮紙下麵，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他這個故事與往日不同，並非單純記錄，而是有所創造。故事裡也確實有一位道長，龍宿給他的道長起名字叫劍子仙跡。劍子仙跡特立獨行，並不過分執著于修道，而更醉心于武。他身負名喚古塵的青銅劍雲遊四海，見過許多有趣的人，解決過許多棘手的事。他耿直而不失圓融，嚴肅下藏著幽默，袖風不染，天下無雙，世間尚無人能使他古塵出鞘。
       這本來是卷很簡單的故事，幾行一段便能交代前因後果，寥寥幾筆就可豐富人物形象。但此夜過後，龍宿把自己和白鳥關在閣樓上奮筆疾書，總覺得一兩卷遠遠不夠，劍子的故事應該更多些、再多些。
       龍宿寫了整整七天七夜，白鳥便陪了他七天七夜。他寫劍子本有一位好友，後來因種種分歧走向決裂；他寫劍子一顆赤誠之心，置身世外卻免不了入世，往往落得一身傷病，多虧前赴後繼的醫者臨時趕來救場；他寫劍子于紅葉山莊結下孽緣，一時心軟換來得寸進尺，總也斬不斷；他寫劍子無數次力挽狂瀾，可世間眾人終歸要死，他推翻了腦海中許多種預設，遲遲不肯下筆，最後寫了許多種，揉成細小的紙團，要白鳥來叼。
       白鳥與他相處多年，似已心意相通。它很快從桌上銜起一個，放在龍宿掌心。它灰色的眼睛裡充滿平靜，細長的喙啄得龍宿有些癢。
       龍宿慢慢展開，白紙黑字被揉皺了，字跡扭曲得不像自己。這是他最初預設的結局，也是他最不想接受的結局。他寫劍子調查南域懸案，還未成行，舊傷已然爆發。他新交的朋友變作喪屍前來索命，他死在真相門前，死在南域的風雨裡，高大城牆轟然崩塌，海嘯鋪天蓋地，淹沒他的劍、他的白衣，和他曾經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這時龍宿意識到，他過於沉迷這個故事和這個角色了，他寫到自己愛上了他，明明自己才是寫出故事的造世主，可故事反過來變成他患得患失的負擔。他惶恐地合上書，最後幾頁仍然空白。白鳥圍著他一圈圈飛，似乎和他一樣不安。
       龍宿終於決定把結局寫下去。
       他再拿起筆時，空白的書頁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張黃符。龍宿撕開那張符，洶湧的海水鋪天蓋地自符中冒出來，湧上書桌，又湧上亭台。他的道長自漩渦中心向他伸出手，風吹得他鬢角散亂。
       劍子溫和地看著他，龍宿，你還不把白鳥給我嗎。
       龍宿愣住，舌頭一時打結，差點忘記吹口哨。白鳥在他催促下飛向劍子，沒入他白色道袍的領口。
       劍子手中拂塵畫了個圈，一道光自白鳥消失之處飛出，化成鶴的形狀。鶴馱起劍子，劍子拉上龍宿，鶴的翅膀阻隔海水，帶他們飛離符咒，飛離閣樓，飛向更遙遠的地方了。

       掠過一朵雲時龍宿問道，劍子，你是那只白鳥嗎？
       劍子沒有回答。
       他張開手臂抱住龍宿，在不會有人看到的高空吻他。
       龍宿仿佛被他吻醒了，那結局並非預設，而是真實記憶。他為救重傷瀕死沉眠南海之濱的劍子重入輪回，劍子精魂化身白鳥，陪他重新度過漫長歲月。他無師自通的愛好只為找到南域所在，而在此之前，劍子終於痊癒。
現在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他們將乘在鶴背上，實現許久之前的諾言，直奔海外仙山而去。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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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3 【劍龍】白鳥（首樓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