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8 【风月，雁俏】瓶间美人五.十分钟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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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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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樓主發表於: 2018-08-08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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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 【风月，雁俏】瓶间美人五.十分钟告别

1.略有雁默，不适者慎入

2.军长表示累了，并不想受理此次案件，因此不得已我们请到了军长手下第一得力助手风逍遥协助调查。

风哥哥：不得已哈哈哈哈哈哈……债见.jpg

[ 此帖被qiduan在2018-08-26 02:1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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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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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1樓發表於: 2018-08-08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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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8 【风月，雁俏】瓶间美人一

一. 瓶中裸尸

墨府家主被发现横死在自家府上，这事儿前几天才传出，不免引得一群人奔走相告上蹿下跳。

风逍遥本意是不想淌这浑水的，无奈身不由已。

事情解释起来还比较复杂。这个战乱的年代，普通人想混吃等死都成问题，也许今日以前过着抽大烟逛窑子的逍遥生活，明日飞机大炮一扔下来就能让满城的人落得家破人亡。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活着不想靠运气就只能靠自己。

风逍遥运气好，跟了个靠谱的老大。铁骕求衣是南方几个城市的军阀头子，麾下兵多将广，每天提着礼物想巴结的人排成队，但军长偏偏看上一个风逍遥。

很多人投以嫉妒和不解的目光，这种好吃懒做、目无纪律、嗜酒如命的流氓，凭哪点？

风逍遥表示委屈：我真有这么糟？

不过风逍遥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坦荡。别人说他好，他高兴一下，说他不好，他郁闷一下，完了继续该干啥干啥，所以这回提上辞呈说真的跟外界评论一点也不沾边。铁骕求衣接到辞呈后一点也没有显露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先表示理解，随后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早有预备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只信封一把钥匙，扔在跟前的红木长桌上。

“治疗失魂症最好的医生，信封里是他的资料和地址——这钥匙是我在津北准备的一幢房子，虽然不大，给你们两个人住也够了，我想病人宜静，所以买的比较偏僻，要是不满意，可以卖了重新再买。津北不是我的地盘，不过也还有几个人驻在那边，我已经知会他照应，到了那边，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风逍遥一言不发地抓起信封，把钥匙揣进兜里。

铁骕求衣同样一言不发，看他揣好钥匙拿好信封，才说：“最后吃个饭？”

“不了，喝口酒吧。”

他从腰间摘下酒葫芦丢给铁骕求衣，身手敏捷的军长一把接住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口，将酒葫芦丢还给兄弟，风逍遥接回来，壶中剩下大半，他一口气喝个见底。

风逍遥还有个好处，酒量奇好，杀遍酒桌无敌手。

一抹嘴，把空葫芦用塞子塞好，挂回腰间，拿着信封转身朝铁骕求衣摆了摆手。

从军政楼出来，北风胡乱地吹，吹得头发都糊了眼睛，楼下站岗的兵士都裹着厚厚的毛呢大衣，身板挺得笔直，鼻子冻得通红。天气正是最冷的时候。

南方尚且如此寒冷，不知到了津北城会被冻成什么狗样。都说北方寒风似刀，那种冷是犹如无数把小刀刺进肉里，贴着骨头一寸寸地剔，想想都有点心惊肉跳。

他不担心自己，就是有点担心阿月。说实话阿月的身体不算弱，但无奈身量不大，落在风逍遥眼里更是娇小，想想将这副娇躯扔进北方那如山如潮的寒风里，那就是一副林妹妹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画面啊，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他心情攥紧。

风逍遥脚步沉重。

阿月大名无情葬月，小名飞溟，是他“青梅竹马”的“兄弟”，因战祸离乱，分别多年，风逍遥只当他是死了，一年前手下人说抓了个疯子，他还不甚在意，后来认出是阿月时恨不能以死谢罪。

那人不复记忆中幼嫩的形象，长成了七尺的男儿，却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连整个人都是痴痴傻傻的，他蹲在牢里啃馒头，囚衣穿在他身上敞风的像是件袍子。

最令风逍遥接受不了的是，阿月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但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嘴里还塞着馒头，拽着他不断地叫大哥大哥……

周围人都嫌弃他，可怜风逍遥莫名其妙摊上一个疯子亲戚。但风逍遥不嫌他疯，反而如获至宝，自那以后就发誓起再不丢手，要疯一起疯，要死一起死得了。

他还在铁骕求衣手下做事，但日复一日的心神不宁，打打杀杀也力不从心。

从前孑然一身，跟着军长出生入死都不皱一下眉头，然而一旦心里有了精贵的人，连带着自己的命也精贵起来。拖家带口的人是不适合打打杀杀的。

必须有所取舍。于是他就做了这样的取舍。

他脚步沉重，却不犹豫。

从南城坐火车到津北，一天时间就到了。果然如铁骕求衣所说，已经有人早早地在火车站等着接他。

那人自我介绍说叫穷千秋，生得短小，却很精悍，戴着羊毛大帽子，裹着水獭皮大衣，跟头矮熊似的，见到风逍遥就相见恨晚般拉着他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不外乎军长从前如何照顾自己心怀感激，如今不在不能伺候军长左右实在遗憾，这次叼着机会将来必定替军长好好照应风逍遥先生。

风逍遥站在寒风里听他充满感情地追忆过去、惋惜现在、展望未来，心里早已生出几分不耐烦。见他似有滔滔不绝的趋势，连忙制止了他回忆昔日与军长并肩血战水霞湾，“我竟然都不知道老大和千秋兄弟有过这么惊心动魄的经历……但真是不好意思，瞧我这脑子糊涂的，火车上忘了吃饭，这会儿肚子饿得直叫，不瞒你我这耳朵听你说话都是嗡嗡的。”

穷千秋一拍脑门，“我才是糊涂！光顾着说话，来来，风先生，您是贵客，不敢怠慢，车上请，咱们营里给先生接风洗尘，吃喝管够！”他侧身让出路来，让风逍遥和无情葬月坐进汽车后座，自己则坐到副驾驶，命令司机开车朝营里去。

穷千秋就是铁骕求衣驻在津北的一个营，手下有六百来号人，也就是铁骕求衣口中的“几个人”，在津北这片颇是吃得开，当然其中大多是做给“军长”的面子。

看得出来穷千秋的确很热情也很用心，接风酒席过后派司机开汽车载他们去到了铁骕求衣准备的那幢房子里。

等他见到了铁骕求衣所谓的“偏僻”，由不得他不咋舌，一座花园二楼小洋房，坐落在西泞区，津北有名的富人街，家家户户非富即贵。不过就四周静谧宁和的氛围来看……多少还是可以称得偏僻。

他先下了车，小跑着来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才小心地将阿月扶出来。

怕阿月受寒，在火车上他就给人从头到脚套的严严实实，手套帽子围巾大衣毛皮长靴一应俱全，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来，颇是好奇地盯着两人的新家张望。风逍遥始终牵着他，不是爱不释手，而是怕他突然疯起来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

但阿月今天很乖，从下火车就安安静静地任他牵着，没有闹也没有跑，在酒席上也是规规矩矩地捏着筷子小口小口地吃。风逍遥想着，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过，忍不住隔着貂毛帽子摸他的头，笑着说：“我们今天搬新家啦，月喜欢这个新家吗？”

疯子是自有一个天地的，别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有时候却又突然灵光乍现的仿佛能够与之沟通。此刻无情葬月听了风逍遥的话，扭头盯着他，指着小洋房，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房子，房子。”

风逍遥笑了笑，点头答应，“嗯，房子，我们的家。”

这一天司机将他们送到家时已经天黑，这个时候登门拜访是不适宜的。且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因此风逍遥也并不很急。是今后长期居住的地方，家就要有家的样子，花了一天时间打点新家，虽然铁骕求衣已将家具、日用品什么的都准备齐全，不过风逍遥还是逛了一天的百货大楼，买了许多东西。

第三天他才带着阿月上门去拜访铁骕求衣信封里介绍的那个老医生。老医生已经退休了，住在一座真正偏僻的小庭院里，他看了无情葬月的情况，说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治愈的，风逍遥早有准备，老医生又问他是要住下治疗还是定时接送，风逍遥扭头看了看蹲在水杯面前一脸仿佛研究宇宙真理的无情葬月，无奈地苦笑着说，还是接送吧，我也舍不得他啊。

穷千秋本来给他派了个司机，但被风逍遥坚决地婉拒，没办法，退而求次地一定要风逍遥至少收下车子，否则他没有办法和军长交代，风逍遥无奈其何，又思想今后接送阿月的确需要一件代步的工具，便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老医生问诊，并不需要每天都去，有时几天不去，有时去了几日不归。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周，风逍遥以为这就是他的日常了。于是他开始琢磨着找个什么事情来做，补贴家用，他在军队里攒下的钱不多，不够两人坐吃山空的。但既要方便照顾阿月又要工作的话，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能想到的似乎都很麻烦。

他这边考虑着忙不迭规避麻烦，这边麻烦就悄无声息地找上他了。

——墨府那桩人命案子。

如果风逍遥知道这件事后来会愈演愈烈到那样的地步，他是宁死也不沾手的。

但穷千秋一脸哭丧来找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拜托，无论他怎么推辞都被当做耳旁风，最终在行伍里以老好人著称的风逍遥愣是没有抵住攻势，从了他。

其实除了穷千秋的拜托，还有一个让风逍遥无法拒绝的原因。本来，人死在租界里，是归巡捕房管的事，但津北的巡捕嘛，秉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也不得罪的原则，料想是查不出什么的，这年头死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事关重大就重大在这件事传出第二天，那边南城就发来了军长的电报。

仿佛是很有点渊源，军长表现得甚是关心。字里行间措辞还比较客气，说是让营长在需要的时候给巡捕房帮帮忙，但营长从头到尾读下来感觉那话说的就是“查不到水落石出你就自个儿提头来见”。

穷千秋么，带兵可以，查案略嫌计拙。而之所以找上风逍遥，乃因风逍遥与铁骕求衣同样，在从军之前，都是巡捕出身。

营长提着礼物来敲门，那阵仗仿佛就是你不答应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在事态发展至这一步之前，风逍遥提前牺牲自己挽回了局面。

军长的忙不能不帮。

风逍遥凄凉地想，怎么交了辞呈却感觉意义不大呢？

/

墨府是做漆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久远以前。

漆器是门冷行。圈子小，水很深。和玉器古玩之类还不一样的是，玉器的话，即使不懂行，还是从不缺大批的人趋之若鹜附庸风雅，器物不挑主子，因为原料就很贵，制作再不好，那也是贵的。古玩也大体不差。但漆器的话，说穿了就是木头、颜料和大漆，木头可以很劣质、颜料可以很劣质，大漆同样可以很劣质，但要再贵重，也的确贵重不到哪里去，因此看一件漆器是价值连城还是贱品劣货，凭的全是艺人手上功夫。

艺人要分三六九等，看客同样可分三六九等，不缺人痴迷了一辈子，临到头还没摸到哪怕一点漆器的真韵。

但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招牌。虚虚实实的器物不好懂不要紧，数一数二的招牌还不好懂么？

墨府就是漆器的招牌。

墨府出去的，哪怕是根细比竹筷的簪子，都能价比黄金。

这回死的，就是墨府这任的家主，默苍离。

默苍离，四十六岁，无妻无子，膝下只有一双徒儿，大的那个，几年前自立门户，卷铺盖到南方营生去了，小的那个，入门还不到两年。

但现在不是为墨府操心未来的时候。

默苍离死在自家一只巨大的红色漆瓶里，全身赤裸，双手握住一把匕首，插在腹部，失血而死。被发现时，尸体以蹲卧的姿势坐在瓶身之内，鲜血溅满了内侧瓶壁，默苍离的整个下半身都被他自己的血浸得猩红。

巡捕房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赶来勘察了现场，当时定下的结论是自杀。

也就是说，默苍离自己一丝不挂地爬进瓶子里坐好，并用匕首刺入自己的腹部，等着血流干后断气。

巡捕房的结论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之后查验尸体，尸体周身除了腹部的刀伤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致命伤。

但这个结论很快遭到了一个老巡捕的质疑。人在大量失血时必定挣扎，临死前一定是四肢乱挣表情扭曲。但默苍离死的太平静，他闭着双眼，仿佛只是沉入梦乡。

基于老巡捕的推论无法轻易反驳，巡捕房不得不考虑推翻自杀的结论，但若是将此案定为他杀，又似乎缺少完成现场的条件。

那只瓶子有一人多高，瓶肚硕大，瓶口却略显窄小，是默苍离身量适宜，才得以勉强通过，换个身形稍微壮硕的成年人连挤都很难挤进去，更不谈将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放入瓶中，还将其摆成双手握刀插入肚腹的姿势。且查验瓶身内侧血迹的轨迹，抛除将尸体移出瓶外时所造成的新鲜痕迹，的确可以判断血液是在默苍离进入瓶内后喷溅所致。

可如此一来，自杀不成，他杀也不成。

穷千秋没辙了，只好哭着来求风逍遥。

风逍遥一脸纠结地听他说完，与营长一般无二地感到没辙。

不过他渐渐收敛之前不耐的心情，开始觉得这件案子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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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樓發表於: 2018-08-11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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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8 【风月，雁俏】瓶间美人一.瓶中裸尸

二. 墨府小二爷

风逍遥醒来时，天才蒙蒙亮。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虽然如今脱离行伍，没必要如从前那样时刻神经紧绷枕戈待旦，但习惯就是习惯，无论头天睡得多晚，次日晨时间一到，脑子就像自带闹钟一样叮铃铃跳个不停。

惯然地伸手往身旁一摸，一摸不要紧，但摸了个空，登时吓得他翻身而起，惊出一身冷汗。他是昨晚太累睡得太死么，竟然连阿月是什么时候起身的都没察觉。

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下床的时候被被子一跘，埋头就栽个大跟头。

风逍遥摔得浑身痛，还磕了下巴，几乎疼得失去知觉，眼冒金星地挣扎起身，一抬头就被阿月一张大脸挤满视线。阿月往后撤，衣裳凌乱地坐在地上，见他摔得狼狈，好像觉得好玩，吃吃地笑个不停。

风逍遥盯着他瞧了半晌，从哭笑不得到随他一起笑了，爬起来，也顾不上揉一揉跌痛的地方，把阿月从地上抱到床上，他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浑身冰冰凉凉的。

无情葬月一直紧紧盯着他，任风逍遥将他塞进被窝里，盖好被子，在风逍遥即将起身的时候，突然从被子下伸出手，一把拽住了风逍遥的袖子。

“亲亲！”

风逍遥勾唇轻笑，重新在床沿坐下，俯身在他额头盖章似的吻了一下，摸了摸他的额头，“睡吧。”

阿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乖巧地补起回笼觉。

临出门前，风逍遥不下十遍地叮嘱阿月好好在家等他回来，阿月一个劲地点头说好，风逍遥得到了若干的保证，心里却仍然没有一处踏实。最后他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处门窗，没有关严的一律关闭严实，从外面锁上了大门。

随着锁扣啪嗒一声，冰冷的扣紧，他心情跌落到了极点。但低落归低落，随后他便开始考虑是否需要雇个人来照顾阿月，至少在他不在的时候能看着阿月不出什么意外。但阿月情况特殊，对不知根底的陌生人，风逍遥还真不敢随随便便将阿月教给外人照顾。

穷千秋坐车来接他，引他上了后座，他心事无限，一路上低垂着眼沉默不语。别看穷千秋是个军旅粗人，竟然一矢中的地猜中了风逍遥的心事，自告奋勇地提议让他派个人来照顾无情葬月。风逍遥闻言略皱了眉头，他既然已经决定远离那些杀伐之事，自然也不希望和此道中人过多的扯上关系。若非此次情非得已，他不会答应穷千秋来帮这个忙。但他听着，笑着点点头并不回答，倒也没有立刻拒绝。

/

巡捕房里。

由于默苍离死亡已经超过三天，尸体已经让墨府的人领回去入殓封棺。没能亲眼验过尸体多少让风逍遥略感失望，他让当时在现场勘察的人一个个的仔细描述当时的情况，一边翻阅验尸报告。根据巡捕们的口述和手里的报告，那伤口的确是一刀致命，尸体其他部分也很干净，找不到任何伤痕，连处旧伤也没有。死亡时间在报案的头一晚，也就是说默苍离死在半夜，第二天就有人发现了尸体。

风逍遥听到这里，抬起头，刚张了嘴准备说话，却忽然顿住了。

风逍遥这个人向来没什么拘束的，为了图方便，那些巡捕绕着他在长桌前站成一个半圈，眼下明明谈论着尸体，他却注意到有一些人神情怪异，那种怪异，几乎有些下流和猥亵，仿佛还沉浸在某种幻想中难以自拔。

风逍遥觉得头皮发麻，逮住那几个人，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结果这些个人，个个摇头晃脑，如梦初醒似的连连摆手说没什么。

他心里存了疑，不再继续追问。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一个巡捕回答：“是墨府的二爷，也是二爷让人来报的案。”

“什么时候？”

“大概早上五点左右，当时只有几个人值夜。”那巡捕说着还不忘强调一下他们的敬业，“一接到报案，立即就召集兄弟们前往现场了。”

“五点……”风逍遥咀嚼着这个时间，一般人这个时候还在会周公吧。

无论如何，现场是必须去看的。昨天穷千秋已经让人与墨府约了时间，今天中午直接坐车过去。在车上，穷千秋说，现在墨府刚刚死了老爷，小二爷既要忙丧事，又要忙生意，若不提前约个时间，几乎很难见到人。

风逍遥点头表示理解，“我听说，墨府是有个大少爷的，怎么，师尊死了，这个大少爷没有回来帮把手？”

穷千秋低头翻着笔记本，笔记本上凌乱地用钢笔写着密密麻麻难以分辨的“草书”——看来为了完成军长的交代，营长没有少做工作：“这大少爷自从几年前……六年前搬出墨府，自北渡南，听说在那边做生意生活，两家没什么往来。”

风逍遥插嘴问：“断绝关系了？为什么？”

穷千秋继续翻着笔记，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清楚。说起来这大少爷还是墨家老爷自小带大的，说是徒弟还不如说是养子，默苍离当时就他这么一个徒弟。”

风逍遥幽幽说：“听起来有怨啊。”

穷千秋闻言倏地扭头，倒把风逍遥看得一怔。“你是说……”营长自认为敏锐地捕捉了风先生的弦外之音，自顾自地有了推测，但随即显出茫然的神色：“不可能啊，默苍离死的时候，墨家大爷可隔着十万八千里，有心也无力呀。”

“不，我什么都没说……”

“不管怎么说，先记下来。”穷千秋显然没听他的，掏出胸前口袋里的钢笔，埋头把刚才的猜想写在笔记本上。他写完，继续方才的话题，说到了大徒弟，他便接着说：“这墨家二爷是前年拜在默苍离门下的，这还两年都不到就死了师父，也是倒霉，可要真说倒霉……”

他忽然住口，把手罩在嘴巴前面，凑近了风逍遥低声说：“墨家老爷死的突然，一句遗言也没有交代，大爷又早就已经自逐门户，如今这墨府的家业，就只有这小二爷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说这话全属八卦别无恶心，风逍遥倒是听得意味深长，有那么一会儿不言语，只是漫漫看着车头前面，突然问：“你见过这个墨家二爷了？”

“见过了！”

营长突然激动，风逍遥扭头，见他一扫之前的严肃持重，那神情几乎可称得上神采飞扬。他晃着头，十分感慨地说：“哎呀，这个小二爷是个好人呀。我说风先生，人家是做生意的斯文人，一会儿见面的时候，您得注意一点，别粗手粗脚地吓到人家。”

风逍遥心里说咱俩到底谁看起来更粗手粗脚，一边硬是把那句“你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给咽回肚子里。

不过穷千秋的态度倒是让他稍感意外，虽然相处时日不久，但这营长是个什么脾性他倒是摸得一清二楚，凭持着军长的圣光，即使隔了大半座江山，营长依然能够感到与有荣焉，自视高人一等，看人的眼光也随之更高。到现在他也没听穷千秋夸过几个人、陪过几次小心。

汽车沿着街道开了小半个小时，这条街是片甚是繁华的商贸街道，沿路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各式各样富丽堂皇的商店酒馆，行人多得让车速不得不降得很低。

但风逍遥也不着急，饶有兴趣地打量车窗外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

汽车仍然乌龟似的缓慢腾挪，前方逐渐出现一座民宅吸引了他的视线。在这条满世界洋车洋楼的摩登街道上，那方古色古香的老宅门面就显得颇是出彩。格局与设计固然考究，但却并不奢华辉煌，古朴沉重的黑色主调，似乎将它与整个浮华世界一分为二，进入其间便仿佛进入了不属于这世间任何一处的未知领域。

风逍遥抬头，见门额上提着“墨府”二字。

压下心中的荒诞感触，随穷千秋下了车。

一进门，迎上来一个身穿靛色长衫、面貌斯文的男人，脸上带着亲切而不唐突的微笑，身形挺拔修长，剑眉朗目，颇是文质彬彬——文质彬彬的生意人。风逍遥这个人，对生意人有意无意总是有那么点距离感的。他自觉性情较直，而这些人脑子太弯，不说人话、不交人心，道不同不相为谋，交陪不来。

他否定了这个人是墨府二爷的可能，据穷千秋说小二爷“很是年轻”，而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不惑之年。果然来人迎上前自介说是墨府掌柜，恰到好处地寒暄了几句，便侧身在前引二人往里走。

墨府从外看不出来，进入其中后才体会内中深宅大院，长廊曲径牵连着，一院套一院的，仿佛迷宫一般。有时走过房间外的走廊，风逍遥好奇地向内张望。这些房间倒也全都大开门户，布置得很是精巧雅致，每个房间的格局皆不一而足。

斯文掌柜引在前头，见他流连张望，便笑着说：“风先生有兴趣的话，不妨进去看看。”

风逍遥摆摆手说不了。

墨府的经营方式是自产自销，这整个偌大前院都是墨府的门面，其间摆放起来犹如寻常家苑，但每一件器物拆开来，小到烛台镇纸、大到桌椅床柜，都有一个价格。既是给客人挑选的商品，自然每个角落缝隙都日日有人精心维护得纤尘不染。以墨府的品质，这里的物件，任意一件带回去，都是足可炫耀的珍品，但风逍遥从窗外冷眼旁观着，觉得这些精美到无可挑剔的器物统统堆放一起，反而莫名地生出一股子冷冷的不真实感。

掌柜带着他们，数不清走过了多少庭院花园，眼前草木郁郁的，终于隐约现出了几座零落分布的洋式建筑来。

中式庭院的景色渐渐淡了，只是一个转角的功夫，一行人便好似倏然穿越到了西式的花园里。正当是严冬的时节，却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的花香。

停在一处木香低垂如帷幔的花廊前，掌柜让二人稍候，自己则走进花廊内。透过倾堕层叠的木香藤蔓，风逍遥隐约望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掌柜走到他跟前，弯下腰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掌柜便重新出来，向两人一笑，“我们二爷请两位这边来。”

风逍遥点点头，跟随掌柜其后，忽闻耳边一声异响，他与掌柜纷纷回头，居然见穷千秋惶乱中绊了个趔趄，见两人回头看他，很是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傻笑两声，脸上还浮上两团诡异的红晕。

风逍遥心里惊恐地道你这见的哪里是报案人分明是心上人啊！

半郁闷半好奇，风逍遥回过头朝着那人走过去。

那边一身白衣的小二爷已经站了起来迎接他们。

风逍遥在他三米外站住了。墨府小二爷，俏如来，站在小巧的玻璃圆桌旁面向他们微笑着。他穿了一身玉白色的长衫，肤色也像是白玉雕琢的，晶莹通透中隐隐地渗着一股子冷意。但风逍遥一对上他的双眼，一切刹那间就变了，那双瞳子色泽浅淡，活像是两潭不可测度的春水，生生将所有冷意化开了去，恍然间又仿佛是水里的倒影，整个人都是飘渺易碎的。

他浑身上下都冷冷清清凉凉白白，唯独双唇嫣红得很，让他看起来有了那么点人气儿，也有了那么点媚气。

许是见对面两人都没有反应，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风逍遥跟前，伸出一只手，笑道：“风逍遥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风逍遥愣愣的跟他握手，低头去看那只玉琢似的手，没敢使上一点力气，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一用力就能将这只手捏碎了。

越过风逍遥，俏如来向紧随其后的穷千秋点头致意，笑着说道：“营长，又见面了。”

穷千秋还是摸着后脑勺傻笑，连连迎合，“是啊是啊哈哈哈哈哈……”

俏如来向圆桌旁的两张座椅伸手示意，“请坐。”说着笑意残余的眼角目光似乎向风逍遥这边飘了一飘，风逍遥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都没发觉俏如来是何时抽回了手，本来有一句“小二爷客气了”卡在喉咙里，方才愣住了一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等回过神来已经错过了说这话的时机，便只能沉默着一言不发，颇有点给人刻板冷漠的错觉。

圆桌旁烤着火炉，倒不觉得很冷，不久后老仆人端来两杯咖啡。风逍遥坐下来，喝口热气腾腾的咖啡，这才感觉找回了自己。他眼神四下扫过，桌上倒扣着一本没听过名字的小说，看来方才俏如来在等他们时正在读这本书。

风逍遥放下咖啡，照例对死者和遗属进行了一番吊唁与慰问，很快便切入正题。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我听说二爷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左右，怎么那个时候二爷还没睡吗，还是早起呀？”

“五点也不算什么。”俏如来说，“我晚上是不睡的。”

风逍遥听得意外，“你不睡觉？不休息？”

俏如来似有些讶然地失笑，却又像点水的蜻蜓似的很快散去，“怎么可能不休息，我又不是铁打的人，挑空暇时候打个瞌睡也就是了。”他说着，双手合十放在颊边，歪头做出一个瞌睡的动作，微微笑着，居然很是有些俏皮。

风逍遥看得一愣，不禁错开视线，却也越发奇怪，“是有什么缘故吗？”

俏如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一来是因为师尊夜里总是睡不好，时常半夜惊醒，醒了之后就很难再入睡，不免有些头疼难受的，我不放心让下人照顾他。二来……”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说起，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霓裳有时也会在夜里哭闹不休，旁人安抚不下她。”

“霓裳？”风逍遥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一边扭头去看穷千秋，穷千秋也是一脸茫然的，是没有听过的名字。

俏如来解释说：“是我师兄的妹妹。”

“你师兄不是……”

俏如来说道：“似乎是当初师兄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霓裳，霓裳一直跟师尊住在一起。”他说着忽然停下，似乎记忆拉回了那天清晨，脸上的笑意消散，从风逍遥脸上错开目光，双眼低垂着轻轻闭了，又睁开，摇了摇头说：“其实，当天第一个发现师尊尸体的并不是我。”

风逍遥听他说到这里，心有所感，“难道是霓裳小姐？”

俏如来倏然抬起头，那双浅色的眸子迎向风逍遥，“或许，霓裳是唯一的……见到了当晚究竟发生何事。”

风逍遥一激动，险些打翻了咖啡杯，“你说她看见了默苍离的死亡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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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8-08-18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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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8 【风月，雁俏】瓶间美人二.墨府小二爷

三. 红色漆瓶

风逍遥坐在玻璃圆桌前，木然地喝着咖啡。上一刻他有多么狂喜，这一刻就有多么惆怅。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啊。

小二爷上一句告诉他有人见到了默苍离的死亡过程，下一句就补充道这证人是个失魂症病人。他惆怅之余，还惊讶了一下，这年头疯子已经这么司空见惯了吗，俯拾皆是呀。

忍不住暗地自嘲了一声。

他提出想看一看默苍离死亡的现场，俏如来歉意地说现场已经清理了。

“没关系。”他当然没妄想死亡现场至今还被保留。

“这边请。”

俏如来领着风逍遥进了屋，穷千秋跟随其后。方才在室外待久了倒是不觉得如何寒冷，如今一进入室内，才突然意识到外头是真的冷。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进门一瞬间，风逍遥就认出了默苍离一定是死在那里——那只瓶子，红色的漆瓶，就被摆放在一楼的大厅里——惊心动魄的艺术品，足可傲视一切地向所有人炫耀，当然要被供奉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忍不住走近了，仔细端详，漆瓶通体以红色为底，逸散开华美的花纹图案，金箔堆就的祥云之间，半掩半露地描绘着一缕仕女的身姿，那画上女子面貌绝丽、体态妖娆，少见地穿戴着一玄赤相间的服饰。风逍遥不是此道中人，鉴赏过的仕女图数量有限，但还从未见过衣着黑色为底的仕女。他努力想要辨认出画中女子的朝代，却从服饰和笔触间却看不分明，又不像是飞天。

他方才走过墨府前院，见识到那些精致华美的工艺，以为已经是匠人匠心的登峰造极，然而此刻面对眼前的庞大器物，那些价比黄金的物件刹那间都只能沦为胭脂俗粉凡间死物。

这只漆瓶是活生生的！铺底的红色是流动的，祥云在飘荡，衣袂在飞舞，那女子的身态五官，在呼吸！

穷千秋自然是已经见过了的，故而并没有风逍遥那么惊异。他看风逍遥站在瓶子前面摸着下巴端详良久，又绕着转了几圈，始终不言不语，忍不住上前一步询问：“风先生，你看出什么了吗？”

风逍遥这才回神一般，退后一步，似要整体地欣赏一下这件绝美的工艺，转头向俏如来感叹道：“小二爷，我叹为观止啊。”

俏如来谦逊地笑了，没有言答。

穷千秋又走进一步，发出追问：“您看出了什么？”

风逍遥这才扭头回答他，“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只漆瓶太绝了。”眼看着一心系在案情上的穷千秋面露失望，他没忘来此的目的，收敛了多余的心情，转向俏如来，“令师就是死在这只瓶子里？”

俏如来垂眼点了点头，“是。”

风逍遥在现场周围走走看看、敲敲碰碰，时而蹲下站起，一边问：“话说这瓶子是从哪儿来的？是买来的吗？还是，祖上传下来的？”

俏如来摇了摇头，“是师尊自己做的。”

风逍遥很惊讶，随即做出痛心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你师尊死的有点可惜了。”他可惜了没一会儿，抱着胳膊敲了敲手肘，“按理无论杀人还是自杀，目的都是求死而已，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不必要的，所以也可以说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有它存在的特殊目的——不出于求死的目的。如果默苍离只是为了自杀，或者凶手只是为了取他的性命，根本没有必要布置得这么复杂，默先生进入瓶身而死的现场，就像是，”他顿了顿，“某种仪式一样。”

俏如来露出关切的神情，“先生是说，师尊的死，是别有所图吗？”

风逍遥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关于这个死法，小二爷可有什么想法？或者，听过什么类似的说法吗？令师生前有没有表现过，与此有关的一些言语举动？”

俏如来垂下双目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有。”

风逍遥颇显忧虑，他有许多问题，千头万绪，却又不能倒豆子一股脑地统统倒出来，思量片刻后，他问俏如来，“这么大个瓶子，做起来很费功夫吧？”

俏如来说：“没有半年是做不出来的，而且，半年还是快的。”

风逍遥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么成本高昂的制作，也不会是心血来潮说做就做，这瓶子是什么时候做的？是为了什么？”

俏如来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只瓶子就已经摆在这里了，听家里年长的下人说，已经放了很多年。”他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是不是该说，“其实，一定要说有什么反常的话，对这只瓶子……我认为师尊生前，是有些避讳的。”

风逍遥眼睛发亮，“怎么说？”

“我跟随师尊学艺，遇到不懂的问题总是会问他，手边遇到的漆器，来历、技法，只要我问了，师尊不会藏私，都会跟我说，可唯独当初我问到这只瓶子时，他的回答却很敷衍，我觉得师尊似乎不太想回答，就没有再问过。”

穷千秋始终在一旁飞快地记笔记。俏如来说完，抬头见风逍遥用一种略显幽怨的眼神看他，似乎在责备“你怎么不坚持问一问呢”。风逍遥走上前，试着推了推瓶身，纹丝不动。

他转头问穷千秋，“勘察现场的时候，这附近有什么桌椅板凳之类能借力的东西吗？”

“没有。”

俏如来在旁回答说：“瓶子是实木实漆，以一个人的力量不容易扳动。”

之后又断断续续地问了一些，但都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发现。

似乎从死亡现场难以再有所突破，于是俏如来继续带风逍遥与穷千秋查看默苍离的工作室、书房和卧室。走近工作室，还不待推门，三人便被笼罩在一股特别的气味中，那是大漆散发的气味，少量的漆和干透的漆都不会有味道，唯有当大量的、液态的漆聚拢在一起，才会散发出这种可令人察觉的气味，那是一种有些清冽的香气。天然漆的气味太淡，不容易察觉，然而一旦达到阈值，便会令人难忘。

工作室很宽敞，但堆得很满，拥促而不凌乱，色盘、毛笔、角铲、木板等等，以及各种各样的巧夺天工的成品，棋盘、古琴、木枕、瓶罐……大大小小的物品被整齐划一地摆放在规矩的位置，天光从四面落地的玻璃窗外透入，整个房间明亮透彻。在这一室之间，满目精美绝伦的成物与杂乱零碎的工具间错堆放，犹如看见一群华裳丽饰的绝色美人与蓬头垢面的乞丐同室起舞，有种令人错乱的感觉。

长桌上甚至还有一副画到一半、未及完成的画，是一幅等身菩萨像，只来得及印了稿子，铺了小半的底色。风逍遥站在桌旁对这副夭折的漆画凝视了片刻，心里漫上一股子悲伤。只是从线条勾勒的底稿中，就已能看出菩萨的慈悲眉目，及至完成的那一日，它会成为令人顶礼膜拜的珍品吧，可如今它永远不可能被完成了。

他刚作如此惋惜的想法，却听俏如来在一旁说，这幅画像是某将军为当地名寺拖默苍离定制的，原定明年七月完工。小二爷颇为忧虑地叹息，自己技艺尚不比师尊，恐怕到时候难以完成。风逍遥听闻这话，才突然恍然地意识到俏如来拜在默苍离门下，本质上不就是为了学习和传承么？

他心里还是悬着大厅那只瓶子，转头问：“像那只红色瓶子那样的，二爷能做吗？”

俏如来惭愧地摇了摇头。

“那大少爷能做吗？”

俏如来神情略显迷惘，却仍是摇了摇头。

随后，在默苍离的卧室，有用的发现半点没有，倒是床边的一个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扫遍默苍离的房间，别的照片没有，只有这一张而已。

照片里还不是默苍离自己。

而是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很是姣好可爱，抱着一辆玩具车，笑得没心没肺。

“这是……”风逍遥拿起相框，想看个仔细。

俏如来说：“是我师兄。”

“哦。”默苍离养大了大徒弟，有他的照片也不奇怪。风逍遥放下相框，抬起头，“你师尊自己就没有照片吗？”

“师尊从来不拍照……不过他有一张画像留下。”俏如来说着，拉开窗边立柜最上面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卷白纸，看来当初画的时候很随意，事后却被保存地很好。俏如来递给他，“这也是我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风逍遥接过来展开画卷。

他听说的默苍离，年过不惑，体弱多病，匠人匠心，便已在心里勾勒出一个瘦削修长、病容憔悴、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形象。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还是很难勾勒出默苍离是个什么样的人。

默苍离画了一辈子的画，而他自己仿佛也是一副画。只能是一幅画——风逍遥想象不出，若是这画中的人能言能动，会是怎样的奇异情景。他就像他手下那些无可挑剔的器物一样，透着飘渺冷漠的不真实感。风逍遥几乎想要转头问俏如来一句：你师尊真的存在过吗？

他竟然就这么生生错过了这个人，永远的错过了。默苍离活着的时候，他不知其人，默苍离尸体在外时，他不涉其案，如今他一接手，尸体已经叫墨府的人领走入殓。倒还没有下葬，停在灵堂，但他总不能说我好奇你师尊啥样你把棺材撬开让我瞧瞧。

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风逍遥只能更加仔细地端详这幅画。

这幅画里的默苍离甚为温柔。所有的线条、所有的色彩，充分的传达了作画之人的心情，作画者仿佛用尽他的一腔悲悯和怜爱，化作丝丝缕缕，编簇了这张幻梦一样的人影，或许忠实地记录了事实，或许只是脑中的臆想。

他想起巡捕房里那群人诡异的神情，似乎忽然有点明白了。

视线下移，风逍遥在画纸的右下角看到了署名：“戊辰应钟，上官鸿信”。

/

从默苍离的卧房出来，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下人上了三杯热茶，风逍遥喝了两口，预谋已久地提出想见见霓裳。

俏如来微笑着点头，对他的要求并不感到意外，转头对候在一旁的下人吩咐，去叫小姐过来。

坐着等候，一边喝茶，风逍遥不常喝茶，认不出来，但却觉很是清香渗体，不由得端着杯子多喝了两口。正喝着，眼前浮现出默苍离的那幅画像，心里微微一动，他转向俏如来，“那个，丧事，大少爷会回来吗？”

俏如来点了点头，轻声说：“自然会，虽然多年失和，但毕竟是养育有恩的师尊。”穷千秋闻言，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情同父子嘛，哪有死了都不管的。”

俏如来却顿了一顿，似乎自觉这些话由自己来说不太妥当，便转了话题另道，“师尊出事的当日，我便已让人通知了师兄，师兄说有些生意处理起来会耽搁几日，这会儿算算时间，明天就能回来了。”

风逍遥心里想这是哪门子情同父子啊，人都死了，还管生意，“那我明天再来。”说着又喝一口茶，问，“据说二人六年前断绝关系，你知道是为什么原因吗？”

俏如来摇头，“也许问问家里那些年岁较久的下人会知道吧。”

风逍遥有点意外，“你没有问过？”

被这么问，小二爷低下头望向手里捧着的茶杯，脸上浮上些无奈的笑意，“我感觉随意打听这些不太好，所以一直没问。”

风逍遥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失笑，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连忙收敛了笑意道歉。

“没关系。”俏如来说，他把杯子搁到茶几上，望向风逍遥说道，“事实上，虽然说是断绝，但也不是完全不往来。师兄一年里总有那么一两次会回来的，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这个风逍遥倒是没有听说，“所以关系也不是那么糟糕？”

俏如来迟疑了一下，“要说不糟……”他忽然叹了一声，“往年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来月到除夕，师尊就会给师兄发电报，催他回来过年了，但师兄不是推说没有时间就是生意太忙，师尊总得催上好几次，他才会答应。可每回催着师兄回来，师尊却又和他说不上两句话就会被他气晕过去，醒来之后，两个人再也不说一句话。每次都是这样。”

风逍遥听得叹为观止，想了半晌想不出说什么话才算妥当，最后只好说：“你这个师兄……也挺能耐的。”

俏如来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微微笑了笑，但终究形不成像样的笑容，仍是愁容满面的，“其实不能全怪师兄，师尊身体不好，稍微有点气血不畅就会晕厥吐血，平日里我们与他说话，一定是轻声细语的，在楼里楼外，整日听不到什么大的声音。”

风逍遥闻言皱了皱眉头，“默先生是患着什么病吗？”

见风逍遥茶杯将尽，俏如来提着茶壶给他添满，随后也给穷千秋添上，放下茶壶后，他坐回原处，低声说：“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也没有，只是虚弱的很，几乎只能靠吃药和营养针维持现状。我听下人们说，原本有叔叔照看时，师尊还要稍微好些，可近几年却越来越不济了。”

风逍遥应声：“你指的是……”

他说到一半，方才被俏如来打发去请小姐的下人回来了。风逍遥扭头，就见到了霓裳。

他想起方才在默苍离卧室里看见的那张男孩照片。虽然男女有别，但霓裳眉眼之间的灵韵与那张照片上的男孩别无二致，果然是兄妹俩啊，他心里默默的想。俏如来让霓裳坐到他的身边，那关切的动作风逍遥是熟悉的，为了防止病人出其不意的举动，却总被旁人误会是有多么爱不释手。她衣着长裙，墨发及腰，不说话、不闹腾时，文静娴雅的，是个上等的美人。

许是有俏如来从旁安抚的缘故，霓裳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自始至终不看人、也不听人说话，自顾自地喃喃着一些不成条理的词语句子，任凭风逍遥招数用尽也无法将她的兴趣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原本已经有所预料，所以遭遇这种对待，风逍遥也并不意外。要是失魂症能够这么轻易的交流沟通的话，他早就拉着阿月倾诉自己满腔的……

他迟疑了。满腔的什么呢？

愧意？爱意？

意识到自己办案中走神，风逍遥连忙收敛心神，不去看霓裳——看到霓裳会让他忍不住联想到阿月，满心情绪难以克制，于是他转向了俏如来，俏如来原本垂眸瞧着霓裳，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风逍遥说：“方才你说的，可是冥医？”

巡捕房收集了默苍离的主要人际关系，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详细调查。事实上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时，风逍遥大感惊讶。

他在南城，不曾听说过默苍离，却听说过冥医。津北城中声名远扬的名医，他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传言那一手银针出神入化，起死人肉白骨。然而除此之外，尚有更深一层的渊源。当年铁骕求衣的军队经历血战，被困在一处死地里进退不得，铁骕求衣自己更是重伤濒死，四只蹄子被人砍断三只，只剩下一只胳膊还能端得起药碗，但有碗无药，荒无人烟的困地中只有一群伤兵残将，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就是切断了唯一的生路。于是那时偶然路过的冥医，犹如是天神下凡。他救了军长的性命，还替军中的伤兵治了伤。

那时铁骕求衣很诚心诚意地向他道谢，许诺日后定当重重酬谢，但这位傲娇的医生却显得很不耐烦，“明知道现在世道离乱，有没有日后尚且难说，还说什么重谢，要么现在给钱，要么谢你自个儿命大。”

俏如来听他话里掩饰不住些许翻涌的情绪，却想不通为何一提冥医会让他如此激动，不解地问：“风先生认识叔叔吗？”

“一面之缘。”风逍遥把被子放回茶几上，“我能见见他吗？”

俏如来闻言，却略显迟疑，“能，但是……”

风逍遥微微前倾着身子，“怎么，为难吗？”

俏如来摇头说：“见他倒是不难，只是……”他抬头看向风逍遥，“如果风先生是想从叔叔哪里询问什么，恐怕只能失望而归。叔叔卧病在床，长年的神志昏沉，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能够清醒。”

风逍遥听得一愣，忧虑伤感什么的先不提，反而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像是蚂蚁虫群一样，麻酥酥地从脚底窜到头顶，心里茫茫然地想，怎么这墨府上下，一群人，死的死，疯的疯，病的病，就没个正常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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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4樓發表於: 2018-08-20 00: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四. 上官鸿信

冥医的住所在距离墨府只有二十分钟的一条小巷里，高大茂盛的老树将这条街掩映得宛如城市中的一片森林，若逢盛夏时，空气间都会徜徉着绿色的湿意。汽车从墨府的后门开出来，风逍遥这才发现原来在洋房花园这边也开了一扇大门，相比古宅正门外那条繁荣热闹的商贸街道，后门的这条街才更像是身处住宅区，街上冷清寂静，两旁沿路种满梧桐，不过眼下绿叶凋零，唯有枝干嶙峋。

接待他们的是个圆头圆脸的少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起来，就有股伶俐机巧的劲儿。他见到俏如来，很是热乎亲近，待见风逍遥，却有些警惕模样。俏如来向他介绍了风逍遥的身份与来意，他点点头，引二人——穷千秋没有跟来，仿佛是军中记挂着什么事情，两相权衡后，他拍拍风逍遥说一切交给你了便溜之大吉，本来他对办案就是没有兴趣的，鞍前马后只为完成任务，如今这个任务光荣地转移到了风逍遥的身上，他当然轻松了——进入客厅小坐，为两人泡了茶。

少年名叫修儒，是冥医近年所收的学徒，然而拜师没过多久，师父就躺了，小学徒无依无靠，便留了下来近旁医治照料。风逍遥当时听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俏如来，这种际遇与小二爷还真是不谋而合，难怪修儒亲近他，也许还有一点同病相怜的情分。

“昨天下午师尊的精神还不错，清醒了有半个小时，还同我说了几句话，傍晚发起烧来，吃了药就一直昏睡，到现在也没有醒。”

俏如来问：“烧退了吗？”

修儒摇了摇头。

风逍遥从旁听他们交流，感觉自己插不上嘴，两人一来二去，听起来冥医的状态并不很好，但两人却不见很焦急的模样，像是对这种状况已经习以为常。

修儒转向风逍遥，年纪轻轻的，表情却一本正经，很是严肃，“师尊虽然睡着，但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如果你想让他回答你什么，这是不成的。而且你不要吵他，师尊禁不得吵闹。”

风逍遥点头。

看得出来修儒并不欢迎他的到来。但他一定也得知了默苍离的死讯，了解风逍遥在为默苍离的死因进行调查，才不得不配合。

面对小医生崩的紧紧的脸蛋，风逍遥觉得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轻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今天不是作为一个巡捕来查案，而是作为一个曾经蒙恩的故人来看望他。你的师尊医德高彰，救过我的性命，我比谁都希望他好。”

小医生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意外，但是没有细问，神情倒是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起身引两人向内走去，一边轻声道：“这边来。”

冥医的病房单独在一幢房子里。宅子里有一些下人，但来往间几乎听不到声音，来到病房左右愈发安静，走在木质的走廊间，只听到三个人轻微细碎的脚步声。

如果说之前，风逍遥得知冥医卧病在床时只是痛惜，此刻亲眼目睹了冥医本人，他几乎是惊恐了。

与冥医相遇是在八年前，那时冥医三十又几，正是壮年，意气风发。可如今他躺在病床上，骨瘦嶙峋，奄奄一息——这不是让风逍遥最惊讶的，让他不敢置信的是，仅仅相隔八年的时间，眼前的冥医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俨然是个年过古稀的年迈老人。

可他只有四十岁啊！

就算告诉他这个人不是冥医而是冥医的老父亲，他都相信。

他几乎木然地转向比他矮上了一截的修儒，语不成句，“这……怎么回事？”

修儒扭头瞪了他一眼，似乎嫌他说话太吵。修儒开口，那声音轻得仿佛只能吹动气流，“三年之间……从师尊病倒以后，只是三年之间，就成了这样了。”他本来是正经严肃的神情，说到这话却像是勾起了他的伤感，两边眉毛一塌，就低头抹起泪来，哭着哭着，越发不可收拾，终于渐渐忍不住啜泣出声，还怕扰了师尊，快步跑着绝尘而去，留下病房门前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俏如来勉强苦笑，向风逍遥轻声说：“我也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了，真抱歉，风先生。”

风逍遥摇了摇头表示无碍，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神思恍惚地出了冥医家，依照先前与穷千秋的约定，俏如来派车将风逍遥送回了西泞区的小楼，小楼自然是门窗紧闭，像是一座铁牢将人困缚其中。他想到当年冥医鄙夷铁骕求衣的话，这个离乱的年代，的确是说不上什么日后的，没有未来的年代。

/

经过一夜的修整，风逍遥重新精神焕发。

昨日被俏如来带着“参观”了墨府、“拜访”了冥医，然而非但没有拨开云雾见青天，反而将更大的谜团拖出水面，将真相拉入了更深的泥沼。

默苍离仍然死因未明，至今为止连个嫌疑人都找不到。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现在他认为默苍离自杀的可能性不大。

默苍离与人约定了明年七月的合作，据俏如来所言，这个合作于今年十月签下，那就是说在三个月前，默苍离还计划了明年七月的事情。如果说三个月太长，变数还太大，那昨日在工作室观察了工作台，盛漆的色盘里还有被油纸封得严丝合缝的色漆，几种颜色与菩萨身上正在铺底的颜色一模一样，分量不少，呈现半干的状态，证明了至少在死前的几日里，默苍离还调好了颜色预备作画，总不见得是临死前为俏如来准备的。

巡捕奉命调查相关人员，然而虽有收获对默苍离个性上的颇多微词，可作为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诸位老板却一致地表示了认同，想找出一个结仇的冤家都没有。

但另一边，在对默苍离的师门调查上反倒陷入僵局。原因是其中不少人牵涉甚广，甚至自身本就牵扯着许多过往的疑案悬案，要硬着头皮往下挖，会惹得津北城里不少大人物不愉快。还有下落不明的，行踪不定，却又有线索显示在不久前才与默苍离有过接触。

风逍遥当时听到这里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们不是做漆艺的？不是老实本分的手艺人吗，这都是一群什么幺蛾子！

巡捕们望而却步，风逍遥不好赶鸭子上架，只好亲自上。穷千秋自然不肯放他一人身临险境，随行其后。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不得不感叹铁骕求衣当真圣光普照，即使相隔大半个江山依然鞭长可及，许多人都愿意给一个面子——但这越发让他觉得自己的辞呈递了跟没递一样……难怪老大放他离开时放得那么痛快，跟个没事人一样，根本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吧！

风逍遥腹诽着，心里隐隐不快，但轻得像是飞鸟临水一掠而过，只来得及留下些许转瞬即逝的涟漪。

奔波了一天毫无结果，除了身心俱疲以外别无所获。

回到家里，整理信息，洗了个澡，天已近黑。楼里安安静静，不闻一点声响。今晨他将阿月送到了老医生那里，要两天后才能去接他回来。

他点一根烟，烟草刺激着倦怠的神经，走到二楼的走廊向下望，在西泞区，这绝不算一座宽敞的房子，但如今这楼上楼下墙壁隔板曲折层叠，一个个房间或开或闭，漆黑的，明亮的，百般繁华，却只有他孑然一身。阿月在时，他面对一个无法交流的疯子，从来不觉得这是两个人的相伴相守，并且心惊胆战永无宁日，可当阿月不在，才觉得原来在与不在仍是天差地别。

他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似乎多愁善感了起来。也许是见过了冥医的变故。

吸完那根烟，他驱车出门，目的地，墨府。

今天是墨府大少爷回来的日子。

/

他是从僻静街道的后门进入墨府。还未入夜，但天色昏暗，洋楼花园里点亮灯火，人影闪动，反而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人气。

门房看见他，一脸的惊讶，风逍遥也自知这会儿不是上门拜访的时间。门房在前引路，一边回头对他说：“白天一直不见您来，二爷还说您今天是不来了的。”

将风逍遥领入一楼客厅，让人端上热茶，便去请二爷。

“您先坐坐。”

门房走后，大厅里一片寂静，就连方才奉茶的下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冬天里天色黑得极早，他不过是从楼外走进楼内的功夫，太阳就仿佛收敛了最后一丝光亮，彻底地沉入深海。

他扭头向屋里望，墨府公馆里每个角落都是灯火通明的，吊灯、壁灯、台灯，甚至是复古的烛台，散落的安放在这幢楼房中的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房间，黑暗似乎被完全吞噬了。

但是没有人，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为了防止寒风侵袭室内，大门紧紧关闭，他可以从玻璃窗户看见窗外的藤蔓和树枝，被风吹得瑟瑟发颤，但是那种沙沙的树鸣声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那门房是不是已经去了很久？还是其实刚去不久？

他知道他该坐在沙发上等小二爷出现，但心里没来由的焦躁。

那只高大的红色漆瓶，仍然摆放在昨天的位置。

就算是坐在这里，遥遥相望，风逍遥也能清晰地看见那瓶身上，祥云间身姿曼妙的女子，她的黑红裙裾、柳叶眉梢，仿佛正脱离着瓶身的束缚漂浮而来。

她似乎比昨天更美了。

谁能想象不久前她曾拥抱过一具溅满鲜血的艳尸？

不知不觉的，风逍遥又站在了漆瓶跟前。

瓶身比他更高，他需要仰头才能纳入瓶子的全貌。

有异响。

起初听到声响，风逍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四周太安静了，反而发生错乱。

但第二声响起，他确信声音是从漆瓶内部发出的。

轻微的，缓慢的，带着一种木然的质地——像是有人从瓶身内用指甲抠磨瓶壁的声音。

风逍遥全身僵硬，心想自己该退后，但脚步一动也难动。

瓶子依旧安安静静地伫立原地，全然看不出任何异状——但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始终不肯默然停止。

指甲声音缓慢地移动，针刺般的清晰扎着大脑皮层，逐渐地从瓶底、到瓶肚，接近瓶颈。

风逍遥脑中空白，两眼发直，死死地盯紧瓶口——

先出来的是一只手，手里捏着一瓶酒，接着是一个头。

瓶子里爬出一个人。

这个人似乎没有想到瓶子前面会站着另一个人，爬到一半，瞧见风逍遥，一时愣住了，连攀爬的动作也停下来。

风逍遥也愣住了。

头顶的灯光照射，在那张脸上烙下厚重的阴影，灯光是温暖的，映在他的面上却毫无温度，如器物般的，昨日走过墨府门面时，那般无可挑剔却冷漠遥远的不真实感，再次漫上在风逍遥的心头，笼罩着不肯消散。

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确定眼前所见是人还是某种东西。

但很快风逍遥的不确定就得到解答——那人脸上浮现了唯有人才会有的神情，一种相当不耐烦的神情。他的目光只在风逍遥脸上停留了一瞬的时间，随即拧着眉毛转开了脸，提高声音。

“俏如来——”

方才不见人影的小二爷此时应声而来，缓缓从一侧内门走出来。

“怎么了，师兄？”

他瞪着俏如来，抬了抬下巴示意风逍遥，“这谁？”

待俏如来看清他动作，吃了一惊，几乎顾不上回答问题，快步上来，想要接他却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模样，“你怎么钻进去的？快下来——这位是南城铁骕求衣军长左右的兵长风逍遥，风先生——你快下来吧！”

俏如来把“铁骕求衣”四个字咬的极重，无奈师兄与他心无灵犀，兼之被酒精肆意践踏的大脑显然不能接受任何暗示，风逍遥见他爬出瓶口跳下来，摇摇欲坠犹如玉山将崩，伸出手要接住他，却被他很不得人心地一把挥开。

“走开。”

不负众望的摔倒在地，踉跄着爬起来，把想要扶他的俏如来也推开，酒瓶倒是攥得很稳。

俏如来与风逍遥只能跟随其后。

俏如来解释，“风先生受托来调查师尊的死因，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师兄你……”

上官鸿信一头栽进沙发里，翻了几个身，声音带着醉酒后的含糊不清，“有什么问题要问我，我跟他早没关系了，死了就死了，死得好！”

风逍遥跟了上来，坐上他邻座的沙发，“大少爷，话不能这么说，怎么您也是跟了默先生十几年，这墨府里里外外的事，谁能比您更清楚，您看您是不是配合一下——”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用手推了推上官鸿信，“大少爷？”

上官鸿信没有动静。

俏如来赶上来，看了之后一声叹息：“睡着了。”把上官鸿信手中欲掉不掉的酒瓶拿掉，他转头吩咐身后一个年轻的下人，“去拿条厚点的毛毯来。”那人应声而去，俏如来又回头补充，“拿软一点的。”

转向风逍遥，歉意的一笑：“真是抱歉，风先生，您特意来一趟，却遇上这种事，看来师兄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

“没关系啦。”此情此景，除了这句话风逍遥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这么说，但小二爷仍然深觉抱歉，商量似的说道：“不如这样吧，明日葬礼，先生再来，有什么问题葬礼上问他，您看怎么样？”

他态度十分诚恳，风逍遥点了点头，这才有余力来打量小二爷，略感惊讶地发现小二爷居然穿着一件围裙，“二爷您这是……在做饭？”

俏如来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我也就会做那么几样——师兄下午才回来，进门说饿了，这不才给他做饭么，师兄爱吃我做的红烧鱼，不过看他这样是吃不了了。”他瞥了一眼上官鸿信，抬眼向风逍遥，“风先生要顺便留下来吃晚饭吗？”

风逍遥今天奔波一天，白天就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晚饭更是粒米未进，听他这么问才突然感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于是老大不客气地点点头，“那敢情好，让我尝尝二爷的手艺。”

这时下人拿来毛毯，俏如来仔细地给上官鸿信盖上，让风逍遥稍坐便转身回去里间。

小二爷离去，那年轻的下人也随即不知所踪，大厅里骤然之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无声，空敞华丽的屋室徒有灯火明亮。恍然前一刻的喧闹只是他的子虚乌有的幻觉。

他低头，当然不是幻觉，上官鸿信还活生生的睡在他身边。

那只喝过的酒瓶摆在桌上，剔透的玻璃和酒液折射灯光，映出琉璃般的光彩。

上官鸿信沉沉睡着。

太安静了。

风逍遥想起方才一眼看见上官鸿信时的感触，那种如死物般的冷意。此刻上官鸿信在距离他不足一米的范围内睡着，风逍遥却听不见他的呼吸。

他几乎怀疑上官鸿信是不是真的在呼吸。

鬼使神差，伸手探在对方鼻间。

略带暖意的气息拂上手指的皮肤，他下意识想，“居然是有呼吸的。”

正在他发愣时，上官鸿信突然翻了个身，吓得他倏然缩回手。还好上官鸿信只是换个睡相，并没有醒——他醉得太死，实在不容易醒。

他左手无意识地伸直了，露出毛毯来，风逍遥见状，轻轻地握起来准备帮他放回去。

握住的一瞬间，风逍遥忽然停住了。上官鸿信袖口滑下，腕间赫然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伤口，长长的横亘在血脉之上。风逍遥要惊呼，下一秒却立刻镇静下来。

这不是伤口。

他用手指揉了揉，像是……一块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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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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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5樓發表於: 2018-08-26 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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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十分钟告别

送走了风逍遥，俏如来和家里一个管事的年长下人确定明天葬礼的事宜，有几个不妥当的地方，不顾夜深人静，也打了电话过去及时处理，但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大问题。

等到他遣退了管事老人，从书房出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一点。他丝毫不觉得困，但明天事务繁杂，必须休息。

于是他回到卧室洗了澡，准备上床睡觉。当他穿着浴袍出来，却听到房间里砰砰咚咚的响个不停。绕过墙壁隔板，就看到本该醉死在一楼沙发里的上官鸿信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正在墙下的半身矮柜里翻箱倒柜。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俏如来走到床边背过身去脱下浴袍，换上睡衣。

上官鸿信此时翻遍了厨房、客厅、书房，甚至是仓库，一无所获，早已经很不耐烦，听到俏如来出来，手上不停地拨开柜子里在他看来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头也不回地问：“酒呢？”

俏如来坐在床上，“没有了，本来家里就没人喝酒，仅有的几瓶一个下午就被你喝光了。”一听师兄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他酒还没有全醒，于是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师兄身后，蹲下身来，试图与他良好沟通，“师兄，你不能光喝酒，晚饭都没吃，我下午让厨房给你另备了晚饭，你吃一点吧。”

上官鸿信充耳不闻，爬了几步站起来，摇摇晃晃几下才站稳，刚想出门却被俏如来拉住了袖子。俏如来拍了拍门边的电铃叫刚刚那个管事老人过来，吩咐他让厨房准备饭食。

待到他且哄且拽地把上官鸿信放到餐厅的长桌前坐下，自己也忍不住软在一边的椅子里呼呼喘气。下人们已经把饭菜摆上餐桌，与下午留风逍遥时丰盛的菜色不同，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和熬得烂熟的米粥。

上官鸿信把脸撇开，“我要喝酒。”

俏如来端起碗筷放到上官鸿信手里，动作不容置疑，口吻却是很温和的，“师兄，你乖一点，吃完饭就给你酒喝。”

上官鸿信果然听话地接过碗筷低头扒饭，他埋着头只吃饭不夹菜，俏如来在一旁时不时地往他饭碗里夹点菜，菜夹到他的碗里，他大概是看得见了，才和着饭一起吃掉。

一边吃，俏如来问他：“师兄，明天在云水居的葬礼你还记得？”

见上官鸿信点点头，俏如来才稍感放心。

吃到一半，下人来说霓裳睡不着正在哭，俏如来只得放下筷子跟过去看看，等到他回来时，上官鸿信已经吃完了那碗米粥，他把空碗搁到桌上，盯着俏如来问：“酒呢？”

俏如来没想他吃了饭还记得这茬，拿餐巾给师兄擦擦嘴，一边随口说：“酒没有了，明天给你买，来，先回去睡觉。”

上官鸿信的房间还是六年前他离开时的房间，默苍离时时命人打扫，就像是上官鸿信还在时一样，崭新干净，连陈设也没有一点改变。他下午回来，俏如来上午还让人整理了房间，打开窗户透风。

俏如来将他放到床上，又去浴室里拧了热毛巾回来给他洗脸擦手，换上睡衣，检查窗户关好，拉上窗帘，大冬天热出了一身的汗，方才那个澡算是白洗了。

他坐在床边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上官鸿信已经沉沉睡去，俏如来手脚放轻关了灯和门。回到自己卧室，看看墙上挂钟已经过了两点，感觉时间正好，重新冲了个澡，在床头上的药板子里抠出两枚药片吞下，关灯歇息。

/

云水居在津北城区外的半山腰，平日里无人来，只留几名看守的人枯守，只有逢丧事时才会活络起来。老宅后方一片丘陵，是墨府专有的陵园，沉眠着墨府历代的家主和一部分重要的门人。

俏如来一手操办，早已将一切都预备妥当，只等上官鸿信一回来，就发出邀请举行葬礼。他将七日守灵缩减成了一日进行，白天送别遗体、下葬、丧宴，入夜守灵，明日便会返回城内。

小二爷将时间压得这么紧，其实简单想想也就知道原因是什么。树大招风，默苍离在时，可以一柱擎天，默苍离一死，墨府虽然不至于树倒猢狲散，但至少也是人心摇动，有如拳中握沙。上官鸿信不管事，俏如来年纪又轻资历又浅，落在津北城中一帮豺狼虎豹的眼里，意欲趁火打劫狠吃一笔的人恐怕不是一个两个。

也许在俏如来看来，与其在山守灵以表孝心，不如抓紧时间稳定局势来得实际。

尽管时间略显仓促，让人有点猝不及防，但墨府的面子不能不给，因此葬礼当日受邀而来与不请自来的依然人满为患，甚至有人不得不推掉当日行程特地赶来。

风逍遥登高望远，占据了有利地形，趴在二楼走廊的金属铸花栏杆上，一览一楼大厅中瞻仰遗体的来客。其中有一些是他已经见过了，当然还有更多的他还没有来得及一见，今日正好都见见。

手里捏着一只高脚杯装着葡萄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说实话这种甜不甜酸不酸的口味实在很不能取悦他，但他只是方才路过时顺手端来的，也就勉强忍了。

本来想找上官鸿信，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人影，找俏如来，见小二爷忙着应酬几位人物，故而趴在这里望人，看似有心实则无奈。两眼放空地望着一楼大厅，却心不在焉地想着不相干的事情。他从前是做巡捕的，接手的死人案子太多，见过的死者遗属也太多，那种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对死因的渴望，对凶手的憎恨，令人一旦靠近就难以呼吸。

风逍遥至今都不能习惯这种压迫。

因为始终无法习惯，所以对他而言，无论经历多少次，死亡都无法成为一个单纯的概念，它永远与生者的悲恸联系在一起，沉重得令人不能轻易触及。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似乎从他走进墨府的那一刻起，异样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及至昨晚见到上官鸿信，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虽然正在经历严冬，墨府上下却如沐春风。

如果说墨府的下人与主人感情维持不足深刻，表现了适当的伤感便已足够，但俏如来与上官鸿信作为默苍离仅有的两个徒弟，与默苍离朝夕相处了长久的时间，两人的反应虽然不一而足，却都不合常理。

俏如来冷静得过分，上官鸿信冷漠得过分。

风逍遥与上官鸿信仅有一面之缘，暂且排开，然而在与俏如来先后的几次接触中，虽然小二爷表现了对调查的充分配合，但打从心底讲，风逍遥感觉不出他有多么关心案情的进展，对师尊的死因，凶手的身份，小二爷似乎有相当的豁达。

他一边品着手里不甚合口的甜酒，一边漫不经心地思想，愈发觉得这师兄弟俩挺有意思。

当他手里的酒终于喝到杯底时，一楼终于出现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因无他，那个人站在那里足足有了十分钟之久，一动也不动，神情哀而不伤，只是盯着棺木前的黑白遗像良久凝视。这是个看起来颇具书卷气的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五官生得很是俊秀，戴着一架金边眼镜，大概是大学里的什么教书先生之类的，他上前的时候，将头顶的深蓝色法兰绒礼帽摘了下来，便一直扣在胸前。

是关系很好的友人？还是有什么别的渊源？

对方沉静内敛，风逍遥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得出更精准的判断，于是他仰头干了最后一口酒，准备下楼搭个讪。

好巧不巧，这时突然有人拉住他的胳膊。

来不及转头，就听到了穷千秋极具特色的粗犷笑声，“风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啊，找你半天了！听说今天墨府的葬礼，早上坐车去接你，见你家大门锁着，我就猜你一定已经来了！”说着他又话锋一转，“哎呀想起昨天真是惊险，那个杀千刀的杜老大，竟然敢拦我的人，他娘的驴粪蛋子，就会滚到老子枪口下送死——”

见他又要开始滔滔不绝，风逍遥连忙打断，朝楼下一指，“这个一会儿再说，你认不认识下面那个……”他说着转头，却一愣，原先钉子一样钉在原地的男人突然不见了踪影，风逍遥连忙四下搜索，然而楼下人来人往，一眼望去尽是黑色头顶，那个斯文男人竟是犹如鱼入大海不见踪迹。

穷千秋这时也凑了过来，“谁？”

风逍遥：“没什么，你可以继续说了。”

他思索调查名单上有没有情形相符的人选，经过几天，他已经把调查名单记得滚瓜烂熟，四十来岁，从事文化职业，家境中等偏上，受过高等教育……别说，还真有几个符合的。不顾穷千秋正说到兴起处，风逍遥扭头打断他，“你今天带了多少人来？”

穷千秋吃了一惊，“就我一个——我是来参加葬礼的！风先生你要砸场子吗？我这就去叫人！”他迟疑了一下，“可是这样会不会太不给小二爷面子？”

“谁说我要砸场子了？帮我找个人，他应该还在这里没有走。”风逍遥把方才那人的体貌特征细致地描述了一下，“找到之后，问他叫什么住哪里，把人带到这里来。”

穷千秋跟他这几天，第一次听他正儿八经地发号施令，仿佛很是兴奋，当即一跺脚行了个军礼，字正腔圆大声道：“长官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然后在风逍遥讶异的注视下席卷而去。

穷千秋走后，风逍遥也没有闲着不动，一个人的力量毕竟难以顾全大局，于是也加入了找人的行列，路过酒桌时，顺手又端了一杯酒。

然而半个小时后，斯文先生没有找到，他反而找到了上官鸿信。

古宅的后面小桥流水，桥后又是一片老树林，上官鸿信就倚在木桥上吃烟，身上还穿着白色孝服，他低着头看桥下流水，神情漠漠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逍遥踌躇了一下。

但他随即想到，上官鸿信人在墨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那个不明人物就不同了，今天放跑他，日后要找他岂非要掀了整个津北城。

权衡取舍，于是遏止了上前搭话的冲动。

/

遗体在下午三点时准时下葬。

快到点时，小二爷见师兄还不见人影，便让人去找，结果回来的人说，大少爷不来。二爷闻言愣了一下，但也没空去管他。

于是整个过程只有俏如来穿着孝服领众人送别默苍离。

也许是由于死者安然入土，重新回到云水居古宅后，氛围比之上午活络了许多。丧宴摆在一方种满落新妇的庭院花厅里，虽然此时没有花季的姹紫嫣红，但园中嶙峋的假山岩石，点缀着枯残衰败的灌木，也别有萧瑟的风景。

俏如来正与几个人微笑寒暄，一个下人捧着电话急冲冲地闯过来找他，说有急事。

看他神情的确着急，小二爷向几位致歉，走避到空无一人的后房，才接起电话。打电话来的是打电话来的是墨府掌柜，这名掌柜不仅负责门面的商品销售，还总领了墨府诸多要事，而且当日风逍遥看对方斯文儒雅，然而人不可貌相，墨府上下都知道其人是个出了名的急脾气。此刻俏如来拿电话贴着耳朵，毫无防备的被他那爆发的大嗓门震得一懵，几乎耳鸣。

据掌柜说，码头上一船颜料和一船生漆被那林啸生扣在手里卸不下来，这笔买卖原来是签字付了账的，然而现在这林老板却反口说原货涨价、船运艰险各种理由，非要将价钱翻上一倍才肯交货。掌柜的已经在码头上跟对方拉扯一个下午，此刻正怒火雷霆，问俏如来要不要直接带人砸船抢货，俏如来说你给我歇着吧。

他挂了掌柜的电话，拨通林啸生的电话，然而只说了一句“林叔叔，我是俏如来”，就被对方强行打断，“哎呀贤侄呀，太抱歉啦苍离的葬礼我来不了啦，这边忙得昏天黑地”，就只剩下一阵忙音。

冲这个态度，就知道对方打的是长久算盘，绝不仅仅只为贪那几万的增价。被挂了电话，小二爷也不见恼怒，将电话递还给那下人，若无其事的回到花厅。

方才那几个人已经散了，却还有一个等在原地，一见俏如来回来，他就迎了上来。

“方才见小二爷匆匆而去，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有唐某人可相助之处。”

面前一人，西装笔挺，气度风流，倒也一表人才。

此人姓唐，津北城里出了名的阔少。唐家与墨府素无生意上的往来，这唐少爷也没什么大的本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但唐父却是租界里一名权势了得的政员，然而唐少爷似乎无意继承其父之志，反倒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成日里游手好闲，犹爱拈花惹草。

俏如来停下，摇了摇，向他微笑道：“只是生意上的一点小事，还劳驾不得唐少爷的襄助，不如留着等到以后，只怕到时候麻烦大了，少爷反而拒我千里。”

“小二爷这话说得太生分，为你，我哪有怕麻烦的道理。”他一手端着酒，一手亲昵地伸过来揽住俏如来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故意暧昧的凑到小二爷耳边悄声道：“不过这话也很是动听，你我自然还有无尽的以后，这是我俩的缘分。”

在他欺身上前时，俏如来向后退了退，无奈退的太慢，来不及躲出对方一臂之远，此时只能应和着笑说：“唐少爷太客气了。”

唐少爷嘿嘿笑了两声，并没有收回手。他青眼这个清贵温柔的墨府二爷已经由来日久，唐公子经验丰富，自然眼光独到。他第一次接触俏如来时，便看出对方绝非兔子，他从前也遭遇过深得他心却非此道中人，这些人即使未曾深恶痛绝，至少也是避之不及。但当他若有若无地向小二爷试探时，小二爷没有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但对他的态度却也一如既往地没有丝毫改变。俏如来的反应总是让他虚实难辨，他时而认为对方有意，时而又感觉那些言行举止只是无意为之。

他追寻着这样虚无缥缈的幻影，居然经年累月还未死心，可算是突破他的记录了。唐少爷有时夜半想起，悲从中来，不免也要伤春悲秋一下，心想这大概就是真爱吧。

其实俏如来的容貌并没有多么惊为天人，反倒是他的师兄，才叫漂亮，当然，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比起那浑身是刺儿的上官鸿信，唐少爷自然更愿意和俏如来交陪。上官鸿信，跟了默苍离十几年，好处一点没学，坏处一样不落，甚至青出于蓝。他要取悦于人的时候，固然风情无限令人心动，可他不讨好的时候，就跟他那个师尊一样的德性，看人当看狗，让人敬而远之生不起丝毫性致。不过大少爷仍然要比他师尊好得太多，毕竟上官鸿信再凉薄，至少还有风情无限的潜质，而默苍离，呵，默苍离，那就是个彻头彻尾没血没泪的纸人！

从前默苍离在时，唐少爷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来这个“纸人”窝边吃草，如今墨府老爷一朝仙去，他自觉骤然间得到了无限的自由，今日一整天都精神振奋，如今逮住机会，一杯酒喝下去，越发忘乎所以，往日的彬彬有礼此刻仿佛都同默苍离的遗体一起入了土，别有用心的伪装收起，吃人的利爪獠牙就毕露无疑。

小二爷躲他不及，又不便翻脸，听着对方越发没了边际了言辞，与身上摸摸蹭蹭的手掌，一边微笑应付着，一边满心思索脱身的理由。

可还没等他思索个由头出来，正滔滔不绝的唐公子突然一声惨嚎，头破血流。

飞溅的酒水和玻璃渣子险些误伤了近在咫尺的俏如来，骇得他忙退开一步，惊吓不轻。

血如泉涌，沿着脸颊淌个不停，唐少爷怒然回头，顶着半脸鲜血再配上一脸凶相甚是可怖，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切出来。

“上官鸿信——”

自诩高贵优雅的唐少爷再也不顾任何脸面，纵身扑上就要和罪魁祸首拼命——可惜在他扑倒对方的前一秒，大少爷抄起手边一瓶白兰地又是一砸，这次由于唐公子换了方向，砸在了另一边，于是一左一右两道血口子，倒是很对称。

一连挨了俩瓶子，强壮如唐少爷，也不得不眼前一黑，婉转倒地。

上官鸿信上前一步，拿脚尖把趴在地上的唐公子踹翻个面儿，让他四仰八叉躺着。

“什么玩意儿喝多了就敢不做人，这儿是你发情的地方么？”

这动静显然惊动了花厅另一边与人相谈的唐老爷，一开始不过是惊疑，等近前看清楚，差点没气得犯高血压，脸色先是一白然后涨红，指着上官鸿信吭哧吭哧地喘了半天气还说不出一句话。

方才还熙攘不断的宴席花厅不知何时已经一片寂静，万籁俱寂中上官鸿信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掏出一根香烟点上，迎着对方口吻淡淡，“唐叔叔，您儿子挺厉害啊，今天还是我师尊入土第一天，他就敢肆无忌惮地撒泼耍野，那过几天可还了得，他就该带着人来这儿绑架勒索了，真当我墨府没人了还是怎么着？”

唐老爷憋了半天，好歹总算是吐出一个字：“你……”

“唐叔叔，这种事还要我这个做后辈的教您么，您有脸听我还真没脸说。”上官鸿信打断他道，“令公子脑子在妓女床上泡傻了，您就该拎回去让他清醒清醒，别成天走哪儿都当是逛窑子，他有这个兴致，还要问别人赏不赏脸不是？”

“你你——”

大少爷吐出一口烟，“我看令公子血流得不少，是您自己送他去医院，还是，我让人把这堆垃圾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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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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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08 【风月，雁俏】瓶间美人五.十分钟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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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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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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