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09 【皇甫骨科|寰宇奇藏×皇甫笑禅】鱼缸 (代发，首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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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g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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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10 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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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9 【皇甫骨科|寰宇奇藏×皇甫笑禅】鱼缸 (代发，首楼完)

向@嚼颗靚松果的约稿，经同意后发出很香！全世界的人都应该来看

《鱼缸》

寰宇奇藏×皇甫笑禅

三面环山、被针叶林团团包围的白色巨型建筑就是寰宇奇藏近十年来的工作地点，同事们都叫它“白公馆”，而寰宇奇藏对外介绍时都说这是公司、单位。开什么玩笑啊，公不公馆的，我们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发言人外交官。他总是有意地回避一些拔高自己、太瞧得起自己的说辞，事实上靠真金白银的学历和工作能力完全可以自卖自夸，但他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人。艳阳天之下靠山而建的白色大宅却显出更阴森的鬼气来，有一种不论天气都好都晒不熟、照不亮的感觉，即便公馆内部亦采用纯白色的建筑风格，每一块瓷砖都一尘不染，连灰尘皮屑毛发都飘不进砖缝之中去。

阳光最好永远不要照过来，寰宇奇藏并不讨厌夏天，但也不喜欢炎热。他的个人办公室冷气总是维持在二十六度，低了嫌冷高了又不行。对面的访客对自己过往的业绩夸夸其谈，从二十年前带着一帮弟兄抄了警察私藏枪支和进口车的老窝讲到昨晚在夜总会拔了几个人的牙齿。寰宇奇藏坐在对面的沙发之内将左腿抬起来搭在右腿之上，手里当日的报纸散发出油墨气味。
“没有问题。”寰宇奇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鼻梁上架着的银色长方框眼镜背后闪烁着光，他与对面的人握了握手。这座公馆表面上是军区医院，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是战犯都会被移送到此地进行医治，由于出资方的背景以及内部人员们一贯冷漠的文化传统，职场霸凌与前后辈戒律森严冰冷到让普通员工有些喘不过气。寰宇奇藏刚进来上班那一年便拯救过一位哭诉自己薪水低过得不好的清洁工大爷。确切地来说那不叫拯救，只是你站在了悬崖边，而我刚巧心情不算差地帮了你一把。

“辛苦了。要喝东西吗？我给你倒。”

寰宇奇藏说着站起了身，将手里的报纸对折搭在一旁的桌面上，再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他习惯将钢笔、便利贴和眼镜布一样叠着一样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几千天来从未出过差错。如若事态稍微偏离他设定好的轨道，大脑皮层就会像被细细的银针扎入一样刺痛，很不爽。他走到茶水间打开盛放干茶叶的盒子，舀出一勺放进干净的玻璃杯之内，再用热水冲泡。来客仍对自己的生平津津乐道，寰宇奇藏打开玻璃柜取出一瓶透明药剂，再将注射器拿出来打满，像工科生使用作图工具那样熟练。有一种负责安乐死的医生侧耳倾听临终遗言的既视感，反正没差。将药剂完全挤进茶杯中之后寰宇奇藏摇了摇热腾腾的茶水，带着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微笑把它递给了访客。

真的是麻烦死了，本来打算拿来阅读拉康的下午都泡汤了。一针药剂下去来人不到十分钟便倒在沙发上再也没了知觉，寰宇奇藏像庖丁解牛、抬头扫一眼学生的脸色便可摸清他学进去多少东西的教授一样了解不同用量会导致的后果，但那又怎样，后果又不由自己承担。来人是师兄孤独缺的死对头，当然不知道寰宇奇藏跟孤独缺的关系，在医院里当了半个代表之后整日蹭吃蹭喝，昨天还酒后失态轻薄了师兄的未婚妻。孤独缺可没下令要寰宇奇藏杀他，但寰宇奇藏知道师兄其实不比自己仁慈多少，如若今天下午忍受对面这个人叽里呱啦讲这么久的人是师兄，他恐怕会直接用柳叶刀割破对方的喉咙。自己选择起来泡一杯茶再用药让他毫无察觉地离开，已经算是最体面的杀人方式了。反正进了这座公馆的人都会签署出卖灵魂的协议，那肉体去往何方用到何处又有多大分别呢。不论是布满鞭痕、被烫伤还是被践踏，灵与肉都是有本质的区别的。高尚的人不会惧怕肉体上的暴力，卑怯者却自诩清白。

寰宇奇藏将尸体存进黑色封口袋之中，用担架床运到了地下二层去。地下二层是停尸房和药物仓库，强烈的冷气和幽蓝色的灯光在电梯门缓缓打开之后一齐扑过来，不论来多少次都会被冻得打喷嚏。寰宇奇藏推着担架床走到仓库旁边的小房间门口，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门禁卡在电子感应区拍了一下，密室入口处的大鱼缸底下布满白色灯管，这是此间唯一的光源。
他在宽一米多、高七十公分的观赏用大鱼缸之内养了十条斗鱼，从自己念大学时与校友一起去夏日祭典把它们买回来起，直到现今。斗鱼漂亮得恣意又张扬，或半黑半白或火红鲜亮，顺畅的身体曲线搭配身后花团一般的大尾巴，再配上本就好斗冲动喜爱打架的天性，寰宇奇藏小时候在百科全书上一眼相中了这种鱼。

不咸不淡地相处了十年之久，他知道斗鱼们也不是这么容易打架的，再加上自己也养了几只母鱼，大部分时候它们都相处得还算融洽。只是本性仍然情绪化且大起大落罢了。只要自己把鱼缸底部的灯光熄灭，斗鱼们就会立刻发狂，不停地在水中乱窜，互相撞击撕咬，最后一遍遍地冲撞鱼缸边缘的玻璃，陷入无声的歇斯底里和望不到尽头的追逐之中去。寰宇奇藏这么试过一两次，之后便不再这么干了，不管怎么说，鱼儿还是很可爱的，没有必要杀掉它们。

把笼上黑色袋子的尸体推进暗房，寰宇奇藏决定明天再联系车辆把死人转运到不远处的科研机构去，这是他们运用人体进行精神兴奋度与大脑实验的原材料。很重要，所以千万不能出差错。想来想去，没有谁比寰宇奇藏更能胜任这一职位了。

像每一次那样认真地擦拭掉指纹和脚印、静静地关上门刷卡预备离开的时候，寰宇奇藏被距离小房间不远处的实习生吓了一跳。实习生似乎有些跛脚，手里端着主治医师需要的药物，身上穿着全白的工作服。
寰宇奇藏的瞳孔因为无言的吃惊而放大了。面前的青年看起来比自己年轻一些，面容也理所当然地按照成长轨迹变成了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俊美而端正。像齿轮或螺丝钉那样安然无恙地生活到不惑之年，有时候会忘却自己为了什么出发，甚至连本家给予自己的名字都有些生疏了。二十年前酒鬼父亲先是把母亲逼走，再把健康的可怜的弟弟送上了去往他乡的破卡车。皇甫霜刃当时背着画板从森林公园回来，手里还攥着捕蝴蝶用的网，脚踩着刚买来第一次穿的黑色帆布鞋，由于过长只好再打一次结的白色鞋带被卡车轰隆隆开走扬起来的风尘掀得四散乱飞。

“哥哥——”

年幼的弟弟在卡车背后的储物台上放声大哭，张开手求救。皇甫霜刃把捕虫网扔在地上想去追，父亲却从身后伸出双臂架起同样弱小的自己的胳肢窝，把自己整个提了起来。皇甫霜刃不久后也背着画板、望远镜和捕虫网离开了家，与生父彻底断了联系，现在连那老东西是死是活都搞不清。寰宇奇藏是进入组织之后恩师赐的名字，本名早就没人记得了，甚至连自己都有些恍惚。

寰宇奇藏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回忆完这些腌臜，丰富的心理活动上脸时也只不过就是眨眨眼、动动鼻翼与嘴角而已。他面向眼神善良、语气温柔的实习生，皇甫笑禅夸自己的斗鱼很美，虽然有些侥幸心理作祟，但寰宇奇藏确信他没有看到更机密的东西，只是透过门缝瞥见了在水里游的鱼而已。

“谢谢，它们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很高兴的。毕竟地下二层基本没有人来嘛。”
寰宇奇藏的双眸在眼镜片之后因为微笑而眯了起来，“你是实习生吗？还是正式入职了？”

“今天正巧是入职第一天，在外科门诊。”

皇甫笑禅隔着蓝色的外科口罩答道，“您是？”

好险，差点要相认了，但不可以，至少此时此刻绝对不行。他怎么会来这个鬼地方上班？最惨的永远是刚入职的新人，而前不久刚入职的混蛋也会喘喘气再把前后辈之间的霸凌文化实践在新员工身上。寰宇奇藏承认自己今天确实乱了阵脚，自己儿时为了找弟弟才离开家，之后便踏上了这样的路，不能再回头了。这算是本末倒置吗？干了这么多坏事，结果在这人世间最在乎的人其实近在眼前？

“我叫寰宇奇藏。”继续公式化地、温柔地自我介绍，“跟你的上司是大学同学。”

“啊，是寰宇老师。”弟弟在自己面前微微偏着头笑了一下，“很荣幸……”

“不用叫我老师，我已经不带学生了。”寰宇奇藏和他一并进到电梯之中，刚摸过尸体的那只手放在按键盘上不动，“你到几楼？”

“我想先把药送去科室……麻烦帮我按一下五楼，谢谢。”

“还要上班吗？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刚入职第一天，不好意思这么准时下班。”皇甫笑禅不掺半点虚假地解释，寰宇奇藏很擅长淡淡地勾起唇角示意自己在笑，但一看到他就没忍住真的笑了起来，声音放柔、眼神如丝，白大褂的袖子里能钻出毒蛇也能变出一盒糖果。

寰宇奇藏在目送他出了电梯之后问他：“要一起吃晚饭吗？我打算去餐厅了。”

餐厅在白公馆的一楼，那里有二十四小时热水和不间断供应的手磨咖啡。皇甫笑禅找不到理由也没办法拒绝身段修长气质拔群的帅气前辈的邀请，再加上寰宇奇藏完全没有任何架子，说话做事都轻轻的，不可能不被吸引。寰宇奇藏见他早已习惯跛着脚生活，即便小跑也不是很吃力的样子，便在订好的卡座里笑了笑，转头冲服务员勾勾手指说可以上菜了。温补的汤品和大菜一起端上来，皇甫笑禅说这是自己老家的特色菜，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

忙着聊天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吃多少，寰宇奇藏看似不在意地问他：你的腿是怎么了？皇甫笑禅的面容在水蒸气的翻腾之中模糊不明：“啊，小时候不懂事，从卡车上跌下来了，所以就这样了。不过也不是很严重，高中的时候还能打打羽毛球什么的。”

“……是吗？”寰宇奇藏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碗中的肉，“为什么会来这里上班？我们这可不是硕士学历者的热门选择。”

“我是被分过来的。”皇甫笑禅说，“出去找工作的话还要排队待考，我想快点独立，所以就……”“是吗？这么懂事。”

寰宇奇藏说，“是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吗？”

“嗯，我是单亲。母亲很久以前就再婚了，研究生学费是她偷偷给我的。”

一不小心有点说得太多了。见到这个人之后就有一种目光和思考力都被吸走的感觉，除了寰宇奇藏的眼睛和气息，什么都不想去在意，就这样和他在永不到达终点的电梯厢之内靠在一起都没关系。皇甫笑禅住了嘴，隔了一会儿才说：“不好意思前辈，不应该一下子说这么多的。”

“没关系，我也很久没在医院里交到朋友了……你知道的，这里的人事变动很无聊，所有人都是十年如一日地干着同样的工作。”

是的，所以弟弟刚来上班第一天就被自己逮到了。明明是险些被发现鱼缸之后、暗房之内的秘密，但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寰宇奇藏现在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这样相处下去感情和关系只会变质。他们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与对方分开太久，这导致他们都过上了看似完整内里实则破碎不堪满是遗憾的人生，另一个错误就是，分开这么多年之后又一次遇见彼此。寰宇奇藏盯着火锅另一端皇甫笑禅的嘴唇和睫毛观察，他早就感受不到亲情这种东西了，毕竟父母常年缺位，也没有跟唯一的亲弟弟互相扶持着度过青少年时期，所以比起情感和爱意而言，寰宇奇藏能名状的只有欲望和冲动。真是乱七八糟的性格。

还算愉悦顺利的晚饭结束之前，寰宇奇藏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电子烟：“可以换个称呼吗？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客气。”

“那要叫什么？”

“哥哥，怎么样？”

皇甫笑禅又笑起来，用天真而残忍的口吻说：“哈哈哈哈……其实我有一个亲哥哥，但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你这么一说，我又开始好奇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寰宇奇藏拧眉，手里的电子烟轻轻抖了一下。“是吗？哥哥跟着爸爸一起生活吗？”

“不，不是。爸爸想把我卖去乡下换钱，但我临时跳车捡回一条小命，之后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哥哥怎么样，我一直都不知道。”说罢，两个人不再纠结称呼的话题，晚饭也随之宣告终结。

第二天早上刚来上班就被上司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像是在惩罚皇甫笑禅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守医院内部的规矩一样，寰宇奇藏的大学同学，也就是皇甫笑禅的直系上司，因为医患矛盾和长久以来的怨气把新人们都训了一通。其间还提到了皇甫笑禅昨晚没留下来加班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盘问他昨晚下班去哪里了。

“……我回家了。”皇甫笑禅把口罩和手套慢慢摘下来。

“回家？刚上班第一天就这么准时准点走人？位置不想要了？不想升职吗？”

好委屈。又不能说自己其实是在跟寰宇奇藏一起吃饭。

与良善温和的外表不同，皇甫笑禅心中的幽暗面其实比面上偶尔表现出的不耐烦要更多。和大部分普通人的阴暗也不是一个层级。皇甫笑禅有时怀疑自己有情绪问题或是精神疾病。上学的时候不止一次对同居室友和同门露出杀意，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光着脚手握刀刃站在冰凉的宿舍地板上，刀尖也被自己举起来对准熟睡中的同学了。至于自己是怎么起身的，怎么下床翻找到刀具的，全都忘记了，像喝醉了一样。这太可怕了。皇甫笑禅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意识，解离现象也不知从何而来。总之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会被心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唤醒的人。

当然恨啊，怎么可能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呢。恨酒鬼父亲，恨对自己不管不顾的哥哥，恨与新婚丈夫组成新家庭之后便理所当然地不再对自己上心的母亲。恨大吼大叫的上司，恨多嘴多舌蠢笨如猪的同事，也恨自己。有时候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哪怕这些暗涌的冲动只会骚动一小会儿。

明明是同岁，寰宇奇藏直到现在仍然保持着优良的身材和紧致顺滑的俊脸，而自己的上司已经大腹便便并且开始秃顶了。皇甫笑禅在上司转过身一边损自己这批新人没前途一边走远的时候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剪刀，也就只是一秒不到，剪刀便从闭合着好好放在A4纸旁边变成被自己打开握在手间的样子。

刚刚发生了什么？是我自己走过来把剪刀拿起来的吗？皇甫笑禅又一次断片了。但好在此刻科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寰宇奇藏一手插在西装裤兜里，一手扶在门把手上，探头进来，用皇甫笑禅从未见过的严肃神色问道：“大清早的吵什么？”

位高权重还是同岁同辈，寰宇奇藏明显更有威慑力一些。上司露出些许惧色，但最后还是嘟囔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寰宇奇藏走到皇甫笑禅身边把他手中的剪刀拿过去，再关合上放回了A4纸边上。

寰宇奇藏抓着皇甫笑禅的袖子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来：“这是我新认识的弟弟，昨晚跟我一起在餐厅吃饭。怎么样，工作态度很不错吧？明明你自己也讨厌加班，干嘛非要把这些事强加在新人身上呢。”

最聪明的做法是从一开始便把事实抛出来，但是不要让任何人发觉。表象之下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用一个谎言去掩盖真相这种事，你所看到的就是所有的真相了。寰宇奇藏对皇甫笑禅也是如此，每一句话都不假。

“喂你怎么回事？说服每个新入职的人留下来加班不是这里的常识吗？”

老同学脸上挂着尴尬的表情。寰宇奇藏的口中也蹦出以往绝不可能由他说出来的词汇：“规矩是人定的，人有问题的话规矩也无法发挥效力。你这样欺负新人，要是传到网上去影响多不好。”

“寰宇，你就知道装好人。早干嘛去了？怎么不跟着工会一起匡扶正义呼吁加薪放假呢？现在开始给我上德育课了。”

两个人像大学社团里的朋友一样互侃起来，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和危险气氛从来没有存在过。唯有皇甫笑禅一直在不停地冒冷汗，从脚底凉到后背。

因为早上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整个科室当天下午竟都准时准点下班打卡了。皇甫笑禅在工位上动了动不太灵活的那条腿，痛楚早就被机体消化自愈掉了，但踝关节仍然没办法自如地转动。走路和小跑都没问题，但长途用脚或者游泳就很吃力。内心突然被对未来的不确定与恐惧完全环住，不知道该去哪里，黄昏之后便是漫漫长夜，自己今晚该怎么办呢？再一次拥有明晰的意识时自己已经搭乘电梯走到了地下车库，穿堂风一阵阵地划过小腿钻进白色制服裤之内，而自己面前站着寰宇奇藏。“你怎么了？”
寰宇奇藏又一次夺下了自己手中的剪刀，还特意将带着尖端的那一头转了过去对准自己，银色的物件在凉风肆意的地下停车场闪着寒光，“为什么不换衣服就出来了？”

皇甫笑禅又一次解离出去再回到自己的体内。不知道该怎么办，前不久傍晚时分的惶惶与不安再一次降临，这种时刻应该依赖谁比较好，还是说应该自救。眼前只有寰宇奇藏温柔淡然的脸。这种情况下只能依赖寰宇奇藏，自己数年来隐藏得非常好的杀意只被他亲眼目击到了。不远处，科室主任的私家车从停车位开了出来，寰宇奇藏连忙牵过皇甫笑禅的手带着他躲到了拐角的阴影处。出于对他腿脚不方便的考虑，寰宇奇藏特意用另一只手环过了他的腰肢。

“哥为什么来这里了。”皇甫笑禅呆望着寰宇奇藏的脸，喃喃道，“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早上你不是挨骂了吗？刚刚下班之后打电话给你，你没有接，下楼又发现你一个人穿着工作服出去了，在后面叫你你也不听。”

寰宇奇藏将眼镜取了下来，两条腿折起来压好放入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没有心事。”皇甫笑禅摇了摇头，这只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而已，可皇甫笑禅有一种能把整块后背和往后余生都交给他的直觉。寰宇奇藏到底是谁？

“确切地说，被你发现之后我就没有心事了，哥。”丝滑地接受了叫他哥哥的提议，皇甫笑禅继续着自己的说明，“没钱治病也不愿意告诉亲近的人，给妈妈说是更不可能的事，我一直没有去看医生。来这里上班是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寰宇奇藏像昨天认出他来时那样微微瞪大瞳孔。

“这里有，能让人幸福的药物。”皇甫笑禅在黑夜与残阳混杂并蔓延出去的时候，迎着一阵风说，“确切地说是……能改变人的药物？不同的剂量能产生不同的效果。男跨性别者可以借此补充雌性激素，也可以拿来缓解头痛和腰伤，也可以直接失忆，我说得对吗？”

事实上寰宇奇藏昨晚回家之后就调出了弟弟的档案。他来自全市最好的医科大学，成绩履历堪称完美，即便被分配工作也不至于跑来这终年阴冷的荒郊野岭。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自愿被分配过来的。寰宇奇藏站在书柜前翻看iPad上的电子文件时，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胃。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与同等量的对未来的恐惧而不停痉挛，像漫画或恐怖游戏里的反派角色，之后会发生的事越是可怖自己就越是兴奋。顺藤摸瓜，在海量的资料库里找到了皇甫笑禅从小到大的证件照。是自己的亲生弟弟没有错，经历清清白白，唯独跟自己牵扯在一起最不光彩。

“你在说什么药啊？”几经思考，寰宇奇藏决定装傻。但院长也开着自己的车从停车场里侧出来了，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跟新员工单独在外面交谈，不留下话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寰宇奇藏的行事准则。他又只好牵着皇甫笑禅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车里。这下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茶色防窥玻璃之外即便有人路过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两个人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寰宇奇藏说，“是你的老师告诉你的吗？”

“都是江湖传说。”皇甫笑禅把手搭变档器上，轻轻覆盖住了哥哥的手。才认识一天，叫哥哥已经很顺口了。他们的手一样大，很巧。皇甫笑禅轻轻拢紧手心，包覆住了寰宇奇藏的手掌。

“我的秘密已经被你发现了，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吗？这里是不是有可以让人变得幸福的药？”

寰宇奇藏的脸颊隐入不开灯的车厢之内，和空气一起凝固住了。皇甫笑禅分不清他是厌恶还是单纯地答不出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过了大概三秒，又或者一分钟，或者更久，寰宇奇藏放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点着的手指停了下来，被弟弟包裹住的手掌也轻轻抽了出来：“院长终于走了，应该没人发现你在这里，走吧，我们回去。”

说什么恶不恶魔的……谁是恶魔其实还不一定。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但仍旧云淡风轻地处理尸体藏入暗室的人，和顶着无私热心的外表工作学习实则无数次拿起刀具欲图杀掉身边人的人，究竟谁才更坏一些呢，很难说吧。皇甫笑禅不知道接下来这番话说出口之后会给自己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但自己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寰宇奇藏和自己抱有相同的莫名的情愫。

“斗鱼不是开着灯保证光照就能不发狂的……哥哥，你一直以来都误会了。斗鱼天性如此，看不见杀戮打斗的话就会陷入无聊和焦躁之中。斗鱼不是要你一直开着灯，它们是因为一直都能看见你杀人才乖乖安分下来的啊。”

寰宇奇藏屏住了呼吸，全身的力气都在慢慢抽离，像被泄气的玩偶一样。顷刻间他停止了所有思考，肌无力或大脑缺氧都远远不及现在的状态。皇甫笑禅会害死自己还是来拯救自己呢，自己还有资格被爱吗，这些都已经无暇顾及了。他们只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嘴唇敷了上来，像除了彼此紧贴在一起互舐伤口、沿着无穷的黄昏继续走下去之外，别无他选。宽敞整洁的车厢之内突然变得火热，有多少空气都不足够，他们用手臂蔓上对方的身体，紧紧地缠吻在一起。

次日清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寰宇奇藏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还是私人手机。莫名有点不爽，哪个神经病啊。寰宇奇藏摸了摸身边伸出胳膊抱住自己睡得很沉的皇甫笑禅，身世的事仍然没找到机会好好告诉他，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兄友弟恭和柔情蜜意又有什么分别呢，爱的形式千变万化，寰宇奇藏以前就观测过很多爱上父亲、爱上挚友或是睡了亲生母亲的实验者，当时自己出于职业道德和修养礼貌而谨慎措辞给予就诊意见，可爱这东西很难讲。同根同源的人之间有着无需多言的吸引力，不论怎样他们都会爱着彼此，献出血与肉也没太大关系。

“喂？”

是院长。寰宇奇藏瞬间睡意全无，冰凉感爬上自己的身体。

“前几天跟你面谈过的……军区司令家的大儿子，前不久刚跟你师哥吵过架的那个，他家里人哭闹着找警察说儿子失踪了，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这回事？”

他妈的。寰宇奇藏用刚清醒过来的大脑想了想究竟是谁在使绊子，师哥难道没有挡在我前面帮我解释清楚吗？是师哥暗示我做掉他的啊。

那就是……寰宇奇藏又偏过头摸了摸睡梦中的皇甫笑禅，他也已经二十五岁了，熟睡时却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是皇甫笑禅的上司。该死的大学同学。果然成年之后学校也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社会大染缸的一部分，哪有什么好人。

“我们现在的意思是……嗯，寰宇，你懂我意思的吧？有些事是你不做，我才能不说。可是你做了，那我们这边就没办法了。”

冰冷的白公馆像一只巨大的静兽，几十年来就这样趴伏在群山与针林里，内部的兴衰沉浮与它何干？它不会在意这些，就像吃饭的时候遇见前辈都要擦擦嘴站起来问好的变态文化一样，它向来是无情无义的，能感到痛的才是活生生的人。

“好，我懂您的意思。”寰宇奇藏轻声掀开被子下了床，用脚趾在灰色地毯上找自己的拖鞋，“我今天就离开本市。”

“辛苦了，孩子。”院长客套道，“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说。”

给你说了又能怎样？寰宇奇藏没忍住，还没挂断电话就撇过头咂了一下嘴。执行者永远是最好用的背锅侠。寰宇奇藏像平常一样进浴室冲热水澡、刮胡子、整理头发并穿衣系领带，把家里所有的药剂和注射器都带上，还有自己藏在厨房储物柜里、和酒杯摆在一起的三十万现金。对了，还有充电器。他拔下床头插座上的白色数据线。做完这些之后，他俯下身摇了摇皇甫笑禅。

“醒了吗？”寰宇奇藏对着他刚睁开眼的朦胧睡脸小声地说，“我们得离开这里了。医院不能呆了。”

皇甫笑禅也像早就等待着新的风暴来临一般，先是完全睁开双眼，再盯着天花板回味哥哥刚说出口的两句话。他也掀开被子，开始做准备。本来就没有什么行李，剩下的只要都交给哥哥就好了。自己只能依赖寰宇奇藏了。哦，不对，应该是皇甫霜刃，对吧？皇甫笑禅听话而懂事地走进浴室打理收拾自己。他和寰宇奇藏的手不仅一样大，连指关节和手腕都长得一模一样。表象掩盖的即是它其实什么都没有掩盖。表象就是一切。显而易见……检查一下掌纹或者汗味便能明了的事实，就连之前互不联系却一起选了医科这一点也很明显。除了是亲兄弟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解释吗。可是不做兄弟也很好，皇甫笑禅在寰宇奇藏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他可以不用本名，可以在原本歪斜偏离了普通寻常人的轨迹上活出了更漂亮的人生，可以和自己相爱、互相亲过咬过连最深的地方都看过。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哥哥比斗鱼还要漂亮。是鱼像主人。

两个人的速度都很快，坐上车驶离城市的时候皇甫笑禅还有些睡意，寰宇奇藏将车载广播干脆关掉，破天荒地把车内的冷气温度调到了二十七度。睡吧，哥哥在他耳边轻声说。皇甫笑禅从车后座的箱子里摸出一支药剂，打三分之一的量便足够了，哥哥又像哄睡一样在他耳边说。寰宇奇藏还是第一次将这种药交到别人手里。皇甫笑禅半眯着眸子，找准左臂内侧的静脉血管，将针头刺入之后他皱了皱眉。

寰宇奇藏说：“睡一觉起来，脚应该会比之前好很多。”

皇甫笑禅把剩下的药剂和用过的注射器包在纸巾里，寰宇奇藏说就这样放着等哥哥来收拾吧，他便放了手。这一次是真的要睡了，药剂进入人体之内静静地流淌，就像装满了斗鱼的观赏用鱼缸一样。与其把鱼儿们都带走再任由他们死斗致伤，倒不如就把它们留在永远明亮静谧的地下二层。反正师兄会去喂鱼的，他这么爱多管闲事。寰宇奇藏心想。车开上了高速路。这是两人第一次共同看见朝阳。半梦半醒之间，皇甫笑禅又把手抬到了变档器上，轻盖住了哥哥的手。

End.

[ 此帖被sangria在2022-12-09 16: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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