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7 [陰陽師/鬼隱]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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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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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1-17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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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7 [陰陽師/鬼隱]往

[陰陽師/鬼隱]往

‡
素白的手無力垂落，滿足的笑意依稀泛起。
一切，總算……

◆

難得的溫暖，沒有潮濕惡臭，沒有戰慄恐懼，也沒有吆喝和謾駡毒打，像夢……很久以前的夢，一直以來的夢……真好，真……
不對！
床上的人倏然驚醒，頰側獸類的斑紋尚未褪去，一雙眼睛警惕的打量著四周，豎耳捕捉一絲一毫的動靜，隨後，抓緊了手中的衾被。
「逍遙子。」低磁而帶著冷意的嗓音在空曠的宮殿響起。
裝睡無用，他下意識的明白這一點，幾乎要克制不住地往牆角縮去。

任由手掌撫摸著背部，他勉強壓抑著逃跑的衝動和本能。危險，陰陽師。他沒有拿著會抽痛人的東西，沒有猙獰的面孔，沒有垂涎的貪婪，甚至可以說是乾淨。可是他看過那些人對他畢恭畢敬，討好奉承。
才剛折了血氣，再想防備也有心無力。太懸殊了，他們之間。
逍遙子不得不恭順下來，軟下腰背，任由拿捏。

萬幸，男人沒有停留太久。他僵硬的身子和顫抖的雙手都拖慢了收拾自己的動作。
一個人，固定地點，任意時間。或者，不知道哪個人，或很多人，陰暗狹小的牢籠，暗無天日，日復一日的折磨和提心吊膽。
算了，他沒得選。
逍遙子，他的新名字。
白色毛皮，金色斑紋，漆黑的瞳眸，人類的手，被馴養出的怪物。那些被關在一起的不是同伴，只是一樣的可憐人。獻上身體，或被賣出身上的某一部份，或者病，或者死。
沒有選擇。
一碗稀粥，已經足夠奢侈。

渾渾噩噩的重複每一天，他應該感謝。
他輕按著衣襟坐在床沿，一時思緒萬千，卻又似什麼都沒想。
就這麼楞楞的坐了好一會兒，他才趿鞋下床。
粥已涼，吃進口中不如何，但到了肚子裡有些難受。
沐浴後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困惑。逍遙子，只有男人會這麼喚他。男人受的傷，透過他的血氣恢復；男人生了欲，由他平復。無法說清彼此之間的關係，就這麼一日一日。

◆◆

作孽。真是作孽。他笑。
驚恐嗎？詫異嗎？有任何想法嗎？
他能有什麼想法？他該有想法嗎？
他沒有多想，稍感暈眩的疲憊讓他只想窩進榻上歇一會兒。其它，再說吧。

從沒有這麼累過。隨著陰陽師征服別的部族，他是戰力之一。
一條條人命在自己掌中開出明麗的彩虹花，濕熱的鮮血濺上過他的面頰，獸類的指掌兇狠一劃……很輕易的，掠奪人命。
也有些時候，布下陷阱，等敵人一步一步上鉤，玩弄老鼠一般。再想想自己……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無妨。
人命而已，無妨。
恐懼著被看穿，面上卻平淡。陰陽師的雙眼，又有誰敢輕易相對？這，才是最累的。
一句「面色不好」，足夠他在寂靜的後半夜回想起來，冷汗濕黏整個背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未有如此深刻的體會。
萬幸陰陽師功力再進，鮮有傷重之時，否則……他真不知該如何應對。
也不是沒想過……可他意外地捨不得。到底為什麼捨不得？他自問。
沒有答案的，太多事。
可也拖不了太久了。

被發現的時候，他意外的平靜。
藥房裡的味道意外的讓人安心，一時想起有幾個夜裡，睜眼發現自己在男人懷裡，覺得溫暖。
瑤琴長老的故事讓他沉默良久，再回神藥房裡只餘自己一人。

可是怎麼辦呢？人都是貪心的，比如貪生怕死。
他遲疑，不甘。
是啊，不甘。憑什麼？
枯坐在大帳裡，手是冷的，心，好像也是冷的。據說獸族的心臟，足可讓功體低微的人在雪山待上一個月。想到此處，憶起鮮活的心臟被捧在持鞭人手中，余溫尚存的屍體被毫不留情地任意在粗礪髒汙的地上拖行。他掩唇幹嘔了一下，濕潤聚在眼角。
契約早便立下，主安僕安，主危僕死。他什麼不都給他了？
為什麼，要從旁聽到這些？他倒寧願……算了。僕，自然是聽命行事，又何必。
給吧，還有什麼不能給的。只不過……罷了。
陰陽師自是不可能命危要人救的，只是高深的功法，愈往上練，愈難突破罷了。

◆◆◆

先淨身。
沐浴香湯。
只著薄衫。
逍遙子突然笑了。簡直一模一樣。
藥草已經備好，就在手邊。刀夠利，希望自己……夠狠才好，機會只有一次。
一共七七四十九刀。
頭七刀，薄薄從肌膚上削下，跟著敷上藥草。為了不損及無辜，藥草的配方他改過，藥性略溫和兩分，只是會加劇抹上的疼痛。
忍一忍就好。
他輕皺眉，再下次七刀。
第三輪的七刀，要將血留好。冰涼的瓷器接觸肌膚，倒是緩了兩分疼痛。
第四輪的七刀，藥汁淋上平整的切面。或許是滲透的緣故，比藥草疼得更甚。
顧慮著時限，他咬牙，預備接著下刀。
「逍遙子。」他一頓。
他感覺到貼著匕首的掌心冒著汗。
過了功體的身軀無力倒落。最後，仍是陰陽師取勝。清掃戰場的工作自然不可能勞一境之主動手，而他恰好看見遺燦族族長無力垂落的掌心有什麼一閃而過，腦中對應浮出兩方開戰前的畫面——遺燦族族長手中的，是那名犧牲者衣上的一個配飾。
「如果是你，願意為吾獻上性命嗎？」冷不防的一問，精于算計的男人俊雅的面上帶著三分玩味。
不久之前的提問仿似響在耳邊，逍遙子一刀再落，咬著口中的白布壓下呻吟。一滴汗又從額際蜿蜒而下，每一輪的七刀，疼痛略有不同，加在一起卻足夠讓心志不堅的人疼暈過去。
一陣微風自門隙吹入，逍遙子額間一涼，驀地笑了。
給你。
都給你。
刀再落，竟是不顧疼痛更俐落三分。
第六輪的七刀眨眼而過，而第七輪，乃是關鍵——
指尖血、舌尖血、心頭血，眉心血、雙眼。
逍遙子毫不遲疑，手起、刀落，趁血未凝，全數混入藥中。
至於眼睛……
「逍遙子。」他聞聲未動。
那一日，在邪能境大殿之上，長老、謀士、護衛大將俱在，陰陽師淡然開口：「受吾千軍之儀，陰陽師身為邪之主，在眾將之前宣佈，逍遙子，代吾領軍一戰婆娑蔓族。」
戰績，用以穩固地位。但，與他有關嗎？
逍遙子手一揚，血淚落，材料俱全，施術未止。

暗夜時分，逍遙子在煙霧包圍下，足不沾地的來到陰陽師房中。他知道，陰陽師此時正在修煉，此處無人。
怕也怕過，溫暖也有過，如今……就當是還陰陽師賜命之恩吧。
尋藥、獻肉、獻血、剜雙眼，催動邪能，施展術法，耗費一身功力才凝出一顆圓滾可愛的小藥丹，恰是彩虹花的顏色。如今他將成果送入陰陽師房中。
布料摩擦傷處的感覺並不好受，披風之下只有單薄的衣衫，此刻卻對溫度無感，心，好似也停了。
隨意用銀針敷衍處理的傷口猶在滲血，慢慢浸染上素衣。為免血腥味散出，逍遙子迅速將懷中精巧的錦盒往案上一放。
就在此時，「逍遙子。」
他手上動作一僵，一時心緒不穩，原先忽略的各處疼痛頓時重新席捲而來。
他還記得，穿胸而過的感覺。偶爾陰陽師興致若起，會教他對敵。不巧那次，他殺的是獸族人。一起泡在池子裡的時候，陰陽師從背後拉起他的手端詳，好像上面有什麼新奇的東西。但他手中沒有稀世秘笈，也說不定……直接斬下他的手，或許還能有點用處吧？那天的水熱不熱，他已經沒有印象。
穩下心神，放置好錦盒的手收回，他此時方緩緩吐出一口氣。
為煉丹藥他一刻未曾停歇，強撐著一口氣到此，因為，他怕……一停，再也走不動。而今隨著勉強凝聚的氣息一散，逍遙子身形一晃，身影如塵消散，一縷青煙晃過，再無痕跡。

與此同時，密室中的陰陽師睜開了雙眼。

◆◆◆◆

百年之間，九曲邪君與經天子先後上位，邪能境王權最終回歸陰陽師之手。

夕陽西下，山林之中，一道蒼老的身影剛剛返家。老人總是如此，每隔一段時日，拿著山裡的藥草、鹿皮，到集市換取一些物資。
老人先用泉水淨了手，才端水回到自己房內。昏暗的空間裡，枯老生繭的雙手輕抬，信手拈訣，邪族術法爛熟於心，不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老人。
只見男子坐於鏡前，正狀似不經心地順著自己的烏髮，隨之手中動作一頓，光影一閃，再攤開手，掌心已是一綹銀白色的柔順髮絲。
男子低低笑了幾聲，微微嗆出半口血，卻又毫不在意的抹去。再翻掌，手中空無一物。
鏡中影，死白的臉、扭曲的鼻、殷紅似血的唇，還有一雙空洞的眼；他的髮絲雖黑，卻枯翹，衣衫的紅似鮮血染出，這副模樣，自是不能見人的。
可他也頂著這副模樣許多年了。
自那時，功體大損，難以修復，兼之有所顧忌，幾經用藥施術，便成了這副模樣。
他沒有再看鏡中的自己，轉身到了桌前，手一揚，一個棺槨外形的盒子靜靜躺在桌上。他低聲念動咒語，指尖微動，隨著棺盒緩緩開啟，一團靈氣幽幽浮出。
他輕輕伸手接了，純淨的靈團泛著隱約的彩光，在他手中微微跳動，又像小獸似的蹭了蹭他帶著涼意的手背。
男子不自覺的勾起淺淺笑意，難得的放鬆下來，心中稍感平靜。
值得的。
深夜，男子和衣躺在床上，側身背對著房門的方向，棺盒被小心護在懷裡。

◇

或許老天見不得他看山看水的悠閒，麻煩上門，幾度推託回避未果，終是迫得他出手，再入江湖。
水潭垂釣被擾，心情又怎麼會好，他不想在家門附近動手，扮作尋常老人又難免吃虧，腦中生出速戰速決的想法，便出手如電，並不留情。缺失的功力回不來，但對上雜魚還是綽綽有餘。只是，大概得搬家了。
心中的不快在地上只剩屍體的時候散去又重回。髒了。
暫時沒想太多，他迅速收拾了本就不多的東西，站在屋前看了一眼，抬手間再也沒有居住的痕跡。

重新安置後歇了幾天。這一日，他收拾了烤魚的木架，對著藍天白雲靜靜坐了許久，直到視線邊角映上烏雲。
他還不想放棄。一直沒有放棄。
當初的選擇，他不曾後悔。
功體可以再補，只要找對方法，備齊材料。更重要的是，若要煉化靈體，目前的他，尚辦不到。

半個月後，他又重新踏上那個地方。
邪能境，廣邪清法殿。他仍舊是一身以紅作為主色的衣衫，肩頭向外延伸的衣料模糊了單薄的身形；轉移的雙手將黑棺托抱在身前，既醒目卻又安全，新生的雙手則接替原先的工作。
然後，他又見到了那個男人——
陰陽師，高坐寶座之上的身影，暗含邪魅，卻不失王者的沉穩大氣；銀白髮絲被修長手指漫不經心的捏在指尖，似乎更加耀眼。
「鬼隱。」陰陽師口中吐出他的名字。
或許是天意造化，就像「逍遙子」專屬於陰陽師，「鬼隱」之名也由陰陽師口中第一次說出。
「你心跳加快，可是在緊張什麼？」淡淡的問句在大殿上微微迴響。
他聞言心中一笑，暗歎自己不該輕忽男人作為一境之主的觀察力。
「陰陽師身為邪之主，不行左道行徑。」陰陽師接著說。
男人確實不行左道，他要的東西、欲達成的目的，交代下去，自有法王、長老等依令執行，即便是陰暗的謀算，也能做到堂而皇之。他一面想著，口中答道：「言重、言重，只是面臨這種排場，難免會使人局促。」
「局促？」陰陽師語帶玩味的重複了一遍，隨即哈哈笑了幾聲，繼而斷言道：「你不像這種人。」
局促，男人曾經用來形容他的詞，在他還是逍遙子的時候。那是不是說明，他的身分，通過了初步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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