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02 【風欲】秋風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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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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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9)

樓主發表於: 2015-11-02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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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2 【風欲】秋風誤

深夜，有星無月。
欲星移來得晚了些，不僅是日子，而且時間上也晚了些。
面前這座富甲一方的宅邸，三日前遭逢強人洗劫，不僅被取盡了金銀財寶，還氣死了老主人，嚇死了年幼的孫小姐。
隔著府院牆頭，還能看見辦白事的幡子在空中垂著，已是舉喪三日，整座宅子仿佛也哭夠了累極了，在深夜時分陷入了沉睡。整個大院內只有幽幽一點光，應該是靈位前搖曳的長明燈。
這時若要進入，怕是會打擾到已然傷心欲絕的人們，若不進入，只在周圍查看，不知能尋到幾許蛛絲馬跡。
好在欲星移也不是特意來破案的，只不過恰好遇上了，就過來看看，權當是沒睡意的時候出來散散心。
沿著府院周圍走了走，發現還是有的。
高牆上留下的足跡很淺，又是在昏暗的夜裡，一般人恐怕看不出，幸好欲星移慣能暗中視物，看出來作案的應是四人，其中一人輕功極高，腳印淺成了一線，另外三個則稍次一籌。
不知道若是自己，會留下個什麼程度的腳印呢？
既然起了這個念頭，欲星移就更不能追隨嫌犯的足跡翻牆而入了，萬一自己真的去留意踩下的印跡還跟別人比較，豈非太可笑。
欲星移一臉平靜地負著手走開了，然後他發現了更有趣的東西。
準確的說，是一個人。
一個少年，高馬尾的褐衣少年，坐在一棵樹下，在喝酒。
這是個忘掉什麼輕功、什麼腳印的好機會。
欲星移充滿興趣地問：“你在這兒喝酒？”
少年聽力很好，不過也可能是夜裡靜的關係，欲星移又沒有刻意放輕步子，兩人距離還很遠之時，少年便轉過了身，看見了欲星移。
雖然是夜裡，一身垂珠墜玉的湖色錦袍還是很醒目的，欲星移整個人都仿佛在夜裡發著柔和的光。少年也露出了有興趣的表情，飲了一口酒，含笑看著對方走近。
等欲星移問出上面那句話，態度自然得仿佛根本不是第一次見面，褐衣少年便更覺得有意思了。
“是啊。”
欲星移問：“你是這家的親友？”
“非親非故。為什麼要這麼問？”
“深夜飲酒，不是為了祭奠嗎？”
少年明顯地一怔，猶豫片刻，搖了搖頭，“是為了告別。”
欲星移道：“是我多問了。其實飲酒並不需要理由。”
少年笑了，“這句說得有理，乾杯。”
欲星移接過酒葫蘆飲了一口，忽然又問：“那麼告別又是為了什麼？”
少年反問：“告別需要理由？”
“不是需要。”欲星移道，“是一定會有理由。”
少年想了想，“大概，跟所有人一樣的原因吧。”
欲星移問：“為了重新開始？”
少年點頭，“為了重新開始。”

深夜飲酒的少年名叫風逍遙，與名震江南的大盜風中捉刀並不同名，年齡上似乎也有差距，而且風中捉刀的背後有一個四人團夥，據說是形影不離一直集體作案，風逍遙卻一直是一個人，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地跟著欲星移到處遊玩，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了。
而且就在這段時間，鄰近州縣又發生了新的團夥盜竊案，這次雖然沒有害人性命，但涉案金額巨大，而且作案人索性留下了姓名，自稱就是劫盡天下不仁的俠盜團夥：風花雪月。
這些跡象仿佛都在證明一件事：風逍遙只是風逍遙，只是一個愛喝酒的、輕功很高的、來歷不明的普通江湖少年。
還有一條，他跟欲星移一見如故。
能入得了正在微服私訪的當朝師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欲星移的眼，當然不能是打著劫富濟貧的幌子打家劫舍的六扇門頭號通緝對象、各地州縣重金懸賞的江洋大盜。
欲星移很有興味地問風逍遙，為什麼要跟著自己。
風逍遙說，我覺得你這個人很痛快。
欲星移這輩子也沒想到自己有跟痛快這個詞發生聯繫的時候，不禁笑了起來。
風逍遙補充道，喝酒很痛快。
欲星移看著面前杯子裡從頭到尾總共才少了三分之一的花雕酒，再看看對面正往自己杯裡倒空第二個酒壺的風逍遙，笑得更加發自內心了。
真是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只會看到自己想要的樣子啊。

欲星移這次出來，雖然說是微服私訪，不過私得相當可以，師相府裡的下人不知道，金鑾殿裡的那一位也不知道。
當所有人都以為師相因為觸怒上意未能挽回，被勒令離職反省、在府中閉門謝客的時候，欲星移正在江南暮春的楊柳飛花裡，跟結識不久的少年喝著最好的酒，聽著清歌妙笛。
而且風逍遙像怎麼喝也不會醉似的，越喝眼睛就越明亮，額頭散落的髮絲下，兩道劍眉斜飛入鬢，真是說不盡的意氣飛揚，跟江南春風一樣的好看。
欲星移也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不錯。反正當初起意替六扇門那位總捕頭查捕大盜風中捉刀，也只是看在當初師兄弟的情分上，想順手幫他一把罷了。
現在有這樣的小日子過著，小酒喝著，小曲兒聽著，還管他什麼江洋大盜呢。
堂堂當朝師相，管的是明君聖主、家國大事，俠盜也好、大盜也罷，幾條人命又怎麼樣，那是真真的沒放在欲星移眼裡。
欲星移也看得出來，風逍遙對自己也有意得緊，兩人深夜獨對，無花無月，沒小姑娘唱曲，這麼無聊的讓人想睡覺的場景裡，風逍遙光看著欲星移的端正俊容、波光粼粼的雙眼、含笑有情的唇角，都能喝下三壇花雕去。
哦，對了，其實不是三壇，是兩壇半。為了對得起那句“喝酒很痛快”的評語，欲星移也陪著喝了半壇。
號稱全江南最好的花雕，入口香甜，後勁足。
所以這會兒欲星移也醉得差不多了。風逍遙酒量好不會醉，但三五分酒意也有了。兩人不禁都有了點不便宣諸於口的小心思。風逍遙咳了兩聲，欲星移先問：“逍仔啊，你今年多大了？”
風逍遙想了想，說：“十六歲。”
欲星移點了點頭，說：“成年了。”
風逍遙眨了眨眼睛，雙目像有星光跳動似的，映入欲星移湖水般的眼瞳裡，便閃閃爍爍地印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來了。
欲星移借著酒蓋了臉，再臉紅也看不出來，問：“睡覺嗎？”
風逍遙擲地有聲地回答：“睡！”

欲星移終究是個含蓄的人，才優雅地解了發簪脫了外袍，風逍遙已經脫得只剩一條底褲在床上等他了。
到底是年輕人的行動力強，臉皮也厚，明明自己差不多全裸了，欣賞欲星移脫衣的眼神還是那麼坦然。欲星移雖然略覺不好意思，但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相較之下心裡也就放開了。
正當欲星移將雪白的裡衣解開，露出玉一般的肩膀時，風逍遙腦子突然一抽，說了讓他後悔了很久、很久的一句話。
他看著欲星移吟了一句詩，準確地說，是一句詞。這實在是跟他這個人的畫風太不符了，他平時根本也不會去記這些淫詞豔曲，這句子或許是某一天聽花吟過，簡直像是故意坑他似的，無意中留在了潛意識裡。
“——紅衣脫盡芳心苦。”
欲星移的表情只變了短短的一瞬，而且在昏暗的燭火底下不太看得出來，兼之臉上的酒意還沒退去，兩頰緋紅仍在。他就這麼溫文爾雅地笑了笑，又把脫下來的衣服一件件穿上了，動作依然很斯文，就跟剛才脫衣服的時候差不多。
等他移過銅鏡，慢條斯理地開始重新束髮時，風逍遙才跳下床，拉住他的手問：“你幹什麼？”
欲星移把簪子往髮髻裡隨便一插，推開風逍遙，道：“少俠，請自重。”
風逍遙的情形著實是需要自重，只得隨手扯了件衣服披上，想想氣不過，又去扯欲星移：“喂，到底怎麼了，你說清楚。”
眼看著欲星移的寬袍大袖就在面前，卻不知如何靈巧地一甩，不僅抓了個空，欲星移人也到了門口，風逍遙愣了：“你要走？”
欲星移習慣性地笑了笑，這一笑連他自己也覺得沒勁透了，不過按他的習慣，場面話還是要說的。欲星移甚至有幾分誠懇地道：“耽擱太久了，再不回去，恐怕要出亂子。”
風逍遙盯著他，欲星移看出那雙眼睛裡的不解與失望，只聽他一字字問：“那我呢？”
欲星移想笑，扯了扯嘴角，繼續用那種誠懇的聲音說：“此去經年，一別兩寬。”

欲星移在回京的路上，才想到自己那兩句別語說得有多不倫不類，到底還是失態了啊。
又過了些日子，他用巧妙的手段化解了朝堂上的疑慮和議論，與王上再次重歸於好，政治生涯裡的一次風波終於告一段落。這時他才想到，當時自己或許是太過敏感了，那段時間因為跟王有隔閡，內心焦慮戒慎，他其實一直壓抑隱藏得很好，卻對那個少年發作了。
欲星移又想，若不是那段時間朝堂紛議，為了避嫌他連門客弟子都一一斷絕，否則，以他的位置，結交庇護個把江湖豪客，其實本來也不算什麼。而且那個少年是真的想重新開始的，他厭倦了打著俠盜的招牌去做打家劫舍的事情，傷人性命更是觸到了他的底線，所以才決定跟三個弟妹斷絕關係。風中捉刀這個名字，也真的從那時起就在江湖中消失了。

也是有點可惜，但也就是可惜而已。以欲星移的脾氣，離開就不會再回頭了。遺憾也只會慢慢變淡，慢慢忘記。
在回憶和感情一同變淡的過程中，欲星移還偶爾能想起一些事。
比如那次風逍遙裝醉跟他聊天的事。

那時候欲星移還不知道風逍遙是不會醉的。那天風逍遙喝了幾壇酒，裝著說醉話，說欲星移我知道你是誰，你跟我走吧。
可不是嘛，名字都叫出來了。當朝師相又不是江洋大盜，光風霽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
欲星移幾乎笑了，說我跟你走幹嘛。
風逍遙一想也是，自己的話簡直就前後矛盾，連在一起十分好笑。於是就說，那我跟你走吧，反正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欲星移這下是真笑了，溫和地說你也不能跟我走。
後面那句欲星移沒說出來：你跟我一起，要是被六扇門那位看見，估計你這輩子就交待在天牢了。
風逍遙被拒絕了兩次，還頑強地裝著醉，說你是不是怕我？
欲星移覺得他是醉了，笑問，我為什麼要怕你？
風逍遙問那你怕什麼。
欲星移說我不怕什麼。
欲星移敏銳地覺得這是要談心的架勢，眉毛不自覺地微微一皺，時刻準備著打斷話題。
風逍遙比他語速快，乾脆一口氣說完了。
他說欲星移你別皺眉頭，別想那麼多心事，也別怕，人活著就是要痛痛快快，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你記住一句話，就算有天你犯了謀反大罪要午門問斬，也有人闖法場去救你。你笑什麼？你信不信？
欲星移說我不信。又拍拍他腦袋，說這孩子真是醉了，說話怎麼這麼不吉利呢。
風逍遙也就借坡下驢，趴下去裝睡了。

回想起這段往事時，欲星移總是含笑想：風逍遙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怎麼會謀反呢？
——所以，這輩子大概也不會見到那個會來劫法場救我的人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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