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6 [综合]长生.纪年（修订版 108-134 6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26 [综合]长生.纪年（修订版 108-134 6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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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yimolin

冬会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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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樓發表於: 2008-06-27 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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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百二七

龙宿觉蒙山的话很过瘾，但仍板脸道：汝那些话在说什么，别当吾不知道。汝只道凡事依顺吾之意，再如此，吾要远着汝了。

蒙山苦笑道，好罢好罢，吾从此知道少陵在如心中第一位，再不敢冒犯御史大人了。但他已然是第一等贤臣，吾无妨偶尔做回小人吧？

雷霆雨露莫非王恩，汝近吾吾欢喜，汝远吾吾也不敢有怨言。只可喜吾多少还知汝心，有此一句话，旁人说吾什么也无妨了。

龙宿觉他说的不像话，转去看书不理他。此时凤儿奉茶来，蒙山不要，蹭在身边讨他的茶喝。

龙宿略皱眉，吾的茶里有药。蒙山不以为然的，有毒也喝。

龙宿略笑，指尖将茶盅推在蒙山面前。蒙山喝茶，又问龙宿终日看什么书。龙宿丢开书去，只说没意思的书。

蒙山靠近龙宿低笑问，怎么样，让吾查回内档？龙宿不屑笑，好么，如今宫中的内档谁都查得了。

蒙山跟龙宿缠没完，龙宿说有什么可看的。从去年至今什么都没有，这边还在用药呢，入秋还要施针。

蒙山顺过龙宿的发稍，连叹可怜啊可怜。龙宿说早就可怜了，蒙山却道，吾这是在可怜白毛啊。

龙宿不理他的歪话，起身去向卧榻上躺着。蒙山跟过来，在卧榻旁边席地坐。

御史大人这几日都不叫汝理事，是为调养施针？龙宿说是，他吩咐吾静心养，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别干。

蒙山不屑，这么无聊，谁受得了啊。吾陪汝出去转转怎样？吾知道个好地方。

汝啊，真是个“闲”臣。龙宿闲笑，拿扇子在蒙山头上轻轻拍一下，且说说看，是什么地方。

汝知道白毛在中原住哪里么？可不是豁然之境，吾听说有处地方叫风铃馆。

龙宿略看蒙山一眼，听这名字，就知不是个好去处。于是不理，过会儿又道，汝别闲着无聊了，去找点正事干。

蒙山略笑说，吾有没有正事干，全看汝的意思。汝若想平天章古圣阁，吾立刻就有正事干。

龙宿闭眼道，那些事，等吾施针过后再说。说着侧身向里，仿佛睡去。蒙山拉过衣被，刚盖在他身上，龙宿又转过身来。

龙宿问他，玄宗赭墨二人的事如何着落。蒙山随口道，遣独步寻花往玄宗，抽空做掉，免得留麻烦。

龙宿约略摇着扇子，那两人留着的确是麻烦，但动手恐伤玄宗跟儒门的和气。

蒙山闷笑，玄宗跟儒门的和气，是怕白毛不痛快吧？吾日前还说，偌大儒门天下，竟然没一个不惧内。

龙宿用扇子敲他的头，汝才惧内，汝们全家都惧内。蒙山说那就得了，儒门天下刚摆平了魔龙殿，玄宗拉拢吾们还拉拢不过来，何谈翻脸。吾且听说，玄宗的苍道长与邪主亲王交情匪浅……

不日入秋，龙宿施针的日子也到了。前一整天龙宿都没吃东西，过午时候剑子回来。龙宿见这老道毕竟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也不嫌他在中原晃荡许多日。这一夜剑子通宵没睡，一会儿服侍龙宿吃药，一会儿服侍他吃茶，凡事经手亲力亲为，让龙宿很感动。

次日清晨，主治医官先诊过脉，见龙宿情形稳妥，便封住经络穴道，次第施针。剑子经历前次的事，几乎见不得血腥的场面。眼见医官先在龙宿侧腰上切了一刀，又将四五寸长的一根金针慢慢刺了进去。于是开始灌药，灌了几次，放出许多暗褐血水。

剑子问龙宿怎样，龙宿说没觉得太疼。其间进了几次参汤，至黄昏时施针完毕。龙宿又服一遍药，昏昏睡去。剑子从旁守护着，寸步不离。

这一夜仿佛漫长无比，寝宫寂静，微闻铜壶滴漏之声。朝臣候在外间殿所，面上神色自若，内中担心忧虑，又各怀心腹事。

蒙山耐不得这样的寂静，会同少陵到外面廊下，又沿着湖畔散漫走去。此时夜幕深沉，沿湖近水每隔几步便有盏石灯笼，微微灯光映在湖水中，仿佛沿水边嵌了一环珍珠。远望之中，水面寒烟四起。这一夜无月，令人心绪更阴沉。

蒙山忍不住问少陵，若龙儿再不能坐宫了，又将怎样。少陵闷了一会儿说，也不怎样。又冷看蒙山反问，汝想怎样。

蒙山冷笑道，汝何必多心。吾只是觉得若不能坐宫，守宫还有什么用。少陵淡笑，汝想的还真长远。

蒙山望向湖水，仿佛不是对少陵说话。此乃儒门天下千秋万代之事，谁能不想。吾看谁都该想，尤其汝与吾。

少陵不语，望着空茫的湖水。师尊当日诸般不放心，将好端端的龙儿托给很多人，结果却落得如此。千万年之后，九泉地下，他有何颜面面对师尊？想到此处，神色不由得惘然。

蒙山看破他的心事，冷笑道他“尽想些没用的”。忽在此时急传，两人赶紧回去了。

医官奏说，诸般方法尽施，无奈回天乏术。少陵当时石化了一般，哑然不语。蒙山的脸色也变，不觉咬上嘴唇，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此事大有希望的，虽知病情难为，却只当龙宿一定有福气，至少有前龙首在天之灵庇护。还算中书君沉稳老练，即刻严命医官此消息不得外传。医官退下，三人默对，时间在死寂中被无限拉长。

吾看，这事也不要让龙儿知道了。蒙山轻声道，说这话的时候，忍耐中不免一拳轻轻砸在壁间柱上。

少陵仿佛刚刚回过神。只这片刻间，他的人仿佛苍老了几百岁。蒙山说的话他听到了，但却回答不出来。只是中书君淡淡应了句，这事怎能不教龙首知道呢。只可暂时瞒着，待日后大安，再慢慢告诉。

蒙山称是，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少陵转身向外走，不由得紧跟过去，一把拖住他。

汝要看他，也不是这个时候。他正睡着，且等他醒转。且这事瞒过龙儿，可要瞒着白毛？

中书君道，这事守宫知道不好。他是性情中人，知道此事后待龙首必然不同。以龙首之聪明，察言观色，肯定看出来。

于是议定，这事暂时只三人知道。对内对外都说龙宿的病好了，将来慢慢告诉龙宿自己，并再寻补救之法。这一夜过去，天明时龙宿必将醒来。还得做出欢喜的样子，总不能垂头丧气地跟道贺吧。

蒙山看向别处，只说吾是没事，笑成朵花都没问题。说着皱眉推少陵，汝醒醒吧，别一脸倒霉相。

龙宿醒过来时，只觉浑身乏力，又口渴。剑子正在他身边陪护，因龙宿不能喝水，用丝棉蘸了清水润在他唇上。

剑子见龙宿醒转，心中大安慰，呵呵笑道：你啊你，又把我的魂吓飞好几个。说话时，伸手在被底摸龙宿的手。龙宿略笑看着他不语。这时候入宫参上的人来，少陵为首，只向龙宿道贺。剑子大安慰，龙宿也放下心来。

少陵来在龙宿身边，剑子让开。少陵又坐近了些，缓声向龙宿道：恭贺龙首……说了这四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龙宿略看着少陵，先生怎么了？吾从此以后不是就好了么……从被里抽出手伸向少陵。少陵也伸手，感到龙宿指尖落在他手里，内心不禁大恸，几乎不能自持，勉强笑道：是好了，是好了。龙儿从此以后好了，再无病无灾……说着，又说不下去。

蒙山自远处看见，不禁皱眉。只是中书君不动声色，好像什么事也没有。蒙山问他在寻思什么，中书君道，吾想龙首大安，应赐宴。

龙宿养病中，只能躺着，还不能看书，几乎百无聊赖。剑子陪在他身边，找些彩纸裁了折。龙宿从旁看着，心想普天之下就这老道叫人料不着。

龙宿知剑子平生好逛，让他陪病床，颇觉对不住。剑子呵呵笑说一点都不无聊啊，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龙宿闭眼，心想这老道的脸皮什么做的，真是天下无双地厚。剑子专心致志地折纸，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似的。

蒙山飞燕时常入宫，不是送这个吃的，就是送那个玩的。前时说的璎珞打造好了，剑子看了大赞，真是件可以传辈的好东西。

龙宿也略疑心，因为少陵总不来见他。他知道那位先生有点怪癖，别人逢迎的时候他偏冷落。他当初就少年老成，理当未老先衰，先顽固先糊涂，于是也不理他，只把他当作跟剑子闲谈时的笑柄。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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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樓發表於: 2008-06-27 07: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幕一百二八

转过回廊，便可望见藏书楼的灯光。龙宿向法朝官手中要过提灯，沿着浓荫笼下的石阶慢慢走上去。

这一夜是中秋，明月满满。想不到偌大儒门天下中，还有仿佛宫中一般冷清寂寥的所在。

石阶而上，一步步踏着枝叶筛下的婆娑月影，踏在满铺阶砌的落花落叶，悄无声息。但仍不免惊动头顶枝叶间鸟雀，拍着翅膀簌簌地飞去。

见到少陵，神情比他期望中的更意外。龙宿略得意，几乎有些荒芜的心情不觉滋润许多。

少陵接过他解下的披风，问他怎不让凤儿随身侍候，又责备他不令独步寻花随行便独自出宫。龙宿只是不答，在少陵的书房里闲闲转了一圈，信手抽出架上的藏书，随意翻看。中秋夜里寒夜已颇重了，龙宿将书摊开在面前，两手合在一处轻轻搓了搓指尖。

龙宿的印象里，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圆的中秋月，圆得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捧着略有些发烫的茶杯暖手，站在窗边，静静看那很明很亮很圆很大的月亮。

少陵以为龙宿此来是有事，龙宿答说没事。少陵惯性反问他没事来这里做什么，龙宿略笑，就是没事所以才来这里。

茶是桂花茶，就是在乌龙茶里加点桂花，闻着清香，入口还是苦涩，龙宿吹着热茶喝了口，将茶杯放在窗台上。

龙宿说，先生忙吧，吾这就回去。说着做势要走，少陵果然叫住了他。

书房里冷，到暖阁里去坐。少陵将披风搭在龙宿肩上，让龙宿自己拉着左肩上的带子，自己帮他系右肩上的。

很奇怪，放下热茶杯，手就不知不觉凉下来了。少陵从他手中摸过饰带时察觉了，不由得沉声说他，是不是没吃晚饭。

龙宿不答，只问“先生吃了么”。少陵随便应着，一手提灯在前面照路，一手牵着龙宿指尖，引他从略显狭窄逼仄的木楼梯一步步走下去。

龙宿听这楼梯的响声，随口这藏书楼有四五百年了吧。少陵说有五百二十三年，正是汝生的那年修建的。

龙宿略笑，这楼梯踩上去就咯吱咯吱响，该翻修了。少陵不由得也笑，这不是很好，正好防贼。说着又嘱咐龙宿步步踩稳，别踏空了。

龙宿信口道，踏空了怎么样，能跌下去么。少陵略笑说不能。又说，吾为人就这么罗嗦，白说汝一句，汝就听着罢。说着，拉着龙宿指尖的手用力握了下。

龙宿低笑，先生哪里是文臣，手劲这么大。少陵忙放松，问龙宿捏疼了么。龙宿心暗笑，故意板着脸不说话。

说话间，两人走到楼外，少陵借月光仔细看龙宿脸上的神色。龙宿被他如此一本正经地看，板不住了，无声笑出来。

龙宿说，要喝桂花酒，要奶皮粳米粥。少陵说他，哪有就着粥喝酒的。又说算了吧，吃别的行不行。家人都睡下了，吾又不会弄……

龙宿忍笑，问少陵家人都这么早睡。少陵说内宅母夫人那边惯常早睡，夫人回娘家去了。龙宿问少陵，先生怎么没一道去。少陵说太闹，懒得应酬。

龙宿哼了声，先生就是这么不合群。少陵道“汝怎不说吾善于败兴”，龙宿不防，给少陵在鼻子上刮了下。

少陵带龙宿到暖阁，让他在自己靠椅上坐，用自己的茶杯倒热茶给龙宿暖手，去床上抱来自己的被，抖开给龙宿盖在腿上。龙宿偎在靠椅上，暖了一会儿，觉得很舒服。

少陵到书柜前，手摸在机关上打开个暗格，从中顺出大约半斤量的一个小酒坛。龙宿玩着少陵给他的细白瓷盅子，又看他把酒倒在一只白釉莲花温酒注子里，加滚水烫上。

少陵问龙宿，真要喝粥？龙宿懒懒应说“随便”。少陵便出去，片刻端来乌木托盘，里面有龙宿在宫中常吃的玫瑰酥饼，另一碟是最普通不过的绿豆糕。

少陵给龙宿斟了半杯，叫他先吃这些，边吃边想还想吃什么，他到厨下尽量找去。龙宿知他上得厅堂下不了厨房，憋着暗笑边喝酒，不提防呛了个正着。

少陵坐他对面，皱眉看他又笑又咳嗽，不得已坐过去给他拍背。龙宿咳嗽得不轻，脸庞都微红了，见少陵一味尴尬着，便叫他给自己拿块绿豆糕来吃。

龙宿咬了口绿豆糕，觉这入口即化、清甜糯糯的味道真好。少陵略笑，府中厨下怎么比得上宫里的。汝不过是孩子气，非觉得自家的饭菜没有别家的好吃，气死人了。

龙宿闷笑着，先生没子女？怎么知道孩子气。少陵说吾看了汝长这么大，消受够了，所以不敢养小孩。龙宿大笑，连说罪过啊罪过。又说要给少陵当小孩，拿话缠来缠去。少陵不耐他歪缠，只得笑说汝不早就是了……

龙宿给少陵陪着，喝了几盅酒。开头还说了两句笑话，后来几乎是喝闷酒，没喝多少就有点醉了。少陵看他有点醉，说要吩咐人叫独步寻花过来接龙宿回宫去。龙宿不理睬他，一味伸来杯子要酒喝。少陵一面不敢给他喝多，一面不舍得不给他喝，于是半杯半杯地给龙宿倒。龙宿看他提心吊胆的，心里好笑，不知不觉又喝了好几杯，把酒坛子喝空了。

龙宿喝醉了，懒趴趴地偎在靠椅里。少陵先板着脸说“早点回宫去吧”，后来没奈何，只好说“早点睡吧”。

龙宿点头，撑身做起，神情里都是迷迷糊糊的醉意。少陵本打算扶他走到床边去，又怕他抖落着了凉，只得让他靠在躺椅里继续迷糊着，自己先铺开床又塞进手炉去暖上。回来龙宿，好像已经睡熟了。

少陵无法，只得将龙宿连被子抱起来，放到床上去。龙宿躺上床的时候动了动，喃喃不清地说了些话，随手拉扯外衣的束带。少陵知他合衣睡得不舒服，伸手在被子里帮他把外衣解脱了去。

半睡梦中，龙宿伸手挽着少陵，含含糊糊地问他。少陵只听出“哪里去”三个字，随口说“去书房”。转看龙宿，又答说“去倒水，给汝擦擦脸”。

龙宿放开手，说句“汝且滚罢”，说着翻身向里睡去。少陵知他那句“滚”说的不是自己，自然不怪他。只是看着龙宿落落寞寞，不觉有些彷徨。

龙宿睡过清晨，自然醒了，悄悄起来披上衣服。少陵以为他这一醉还不睡过午后，在隔壁书房里听见动静，还以为龙宿发噩梦。

少陵推门进来时，龙宿已披衣起身，略感宿醉，拢被子在床上坐着。少陵端了醒酒汤给他喝，一面说已然派人传独步寻花来这里。龙宿应着，那样淡略的神色，跟昨夜里酒上脸色、为一点小事闷笑不住的龙儿判若两人。

龙宿问少陵，桐文此去中原，若杀了剑君会怎样，若被剑君杀了又怎样。少陵不提防被他问住，即刻回过神来，只说当怎样就怎样。龙首执掌儒门，应秉至公以服天下。杀剑君一人而失天下人心，不可为也。

龙宿冷冷道，若桐文被剑君杀了，吾定将为他报仇，出兵中原。

少陵则以为，若剑君不义杀桐文，儒门天下自会为桐文讨还公道。居上位者无私仇，龙宿更不该有那些江湖气的念头。

龙宿听这话，微微一笑。先生说的何尝不是，吾不但不该怀私仇，似乎也不该有私情。

回思往事，龙宿心中颇感慨：儒门中人，与吾俱有同门之谊；比如桐文，与吾更有同窗之情。吾愿同他们深恩相交，共谋王图，无奈时移世易，居然只能当他们是棋子。他们通情达理，不以吾之无情为相负。吾却不能不深自责备，深自悔恨。此等人生，真是无趣啊。

素日剑子在时，龙宿和他说些话，多少心结都能自然解开。由是能在人前深自掩饰，只知道那个城府优雅好笑语、城府自持的龙宿，不知这世上其实还有另一个伤春悲秋的龙宿，心绪无聊处，还会觉得“人生无趣”。

少陵这才知道，自从剑子插手苦境中原事务，龙宿身边再没有可说话的人了。虽然于居上位者，孤独乃是常情，是理所当然。然设身处地，他其实更希望龙宿有平安喜乐的一生，岁月安然静好。这样的希望，有时候甚至压到了那希望龙宿君临天下的心愿。记得师尊在日，毕生独居钟离宫中。设想那九重宫阙的繁华生涯也终难掩映孤清寂寥，不由得心生彷徨。但世事百转千回，终不免归于无可奈何。纵然能对一个人死心塌地地好，但只因那种好并非那个人想要的，一切都沦为枉然。

少陵送龙宿到府门外，看他上车，看车帘落下来。龙宿看出他踌躇，略起垂下的车帘。少陵心中存着几千句话，能说出来的只是“汝多保重”。

龙宿脸上淡淡的，放手任车帘落下，吩咐起驾动身。而宫辇轮声响动，碾过人心，渐行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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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樓發表於: 2008-06-27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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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百二九

桐阴月帘栖凤客，西风鸣人睡。更翻凄凉乐府曲，醉里挑灯，卧剑人，到底意难遂。

龙宿问，这词可配了新曲。桐文移碧落琴在面前，五弦错落如洪波涌起。

簌簌秋声，卷掠起西风亭外的秋叶，萧然落下。琴曲终处，君臣相对，久久无言。

天下人相知者何少，而君知吾又何深。龙宿略叹，起身步出西风亭。

龙宿问桐文，尝记当年少时所诵之书。桐文说记得，于是诵“君子之事上”。

及至“《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龙宿略笑，其实哪有这样的断章取义*。桐文摇头，不是断章取义。

龙宿约略摇着扇子，随口反问道，不是么？桐文垂目光，淡略声道，的确不是。

龙宿回身，略看桐文。见他随身带着秋叶桐剑，便请他舞剑。

桐文答应，掣剑锋舞十七式“舞墨生风”。

*《诗经.隰桑》全文为：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其实情诗就是情诗，放在哪里都是情诗。龙宿说是断章取义，桐文说不是，又说的确不是。于是龙宿……囧了。

儒门中人，有觉桐文藏愚守拙，也有当他韬光养晦。无论如何，都觉桐文此人高才难量。少陵御史和蒙山飞燕政见多有不合，对桐文则不约而同心怀赞赏。也有人自以为旁观者清，认为少陵蒙山两人之所以“看重”桐文，其实是因为桐文深得龙宿之心。

桐文为何能深得龙宿之心，又怎样才能深得龙宿之心，始终是个迷团。少陵说龙宿“人大心大”，是气话，也是真话。

桐文以为，自古臣强主弱之时，必有所忍。而忍之一字，于心性高傲的龙宿尤其艰难。幸而龙宿生性好静，静水深流，自然做到收敛锋芒，深怀城府。

其实，无论为臣者事上，还是为君者御下，相互间都是在试探、互相揣摩。敬畏忌惮之心，不单龙宿有，那些强势的臣下们也有。经薄红颜一事，可知龙宿为人从容有忍，外柔内果，外弱内强。孤身一人时尤其耐得寂寞，颇有前龙首之风。前龙首率性不羁，可碎不可折，平生因此遭遇无数坎坷。龙宿不拘示弱，不逞刚强，仿佛不及前龙首。然桐文以为，其实正是龙宿胜过前龙首之处。

龙宿问桐文，此去中原，如何应对剑君，如何收复天章古圣阁。

桐文回答说，剑君秉持正道，为受蒙山兵燹之害的中原生民请命。其人以儒教传人自居，经营苦境儒门多年，交游错综，根深蒂固，门人众多，枝繁叶茂。尤其近年来多以“天下苍生”之名目行事，深得人心。俗语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单论苦境中原一时一地，儒门天下诚难与之争锋。苦境道门名义上为道君（指剑子）所领，其实在世袭玄真武主的尘氏家族掌握。玄真武主方丧，尘道少年幼轻狂，不足以任大事。剑君处心与之结交，表面树立其在苦境道门之威望，暗中则将道门事务把持在手。如此剑君手握儒道两大门派之重兵，是以不惧儒门威势。吾观剑君其人，性行粗率而心思缜密，深知合纵连横之意，既弯得下腰，也翻得了脸。然其人轻死生而疾恩仇，无情反复，其行事虽一时谋和于道君，久后必生嫌隙。儒门今方魔界抗兵，天下之权重在玄宗，尤在道君之意。臣此去中原，必将礼遇剑君，并向道君致龙首委婉之意。道君为人重旧情，通情达理。只要苦境生民受惠，抗魔战线稳固，余者也不甚计较。说到这，臣想起一件事。入冬十一月又是龙首生辰，若苦境之局缓解，道君必回宫。届时还望龙首用忍，麦为小事动气。

桐文说的这件事，正是龙宿此时心里所想。虽然自己心想是一回事，但一旦被人点破，则又成了另一件事。龙宿心里不耐烦，还是点头。一面沮丧自己跟剑子关系之恶劣，已经到了连旁人都看得出的地步。

至于收回天章古圣阁，桐文以为此事将在玄宗收回苦境道门后自然化解，儒门天下当前且倾力对魔界用兵。道君素疑惑龙首对苦境中原的态度，龙首索性做个实打实的人情，把苦境中原从魔界手中夺回来。到时候道君脸上挂不住了，不消龙首说什么，自会整肃苦境道门，料理天章古圣阁。

关于如何收回天章古圣阁，桐文已经写进密奏，龙宿昨晚就看过了，而刚才的后半段话无非说笑。再者，龙宿已经留心到身边的侍候人里好像有某人的眼线。于是不再跟桐文多说正事，让他以碧落琴又弹了首曲子。桐文暗会之意，随便弹了曲轻浮雅艳的。龙宿略笑，会桐文说了些闲话，吃了些茶果点心。

时近黄昏，不觉半天时光悄悄飘过去了。桐文请辞，龙宿邀他经画舫过重嘉湖上，就近到北宫门。上船的时候，龙宿只带仙凤随身。船行水上的这一刻钟里，两人最后聊了些话。

龙宿对桐文说，蒙山飞燕过苦境时候的作为，秉公治罪几乎可灭族。但论心地，蒙山对他着实有忠心，这忠心恐怕是连少陵都不能比。

桐文明白龙宿的意思，便说同朝臣中，实难说清哪些人忠于儒门，而哪些人又忠心于龙首。仅就眼下的两人说，蒙山将军忠龙首多些，而少陵御史忠儒门天下多些。

至于龙首应是儒门天下龙首，抑或儒门应当是龙首之天下。桐文只是反问龙宿，愿意成为儒门天下的龙首呢，还是愿意以龙首掌握儒门天下。龙宿被这一问，牵起心中很多感触。因为对面只有桐文，于是随心信口道，吾原想深藏儒门，共饮逍遥一世悠然足矣。但看眼前的情形，似乎不能够了。

桐文听了不禁笑，龙首这份天下心，真是好不得以啊。龙宿说正是，所以吾自觉比那人更该去修仙道呢。

龙宿约略摇着扇子，约略叹气。其实所谓王图霸业，不过红尘一梦。何其空幻何其无聊，然不做无聊之事，又何遣有涯之生。

近年来，剑子常不在身边，龙宿独自心静着，渐渐想清了许多往事。比如当时如何结识剑子，如何相处，如何一时好一时恼，如何终成大礼结下尘缘……竟若恍然一梦。若剑子非玄宗之剑子，他必不得与剑子结缘；若龙宿非儒门之龙宿，他亦必不得与剑子结缘。原以为结缘的是他与剑子，其实只不过是儒门与玄宗。正因为彼此相好出自本心，反而比牵线的傀儡戏更多几分悲凉。龙宿心中这份感触，没人明白，也不屑人明白。剑子只当他是“伤春悲秋”，龙宿不想解释，随他鄙薄嘲笑就是了。

相处多年，龙宿也知道剑子是很重情的一个人。他当时年少，不知重情两字的本来面目，一心往自己觉得好的那个意思上解释。然这世上无处不是嘲弄，薄情之处的情深，或是情深之处的薄情，心陷其中时既无一处不美好，心落其外时才觉得无处不是怀恨，甚是无聊。

龙宿隐约感到，他这一生注定与“龙儿”无缘。于是最好的结局是与剑子相依为命，最坏的结局无非是独守着孤穷无尽的岁月。其实，前者说好也未必好，后者说坏也未必坏。有得必有失而有失必有得，虽然这得失也许是当下看不到的，看不透的。

龙宿随口问桐文，从出生那日算到今天，汝觉得何事为苦，何事为乐。吾尝闻火宅之喻，又听说此心安处变得平安喜乐，吾私心觉得，未必然。

桐文说，臣的浅见以为，苦乐都是同人比较之后才有感觉。或者无可比较，或者无意比较，苦和乐都无从谈起。其实既然活在世上，谁也没法像佛祖他老人家那样，独身自在古往今来中而无可比较，又因超脱到涅磐境界而无意比较。索性尽兴比一比，好好苦一番乐一番。要苦不用说，自寻烦恼的办法有的是。要乐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听说都是非常美好的。

龙宿闲倚扶栏，掩着紫珠团扇，细细打量。桐文垂目光，从容淡定地给龙宿打量着。

龙宿略笑道：真有意思，平常怎么没看出汝有这么“坏”。

桐文从容道：臣不过偶尔坏一坏，不是常态。

桐文辞别龙宿，退回自己在内禁宫之北的官舍。远行就在即日，官舍的书籍大多被整理在行李中，先行运往中原。官舍的书桌上空摆了一副笔墨，桐文向被清空的书阁间细找，找出一叠纸。

这一叠纸，不是泥金笺，不是撒金的雪浪纸，比普通的纸略白，就是药铺中包药的那种。

桐文是个记性很淡的人，少年家贫时候种种光景，努力想也想不起来了。那好像千篇一律的日子，自己仿佛只有一个样子：坐在炉子边，一面为母亲煎药，一面翻书。这种包药的纸很细很好，每吃一副药就能攒下厚厚的一叠。他用这些纸临画谱，临小说里的插画，积攒下厚厚几个画本，经常翻翻看看，自己也觉得非常喜欢。但遇上同学看见了想花高价买去，他立刻就卖了，一点都没执着。

提起当时的那些画，母亲总觉得可惜，常说应该留下作纪念，遗憾桐文小时候那些东西，什么都没留下来的。但当时的确家太穷了，一心咬紧牙关过日子，别都顾不上。

并不是贫寒的日子早已过去，而是他自己刻意将那些事忘掉而已。无奈当年的一点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时时处处提醒自己。

少年经过贫寒卑微的日子，难免面对种种丑陋的嘴脸，最容易愤世，最难对人怀善意。直到如今，他觉得自己还是很难对人怀善意。有时候心情不好，还想过陷害人。

但也向他自己说的，这种“坏”只是偶尔在心里过一下。有时候自己也感慨，因为成年之后几乎没遭遇什么逆境，没做坏事的机会。

听说，一个人从来没做过坏事，不是件好事。因为难以想象他一旦做了坏事，能坏到什么程度。但所谓的好事和坏事又如何标量，仿佛他决意效忠龙宿而非儒门天下，这又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人与妖族双重血统，曾经断绝他一切的选择机会。记得念书的时候因为出身而被同学无数次地整，记得……其实年深日久，都不太记得了。

同样的身份，如今又让他有了双重选择。身为龙首“称心之人”，妖族人臣双方无不倾力拉拢。每次回家探望母亲都在深夜，行迹悄悄，唯恐令人知道自己在家，送礼堵上门来。而他终于选择忠于龙宿，而非依附人臣妖族任何一派——他也知道自己又选择了所有道路中最艰难的一条，这并不说明他这个人多么有进取心。

大概是因为龙宿重情吧，虽然重情在居上位者难说是不是优点。为了换取忠诚，信任一定是必要的。但是否分享感情是另一件事，居上位者，更该喜怒不形于色。

龙宿的“重情”，几乎是只对剑子一人的，但在旁人仍能感觉到，仍觉感动。何必那么认真呢？那人毕竟不是自己。龙宿略皱眉说吾有什么办法啊，说着苦笑，也拿自己无可奈何。

少时见惯了生死，觉得人情理应淡薄。龙宿的多情让他不能明白，他想在这世上，为人应自私一些比较好。但又想到，那感情分明因那人而生，不交付于他又给谁去，难道任凭空落落地存在心上。

那年元月时，随朝入宫参上。龙宿留住他，拿给他一叠薄纸包着的本子。他拆开来不免意外，看龙宿时，龙宿约略摇着扇子，略笑看他。

经年岁月，画纸上浮起浅黄，纸张变脆，墨线里略透出些深绿。龙宿约略摇着扇子，目光望向帘外。

静夜宫灯悬照，重叠晶莹的雪白落花，龙宿说汝看那些花，该扫了……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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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樓發表於: 2008-06-27 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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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百三十

龙宿搁下棋子，向后靠在背枕上。蒙山飞燕看出他心不在焉，便问他怎么了。

龙宿说，吾担心桐文啊。蒙山心中微微一动，不禁笑问道，汝担心他什么，小桐人精明着呢。

龙宿说，再精明，未必防得了背后的算计。蒙山于是知道龙宿在说自己，许久不作声，继而冷笑。

吾知道汝有意派桐文去，只是逼吾不得动手。汝听少陵的一万句话，不肯听吾一句。天长日久，吾纵无异心，也会有怨言。

汝，这是在威胁吾么？龙宿拈起枚棋子，轻轻落在枰上。吾威胁汝做什么，但不说句话出出气，到底意难平。

百无聊赖地，蒙山轻叹口气：吾威胁汝做什么，讨汝的喜欢还忙不过来。汝毕竟是君，吾毕竟是臣。汝要吾生，吾不敢死。

龙宿轻略笑了声，不置可否。蒙山倒杯茶端给他，龙宿接过茶盅，顺势摸住他的手。

这里没外人，跟吾说说实话，为什么派人在吾身边盯着。蒙山料龙宿迟早会察觉，只是没想龙宿察觉的这么快。龙宿微笑看他，目光里丝毫看不出责备。蒙山便从实说，吾能有什么心，不过是怕。

汝怕什么，总之有吾。龙宿摸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蒙山无奈略笑，不是吾不愿倾信汝，只是汝自由许多不得以。

龙宿约略笑，约略摇着扇子。吾自然能做主，汝只管安心出兵就是。以后莫在吾身边安排人，吾不知便罢，知道了必定追查。

蒙山听这话，流露出仿佛真心似的高兴。挪自己的茶盅挨近龙宿身边，龙宿无奈笑：汝长吾四百多岁，那些年岁都大到哪里去了？

蒙山笑不答，拉龙宿的衣袖，要看他手腕上的红珊瑚串珠。龙宿不耐拉扯，解下来给他看。冷不防给蒙山问“中秋怎没在宫里”，龙宿一时无言，看蒙山，又对上那含笑暧昧的目光。

汝说真心话，汝怎么这么宠信少陵。吾记得汝小时候被他打过，汝怎么一点不记恨他？

还是汝看出他的心思，假情敷衍他。吾真没料到，汝为得他忠心，居然舍得……

龙宿听这话，立刻沉下脸。蒙山略轻浮笑，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吾只是觉得汝渐渐变聪明了，知道以柔克刚。

宫中长日无聊，汝若寂寞了，不如来找吾。吾比他更会玩，汝跟吾玩，比跟他玩更值得……说话之间，双眸深处隐隐闪动晶莹绿光。

龙宿知他妖性又发作了，略冷笑着，约略摇着扇子，避开他的眼睛看别处。蒙山知他心底也深藏妖性，不退反缠上来，侧手将龙宿的腰也揽住了。龙宿懒散闭着眼睛，靠在背枕上仿佛养神。蒙山那摸在他腰间的手，不知不觉已经在拆束带的挂扣，龙宿不动声色，静观他敢干出什么来。

蒙山挨近着龙宿，隔着柔软的里衣摸着一段肌肤，触手仿佛暖玉一般。龙宿微闭双眼，呼吸丝毫不见急促，脸庞也仍旧雪白。只在倏忽之间，那一段腰身连双腿化作鱼龙尾，顿时倾身深寒彻骨，龙鳞冷如冰铁，裸露在外的肌肤附近，陡然生出缕缕寒烟。

蒙山不由得低声叹了口气，何必呢，吾又不是不如白毛，只是汝不肯知道。龙宿轻略笑，汝这点修为就敢戏弄吾，再修练一千年去。

何必再一千年呢。再一千年，吾也修不成龙身。龙宿说汝原来也知本分啊，说着，便用手中的扇子在蒙山头上轻敲一下。

蒙山无奈，露出吃不饱的委屈样。罢了，吾重修一千年去。但这千年之间，汝不许偏心旁人。

龙宿轻略笑，懒散滚身，鱼龙尾在缕水烟中化作双腿。蒙山沿他小腿摸去，摸到踝骨又摸回来，心中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蒙山回府时，琨玉商已等了很久，见蒙山脸上春色便笑问，蒙山说没有喝酒。对上琨玉商目光，两人不禁会心一笑。

蒙山在后园中临水僻静处摆茶，命人隔水吹笛。晚风拂送悠远笛声，远望水天边余霞流照，不禁令人心旷神怡。琨玉商看出蒙山之心还没静下来，只将一封薄薄的信封沿石桌面推近蒙山跟前。蒙山独酌，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的这封信。

放弃暗杀桐文，失去嫁祸剑君的好机会，的确让蒙山大大不爽。所幸借有此举能显出他看重与桐文之间的情义，不忍动手，由是得龙宿的欢心，其实也不是不值得。心想这些，蒙山拆开那薄薄的一封信，触目便见“墨曲”二字，不由微微一怔。

汝什么时候搭上的墨尘音了，吾怎么一点不知道？琨玉商略冷笑，吾先来无事便四面搭棋子，成了便转将军利用，不成便不摆出来。所以将军日日得有如许闲心，构思许多不着调的事。

蒙山听出他话里有刺，一面匆匆看信，随口调戏道：吾哪有不务正业了，明明是汝建策，嘱吾在龙首身上多用心。琨玉商不由得略笑，将军可别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怀，今日之险几乎触龙逆鳞，将军出门的时候没觉得背后冒冷汗么？

蒙山说没有啊，只觉吃了花瓣似的，唇齿余香。说着瞄了琨玉商一眼，见那冷淡神色不由得过瘾地大笑起来，好了好了，吾不胡说八道了。如且跟吾说说着信的来龙去脉。

琨玉商道，暗杀桐文的事，玄宗有人愿代劳，派苦境道门的人去做，之后嫁祸在武痴一派那个蜀道行身上。听说道君在苦境共中原正道商议，计议三战定胜负，其中以蜀道行对叶口月人那位九幽皇。蒙山随口问他们要什么好处，即刻便想到，桐文若为蜀道行所杀，而剑子为中原局势必讨保蜀道行，由此，不得不与龙宿翻脸了。

琨玉商以为，翻脸不至于，可能会结个疙瘩。将来再借有另一件别的什么事大发作，也未可知。至于剑子跟龙宿翻脸对玄宗的那位有什么好处，琨玉商微笑，苍道长把持玄宗太多年，结下的仇怨未必少啊。

玄宗之内，苍最主张与儒门联合，同时也最看不起苦境中原。剑子为讨保蜀道行跟龙宿翻脸，苍道长必定要跟他拍桌子。但吾们这位道君也很能拍桌，两下对拍，三花不合。到时候苍道长在玄宗之内，恐怕要孤立无援了。

蒙山细想片刻，觉得苍既然把持玄宗多年，没那么容易垮台吧？琨玉商说将军有所不知，吾之内线在玄宗埋伏多年，深知苍道长家的那点破事。六弦的白雪飘只认他师父剑子，赤云染则跟蔺道长走。黄商九方两个只是小孩，翠山行往哪指他们往哪跑。至于翠山行本人，众所周知是庸才。日前苍道长跟蔺道长刚拍过桌子，赌气回了浩然居。若再跟吾们那位道君拍桌子，苍道长恐怕真要孤家寡人了。

蒙山飞燕不免感慨，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又笑道，这么麻烦的一件事，亏他们算计的出来。

琨玉商叹口气，其实那位苍道长真是个强人。就那么光明正大地跟魔龙殿那位邪主亲王交陪，不卑不亢，从容淡定……换了一般人，早给那位亲王的威势压垮了。

蒙山说吾也奇怪，吾若是魔龙邪主，早逼苍道长从内搞垮玄宗。苍道长也是的，这么多年都没算计出一个法子，把那位亲王做掉。

那位亲王殿下是那么容易做掉的么？琨玉商端过茶杯喝了口。但他居然也逼不得苍道长——是怕逼出玉碎来？也许果然有深情吧……

蒙山听了不由得笑，这世上只有寻欢作乐，哪有什么深情。琨玉商咳嗽一声，将军可别这么说，口不对心会给雷劈。

蒙山仔细回想，诧异居然还记得赭墨二人当年在儒门事的往事。当时赭杉他们家威势好比少陵榆家，论书卷气又好比今时的桐文桐家。赭杉祖母的寿辰，他跟少陵同去拜寿。赭杉家的侍女出名的漂亮，而墨尘音正是赭杉心头第一等得意人。记得当时赭杉家有偌大的花园，规模比内禁宫中的木樨园略小，精雅别致却远胜之。他随赭杉往他祖父的那座藏书楼去，路经亭廊水榭，见几个极其标致的女孩围着花，说笑着挥扇子丛扑蝴蝶。忽然花园蔷薇笼盖的月洞门里出来个窈窕的美人，一下把那几个或娇或媚、粉雕玉琢似的女孩都比了下去。汝几个镇日混玩，茶炉子也不看着。公子回来要茶没茶，要水没水……一口气湍珠碎玉骂了无数俏话。

蒙山问赭杉，这位便是汝书房岸上那盏墨菊化的？赭杉叹气说是啊，吾也没想到……说着又叹了口气。

蒙山略笑摇头，这要怪汝终日呆在书房里，汝身上的妖气感化出她来，怪不得别人。

赭杉仍叹气，仍不语。蒙山不由得逗他，汝若不耐烦她，不如送给吾。赭杉仍叹气，仍不语。蒙山便用扇子敲他肩头，那汝怎不收她，还要等到人家花儿都谢了？……

以为那些旧事都忘了，原来只是存在心中。翻想起便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只在那之后数月的工夫，赭杉家先获罪，即刻抄家，即刻满门下狱，即刻处死。当时他在外面游荡，听到人传说，还以为是说笑。及至返回儒门天下，亲眼见到赭杉家被封了的府门。由是方信，世事果真是浮云。

赭杉家败，少陵的父亲由是指掌御史台。那时的少陵才叫一个暴躁，跟他父亲大吵了一架。若不看在少陵是龙首嫡传弟子，老头子一怒之下还不把这逆子打死。少陵从此出儒门，直到他父亲过世才回家。后来多年，有人跟他玩笑提起赭杉家的事，他脸色还是会发青。蒙山觉得，少玲这个人还是有义气，但已然翻脸了不好圆场。后来借独步寻花生辰摆酒请客，从那以后，从表到里，两人渐渐重新好起来。

赭杉家出事前，同辈人中，蒙山跟少陵交情最好。少陵文武全才，只是不爱显山露水，所以看着比他好像差一点似的。翻脸的那段日子，蒙山知道少陵这个人的利害，一心防备他，居然不敢跟他结仇作对。他忌惮少陵，因为少陵这个人没弱点。直到后来发现少陵好像对龙宿有点意思，咂摸出滋味来，从此以后不再怕他。

蒙山也爱龙宿，因为他觉得美人就该人人爱；少陵对龙宿的感情跟他不同，那种感情，其实就是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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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樓發表於: 2008-06-27 0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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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百三一

蒙山出征那日，少陵领文武官员饯行。蒙山看他还像惯常那样板着脸，心里不屑，不由得低声冷笑。

瞧汝这一脸丧气，知道是送行，不知道还当是送死。说这话时龙首驾到，蒙山不再理他，自带笑容去逢迎龙宿去。忽觉衣袖被拉住，于是不耐烦地回转来，脸上的笑容翻书似的翻过去。

汝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有点正形？

蒙山听这话，不由得抱臂胸前：汝又开始装了是不是？说着比比外面，要装别对吾，跟汝那龙儿说去。

少陵略冷笑，吾现在没话跟他说，只有话跟汝说。汝别问吾怎么知道的，勾连墨曲，有没有这样的事？

蒙山闻言，心下不禁诧异。他自忖身边防范周密，琨玉商之忠诚谨慎，也不至于有此失。想来想去，忽然想到玄宗那边。莫不是玄宗有意设了这个圈套，想到此处，恨那班道士恨得真叫牙痒痒。

因为想事，蒙山只是含混应着少陵的话。少陵看出他心不在焉，随手将他拖再廊下僻静处：吾看汝真是不要命，汝知道他最忌讳什么？！

少陵口中的他，说得是龙宿。蒙山痞痞一笑，吾跟他可没汝熟，不好意思，他忌讳什么请汝教教吾——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少陵一耳光。

汝别忘了，赭杉他们家当初就是这么找死的。汝道那玄宗宗主为何收留赭墨二人在玄宗，还不是因为……！

蒙山抬手，指尖轻轻摸着脸上，冷看少陵的目光中隐约渗着荧荧绿意。但他并不是在算计打回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没少陵手快。

蒙山淡略笑着，所以吾说，那群道士有什么值得结交的呢。汝看当日玄宗的老白毛口口声声都顺着师尊，办起事来又如何……

汝不知道么，他们玄宗的名言，好友就是用来吐槽分忧充当挡箭牌。汝不知道龙儿天性倒贴么？他赔了儒门天下无妨，但若把自己都赔进去，怎么办？

少陵叹气，但玄宗毕竟没公然跟儒门作对。这边道君对龙首也好，那边苍道长抗魔之意也坚决——蒙山止住他的话，汝觉得，那一手回天的苍道长还能在玄宗支撑多久？吾听说他有难处，若活着就不得不跟那位邪主交陪，若死，则玄宗难免给那位不长进的金道长连地基卖给魔界。但吾觉得他也有私心，不知不觉就对那位亲王留情了。

少陵不由得哼笑，骂蒙山说得这么恶心。于是开诚布公道，墨曲那边蒙山再不要过问，他亲自会那些人周旋。反正龙宿已经不待见他，不用再搭上蒙山。

蒙山抿唇笑着，玩味着少陵的口气，揣摩着他的话。汝什么时候这么大公无私了，这是不是也算舍身成仁？

少陵略冷笑，汝想说什么就说。蒙山不禁叹气，吾只是可怜，汝可能白费这个心了。

蒙山说，他也觉得龙宿的心渐渐变了。大概从白毛下中原后，他对什么人都淡淡的。汝不知吾们这群人都给白毛牵连了么？他对白毛的心冷，对吾们这些“外人”的心不是更冷。

少陵略皱眉，汝是不是太多心了。蒙山说走着瞧吧，反正……吾觉得吾们瞒着他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蒙山最后一句话着实落在少陵心里，阴影一般挥之不去。饯行宴后龙宿回宫，少陵往御史台坐了一会儿，终究不能安心料理公事。于是黄昏时入宫参上，龙宿正在吃茶，心情很好似的请他坐。少陵瞥见龙宿案头反扣着一卷深棕色封面的书，便问龙宿。龙宿说这几天晚上不容易睡着，便叫人找出几卷儒门暗卷，临睡前看了消遣。

龙宿约略摇着扇子，约略笑道，那些平常的书看得厌了，偶尔看两页神仙志怪的也不错。说着故意翻开正在看的那本书给少陵看，示意自己说得是实话——反叫少陵很尴尬。

少陵问龙宿，最近还按时吃药么。龙宿说吃着，不过觉得吃也没什么意思。这话已然是在同少陵“心照不宣”，少陵点头，既然没什么用，以后也不吃了。龙宿略笑说正是，难得先生这么通情达理。

近旁无人，少陵说话也没平时那么板眼。吾向来很不通情达理么？龙宿被他问道，略笑不语。少陵说那吾从此改改吧，汝觉得吾什么地方不对，指出来，吾听汝的话改。

龙宿约略摇着扇子，略笑摇头。先生毕竟是先生，吾到什么还是学生。少陵说并不是这样，无奈龙宿只是略笑着，不以为然。

龙宿跟少陵说，自己想往宫灯帏住些日子。守宫若回来，有事请他往那里去找，没事就说不知道吾去了那里。少陵诧异，随口问汝这又是怎么了。龙宿说没怎么，想独自一人清静。

少陵听龙宿话里有话，狐疑着担心起来，想劝龙宿又不知从何说起。龙宿略笑，不是小时候了，自己的日子，原该自己过。

少陵在时，凤儿已经在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龙宿时而吩咐她带上那个，又说这个不必带。少陵看出龙宿已经在把自己的东西跟剑子的东西分开，虽然不动声色的，仍能看出与往日很不同。

少陵不由得问，龙宿到底想做什么事，何必一定要亲自去。龙宿只说，吾跟他的事只能亲自了断。儒门天下有先生照顾着，吾也无可挂怀。

少陵一时语塞，心又想起蒙山临去时的话，不觉心绪黯淡。汝究竟如何打算，告诉吾，吾也放心。

龙宿见身边只有凤儿，便将自己正在看的那卷书翻了翻，折了一页掩上，推在少陵面前。少陵正要去翻书，龙宿却按住他的手背。

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书的上卷不是已经在先生那里。少陵当时无语，这才知道龙宿打算入阇城嗜血，以获取不死之身。

小事，小事而已……龙宿说着略笑，轻轻在他手背上按了按。

早则明年八月，晚则明年入冬。了结了这件事就回来，也许赶得上在钟离宫过生辰。

少陵默然，任由龙宿的指尖停在手背上。忽然心中涌起难以按耐的伤感，好象当初听到师尊神隐的消息那样。

龙宿静坐在他对面，神色一味淡然。仿佛看出少陵的难过，于是默默陪着。

吾对不住汝，更无面目见师尊……龙宿止住他的话，吾入阇城之后必有一场大乱，先生自量处之，当断则断。也请保重自身，吾有凤儿在身边，先生不必太挂念。

少陵一直沉默着，龙宿的话说完了，两人间便久久地静了下去。天色不知不觉暗下，少陵回过神时，帘外近水的石灯笼已被渐次点亮。

吾……且共汝再坐会儿吧。龙宿说好，说着，亲自为少陵倒了杯茶。

汝……汝是怎么知道的？少陵终究忍不住问了这句，龙宿略笑，吾自己的事，总会知道的。

少陵叫龙宿坐近，坐在自己身边。这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龙儿总会回来的。但不免想到千万年后，千万千万年后，龙宿独留世上顾守着孤穷无尽的岁月，那时候的难过，仿佛已近在眼前。

龙宿侧坐在少陵身边，明明不觉得难过，还是不由得酸了眼睛。于是略笑道，龙儿回来的时候，先生给龙儿做生日。少陵点头，只说一定的。

龙宿睡后，少陵退宫离去。临去时将凤儿叫在廊下，细细叮嘱了许多如何照顾龙宿的话。仙凤也在难过，也不能流露出来。略笑着答应，将少陵吩咐的话记下。只在送少陵回来的路上，在廊下经风一吹，眼泪刷刷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于是一面擦着眼睛，以免绕过帷屏去。龙宿披衣坐着，见她进来，略笑着叫她先去洗脸，回来再给自己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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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18-12-03

鮮花(497)

65樓發表於: 2008-06-27 07: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幕一百三二

仙凤向龙宿说自己送少陵御史退宫时的情形，不免叹气。看来少陵先生对主人一片忠心……龙宿好像没听见似的，闲闲翻过一页书。

他哪里忠于吾，不过忠于儒门天下。入阇城取嗜血之身，吾想去也得去，不想去，还不也得去。与其等他逼吾去，何不自己乖觉些……仙凤不敢答龙宿的话，默默低头收拾东西。

龙宿让仙凤取来烟管，就身边灯盏点上。吞云吐雾中，眯着眼睛像是养神。仙凤知道，龙宿是在想事情。她早已无法揣度主人的心意，而主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把周围的每个人都看得很透。他能跟你说故事，讲笑话，谈古今论时事，遇到有意思的事尽情笑，时时还流露出伤春悲秋。但他跟你说笑时，接交办事时，他的确在暗暗打量着你。把你看得清清楚楚，藏在心里又烂在肚子里。世上最了解主人的莫过剑子剑子先生，“城府龙”三个字就是先生送的。主人从容以“腹黑剑”回礼，两人相视笑，心照不宣。

先生七月里入中原，只在八月初主人施针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如今已到腊月，主人的生日在十一月。仙凤心中对剑子不免抱怨，主人却若无其事的。钟离宫夜宴群臣，主人开开心心喝了一回酒，还跟蒙山将军学划拳。蒙山将军送的那挂十分贵重的璎珞，主人在那天带了。病好之后，主人的神色里再没倦怠憔悴，只是日盛一日的美，尊贵迷人。不知先生在见主人的时候，会不会心惊……

仙凤胡思乱想着一些事，听见龙宿叫她。于是放下手里的正在叠的衣服，取金剪刀过来剪烛花。

钟离宫夏日中悬夜明珠，冬日里才用蜡烛照亮。为这火苗看起来暖暖的缘故，主人时常靠在卧榻上望着火苗儿，不知是在想事，还是仅仅在出神。

仙凤隐约听到风声，龙宿有打算收她。她起初觉得可笑，因为她比谁都知道主人的心只在剑子身上。

主人常以无聊自居，却从没做过一件无聊事。仙凤觉主人不会收自己，但她渐渐不能明白主人，预料不出主人会做什么事。

夜已深了，仙凤收拾了龙宿枕边的书，要服侍他睡下。龙宿说一点都不困，仙凤笑道，主人病好后，精神也越来越好了。

龙宿吩咐仙凤，取剑来。龙宿的剑有十几柄，仙凤取来辟商剑，龙宿略笑，凤儿汝真是深得吾心。

龙宿抽出辟商，灯下观看。剑光潋滟若秋水盈盈，恍若含情脉脉的眸光。

以汝观之，辟商能断古尘，抑或会被古尘所断？仙凤从心答道，古尘终将为主人所断。因为剑子先生只有古尘，而主人的剑却不止辟商。

龙宿迁居宫灯帏，只带了名不见经传的流川飘渺，而将独步寻花留在宫内。看上去，只是想在宫灯帏过这一冬天。

剑子听说龙宿迁居的事，没太放在心上。他照旧经常给龙宿写信，并不知道龙宿只是让仙凤看过，则要事说给他。龙宿的回信越来越短，一两行字，三言两语。剑子觉他好像在例行公事，一面索然无味，一面又好奇，想回宫灯帏看看。但整个冬天过了，他仍抽不出时间。于是只寄望于新年，希望到时候佛剑分说回来，两人会同共去宫灯帏看龙宿。

自与龙宿结缘以来，剑子一直觉得很好。交陪龙宿大概是他平生第一件如意的事，起初还不以为然，下了中原，才越来越感觉到。

剑子在中原，住在北川府，中原三大兵府之首。一面整理苦境道门，一面协助玄宗来人构建法阵。玄宗那边来的人是蔺无双，听说出来之前还跟苍拍桌子吵了一架。吵过之后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主动帮苍跑腿办事。

蔺无双跟苍拍桌子，为的是玄宗派墨尘音下中原的事。派那个娘娘腔来能干什么啊，添乱啊？他觉得应该派小翠，苍怎么就不知道争一争。

剑子呵呵笑，无双你是不是在山沟里蹲太久了，连玄宗什么规矩都忘了。十八位道尊，不算我，十七个人表决来决定事情。苍是十七分之一，加上小翠，这才十七分之二。

所谓平居尚德行，有事尚功能。等魔界敲打到玄宗地盘上，那能轮到苍出头。现在儒门顶在前面，战场又在苦境中原。道境连点硫磺味都闻不到，剑子拍拍无双肩膀，且由着咱们金宗主施展才干吧。

蔺无双只在中原停留一个月，法阵构建好，他就回浩然居。他那一炉子破丹炼了一百多年了还没炼出个数来。有炉子铸剑好不好？炼什么丹啊……反正组织上叫他炼丹他就炼，老实说有这工夫还不如下蛋呢。

苍在玄宗悬着，组织上让他带道生，他就老老实实夹本书讲经。翻来覆去的道德经之外，还给带几个研究生级别的做法阵。阿商和小九就是从研究道生里提拔出来的。黄商子太笨了，苍看见他就想吐。

当然也有聪明的，有个女道生碧霞君就不错。这年头阴盛阳衰，女道生平均比男道生聪明二点四六倍。小九还不错，就是太闷了，图画得天花乱坠，实际构建也出手不凡。就是锯嘴的葫芦不会讲，开讨论会的时候让他谈谈自己的设计，一面结巴一面冒汗。这也难怪，人怎么能没缺点，没缺点也不是人了。眼看要过年，苍一定把这群道生带到天波浩渺吃年饭。他这人也挺有意思，玄宗道尊们的年饭不去吃，跟自己这群道生倒打成一片，没准还是小孩儿心性吧。

剑子备了份厚厚的年礼，让蔺无双新年时带回玄宗去。蔺无双说行，反正我正好呆不住。苦境中原这班人，太没意思了。

蔺无双脾气爆，跟虚伪的人就是处不来。当初在万圣言时，把佛祖以下的差不多瞧不起了个遍。苦境中原虚伪之外还有猥琐，蔺无双跟这群人没意思死了，佩服剑子“什么人都能打交道”。剑子呵呵笑，无非是在游泳中学游泳啦。

将到新年的前几天，可说一天比一天忙，也可说一天比一天闲。二十八那天上午，剑子带人将各处法阵巡视过一遍。过午回北川府，与儒门本部（非天章古圣阁）方面的要人碰面，拿到对方新年这两天的轮值时间表。年前的最后几件事，就算交割清楚了。这时候来了佛剑分说的信，有事耽误，约见只能推在年后了。

那，要不自己先去宫灯帏。剑子寻思来去，决定还是等佛剑分说回来。可能他心里真有点怵龙宿，所谓别时难想见更难就是了。

例行公事的，儒门方面邀请玄宗要人参加新年的酒会。玄宗有顿年夜饭，礼尚往来也请对方。这些事事先已经由双发属下备办齐备，但请帖一定要当面下，这就是礼数。

剑子接了请帖，略看时间地点，答应一定回去。这时候忠烈府那边也送来两套的请帖，儒门玄宗的要人都算上。这就是传说中的应酬，没什么好说的。

来下请帖的是杜一苇，跟剑子是好友中的好友。料想忠烈府那边的事已经由素贤人操持起来了，眼见着办事就比以前知情识趣。

早起就是个阴天，到中午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两三寸的雪。那雪断续者仍在下，杜一苇来的时候没打伞，头发眉毛胡子都白了一片。

剑子惯常一身素白，因为深冬，素白道装外披着件雪鹤毛的大氅。杜一苇并不认识这衣服的质地，只是觉得这件披风惊人的华贵，真与惯常的朴素迥然不同。

诸多的好友中，杜一苇算是比较知道他的一个，也很有分寸。玄宗和儒门还有其他人在，杜一苇跟他们都见过。剑子跟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好友”。玄宗的人都挺亲切，儒门的人相当客气，客气中浸透着对穷酸道士的鄙薄。

这样的情形，剑子早就习惯了。儒门的人素来对他都很客气，客气里就是这么种鄙薄。苦境中原都觉得“剑子前辈是好人”，儒门以此更怀疑“剑子吃里爬外”。无奈龙首倒贴成性，只能由着这只大白老鼠挖儒门天下的墙角，薅儒门天下的羊毛。

当然了，这样的鄙薄决不会写在脸上，除非剑子这样了解儒门的人，看都看不出来。儒门上到官员，下到门人，秉承龙首的华丽作风，擅长的不就是把人做到滴水不漏。

这些，剑子不过是“看见了”，“知道了”，也不流露什么。他担待这群人是看在龙宿份上，他跟龙宿过日子，才不搭理这群势力眼的东西。

北川府的格局很大，自中轴线划开，玄宗和儒门南北分界，住在东边这一半。穿过几重的正堂和亭廊。如今正是深冬，梅花盛放的时节。清冷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将庭院渲染得愈发空旷寥落。中庭的水中，两三只鹤闲闲地逛来逛去，可见苦境的冬天并没道境那么冷，虽然雪也能下得很厚。

外门没关着，只是垂下两重帘栊。屋里人听见廊下的脚步声，立刻迎了出来。杜一苇进门时略向那打帘的女孩看了一眼，连忙转过目光去。

从前是听说，道境的玄宗与苦境的道门很不同。如今亲见到，比想象中更令人惊异。

进门之前，两人的披风上抖落了很多雪。有侍候人过来要帮杜一苇掸雪，杜一苇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于是落座，供茶，添香。放眼看去俱是平淡无奇的摆设，侍候人很秀丽的模样，但衣着妆束都比外间见的素淡。

剑子跟杜一苇聊着，不知怎的，聊来聊去都是些闲话。这正时候外间传递来一些东西，原来儒门那边又有赏赐到。剑子的照例最丰，此外玄宗的人都有。外间的已经分发下去，带进来这些是剑子和蔺无双的。据说，龙首知道蔺道长也在，特赐三十坛御酒。但蔺道长这时候不在，剑子吩咐让先摆廊下去。

给剑子的东西多是用的，还有些吃的。其中有不少点心蜜饯之类的，剑子开了坛子，让两个女孩拿去分吃了。

另外就是衣服，还有茶杯书本什么的，都在实用。剑子翻这些东西，从里面捡出那个白玉的茶杯。这些年他也跟龙宿似的，惯用一个杯子喝茶。连这些小事都周全得到，外人看来，他跟龙宿的感情还挺不错吧。

剑子掂了掂那个白玉杯子，随手翻开打着封印几样。匣子里是一封封的名贵茶，成束的是宫锦，颜色或素雅或华贵，可拿去送不同的人。

剑子分出给无双的那一份，从自己的这份取两匣茶叶拿给杜一苇，让他回忠烈府给大家分了。宫锦也拿去。杜一苇连说这东西太贵重不敢收，况且那边几乎都男的，这些东西也没法分。

你们吃住忠烈府，这大过年的还不意思意思？家眷不都在么，我听说不少人的家眷都在。

杜一苇只好坦率说，这些东西太贵，而且都是龙首专给你的。外人都给分去了，不是那么回事。

剑子不说话，杜一苇只好答应收下。忠烈府最近将有位贵客来，就是给鬼梁府写信筹钱的那位。这个情面很大，素还真拜托他准备份像样的年礼。苦境战乱连年穷得掉低，有钱也买不到东西。那就把剑子给的这些拿过去，过后折钱给剑子。到时候那钱他是私人留下也好，是归公充军费也好，都随他。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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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樓發表於: 2008-06-27 0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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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百三三

腊月二十九，上午是儒门本部的酒会，一场应酬。出来的路上冷热交替有点晕，但以为是酒劲，没太放在心上。下午往关道上巡视，给夹雪的风吹着，头昏脑涨的，终于着风寒了。

申时回府，自觉浑身酸痛和发冷，从外面到看不出什么不对。忠烈府的应酬蔺无双决不去，所以他就无论如何得去。于是过府，见了许多熟人，还有更多生人。不知是冷还是怎么的，从心往外怕这这热闹。越是热闹，越让人没来由地心慌。于是喝酒，随意应酬了几杯。但脑子渐渐有些不好使了，怕说错话。于是借口出到外面，那下了两天一夜的雪停了。夜空里现出皎白的明月，照亮地上厚厚的银白色。

沿着亭廊，剑子不辨方向地走着。已知道自己在迷路，正好作为逃席的借口。雪停了，天却比下雪时更冷，无由一阵彻骨地发寒，不由得扶着廊柱慢慢坐下来。

中庭的水上并没结冰，沿着岸边石有从从枯荷叶，上盖着积雪。一阵风吹过，将荷叶上的雪倾下来，惊动栖在枯叶下的一双水鸟。沙沙地扑着翅，向随着向湖心明亮的月光慢慢游去，身后留下一双宛延的水痕。剑子在廊下坐着，静看了会儿，起身走开去。

他已听见有踏雪的沙沙脚步向这边走来，虽然头昏眼花，但还不至于听错。但也在这时候，酒劲有点上来了。猛站起来刷地一阵头晕，顺手扶向廊柱去，却在廊柱的冰上滑了个空。

这要是跌在水里就难看了……剑子心想着。但居然没有，侧身里有人扶了他一下。

呼呼，着了风寒，还喝这些酒。

剑子有点狼狈地站稳，未及细看，那是道明黄华贵的身影。仿佛芝兰暖麝的馥郁中混着点细微烟香，倏忽间将人裹在其中。

道谢中，剑子被扶着重新坐下。晴朗的月光照如白昼，他这才看清那人面庞。

那人甚是年轻的容貌，白皙明润，仿佛好女一般。眉梢漫长，共雪白的鬓发垂落一处，掩着眼角下的黥印刺青。剑子看时，那人已将手指搭在他腕上诊起脉来，仿佛兰麝的气息更近，原来是经年染就的药香。鹅黄羽纱白狐皮的长披风，宽大的衣袖掩着绞丝金镯子，小指和无名指的指甲寸长，染得红宝石一样的颜色……剑子不由得避开了目光。

请问阁下是……

呼呼，侬看像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这真是很难回答的一句。这里有很重的药味，但……

呼呼，但又如何？

那人迷起眼光，略看了剑子一眼，放开他的手。狭长的眼光里略闪过些神色，又化作惯常谈笑晏晏的风情。

没人找来打断，两人便就此聊着下去。慕少艾惯常会调笑，并不仅因他是个美人的缘故。

美人和美人，往往是不能比的。觉得某个人很美的时候，会同时赞同另一个人的美，虽然这两种美是非常不同的。

聊到这里，剑子只知道这个人叫慕少艾。以他惯常套话的功夫，对方的应酬居然滴水不漏。

于是，大可揣度对方是个什么人了。这样的人也是江湖人，剑子并没有那种假正经的抵触情绪。

或可说，这位慕少艾比他所知道的人都胜过些。谈文论武又如何，其实反不如谈风论月。虽然这是他全然不擅长的话题，但并不妨听慕少艾一个人说些话。

慕少艾说，侬这是闲愁么？闲愁伤身啊。

剑子说，细说这世上，其实没什么事不伤身。慕少艾说这话也对，于是就打住这话题，说旁的一些桃红李白的事。

就这样聊了些话，剑子渐渐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那么想跟慕少艾这样的人相处。他仍觉得“慕少艾”不像一个人的真名字，但又如何？这些事本不就是真真幻幻。

慕少艾说，侬到我房里去吧，我找些药给侬。剑子想客气不用了，但又想，去又如何。

偌大的忠烈府，有慕少艾独一座院落。院落的角门开着，剑子随他进去，原来此地真别有洞天。

儒门天下之外，他很少见到这样规制精美的园林。庭院中有柱高大的桂树，整个秋天里落了无数细小的叶片在水岸上，又盖住满是银灰苔藓的石阶。慕少艾引他上楼，举目中金玉琳琅，算是他在中原见到的最奢华的一间卧房。

银红烟罗的纱帐，四角垂下青丝绿碧绳，白玉镂雕攒心梅花坠角，笼盖下的沉香木床，上铺着白象牙细簟。当地桌椅台几都是整玉，透过紫檀格架，可望见对面满墙一壁的药柜，黄柏木牌写着种种药名。慕少艾指着那张床让剑子坐下，自取些药，倒暖炉中温着的枫露茶端过来。这个光景，剑子终于觉得不敢当了。

剑子吃药的工夫，慕少艾转过内室去。再出来的时候暖绒披风已经解了，鹅黄色一身轻便装束。这屋子里暖的惊人，焚烧中的郁金苏合香散发着浓浓的气息。他将几折的银屏展开，走到窗边，接连推开几扇窗户。清冷的夜风吹进来又卷出去，这屋子总算能叫人喘气了。

剑子喝了这杯茶，又续了一杯。他喝茶的时候，慕少艾坐在一架镜台前零零落落地拆首饰。那情形，不免让人觉得怪怪的。

不用看了，这屋里没一样是我的东西。慕少艾笑了声，不过，不使白不使。侬吃不吃水果，我看外间有些葡萄。

这个时令里还有葡萄？当然了。这句话问的，倒像笑话似的。

侬就在这睡，盖被子出些汗，别把药效散了。

慕少艾吩咐了这句话，便不再理他。自在临窗的一张黄花梨玫瑰椅闲坐着，拨开金豆蔻盒，取些紫金锭梅花子细细嚼着。

眼前这情形，不如随意不拘。剑子便合着披风就床上睡了，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睡得整身出汗，身子发虚之外，还（真）知道饿了。

剑子睡醒的光景，慕少艾已不再这屋里。外间隐约有两个人低声说话，那一个人听着像是素还真。

说的仍是闲话，但比单纯的闲话还有不同。大约是来自鬼梁府那一百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素还真说这笔钱虽给剑子前辈退回来了，但眼下真缺钱用，还望先借着。转过年去他从别处什么地方再挪银子还，希望这段日子还别计利息。

跟我说这话？呼呼，这又不是我的钱。

素还真“唉”叹口气，好友这话说的……是不是你的钱，还不是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慕少艾哼笑声，要是我的钱，至少放三分的利。

素还真连忙把这话搪过去。虽然知道慕少艾是在说笑，但这人阴晴不定的，说不定哪句笑话就当真了。

剑子听见素还真在，于是没出去。但素还真大概也知道他就在这，转天去，还不知道又传开什么新鲜话。

素还真絮絮叨叨说些话，好像是习惯性地抱怨穷。慕少艾闲闲磕着瓜子：侬这么穷，怎不把琉璃仙境的房子卖了。

素还真并不答话，慕少艾忽然笑了声：要不这么的，侬跪下，给我磕个头，那一百万就是侬的压岁钱。

这话仍是玩笑，但不知素贤人的脸上，是红的还是白的。

慕少艾磕了一回瓜子，就金盆洗了手。当地中的紫陶炉子上煎着药，他走过去揭开盖子，银筷子拨弄了一会儿，就一个水冻缠丝玛瑙碗澄出药汁，摆在桌当中晾着。

这番忙碌走动，让素还真领会了逐客的意思。于是告辞，相约另个时候再谈什么事。

剑子接过药碗，称谢。初次见面就这么叨扰。慕少艾略笑，这回生，下回不就熟了？

剑子喝了这碗药，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天下午剑子回府，脱换过衣服洗了澡，这才真正睡了踏实的一觉。脱换下的衣服有点酒气还有点兰麝香气，两个侍候的女孩不由得面面相觑。

剑子睡过了这一晚，翻来覆去梦见龙宿。他觉得自己中邪了，几次醒过来重睡下，仍是同样的梦境。也许是那仿佛的烟香，勾起他自以为断了的那些思绪。醒来时正是夜半，两个侍候的女孩就在床边睡，头碰头依偎着，垂发掩着看不清眉目，脸庞更有几分龙宿的模样。

剑子挪过身上的被子，给她们压盖上。睡梦中有个女孩稍微动了动，剑子不由得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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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樓發表於: 2008-06-27 0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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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百三四

年下几天，杜一苇经常过来跟他聊天，整个中原正道，跟剑子走的最近的就算他了。两个人坐在一起，喝喝茶，打打八卦。杜一苇跟在傲笑红尘后面成亲，取了个摊煎饼的泼辣老婆。他老婆着实是着实爱他，但不妨碍经常紧紧他的皮。成家和没成家的人完全两个样，如今的杜一苇，似乎跟剑子更有些聊得了。

剑子身边的那两个侍候人，没事还变回小兔。聊天喝茶的时候，她们就趴在院墙的花叶下啃草。杜一苇问剑子那就是龙宿送给你的人？剑子说是啊是啊，就是他送给我的。杜一苇摇头叹气，龙首毕竟是龙首，比他的老婆狠多了。

杜一苇见过那两个小姑娘，模样真可怜爱。至今仍“摆”在剑子房里。剑子说瞅你这眼馋的，要不你领回去？杜一苇连道免了免了，我老婆非勒死我不可。

说着，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剑子呵呵笑，这么冷的笑话，来喝杯热茶。

中原正道聚在忠烈府，原班人马外还添上了钜锋里的很多人。此外曾经在忠烈府匾额上留名的也现了面，比如“一道初乘宫紫玄”，听说那女子还是萍山练云人的好友。

剑子想不起来玄宗同期还有别的女道友，应该是后辈。杜一苇说其实你们道门的女性也不少啊，前两天还来了位灭定师太，一身粉红的道装，胖乎乎的长得还挺亲切，点名就找你。

剑子说这笑话太冷了，我进屋找件衣裳披。说着进屋去，出来的时候带出一个匣子。

好友成亲，我也没顾得上过去。贺礼补上，祝你们二位白头偕老。

杜一苇抽开匣子的木盖，里面是一套精贵的茶具。剑子你这还有多少好东西？今天送这个明天送那个，你是不是非要把家底送穷了才高兴？

剑子说你拿着吧，放我这摆着也是落灰。杜一苇不收，你这送光了，将来跟龙首怎么交待？

提到龙宿，剑子又不说话了。杜一苇刚要继续说，自外外面一路进来噼里啪啦的木鞋声，就知道他老婆过来了。

杜一苇的老婆青蚵嫂，是个爽利快嘴的女子。长脸，白皮肤，柳眉，细长凤眼，于是叉起腰来别有威严。剑子看惯了龙宿，不觉得人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之分。女人，尤其是他好友家眷的这群女人，他看着都觉得挺彪悍的。

青蚵嫂是卖煎饼的，可能在闹市里吵吵惯了，嗓音尖里有点沙，嗓门挺大。不过比起蒿棘居的十三娘还算有点女人味，那个主喝起酒来就不要命，倒不发酒疯，就是当院一脚踏桌凳一手拎酒坛，远看着挺渗人的。

比起十三娘，杜一苇对自己的老婆很知足了。十三娘铸剑手艺高，但家务活什么都不会，做的饭比傲笑做的还难吃。他老婆这点就好，最会做吃的，尤其是摊煎饼。剑子略笑说行啊，这院就有厨房，请夫人露两手，我借老杜的光中饭也解决了。

青蚵嫂好像特别嘎意她“煎哥”在外人面前夸她，三分得意地不好意思着。剑子看出她要露一手的意思，连忙请她下厨房去，他跟杜一苇在这继续聊。

听着木鞋的声音噼里啪啦走远去，杜一苇对剑子拱了拱手：剑子啊，你这会来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剑子说不敢不敢，承让承让。

这日是年初一，杜一苇给剑子带的口信，初二中原正道在蒿棘居摆酒，天章古圣阁剑君他们请客。剑子当然答应去，不过剑君要请客怎么不摆在天章古圣阁。杜一苇摇头，你不知道儒门派下的位天章儒圣么？桐文剑儒，剑君跟他两个，那是老不对付了。

剑子事先收到天章古圣阁的请帖，是以天章儒圣的名义。他明天去蒿棘居挺了剑君，那从此以后还不跟桐文“老不对付”？再说桐文是龙宿的人，桐文下中原就是龙宿钦点的。他从以后还不跟龙宿“老不对付”？真是的，你说这剑君犯的哪门子轴，平平顺顺把这个年过去就不行？杜一苇在这时候又追问一句，你去不去，说个准话，他们还等我这个信。

因为是杜一苇，剑子也无妨说老实话：你说剑君这人够不够意思？我在儒门天下时候那么挺他，他倒好，非逼我进墙角。怎么的，是不是我不跟龙宿翻脸他就不平衡。杜一苇不是不平衡，是怕你立场不坚定。

杜一苇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你这堂堂道门先天，分量太重。剑子说，好朋友好成这样你还泡我，你往玄宗打听打听去，我连根葱都不算。

苍的外号之一就是“葱”，道经玄宗能同这根“葱”上一个菜盘的人，总共不超过两只手。杜一苇磕着瓜子，你不用是“葱”，是头大蒜就行。剑子说我也不是大蒜。杜一苇怂恿他，装一装，装一装……

剑子无奈笑，别说了，我是那传说中的大萝卜。

中午这顿饭相当丰盛，煎饼，炒鸡蛋，凉拌萝卜皮，炖了一大锅看不出内容的炖菜。显见刚有个卖盐的被打死，剑子咬一口煎饼喝一口茶水。杜一苇倒是泰然自若，唏哩呼噜的炖菜吃了四大碗。

剑子这顿饭吃得沧桑，因为想起很久没吃龙宿做的东西。自己八月间回儒门那次，龙宿还在养病，镇日躺着不能动。临走时差不多能走路，“做”了回荷叶糕给他带去。这顿点心做得有意思，仙凤动手龙宿监工，就在寝台边的小桌上搅面，龙宿看着放冰糖放盐，绿茶粉不够细，又重新筛过，来回碾了两三遍。

剑子吃着新蒸荷叶糕，吃着吃着差点没哭了。龙宿说瞧汝这出息的，等吾好了再做，给汝送去。

一晃，连龙宿的生日都混过了。写了封长长的信回去，逗龙宿“什么时候能抱抱咱们的龙儿”，龙宿大概精神一直都倦怠，也没回。

剑子逗龙宿这话，是因为蒿棘居的那位十三娘给她家傲笑“前辈”添了个儿子，满月酒就在龙宿生日前几天。剑子跟杜一苇去时，一群女眷围拢着生母和幼儿，剑子没好凑前去，只匆匆看了眼。十三娘果然骠悍的，听说月子也没怎么坐，每天该喝多少喝多少。傲笑不是管老婆的那种人，索性随她去。对这孩子的存在，他好像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似的。或者，他这人正经惯了，有喜感都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喜酒，只在正厅堂上随便摆了桌，主要是酒，外加水果点心。过会儿外叫得凉热菜都到了，次第摆上。十三娘烧的饭就那么回事，客人无罪，于是叫了外食。

其实男人的话题也挺无聊的，大抵当着女人的面谈文论武，没女人在跟前一概谈女人。就从眼前的饭菜说起，聊各位内人烧菜的手艺。通盘下来，还算杜一苇“有造化”。琉璃仙境是专业的管家，不可同日而语。于是素贤人失去参与评比的本钱，沦落成旁听鸟。

剑子顺了个桃一直在啃，像是听着，其实在走神。内院的女眷还在那边聒噪，青蚵嫂略尖的嗓音听得尤其分明，在说给孩子取名的事。老实说，新生儿的模样……没料想中那么可爱哈。听说满月之后就能白白嫩嫩了，不过眼下，皱皱巴巴的怎么看都有点像小猴子。

或可说，这个世道本来就是那么不公平。越是对小孩无所谓的人，越容易养孩子。无论如何，剑子对小孩的事情如此纠结，往往一边自抽着一边忍不住想伸手去抱。

傲笑的长相很正直，十三娘也不是特别美人。可想小孩不过一般的模样。但也许是心境吧，无论什么样的小孩，他看着都觉得可爱。

婴儿给软软的包被里裹成团子，想来剥开会显得更小。脸是皱的，中气十足地大哭，不知是饿还是单纯抒发种情绪，看起来相当有精神。剑子伸手指去碰他的小手，一下子就给抓住，抓得挺有力气。十三娘把孩子接手过去，随手撩衣服就给孩子喂奶。剑子略避开目光去，转看一群好友们都无所谓似的，可能在自家都习以为常了。

剑子认识龙宿时，龙宿并不是个“团子”。但他想象中的龙儿就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淡紫色发的丝软软的，编成细细的一绺盘着刚冒芽的嫩龙角，裹在颜色很嫩的小衣服，爬爬滚滚，滚滚爬爬。吹怀挂着那金缕宝石的璎珞，龙宿说璎珞那么沉，多坠人。最多带挂长命锁，那些东西，不过是个意思。

剑子听说，小孩都是整天睡。龙宿说那是人，是小猪。他自己小时候整天游水，把水花扑得噼哩啪啦的，海边的住民还以为在下雨。

将近午时，剑君领天章古圣阁的人终于姗姗而来。比起空降的桐文，还是原装地头蛇更有实力。剑子估计，剑君是把天章古圣阁十之八九的人物都拉出来了，大多他认识，比如冷非颜，易伯书，颜贯丘，飞雪白，步微霜……有的不太认识，比如其中一个看着眼熟的，经介绍是法朝官。

剑子寻思着，终于想到这个法朝官是谁。少陵御史身边的秘书官是不是有他一个？他跟桐文下中原倒不奇怪，怎么跟剑君在一起。

剑子打定主意，套套这位秘书官的口风。他套口风的本事还不算潮，只是这位秘书官的保密条例太精，剑子套来套取，就是没内容。

剑子心想，这儒门天下的口才啊……于是顺了个桃继续啃，剑君正在会傲笑前辈，一时间轮不到他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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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樓發表於: 2008-06-27 10: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段时间不见，更新了这么多。
就这样看着龙宿一点点看穿，看穿他和剑子的关系，看穿周围的一切，冷眼的看着，心似明镜。
有句话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前代龙首不忍，是以坎坷终身。龙宿忍得，心中伤痕遍布，伤好了会留疤，再伤便不那么痛。因为伤后独自舔舐完伤口，心里便比以前更加透彻。
龙宿重情，他是儒门的龙首，也必以龙首来掌控儒门，他是忍隐的王者，操控帝王之术，权衡人心，亦有着滚烫的雄心。他的骨子里是傲的，情是真的，他站在自己的立场，用尽心力，维系着整个儒门天下，这样的龙宿，叫人怎能不喜爱？让人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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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69樓發表於: 2008-06-27 17: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看上一頁，再看看這一頁，吾只看到一只精神分裂的御史大人……

至于蒙山將軍，請你隨時壞一壞，將其保持為常態吧……

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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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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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