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01 【欲星移X梦虬孙】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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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sen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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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欲星移X梦虬孙】鱼龙舞

01
　　

　　欲星移醒来的时候，脑袋疼的厉害，他捂着脑袋想，这可真不算是什么美梦。

　　浪辰台一片寂静，月色萧索，没有人来拜访。

　　人们是在第二天意识到海境的师相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之中醒来，纷纷来拜见，或是祝贺他，鳞王来得要晚一些，似乎知道了他还要忍着难受招呼不少客人，鳞王赶在最后一波，还带了一坛百里闻香。

　　“好茶。”

　　“师相，这一觉睡得如何？”鳞王问。

　　“够了。”欲星移叹了口气。

　　

　　他错过了很多。

　　功成不必在我。他是那么说过，有俏如来，有蜃虹蜺，有他早就买下的许多步棋，不能说每一步都走得准了，但大致差不离，没有脱离太多。

　　自墨家之后，海境又一次面临新的变化。

　　欲星移接待了两天客人，把情况摸得七七八八，叫下人提来两坛百里闻香。

　　

　　鳞王对他的动向并不吃惊，眼下朝中有砚寒清，有两个可靠地皇儿，隐患已经消解，正是他作为王来推动改革的时刻。欲星移要离开，他也能支撑一阵。

　　从昏迷之中醒来的欲星移，面色还很苍白，作为一条鱼说起来也不算成功，他作了一礼，鳞王赶紧拦下来：“师相放心。寡人知道，你一向看顾龙子。”

　　欲星移苦笑。

　　“我欲寻他。”

　　鳞王道：“此去小心，千万……记得回来。”

　　

　　醒来的第三天，带着被前任矩子训斥过的头晕脑胀，欲星移拎着两坛百里闻香赶往边界。他去边界的时候，对于龙子的动向一无所知，睡的时间太长，只从别人只言片语里拼凑出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过去。

　　欲星移不欲赶路太急，一路慢慢前行，一路也看着周围的波臣，鲛人，听着海境之中飘舞而过的风声，平民居住之所，那些再普通不过萍水相逢之人面上的喜怒哀愁……

　　他还是受伤了太久、沉睡了太久，这些景致，勾动愁情，让他靠近边关之时，赶路更缓慢些。靠近边关之时，明明可以赶路，他还是在旅店留宿了下来。

　　

　　和王都不同，边关的生活艰苦的多。欲星移早就换了一袭青衫，藏起饰物，只带了佩剑。他在一张不起眼的桌边，用着不咸不淡的晚饭，突然桌椅一阵挪动。

　　一桌几人站了起来，迎向来人。

　　那人一袭暗蓝，目光如电，直射而来，他头上的角不曾藏起，令旅店内见到他的多数人，都露出了不同神色。欲星移暗暗叹了一声，刚要站起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分开扑了过去。

　　“宗酋大人！”

　　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欲星移站起来，梦虬孙抚摸着女孩的头发，笑了几句。

　　

　　他和以前不同了。

　　没有抽出洞庭韬光，没有投来激烈厌恶的目光，也没有叫破欲星移的身份。欲星移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梦虬孙就移开了视线，和那一桌的几个人坐下来。

　　人们称呼他为宗酋，周围的人，目光欣喜或平常，都说明了鳍鳞会在这一带的经营基础坚牢，人们习以为常，奉梦虬孙为过去的八纮稣浥，精神道标。

　　欲星移苦笑了一声。

　　他一笑，牵动旧伤，难免咳嗽几声。纵然压低了声音，周围也是一静，原本在讨论两天后的祭典的人，也突然安静下来。

　　“宗酋，有何不妥之处否？”

　　“无。你们下去安排吧。”梦虬孙说。

　　

　　欲星移说的太早，也太快了些，其他人一走，梦虬孙站了起来，走到他这一桌，洞庭韬光，拍在了桌上。

　　“好久不见，”梦虬孙说：“……欲星移。”

　　鳞族师相的大名在边境卖不出去，旁人皆无惊动，该做什么，还是在做什么。梦虬孙坐下来，取了酒壶，就有人送来碗筷。

　　“好久不见。”欲星移道：“……龙子。”

　　梦虬孙探过手臂，为他斟了杯酒，在欲星移沉静的目光里，倒满了前面的白瓷酒杯。

　　细小的水纹，微微溅起的波光。波光里粼粼的月，边关陌生的笑语，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欲星移想起来，来的时候，还带了两坛百里闻香。

　　

　　“什么时候醒的？”梦虬孙放下酒杯，垂下眼，欲星移微微一笑，摸着杯子沿口：“也不太久。”

　　“见过俏如来了？”

　　“还没来得及。他离开了海境……”欲星移一顿，轻轻道：“龙子，不必见他，我也清楚之后的种种。”

　　“哦，”梦虬孙不置可否：“既然你来找我，想必有话要说。说吧，我坐这里听。”

　　欲星移举起酒杯，遮住唇边的苦笑，千言万语，又如何在这里一次说尽。

　　但他确实有一句话，许久许久，就该说了。

　　“……对不起。”

　　这句话四平八稳，无风无波，说在边关在普通不过的夜里，也不足以令前面爱恨激烈，嫉恶如仇的年轻人抬一抬眉毛。

　　梦虬孙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他端起酒杯，看了欲星移一眼。

　　“俏如来临走前，也说过一样的对不起。”梦虬孙说：“省省吧，欲星移，都到现在了。”

　　欲星移说：“是。”

　　梦虬孙无言的喝完了酒，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欲星移视线一动，轻轻道：“梦虬孙。”

　　他拿起桌上的洞庭韬光，抛了过去，梦虬孙一瞬之间僵硬的抬起手，接住了他的武器，欲星移投来一眼，柔软、绵长、宽容的和过去一摸一样的可恨。

　　梦虬孙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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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2-01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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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来的真不是时候。”昔苍白评价。

　　未珊瑚有事暂时离开海境，鳍鳞会在边关的经营才刚刚起步，鳞族师相前来此地。鳍鳞会经过一次起事，眼下的力量大不如前，只有暂时蛰伏边境。

　　梦虬孙从外面回来，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就不再管。

　　昔苍白看了看梦虬孙，年轻的宗酋沉得住气，正看着一份从皇城送来的情报。

　　消息来得太晚了，鳞族的师相早就来了。如此滞后，派的上什么用场。他腹诽了几句，梦虬孙放下了情报，压在一堆文件下面。

　　“不要紧，”梦虬孙说：“一切照常。”

　　行吧，昔苍白想了想，又多了一句嘴：“不试试？”

　　梦虬孙呼吸微微一顿，长睫动了动，昔苍白看着他片刻，没什么诚意的说：“我忘了，你们从前大概很熟。”

　　自从知道那一层有点酸爽的亲戚关系，昔苍白在梦虬孙面前，就坦然得多了。他不介意提醒宗酋，敌寡我众，合盖围杀了心头大患。不过若是宗酋顾念过去……也是龙之常情。

　　“不要提他。”梦虬孙语气冷淡：“他孤身前来，一定提防了这一点。等他自行离去吧。”

　　昔苍白抚摸佩剑，不再说话。

　　就在梦虬孙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

　　“梦虬孙，鳞族师相……是什么样的人？”

　　“是智者。”

　　俏如来，雁王，乃至于身边的未珊瑚……昔苍白明白了，那个传闻里风度翩翩，圆融通达的鳞族师相，也是一个欠揍的智者。

　　多半也是骗过梦虬孙的智者。

　　

　　他正琢磨这个情报，有人前来禀报。

　　“宗酋，有人送来两坛酒，说是庆贺祭典之礼。”

　　梦虬孙站起来，走到前面，两坛酒送到屋里。百里闻香不是酒，而是回味悠远的苦茶，昔苍白问进来报信的人，送酒的人何在，梦虬孙想，早就走了。

　　“走了，没拦得住。”

　　“不要紧，”梦虬孙说：“不是什么大事。”

　　

　　鳞王推行新政，还不到几个月。

　　边关距离皇城太远，除了之前卷入那一场政变，这几个月来渐渐平息，恢复了一贯的宁静。至于新政的消息，也如石子落水，暂时没有引起太大的响动。

　　欲星移孤身前来，也该知道势单力薄，真闹大了，梦虬孙不觉得他有什么把握全身而退。

　　最重要的是，这毫无意义。

　　欲星移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这多余的一步，不是鳞族师相会走的路数。

　　

　　吹灭了灯，梦虬孙枕臂而眠，就在公文旁边。

　　天快亮了，这注定是短暂的浅眠，浅而孤冷。

　　

　　那个男人嘴角含笑的样子，不远不近，不温不热的看着他。他伸出手来，是从高处，而梦虬孙嫌恶的瞪视过去，欲星移也半点面不改色。

　　过去的梦虬孙，厌恶欲星移。

　　那个饿得常常要去砚寒清那里偷东西的吃的梦虬孙，经过别人身边的时候，常听到对鳞族师相欲星移的推崇和夸耀，仿佛他们与有荣焉，可这又和梦虬孙有什么关系呢，两个世界的人。直到有一天，他躲在柱子后面，叼着一个馒头，听到了外面一声绵长柔软的喟叹。

　　一个饿得胃里长牙，一个高居浪辰台。云泥之别，连说话也未曾有。

　　欲星移轻轻道：“梦虬孙。”

　　

　　那声音近在耳边，边关的浅梦里，逼迫年轻的龙子睁开未有睡意的双眼，溢出无声叹息。

　　想起当时的欲星移，那眼神是何等露骨的怜悯，又是何等从容的冷静，是深深的海水翻起浪涛前深藏的光，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翻覆之前的引线，草灰伏线，而他半点不曾知，只是决定要厌恶欲星移。

　　因为他看不懂。

　　突然而来的善意和温柔，突然转到他身上的目光和焦点，欲星移就这样把他拉到另一个世界前面，鲲鹏、鲛人、宝躯、波臣，接着又给了他龙子的身份，让他远远离开海境，去中原苗疆游历。

　　每一步都别有深意，只是当时的梦虬孙未曾懂。

　　

　　谁都知道，是鳞族师相力排众议，把小可怜混血推上了龙子的高位，从此之后欺负过梦虬孙的人再有微词也不能如过去一般。梦虬孙也不必再饿肚子，到处躲藏，如同一只不可出现于人前的老鼠。

　　但已经太晚，晚的那些深深刻在身上的东西不能褪去。比如饥饿，愤怒，本能的警惕，自我保护的粗暴，珍贵的友情，和……未曾看懂的愚蠢。

　　

　　现在的龙子走到一角，抬手拎起送来的百里闻香，拍开封泥。

　　还是过去的味道，未曾改变，百里闻香流淌过胸口，寒冷的苦涩卷住些微的甘香。如天明，如过往，绵延寂静，脉脉不绝，提醒他过去的一切还未曾死去，还有一线若有若无的不甘在隐隐浮动。

　　从前的梦虬孙不会承认这一缕心悸。

　　现在的他站在冷夜的孤寂里，看到的过去，是欲星移，也是梦虬孙。

　　

　　是那个无论如何都无法选择，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的棋子。

　　棋子像酒鬼，绝不会承认被人操纵，喝醉了酒，走错了道。而过去的他也绝不会承认欲星移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洞悉心事，令他进一步退一步，无论前后，都在局中。

　　天亮了。

　　梦虬孙如梦里醒来，外面脚步声靠近，他放下百里闻香，镇定自若：“何事？”

　　

　　欲星移离开了客栈。

　　他在街上走了一圈，好似本就是为了祭典而来的游人，两手空空，气息柔缓。绕了一圈，搭架子的高处一根竹竿掉落，跌在他前面。

　　“对不住对不住，”里面的主人家赶紧出来：“客人伤着没有，实在是不小心，您别介意。”

　　欲星移温和的一笑：“不要紧，不要紧。”就要绕道。

　　他欲要走，凌厉视线射过来，于是下意识敛起一点点笑意，轻轻道：“龙子？”

　　

　　梦虬孙来的匆忙，面上不善，可他并未说什么。

　　两人找了一处简陋的食肆，坐下来，欲星移心口微微发热，对面的人就算下一刻要赶他走，他也不会生气，只会静悄悄离开。

　　大概这就是失败的鱼该有的下场。

　　但梦虬孙只是喝尽了酒，沉稳的放下了酒杯。

　　“欲星移，你何时走？”

　　欲星移心里哎呀了一声，不过到底没有轻浮到口上。只是叹了口气，说得十足柔和。

　　“再两日。”

　　“看过祭典？”

　　欲星移顿了顿，说：“龙子……可有安排。”

　　梦虬孙露出一个令鱼难以捉摸的笑容，这笑容在梦虬孙前面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若不是愤怒或临敌，难得一见。

　　他说：“远来是客，当然是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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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2-01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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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梦虬孙中午喝酒。

　　他带了欲星移穿过不少街道，七拐八弯，找了个小摊喝酒。欲星移跟着他一路上，以为要去鳍鳞会本营，最后坐在一张旧的瘸了脚的长凳上，喝一壶浑浊又发涩的苦酒。

　　“别看我。”梦虬孙说：“要喝好的就回去。”

　　欲星移说：“你以前会准备很多吃的。”

　　有一种说法是饿过肚子的人会留下深刻的记忆，囤积食物正是应对这种记忆的一种策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时候，也不要忘了已经摆脱那时候。这种说法，欲星移常常罩在梦虬孙身上。

　　

　　梦虬孙啧了一声，到了一大碗酒，又让店家拿来下酒菜，凉碟里装着毛豆和咸干菜，还有一种欲星移无法分辨的圆乎乎的东西，他本着谨慎小心大胆求证的精神夹了一颗，很软，凉呼呼的，吃不出是什么，舌头上滑溜了一会儿，顺着溜下胃里了。

　　“这是什么？”欲星移转过去问。

　梦虬孙在看他，刚才就在看他，自从他谨慎的握住筷子左右为难之后决定试一试，到现在梦虬孙放满了咀嚼的速度，看着他就像品味什么稀世奇珍一样嚼吧嚼吧咽下去，就像第一次认识欲星移这个人。

　　“鱼眼睛。”

　　欲星移苦笑了一下，放下筷子：“龙子。”

　　梦虬孙嗯了一声。

　　“我真是做鱼失败。”欲星移说：“失败的鱼，就是这样。”他戳了戳碗碟里的鱼眼珠子。

　　梦虬孙没笑出来，睫毛打了睫毛，暗影落下来：“你做人也不成功。”

　　“是啊。”欲星移温柔的说。

　　他很少真的这么温柔过，充满了虚弱又动人的诚挚，梦虬孙喝着酒，都能有看不见的寒毛一根根从胳膊上哆哆嗦嗦竖立起来，好像很多年前那样——但那时的欲星移一点也不温柔诚挚，又冷漠，又高高在上，梦虬孙想，这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呢。

　　

　　区别大概在于，他们都变了。

　　梦虬孙变了，欲星移就要另外寻找能把他牵着团团转的法子，失败的鱼也是鳞族师相，总能找到法子，这倒不值得意外。

　　欲星移变了，哪怕是个没什么利用价值——至少这一刻还不急着忽悠的龙子，也愿意放下身段来，一起坐着喝酒了。

　　梦虬孙夹了一颗鱼眼珠子，说：“我不是故意的。”

　　欲星移楞了一下，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知道。

　　梦虬孙不是故意挤兑他。

　　

　　梦虬孙，已经不是那个过去七情六欲都摆在脸上，一眼就能看透的龙子了。他可以很坦然的道歉，也能够很平静的坐在海境的边关，和欲星移共一片天空。

　　

　　欲星移深深吸了口气，他喝了口酒，辛辣的如一道火流，从喉咙切到深处去，梦虬孙要了个大白馒头，很快送上来。

　　“要茶么？”梦虬孙问。

　　欲星移边笑边摇头，说：“其实我不能饮酒。”

　　他微微有些苍白，久病不起的人，乍然累着了，大概就是这样微微浮肿又很虚弱的样子，叫人恨不起来。以前一丝不苟的整理好的头发也乱了一缕，落在腮边，梦虬孙说：“多喝热水。”

　　欲星移说：“好。”

　　梦虬孙又看他，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欲星移到底没肯回去，他让梦虬孙假装他不存在就行，梦虬孙想，这世上人都不存在，也轮不到你说这话。

　　尤其在梦虬孙面前。

　　他们往另一处热热闹闹人多的地方走，正在搭架子，明天晚上会放烟火，烟火四散之后，周围要做好避免火灾的准备。这一条路上都封了起来。

　　梦虬孙挽了袖子跳上去帮忙，洞庭韬光别在腰后面，一晃一晃，踩在同样摇摇晃晃的竹架子上。他仰起头，深蓝色的头发垂在背上，龙角往天空抵，这一幕，欲星移看得有些出神。

　　等他回过神来，梦虬孙抓住竹竿，翻到了上面。旁边匠人让开位置，好像吓到了一样说话，语速很快，欲星移听不清楚。

　　欲星移左右看了看，自告奋勇，帮一个忙不过来的书生写花纸，到时候要贴在路上，防止人们靠近烟火发射的中心。

　　梦虬孙跳下来，欲星移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人们负着手围在长桌旁边，一半看欲星移的手，一半看欲星移，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走过去，但是写完了这一张，欲星移彬彬有礼的从人群里出来，于是人们又看到了梦虬孙。

　　从这相接的视线里，梦虬孙有一瞬间无法呼吸。

　　

　　“龙子。”欲星移说：“我可真有些累了。”

　　他脸上有汗珠，梦虬孙含糊答应了一声，又走了一会儿才说：“我送你回去。”

　　欲星移说：“不招待我一夜么，有客从远方来，不可如此啊。”抑扬顿挫，是不会让人生气的开玩笑一样的声调，梦虬孙嘴角扬起又僵住，回头看他，那一滴汗珠还在，欲星移嘴角含笑，笃定他不会拒绝。

　　梦虬孙说：“明天我会来接你。”

　　欲星移默然一笑，心知肚明的试探，他没有赢，也没有输，只是从梦虬孙的隐约退让之中拿捏住了未来的一丝胜利之机，因此他会耐心的等，比以前更加耐心，也更加沉得住气。

　　

　　在见到梦虬孙的一瞬间，昔苍白的神情可以说是非常精彩。鳍鳞会在边关掌握不若，昔苍白肯定是知道了，梦虬孙一点都不打算回避这个话题。

　　他说：“明天晚上我不回来。”

　　“啊，哦，你说什么？”昔苍白慌了，好像被拷问的那个人是他，梦虬孙背对着他：“别跟踪我。”

　　

　　欲星移是个圆滑而聪明的人，他可以周旋在鳞王和鲛人一族之中，把蜃虹蜺和砚寒清当做棋子放置多年，鳞族师相，墨家九算，是如此危险又冰冷的人。

　　梦虬孙自信可以对付冰冷的欲星移。

　　但他无法对眼前这个欲星移。这个欲星移坦然的准备承接他一切仇恨，无论是愤怒怨恨痛苦还是咒骂，都做好了准备，而这承受，甚至没有目的，没有所求。

　　真可笑——当他的心冷却后，欲星移却活得真实了。

　　

　　梦虬孙一边听着昔苍白在外面走来走去，一边喝着百里闻香，过去的苦茶，过去的余味，现在还会不会成为威胁——这些都是欲星移的投影。

　　那个无所求的欲星移站在他面前的投影。

　　他们之间的过去，仅在于过去，而他之所以容忍这一切，是为了结束这过去。

　　——他要从欲星移身上，得到一件从很久以前，就该要回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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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02-01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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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欲星移半夜醒过来，好似没睡过，神智清醒，身上发汗，他坐在床上有一会儿功夫。天还没有大亮。

　　蒙蒙的海境的天空透下难以捉摸的暗蓝，穿过竹窗的隙缝切成一条条照在屋子里。他摸索着穿上了衣服，手有些抖，这样虚弱的身体如何支撑他从边关回去，再回到鳞族师相的战场。

　　欲星移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弄好了衣服，镜子里的病容难以遮掩，这对梦虬孙倒是有用，他回过神来，镜子里的人牵起苦笑，一丝苦笑就把冷静驱散了。

　　

　　在早晨到来之前，欲星移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外面的夜空，时间过得很慢，等待变得痛苦，时间过得太快，回忆不会重来。

　　这大抵就叫认命。

　　前矩子日常和天命抗争，手段狠毒，战意激昂，他从来都不认为逊于任何人，时深日久，成了心结。海境之局，起承转合他都已经写好排布，是他的雄心壮志，是他的与天相争。

　　这其中必然有牺牲，也有补救，有后手，也有风险——欲星移并没有后悔过那么多，但他确实没有料到，和大智慧的一战，他会输给了自己。

　　这就是天意。

　　

　　深深浅浅的蓝，明明暗暗的光，边境和浪辰台不同，安静又陌生，把欲星移抛到一片不必提起精神应付的陌生世界，只剩下一个熟悉的人。

　　这个人提防他又容纳他，爱他又恨他，正视他又拒绝他，等待他又驱逐他。

　　欲星移推开门，还很早，梦虬孙看了看他，瓮声道：“你没睡好。”欲星移没说穿他也一样，只是说：“睡了，醒得早。”

　　“边关不适合你，”梦虬孙说完，又有点懊恼：“走吧。”

　　欲星移对这夹枪带棒的语气倍感安心，说了声龙子，就跟了上去，天还没有大亮，路上的人显得冷清，欲星移一边想是不是又要去喝酒，梦虬孙就说：“到了。”

　　还挺近。

　　上楼就有人等着，骂了一声：“梦虬孙，他是什么人。”梦虬孙面无表情的坐下，说：“朋友。”

　　他们在谈一笔生意，欲星移本来要站得更远一点，假装避嫌，但是梦虬孙说不用，当着他的面讨价还价，欲星移没忍住，说了声：“龙子。”

　　“就这样，你们不亏。”梦虬孙干脆的说：“不行就换，海境是老子的地方，你们找得到第二家，算老子输。”

　　欲星移又说了一声：“龙子。”这一次更温柔了，梦虬孙转过去，欲星移叹了口气，说：“别说脏话。”

　　梦虬孙不看他，看另一个人，那人嗤笑一声：“什么，你还带个爹来。”

　　这话就很难听了，梦虬孙站起来，欲星移还坐着，笑眯眯的模样，深深看了几眼。就这样，当欲星移站起来，那个人服了软，怂了下来，叫住梦虬孙，成交了。

　　“你到底是谁？”

　　梦虬孙不理会他们，只对欲星移说：“我们走。”欲星移彬彬有礼的说：“只要阁下在海境多住一阵，总会见面的。”他跟梦虬孙下楼，又主动道歉：“是我不该多言。”

　　“不用道歉，”梦虬孙说：“我是故意的。”

　　

　　欲星移就不说话了，梦虬孙是故意带着他一起来，他也是故意帮梦虬孙虚张声势，他不生气，他只是还没有明白，梦虬孙为什么达成目的还要不高兴。

　　“龙子，”欲星移说：“你不是我，也不会变成我。”

　　梦虬孙沉默了一下，哈了一声，道：“看到鬼。”

　　这一声真让人熟悉，欲星移心脏都疼了一下，大概是伤势不容易好，总会复发，他用力吸了口气，梦虬孙看着他，伸手把住他的脉搏：“欲星移，我没想那么多。”

　　“哈。”

　　“我在想，你以前其实教过我，”梦虬孙说：“你教过我成为龙子要做什么，是我不愿意。”

　　欲星移轻微的怔忡了一下，梦虬孙还在说，在浪辰台，欲星移想教他写字，教他下棋，教他认识鲲帝鲛人宝躯的权贵，他只觉得烦，他逃走了。

　　“那时候，”欲星移说：“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不用说的那么客气，”梦虬孙冷淡的垂下眼睛，没看他：“我让你很失望，后来，你放弃了。”

　　欲星移轻轻嗯了一声，他不为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辩解，梦虬孙松开了捏住手腕的力道，深深的看他，说了句他们都没料到的话：“你对我很好。”

　　欲星移又想要笑了，却笑不出来，他低眉顺眼，显得温顺，但梦虬孙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欲星移，比那个心机深沉一肚子黑水的欲星移更加可恨。

　　“虽然别有目的，你为我做的也够了，为我安排了退路，大概就和俏如来那样。但我是一定会入局的，”梦虬孙扯了扯嘴角：“就像现在，我终于懂了。”

　　这一刻，欲星移也明白了，他看着梦虬孙想，鲛人之血，能救人不能自救，为何又是这样一圈轮回，这样的巧合。

　　但他又想，为何不能。

　　

　　他沉默的等待梦虬孙判决，其实判决早就下达，是这两天没有冷透的灰烬里的火星闪闪烁烁。

　　梦虬孙说：“你来补偿我，还是来劝我？”

　　欲星移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这狭窄的冷清的街上的空气总是苛待他，牵动旧伤，引起痛苦，无法挽回，还要站在这里生生忍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依然说的很温柔：“补偿。”

　　“我不劝你。”

　　梦虬孙笑了：“走吧。”这个笑容很冷，仿佛嘲讽。

　　欲星移沉默的跟上去。

　　

　　梦虬孙带他去用了再普通不过的一餐，下午依然巡查祭典的准备，未珊瑚派人来找他，他说今晚不回去，旁边一个欲星移杵的显眼，报信的人吞吞吐吐左右为难，到底被赶走了。

　　欲星移没说话。

　　梦虬孙忙完了别的事，看了看外面，夜还没有太黑，但人影渐渐多了起来，再过一会儿，就该更多了。

　　“走。”梦虬孙说：“去看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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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02-01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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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路上有人唱歌，站在楼上，随意的唱了一支小调子，路人驻足抬头往上看，渐渐拥挤。那声音实在是好，让欲星移不难听出那是一个鲛人的嗓子，却不是王都的辗转柔媚，自由放荡的说情道爱，无需顾忌。

　　连鲛人也会厌弃与尊贵一同缠绕的种种不自由，束缚无所不在，在这里要更少一些。欲星移想着想着，脚步没有放慢，梦虬孙没注意到他。

　　天黑了，彩灯挑的很高，梦虬孙想要去酒馆的二楼，人更少，视角更好，欲星移知道那种角度毫无趣味，龙子想要照顾挑剔的鱼，于是甘愿迁就一二。

　　挫折让龙成长啊。欲星移想着，握住了梦虬孙的手，他想，龙子不会拒绝他的。如果他猜的没错，今夜他做什么，都会被格外的宽容。

　　于是他就牵走了梦虬孙，好像牵着一个多年前扔掉了的学生，现在这个学生出师了，他才敢去牵这人的手。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路人们张望絮语，说前面就要放焰火了。一年才一次，过年也没有放，一夜的华光，一年才会在眼瞳冷去。

　　欲星移回过头，梦虬孙在看他，手心有点潮湿，欲星移假装不知道：“龙子，就在这里吧。”梦虬孙说：“欲星移，有一件事，我要你回答我。”

　　他们旁边的人轰然发出震动的喝彩，有一只烟花冲天，在远处，人们纷纷抬起头，再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一番不合时宜的对话。梦虬孙以为今夜不会太难过，他错了，欲星移就站在面前，前所未有的温和宽容，用眼神鼓励他继续探究。

　　“那时候，我有没有，”梦虬孙逼自己问下去，问得窘迫：“喜欢你？”

　　欲星移没有吃惊，在他身后又一朵烟花盛开，一朵明亮欢喜的照在高处，一朵就迅速坠落化为流光千束归于黑暗，年轻的龙子不知道有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发抖，欲星移转过脸，没有回答，没有看他。

　　这个话题不难逃避，欲星移早就想好了轻描淡写的借口，他可以问梦虬孙在外修行有没有听过一首词，此情此景，必然如是。

　　龙子没听过，他可以复述一遍，述到最后，那人在灯火阑珊处。是回答，也不是回答。是龙子的，也是他的。足够真，也足够假。

　　流光如雨。一瞬就是半生。

　　欲星移天人交战，到底是做人失败，顺从天意的回转过心思，说：“是。”

　　“你又知道了。”

　　“因为我也一样，”欲星移说：“在看你。只是爱欲于我如火炬，我送你离开海境，是无私也是自私。”

　　梦虬孙没有料到。

　　欲星移回答的彻底，还附赠他另一个不打算知道的答案。梦虬孙想看清他的脸，明灭的烟火和欢呼都隔得太远，近在眼前的是浪辰台里端坐的鳞族师相。

　　他严肃而少言，要求和约束多得让梦虬孙厌恶，眼底的光芒从温柔到冷淡，殷切的教导渐渐沦为叹息。

　　梦虬孙看着那点点跳动的光芒灭尽，他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一些东西，失去之后比他袋子里储备的食物消失还要更让他怀念和痛苦。等他明白这一点，爱与恨同样在一个人身上了，折磨又黏着他的心。

　　“龙子，”欲星移又说：“闭上眼睛。”

　　他得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吻，毕竟他从没有想过欲星移会做出这种事，鲛人冷淡的侧脸在黑暗里也没有血色，嘴唇干燥而纯净，一个吻，单纯又直接到一个吻，就足以取信梦虬孙。

　　欲星移牵着他的手，逆流往回走，烟火还在绽放，歌声飘荡在人群之中，照亮的光芒里能看清人们幸福又痴迷的样子。梦虬孙一声不吭走到最外围，欲星移没有停下来。

　　这是最后一夜，他们约好了。

　　梦虬孙为这一夜做了准备，最后放弃，走进欲星移住的旅馆里。空空荡荡没人，都出去看难得的烟火，他们走进院落里，有雪一样浓烈的月光。

　　“龙子。”

　　欲星移抚摸他的脸，到额头上那个角，温柔的不像是前戏，梦虬孙凶恶的抓住他的手：“欲星移，你知道我要什么？！”

　　欲星移静默了一瞬

　　他说：“你在和我告别。”

　　梦虬孙胸口起伏，这答案多么了然，欲星移从来都知道，冷眼旁观，还能配合一二，龙子不禁想起前事，一声喟叹硬生生挤压出来。欲星移任由他捏着，半点不着力仿佛真正柔弱娇贵，是一个天生的鲛人，轻声说：“你也可以和我走。”

　　梦虬孙说：“我不恨你。是你让我看到了。看过的人，谁能再当没看过。”

　　说的冷淡，是啊，梦虬孙打算把过去一切都抛却身后，正如当年的欲星移那般。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爱慕和懵懂，会不会死而复生。

　　过去的梦虬孙死了，那个爱恨激烈，用感情和本能判断事情的龙子死了。如果死得不够透彻，就在今夜，就在欲星移这里，要有一个了结。

　　欲星移心知肚明，只是不能拒绝这样的要求。

　　新生的龙子会更像一条龙，因为忍受蜕身之苦而长吟，他的目标不在于和鲛人不死不休的纠缠，横纵九界，入海翻波，入天乘云。

　　这一切未曾了结的恩怨会在另一片战场上再次碰撞，那时候一切在他眼里将是另一番景色，曾经以海境大局为棋盘的故人，只要穷尽道路，终会相遇。

　　欲星移将成为过去式。

　　欲星移只能接受成为过去式，他甚至要帮助梦虬孙拔出龙子无能为力的隐刺，无言看着一切终结。

　　接下来的吻很缠绵，梦虬孙跨坐在欲星移身上，他们做情人之间本该发生的事，热烈而认真。夜晚炽烈的燃烧，又迅速冷寂。

　　梦虬孙疲倦的想，我得到了他，够了。

　　他看着欲星移，涌起报复一样甜蜜窃窃的喜悦，这感情涌起时令他厌恶又自弃，是他还没有清醒的证明。如果他告诉欲星移，这是一场早有图谋的报复和玩弄，只为了让欲星移痛苦，这个人就会明白他说不出来的隐意。

　　爱和恨都要扔在过去，他将孤身一人，往前走。

　　“我要走了。”梦虬孙说：“等我走了以后，你再走。”

　　他看着欲星移，就算是现在的欲星移，也一点没有褪去动人的光彩。那光彩落入他手中，一点一滴，都是真的，比从前更加难以置信。

　　他们看过一场烟花，心不在焉，又全心全意的告别。到此为止，他要放下了。

　　梦虬孙说：“和我告别吧。”他像是离开情人一样的梦呓，起来穿衣服。

　　“梦虬孙，”欲星移说：“我爱你。”

　　梦虬孙走到桌边，没有停下。

　　“龙族寿长，鲛人亦如此，有一天你会再遇到一些人，之如一步禅空和锦烟霞于我，之如过去的我于你，”门开了，欲星移说：“改变一切，如同天命，不可拂逆。”

　　那会改变你，治愈你，又或不会，那不是欲星移所能做到的了。

　　门关上了。

　　欲星移的声音飘飘荡荡，如一抹幽灵，在离开的年轻龙子身后挥之不去。

　　“我会等，等你能再爱我的那一天。”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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