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31 【殢无伤/剑之初】青梧（殢初，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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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塘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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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8-31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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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1 【殢无伤/剑之初】青梧（殢初，半架空）

半架空，设定有改动 >uyeI&z
写的不好，自留 $LxG>db
总归难以超越原剧殢针对初研发无咎剑法和初追寻殢的答案多年这些

第一章惊雪

肃杀的寂井浮廊，殢无伤眠卧于矮墙之上，白雪从空中飘落的速度不快，悄悄粘在地面层叠的雪堆。殢无伤能从这一片安静中听见新雪降落的声音，那是一种轻柔的融合，掺杂微弱的破裂。

雪地上横架着一把剑，剑身通体墨色，兀自流淌着一股墨血，在雪地上汇聚成一小涡池。然而这温度却不足以融化累积多年的白雪，墨血也并未横流前行，白雪堆围住红色的血，呈现对峙之势。

殢无伤听着涓涓之音，再有一滴，血涡便会溢出，山崩之势，对峙不存。却在此时，风突然快了，一朵乌云遮住本就晦暗的月，浮廊窅冥，白雪失光。

远处的慌乱喘息与急促脚步逐渐逼近，随之晕开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墨剑受此牵动，不再哀吟吐血，泛起雀跃华辉。

浮廊已处极北之地，客若寻北而行至此必入。为这扰梦乱雪之人，殢无伤面上生一丝不悦，下一秒，墨白身影跃起，肩畔貂绒摇曳，墨色倏离剑架，被殢无伤执握在手，直指来人脖颈。

“此地不容外人踏足，你不知么？”

那人头戴幂篱，一身玄色隐于夜，四周太黑，太静，只能嗅见浓重的血腥，听得他压抑的喘息。此人似乎身负重伤，身形不稳，以手按住胸口，努力不将翻涌的气血咳出。

剑尖离人太近，以至于一滴液体滴落在剑，殢无伤听得那声清脆，皱了眉。

那人稍缓片刻，终于开口，一句微弱嘶哑的抱歉，转身便欲离去。

一阵狂风突至，殢无伤不自觉闭了眼，再睁眼时，那人幂篱被风吹起，空中乌云撤去，皎洁月光洒下，正映他一眶秋水。

殢无伤不禁怔忡，那双眼里，有多日来困于江湖的杀气，有仓惶恐惧，有迷茫无措，但也有一股寻得本心的坚定无悔。

可是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

他眼下深藏一潭清澈静水，如海深，如漆暗，仿佛阅尽世情百态后已然无波，生出不符他年龄的淡然，却又有一股什么不明的心绪如清风般吹皱本身平静的水，才让眉间惹上常存的愁容。

这双眼，仿若似曾相识。

殢无伤回神，已揽住那人再难撑持的身躯。

天光破晓，劈开厚重的云雾，今日大雪纷纷。

剑之初亡命之时，即使每晚觉中亦留一丝清明以察四方，数月来未曾有一日好眠。昨夜昏睡后寒冷蔓延，连带四肢百骸伤口生疼，眉皱如峰，额头渗汗。忽感有貂裘覆身，带有主人残留的温度，剑之初慢慢放松，竟不自觉失了警惕，沉沉睡去，做了连月来第一个梦。

不过梦中，也是避不了的恩怨厮杀。

所以天刚亮，剑之初便醒过来，抚上仍盖着的黑白貂裘，暗自一叹，然后抱着貂裘起身，左右环顾。屋内摆设简单陈旧，想来主人不常居屋内。剑之初笑笑推门，准备迎接屋外的风雪世界。

殢无伤就站在中庭雪茫处，正背对着剑之初，一袭素衣，白色长发披散在身后，飞雪落上，会与之融为一体。听得响动，殢无伤收起掌心的石，转身看向剑之初。

昨夜月黑匆忙，今日在晴雪下，剑之初方能细细打量眼前一切。

传闻极北之处有一神秘隐世剑者，划地为居，名其“寂井浮廊”，生人入地必杀。昨夜难以辨路，惶惶闯入此处，竟幸免于难。剑之初苦笑，原来浮廊地如其名，寂静萧萧，徒有无边白雪。

而此地主人，与传闻相差无几，冷峻神秘，寡言肃杀，但只一素色单薄衣裳伫立雪中难免为他添几分飘渺仙气。剑之初低眸，看怀中染上自己江湖血污的外衣，心头浮上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

剑之初缓步走近，慢慢可看清他的双眼，冽若寒霜，却是一双执着的有情眼，七分淡漠，眼底却蕴满冰晶般的通透。眉上绮纹，为本就昳丽的容貌添几分妖冶。

但最引剑之初瞩目的，是他通身散发的剑气，掠人生息的无情一意点染丹青，揉杂异术却不似旁门左道，剑魄浑成，睥睨天下。若非身受重伤承情在此，这跃动的剑心真要与之切磋一番。

剑之初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剑，虽内心疑惑，但并未问出声，只低头将裘衣递给他：“我无意相扰，抱歉。”

直到现在，殢无伤才看清眼前人，他束着高挑马尾，发丝刘海皆已凌乱，全身创口极多，以至于血迹渗透黑衣，部分仍未干涸。殢无伤倒不在意裘上血迹，挥臂穿回自身，听到他又说：“多谢阁下相救。”

“是你自己醒转，我并未救你。”殢无伤语罢，见他低头皱眉，似欲开口作别，便先他一步说道：“你方才在我剑上打量许久，可有看出什么？”

那人未料到会突然有此一问，有些愣神，但眼中似是多了些光采，只不过先看看剑，又看看殢无伤，才说：“阁下语气虽疏离淡漠，但却隐有殷切，可是期待有人能解答你解释不了的剑心？”

少年终究是少年，尽管敛了锋芒，但在自己自信的事上仍藏不住那一份桀骜。殢无伤听到这句剖析，有一丝不悦，教周遭白雪都落快了几分，淡淡开口：“以持剑人论剑，易失剑上初心。”

那人低头沉静下来，任飞雪拂过脸颊，显得很是温顺，待风雪渐息才缓缓说：“这口剑之本铁，墨中带赩，是劣铁之资，必因无法承受剑气霜华淬炼，而断过无数次。而今却如何从碎屑中重生，炼得此奇兵？”

殢无伤冷峻的面容上似乎浮出些笑意，将剑横在身前，食指划下长长的一道血口，新血滴落滋润了剑身，泛起绀紫光华。殢无伤将指尖残血抹在唇上，舌尖浅尝剑血余味。
“因我执意相炼，以血牧剑，十年不辍。”

那人怔了怔，殢无伤抬眸看他：“眼光不差，你之名字？”

“剑之初。”

不同于剑之初委婉地打量，殢无伤看起人来毫不避讳，那双凛冽眼眸直直注视，仿佛撕开重重矫饰，看破最深处隐藏的真实。

殢无伤抓起剑之初的手腕，翻看掌心那面：“可惜你剑心动摇，难以如初。”

“嗯？”剑之初被戳中心事，挣扎着收回自己的手。

“你虽身无佩剑，且敛藏武息，可剑者的眼中光华是无法隐藏的，你剑上天资必是极高，且有争锋问鼎之意。而今掌心剑茧淡去，在被追杀途中亦不愿用剑，剑心取舍，终需抉择。”殢无伤语间难得带点惋惜惆怅。

剑之初还未想好应答，突感胸间紧紧一疼，料是旧伤发作，更牵得头痛，有些晕沉。殢无伤方才抓他手腕时亦把到了脉象，知他情况严重，外界必是追兵遍布，索性就留人在此，养好伤再走不迟。

剑之初意外之余，殢无伤随他到房内翻出一件青蓝色长衫交给剑之初，好换掉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夜行衣。

剑之初低头摸着怀中青蓝布料，依旧简约，只是想象不到这个寒冽如霜的剑者身着钴蓝的样子。殢无伤将要转身出门之时，被剑之初拉住袖子，却不言感谢，只化为了一句：

“非是我不愿用剑，而是我的剑……早已断裂。”

[ 此帖被一抹塘荷影在2023-10-16 16:54重新編輯 ]

一个聪明的人，只有在拥有足够的好奇心后，才能将智力转化为生产力，而这种好奇心所带来的风险和挑战，才能令我稍微感到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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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塘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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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8-31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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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问心

剑之初在寂井浮廊休养的这几日，身在雪中，难免人也染上几分雪的气息，只不过是更偏春日温柔的静雪。他不再将发束起，齐齐披在肩后，仍保留着额前两缕刘海，一身青蓝站在雪地，如开在寒霜中的鸢尾，很是醒目。

殢无伤有时会看着剑之初的侧影走神。于他而言，浮廊百年孤寂，不过一刹，牢雪囚心，为这无人懂的一把剑。剑之初晚月下贸然地闯入，如一只蝶触动了海的涟漪，勾起一段熟悉却遗落的过往，无从追忆，就无处释放。他明明厌恶这种怀缅的感觉，却又忍不住浅尝。

剑之初知道殢无伤有时候会盯着他看很长时间，因为他也会在殢无伤不注意的时候做同一件事。这位剑者并没有传闻中的不近人情，相反有时会与他主动搭话，两人可以从奇招剑谱聊到陈酒佳酿。

谈剑招到兴起时，剑之初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峥嵘剑意，甚至是墨剑细微的铮鸣，自己亦是心痒，无奈伤多未愈。待他时康复，定要与之相和。

今日天很蓝，衬得云团愈发厚白。剑之初推门而出，就看见殢无伤闭目倚靠在离自己不远的回廊亭柱上，清风吹动着他的发丝，细雪湿润了那俊俏无双的脸庞。

如此的自由随心，让剑之初生一股向往之情，脑海里浮想的词句竟是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回廊相思，落月孤倚。”

这句话来得突然，伤情亦自无端，却教两人同生一股微妙的心慌，又不约而同地不去追索这份感觉的缘由。殢无伤只是起身，淡淡一句：“此时无月。”

剑之初低头笑笑：“月总有时。”

两人并肩而立，谁都没有再说话，静听此刻雪落之声。感受片刻，殢无伤看向剑之初：“你的心剑掌握速度，竟比你伤愈速度要快。”

剑之初抬手盛雪，凝剑气在指，指尖雪花瞬成冰晶。殢无伤带着兴致：“竟是多了些禅意，少了些争锋么。”他稍顿又道，“剑心浮动，看来你仍未做好抉择。”

“大概还需要些时日……”剑之初收回手放在胸口。很多时候，剑者的剑心代表着本心，殢无伤将自己的剑心看得通透，之下的本心也并览无余。不同于普通知交的是，殢无伤的话总能牵动一些无迹可寻的特殊心念。

殢无伤的身影总让他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是自从断剑弃战后，一刻都未摆脱过追兵，需要静心思考的事太多，也无能再去追溯那也许本就不存的记忆。生平从未到过极北之地，神秘剑者也只在传闻中听过，又谈何旧识。

殢无伤见他抚胸默然，愁容浅浅，只当是旧伤复痛，开口言道：“心念不稳，不利你内伤休养。”

剑之初正欲回复，突闻众多人声兵器声逼近浮廊，殢无伤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

虽得此地庇护，偷几日暂宁，慈光追兵到底不会放弃，也知前次人手不足与剑之初为敌，此番一众人马，浩荡而来。

剑之初苦笑：“为我一命，还真是声势浩大。”

殢无伤为这即将到来的俗人俗兵皱眉，剑之初复言：“数日相留，已是万分感谢，这些人因我而来，我一人承担便可，断不能再坏你浮廊。”剑之初说罢，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告别，抑或是永别，有些未尽的遗憾，却难启齿。

“太迟。”殢无伤话音刚落，慈光人马已闯入浮廊，排开阵来。剑之初顷刻间便要提气运功，却被殢无伤按住了手腕。“况且……你若觉得我会留你一人应对，那这些时日我的剑音，你可皆是听错。”

剑之初一怔，他自然听懂，只是难免不敢确信。殢无伤拍拍他的手背：“你伤未愈，切莫动武。”说罢，便将墨剑一甩，直插一众来犯者身前，激起千层雪浪。

殢无伤足尖点地，飞跃上前，敏捷如豹，飘渺似仙。
“擅闯浮廊者，杀无赦。”一句话冰冷无情，冽眸震慑众人，周身雪浪无痕，却携掠息之气，内力不足者，已爆体而亡。

“且慢。”阵中后方一紫衣男子突然开口，走上前来。他面如春风，不愠不怒，笑眼下深藏城府，对殢无伤彬彬一礼。
“在下慈光首辅无衣师尹，与阁下又见面了。”

殢无伤轻瞥来人，“我与你素昧平生，不必攀谈。”

无衣师尹听罢，似有些疑惑，但很快恢复如常，眼神向剑之初瞟去，继续试探道：“阁下当真不知你身后之人是谁？”

殢无伤蹙眉凛目，似是不耐。无衣师尹观他神色，心中有了计较，便话锋一转：“剑之初背叛慈光之塔，依罪当诛，你护得今时，他时便难。”说罢，竟挥臂教众人撤离。

离开寂井浮廊稍远后，无衣师尹身边一橙衣弟子才忿忿开口：“前几日本以为剑之初逃进此处是自寻死路，今日为他收尸便可，没想到……”这名弟子顿顿后向无衣师尹投去目光，“师尹，现在怎么办？”

“一个人忘了一些事，自然就是要让他想起来。”无衣师尹唇角微勾，似是成竹在胸。

“嗯？”橙衣弟子不明所以。

无衣师尹嘴角笑得暖，眼中却是一片冰寒，他抚摸弟子的头言道：“撒儿你要记得，诛人先诛心。”

殢无伤虽是好奇剑之初的过往，如何能使首辅亲临，但却没有问出口。他可以从剑之初的剑意上看到，那是他想埋葬忘却的昔日，剑心浮动，或许也是为此。

剑之初走近殢无伤，新旧两恩，不知如何感谢。殢无伤收起墨剑挂在身后，对上剑之初的双眼。

“答案。”殢无伤额前发丝还留有刚才动招的凌乱。

“嗯？”

“你想报恩，不如给我一个答案。”

剑之初还未开口，殢无伤便知他想说什么，在无望的亡命途中能遇知己如此，剑之初觉得是令人珍惜的幸事。

“好，我会给你一个答案，解你之剑，证我之心。”剑之初温和开口。

“我等你。”

难得的笑容，挂在殢无伤脸上，像春日融化三尺冰雪，却凝固了剑之初的心。后来剑之初用尽水墨丹青，都再也画不出一分殢无伤此时的无双之姿。

数日又过，剑之初的身体却是不见痊愈，他抚上胸口，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剑伤只有剑能愈。

剑之初看向窗外的回廊落雪，那个答案，也是时候给他了。于是剑之初带着伤体，邀殢无伤尽全力一战。

“答案就在其中。”剑之初说，眼神坚定沉稳，带着殢无伤未见过的神采。殢无伤有些意外，答应了他。

那一战，到久久之后都教人怀念。剑之初以心御剑，指尖谱出无边剑芒，握锋却不争锋，铅华洗尽，忘却有无，剑心合一，方发挥出最至极的极心禅剑，别带不同的绝傲。

殢无伤应此剑光，仿佛陪剑之初走完了他的一生，那些至明的，至暗的，世人流言的，自己本心的……最后，在万千错落光影里看到了现在的剑之初，正在朝他温和地笑。

剑之初亦是第一次看到无咎剑法，凝聚万年霜雪的沧桑，天地悲怆。终末剑境下藏着殢无伤百年的执着孤寂，无人来解，墨剑在每一个缺口上，划下沉沦入魔的曲，成困锁万物的心牢，禁锢着他的暗魂。

但剑之初看见的，更是微雨淅沥中，殢无伤踏着水墨烟色而来的剑肃之心。

战毕，两人皆是大汗淋漓，眸光烁跃。

“竟是平局……”殢无伤定定心神，才缓慢开口。

“此战输赢，并不重要。”剑之初抖落了一身的尘埃，只余风轻云淡，累累旧伤，皆已全数康复。他笑笑，向殢无伤走来。

“可有如你所想，心魂得释？”剑之初此刻双眸温柔清澈，更带千帆过尽的坚毅，殢无伤难免沉醉。牧剑至今，早失初心，心魂困锁，未料解锁的人，真正是不经意间月下闯入，雪中一战。

殢无伤觉得奇妙。

剑之初还在期冀着他的回答。

“自你看出那刻，便已得解。”殢无伤笑了，双眸亦多一丝灵动。

一个聪明的人，只有在拥有足够的好奇心后，才能将智力转化为生产力，而这种好奇心所带来的风险和挑战，才能令我稍微感到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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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8-31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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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葬剑

朗月温润，给雪地铺了一层浅鹅黄色金辉。今夜浮廊难得雪息，剑之初左寻右觅，却是不见殢无伤。

忽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剑之初抬头一望，殢无伤手拿一坛酒，正坐在树枝上，轻晃着腿。正圆的月亮镶嵌在他肩头，成了最美的背景。

“轻功真好。”剑之初笑道。

殢无伤抬颌邀他上来，剑之初便也凌波点地，向树上跃去。离地数丈，枝上风景甚好，空气中冰雪清新，掺杂着一丝酒香。剑之初走到殢无伤的身边，挨着他坐下。

殢无伤掀开红色酒封，低头轻嗅，熟悉的气味让他满意，但却未尝，将第一口递给剑之初。

剑之初接过酒坛一闻，面露惊喜：“这是……斩疏狂？”殢无伤挑眉，剑之初饮下一口，烈酒穿肠，香冽浓醇，勾起往日回味。

“旧时我与数名好友煮酒论剑，他们大都喜嘉陵蔻梢之春甜，爱落霞云山之清远，嫌斩疏狂苦冽之外，别无他味。我却独爱此酒，清冽之下，回味无穷。”

殢无伤欣慰点头：“历得人生百味，才能品出此酒之精妙。与你共饮，合适非常。”

“此酒酿造者已于数年前辞世，我亦遍寻不得酒方，想不到你竟储有陈酒。”却闻剑之初惋惜一叹，“此酒流于市时，便就少有人所喜，酿者亡后，酒再不复于市，悄然消匿，这其中，又有几人能记得？”

疏酒伤逝湍，从此一浮云。

剑之初沉思回神，才发觉殢无伤一直在静静看他，目如冬日暖阳。殢无伤不说话，剑之初被盯得不好意思，难免面染绯色，开口问他：“怎么了？”

“澄莹月光披洒在你身，仿佛为你镀一层银辉，覆了双眼的清澈，眉间一蹙，换上朦胧愁思，眼底倒映出昔时种种，交织成一片绝艳。”

剑之初听罢浅笑，展颜望向他，听得他又说：“你之双眼，比我初见你时，多了清澈和坚定，其下柔刚并存，透彻世情，澹然如水，那时的迷茫已不复存。”

“明了心之所向，再拾起剑心，自是不再迷茫。”

“你的剑心，现有君子之意了。”

“剑与心抉择一程，幸有君伴。你能不再困锁心牢，令我更生欢愉。”剑之初朝他笑着，对视间，雪又开始落了。

两人坐的地方正好适合赏廊上新雪，几粒晶莹，落上殢无伤的眼睫。殢无伤看剑之初眉眼间愁容不再，悄然生了想守这双眼一生清澈静好的想法。

烈酒伴月，谈笑晏晏，这三千雪落，皆昭然着情起的缘由。
愿我如皑雪，君如皎月。

“你今后打算如何？”殢无伤问。

剑之初抬头望远，眼中满是舒心的希冀：“大概会离开慈光之塔，寻一方山青水秀，赏落日烟河的美景。还要栽种一棵粗壮挺拔的青梧，照料它苍翠俊秀。”

“栽梧引凤，你……有期盼之人？”坛里最后一滴酒被殢无伤饮尽，此刻他抿抿唇，问出这句话后，拿坛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剑之初看到殢无伤薄唇上泛起的水光，心跳漏了一拍，遂低下头去。他并未想到这一层意思，只是喜欢梧桐树的坚秀，可既然殢无伤这样问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昧心回答。

“若说是有，也只会是……”

周遭的一切突然静了，风停下来，雪就飘滞在空中。殢无伤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剑之初缓缓抬头，向他看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流光千里，芳雪有情。

“此后天高海阔，你愿意同我一起么？”剑之初的心意，映在他真挚的双眸，殢无伤从中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殢无伤笑着点头，晚风吹拂他额前刘海。“何时出发？”

剑之初得此一诺，喜悦非常。“走之前，我还有一件未完之事。”

“哦？”

“当时我剑心不稳，以至剑断埋尘。此前不堪回首的过往，都一味逃避遗忘。现在觉得，只有承认接受过去的自己，才能更好地开始新阶段。”

殢无伤叹道，“你当真坚定。”

剑之初一笑，“所以我想寻回故剑，将之安葬。”

“你的剑现在何方？”

“武冠峰，天子之巅。待明日我取回故剑，再与一众亲友道别，我们便可出发。”

“须得小心。”

剑之初笑笑，让殢无伤放心。

第二日天色尚未全亮时，剑之初便自寂井浮廊出发。一路阒寥非常，不闻人息，似欲掩盖即将到来的危机。

剑之初意在速成，全程轻功快步，不敢逗留，拂晓之时便达武冠峰。确认四周安全后，开始登峰寻剑。

武冠峰每一层皆有高手留招峰上，内力修为不同，剑痕深浅也不相同，越往上剑痕便越少。攀登高耸入云的峰巅对剑者本身就是一种挑战，剑术臻极者，方可以气运剑，跃上山巅。

武冠峰最高处称为天子之巅，古往今来的慈光高手中，只有剑之初一人的剑痕镌刻其上。

而他的剑同样葬送在那里。剑之初回忆起昔日来此的挑战，为浮云虚名，冲动执着，亦本非自己所愿，心乱十分。致使神锋留痕后乍然折断，震撼非常，剑之初愤然苦笑后竟就将残剑遗落原地，任其由尘埃覆盖。

而今重走这登顶之路，心态却已是不同。剑之初一眼便望见自己的剑，时光尘土，未减神锋一丝光芒，即使折断，仍显铮铮傲骨。

他走近，剑上煞气依然残留，怨气四溢。于是便小心地将剑拾起，妥帖收进一方月白色的帕中。

如今坦然面对，亦算不枉此剑相伴一程。剑之初收好剑后转身下山，欲速速返程，不料武冠峰脚下，慈光众兵已严阵以待。

“剑之初，你果然来此，正好，今日断你生机。”为首两人是撒手慈悲与辉煌堕世，一声令下，众人便攻。

剑之初皱眉，慈光兵士，不死不休，虽难当敌手，人海困战也够剑之初消磨多时。剑之初不愿杀人，意在速决，连伤连行，以走为上。

撒手慈悲辉煌堕世两人联手，刀起银光，杀网密布。剑之初身似游龙，举重若轻，避刃间拆招还招，剑指迅疾，转眼两人已负伤累累，其余兵士伤者十有八九。

“速速离去，勿再相逼。”剑之初负手，见撒手慈悲与辉煌堕世交换眼神，忽来惊天一箭，冲破云霄。

剑之初回身运劲，以气抵箭，撒手慈悲和辉煌堕世捉隙上前，弯刀再出，祭十成功体，欲攻其不备。飞箭残劲充盈，剑之初瞥见身后动作，只得一手握住箭身，一手招架。

两劲相冲，平原惊爆。清脆一声，是剑之初扔下手中之箭。

撒手慈悲与辉煌堕世双双重伤，再无言语，率残众离去。

硝烟既定，剑之初踏上回程之路，却在路上思索方才蹊跷之处。

若是决心围杀，不会只派两名高手，若是重在偷袭，天外一箭来的时机也并不巧妙。而最后众人离去速度之快，像是任务已成……

已成？剑之初抽丝剥茧间，忆起鼻底那难察的一缕芳香。

难道……

他抬起左手，果见掌心微小的紫色藤萝纹样。

留人叹。

剑之初苦笑一声，握紧了拳。

今日浮廊细雪，脉脉温润，日薄西山时，剑之初方才归来。

“你比我想象的晚。”殢无伤自廊上跃下，走近剑之初。

“嗯，与旧友多聊了几句，难免误时……”剑之初似有躲闪，心神不宁。

黄昏下剑之初的双眼朦胧，带有日光的金辉，漆黑的眸子敛下那似有若无的千言万语。

殢无伤看着他，开口说道：“你面有几分不豫，此行不顺利么？”

“只是遇到追兵，无妨。不说这个了，”剑之初振作精神，恢复往常的温和面容，从怀中拿出一个月白色布包，“你陪我将此一葬吧。”

殢无伤略一思索，提议将此剑葬在寂井浮廊后山某处。路上，殢无伤频频向布包看去，能感觉出那是怎样一口惊世神锋，剑断不减铮鸣，杀气充盈。

剑之初无奈笑笑，“你如此爱剑，理应让你一观，只是剑断突然，煞怨之气残留其上，再不复其旧日剑质，还是不要看了。”

殢无伤点头，表示理解。

剑之初选定后山一棵树下的地方，风景清秀。他双膝跪地，掘土安剑，复又掩埋尘土，皆以非常虔诚的姿态。

完成一切后，剑之初低眸，指尖轻轻触碰剑冢表面：

“从此，世间再无惊叹之名。”

第四章焚花

殢无伤在旁静静陪伴，不禁沾染些这份葬剑之情，听到他那句话，意外之下又觉得合理。

“原来你就是一招伤日的慈光惊叹。”

剑之初笑了，轻声叹道：“世人只知慈光惊叹，不知剑之初。”说罢站起身来，看着殢无伤玩笑开口：“如何，失望了吗？”

殢无伤摇头，“其实我早有猜想，若惊叹真如传言，剑上造诣必是与你相差无几。”

剑之初遗憾道：“你若出世，世人见识到你的绝美剑魄，什么惊叹之名，便再也不值一提。”

殢无伤却没有在意这句赞美，突然说道：“我认识的，只是剑之初而已。”

剑之初一愣。

“愿意陪他天高海阔的，也只是剑之初。”殢无伤说这句话时，面带浅笑，仿佛三月雨润般春甜。

剑之初听懂了殢无伤的弦外之音，一时喜悦与感动交杂，随即便淹没在更深的悲伤里。

他也曾感叹命运的不公，幼时父母双亡，辗转百家长大，千般酸苦自知，而后种种名利争夺、恩怨纠葛、流言蜚语……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是现在，那些以往的不快终于似烟散去，不再困扰他。在遇到这个世无其二的人以后，终于可以只作为剑之初、为自己的本心活一回。从此与他花前把盏，廊下听雪……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谁将别泪和清露，夜向寒塘滴藕花。

留人叹。慈光古籍所载之剧毒，当世罕见，当权者手中仅存三五，非必要不得用。针对武者功体，在其提劲运功时触肌而入，微不可察，徒留馨香一缕，紫藤萝纹。

之所以叫留人叹，因此毒不会当即发作，中毒后数时辰与平常无异，而后全身逐渐疲软无力，再过数时辰后若无解药便会身亡。

“你眼中别有愁思耽溺，到底为何？”殢无伤从未见过剑之初这副模样，眉间戚容含泪，从方才便有不宁的遮掩，他语气难免急了几分。

“无……”剑之初不欲告知他真相，正想岔开话题，突感胸腔锥心之痛，牵动五脏，若非及时扶住树干，真要直直倒下。

殢无伤见此，一刹皱眉，便要来抓剑之初的手腕察看，剑之初向后一躲，再难抑内海气血翻涌，连咳几声，吐出一大口血。接着，便是浓重的漆黑无力感。

而后意识朦胧间，剑之初再微微睁眼，看到的是殢无伤俯身抱起自己。

殢无伤看见剑之初突然倒下的那刻，心跳一霎凝固，仿佛漫天大雪就融在空中，呐喊抽丝的痛，祭奠那未曾拥有的失去。

尘世千载恍然，相逢如幻似真。

未有一刻，殢无伤像现在这样，迫切地需要一个人留下来、活下去，不只是因为那个人穿越重重迷障，在风雪肆虐中觑见自己的真心，解开剑中迷，亲手将被囚禁百年的暗魂释放，更是因为……

剑之初此刻眉眼紧蹙，像一把刀扎进殢无伤的胸膛。

惊慌间，殢无伤已然横抱起他先回浮廊。路上，剑之初似浅笑着喃喃什么，殢无伤听不清，于是把耳朵凑近，原是一句：

“……我这一生，也已没有遗憾了。”

殢无伤将剑之初放在床榻，看见他左手掌心的藤萝纹样，心沉了几分，既是留人叹，还有时间解。

剑之初以微弱的力气拉住他小臂，轻轻一句：

“留下。”

殢无伤知道，剑之初宁愿死，也不会去求解药，做违背本心的事。

他也许真的没有遗憾了，但是自己有。

殢无伤按住剑之初的手，俯身拢抱他的双肩，在眉眼上落下一吻。

直到剑之初重新陷入昏睡，殢无伤为他盖上自己的裘衣，转身在风雪中离去。

晚夜月下的首辅居所，香烟袅袅。突来一阵肃杀，外围侍兵被这睥睨无双的剑息压迫，连连退避，只闻数声惨叫，皆惨亡于剑下。

亭中无衣师尹缓缓搁笔，淡然抬眼，望向素衣白发的剑者。

“阁下如此闯入，甚是不妥。”

殢无伤凛然横剑，“剑之初所中之毒的解药。”

更多侍兵从内冲出，摆开阵势，将殢无伤包围其中。无衣师尹抬手示意兵卫们稍缓，勾起嘴角说道：“哦？他中毒了么？”

“何必明知故问。”殢无伤凝眉，周身飞雪三丈，裹挟杀气。

“你就算杀了我，他也会死。”

“开出条件。”

无衣师尹拿起桌上宣纸，递给殢无伤。
“阁下武艺超群，杀这几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殢无伤接过一看，纸上写有数十人名姓居所，有些是慈光有名的高手，有些未曾听闻。

“记住你的承诺。”殢无伤碎了纸屑，转身离去。

月已上柳梢，殢无伤不愿再多耽搁一秒，至每一户人家，剑不留情，织成滔天杀网。终末之境下，再无生息，绝美剑魂不复，只余冰寒刺骨的掠亡终曲。

殢无伤剑术虽当世无敌，但意在快攻取命，所以放弃大部分防守。名单上的高手，有内力深厚者，真气充盈，能匹敌数招，难以快速取胜，遂演变成一场苦战。

几番下来后，殢无伤已是负伤累累，口呕朱红。

随着最后一个人在房内倒下的身影，这场厮杀终于划下句点。殢无伤以墨剑拄起自己半跪的身躯，擦去嘴角血迹，拖着步子来到庭院，一夜已过，天边微光稀薄。

不待内息调缓，殢无伤便要回返取药，空气中飘来一丝酒香清甜，他不禁侧目看向庭院石桌，桌上散落着几坛酒，依稀是……

嘉陵蔻梢。

殢无伤闭目，握紧了手中剑。

无衣师尹在曙光中等来了殢无伤，素衣染血，剑不收锋，璀璨日光并无为他添温，反而更显霜寒。

明明已经是疲累不堪，眼中愤恨却让他剑色更冽。

“那些人，可是剑之初的至交好友？”殢无伤凛然相问。

“是。”无衣师尹淡淡道。

“你！”殢无伤欲挥剑上前，无衣师尹在这时抛来了剑之初的解药。

殢无伤接住药瓶，攥紧的手颤抖着，低眸冷哼一声。

无衣师尹面上微笑，看着殢无伤离开的背影开口：“你以为没有这件事，你们便能安然相守？”

殢无伤脚步一顿，微微回头。

“不如去湘妃林看看，你会想起来的。”无衣师尹留下这句，拂袖离去。

清晨的寂井浮廊飘雪如絮，殢无伤回来时，沾了一身的尘雪。

剑之初还睡在那里，面容沉静，仿佛失了生气。

殢无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去探他的脉。

还好，虽然微弱，总归还有。

殢无伤扶起剑之初靠上自己的肩，喂解药时另一只手抚过他发丝、肩头与精瘦的腰肢，觉得他好像比那天夜晚初见时更消瘦了。

殢无伤就这样与他搂靠片刻，其间会用下颌轻蹭剑之初的发顶，察觉到怀中人逐渐恢复的生息，才彻底放下心来。

药生效到清醒还需一段时间，殢无伤看着剑之初的面庞，难免心绪浮动。

这双眼，曾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叩敲他尘封的记忆，提醒他某段遗落的过往，却在每一次剑之初向他和煦微笑时，显得不那么重要。

如今剑上红尘，相知相许，宿命脉络愈发清晰，只待他来揭开。如果湘妃林真有答案，殢无伤不惧一观。

剑之初醒来时，已近午后，屋外雪落无声。

他先惊觉自己还能醒在浮廊，一阵喜悦，后察觉功体恢复些许，掌心藤萝痕迹消失，殢无伤却不在浮廊，而生出一股心慌。

殢无伤的裘衣还盖在自己身上，如同初见那天，他以手轻轻抚摸上面的黑色绒毛，还残存着几许温度，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殢无伤的。

可剑之初没有时间再去追忆，不待调息，便急忙步出屋外。他担心殢无伤，若真是他为自己求了解药，不知对方会以何为挟，他现在又处于怎样的险境。

剑之初不敢多想，只想先找到殢无伤，只要两人并肩携手，世间再无难关。

虽有林风吹拂，剑之初仍显焦急，不知是为这慈光烈日，还是……

一路寻来，并不得人，却感觉今日所到之处并无慈光追兵的潜藏危机，而这份宁静背后往往会酝酿更大的企图。

剑之初整顿心神，复踏上寻途。其间路过故友草庐，霎闻浓烈血腥之气，庐外所植盆景碎裂遍地，庐门大开。

剑之初暗道不好，入内一看，果见挚友尸身横陈地中，心下一痛。绕过四周凌乱的陈设，剑之初上前一探。

那人应是用剑，修为差距太大，友人未挡过一招便已亡于剑下。手法之狠厉无双，取命之迅疾无情，剑之初想不到友人有何这样的仇家。

冥冥之中似有一个声音，混着尸身上残留的淡淡熟悉剑息，叫剑之初不要去细察剑招。不自觉地，看伤的手变得轻颤。

“怎么会……”

剑之初蓦地胸前一痛，正是昔日旧伤位置。

尸身上留刻的无咎剑招，他再熟悉不过。

所有能找的地方剑之初都已找遍，仍是不见殢无伤身影，却在路上看见，但凡与自己相交之人，皆数亡于无咎剑招。

故友有家人者，正举吊唁白事。

剑之初自漫天雪色纸钱中走过。

视线被遮蔽，耳畔充斥着旁人起伏的悲咽哭泣，自己本该沸腾翻涌的心却是苍茫无声，像雪一样静。

可如果殢无伤在此时看到剑之初的眼睛，他一定会说，你眸中悲痛怀疑焦急明明浮现，却又要藏进眼底，心在理智中不得纵放……

剑之初想到此，不觉又是一声苦笑。

便暂时允许了自己像断线风筝般，无目的地走一段路。希望能循着心的声音走到殢无伤所在，就如同那夜漆黑中误闯进大雪的浮廊。

竹叶青翠，莺啼回响，剑之初抬头一望，不觉驻足。

湘妃林，是幼时与父母的居所，自父母接二亡故后，自己辗转百家，再无来过，怕触景伤情。

后来竹林虽无人打理，青竹倒也长得繁茂，没几年已生林一片，自成风雅。昔年三人所住的小木屋应还留在原地。

今年，正是竹花盛放的时节，漫林白玉点翠，美得耀眼。

剑之初心有踌躇，罢了一叹，还是步入林中。

剑之初往里走，渐渐能看见殢无伤朦胧的背影，一霎轻松许多，心中最担忧之事没有发生，便是可喜。

可本该有的喜悦，却在每近一步时，换成锥心之痛，刺穿他锈迹斑斑的回忆。

红血染尽殢无伤的素衣，墨剑负在他身后，剑上丧气未逝，提醒着一场刚进行过的杀戮。

任凭剑之初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即使是为了自己，剑之初也不愿让他这样做。无咎墨剑，也不该只是残杀模样。

可现在剑之初惊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多年已过，从未有如此清晰地，在相同的场景下，一片碧青，映着殢无伤的身影轮廓，渐渐与当年那个人重叠。

原来初识时熟悉的似曾相识感，是为此。

其实端倪早现，只不过每一次剑之初都不自觉地刻意回避、不去探究。他原见过殢无伤经常把玩的石头，是湘妃林仅有。

剑之初苦笑，嘴角溢出朱红。

殢无伤抬头凝望叶上竹花，听到剑之初渐近的脚步，如梦方醒。

他没有说话，殢无伤也就没有回头。

就这么伫立片刻，直到殢无伤明显感觉到剑之初动乱的内息和难以再敛藏的剑意。

他应是也记起来了，殢无伤想。

于是殢无伤慢慢转身，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与剑之初对视。

世事愚弄人情，竟是如此残忍可笑。

殢无伤第一次见剑之初双眼如此模样，万籁俱寂，了无生气，仿佛……

焚心成灰。

剑之初压下口中哽咽，不带丝毫波澜道：“我只问你三件事。”

“你问。”

“杀我一众亲友的人，可是你？”

“是。”

“当年杀我父母之人，可是你？”

“……是。”

突然的胸痛让剑之初再难维持面色，眉皱如峰峦。他手抚上心口，想起殢无伤曾问过他，为何伤已痊愈仍会胸痛，现在方知。

情伤刻心，才是最痛。

殢无伤伸手欲上前，被剑之初不着痕迹地避开。

“最后一个问题……”

剑之初紧紧盯着殢无伤双眼，“你可有一个解释？”

殢无伤迎着剑之初的目光，破天荒地第一次看清了他眼里的脆弱，明明这么一个坚强的人。

殢无伤知道，不管自己给什么答案，剑之初都会试着去理解、甚至去原谅，但那背后要背负的复杂情感太多，会染污那双清澈眼眸。

所以殢无伤宁愿他只恨他，便偏过头去，躲开那真挚烁动的视线，轻轻一字：

“无。”

剑之初一时哑然。

“人命对你来说，只是儿戏么？”

殢无伤顿了顿，“你若想杀我偿命，我无怨言。”

抬首时，剑之初已然红了眼眶，眸中氤氲让他再看不清眼前人。

“你可知我一生……”

剑之初沙哑开口，却未待说完整句，便苦笑一声，转为低沉两字：

“拔剑。”

殢无伤看他脸颊泪珠划过，心息一窒，只能手按墨剑，应他一战。

这战再不复旧日美景，剑上爱恨交织的杂音太多，失了纯粹。剑之初出手难得的狠厉，殢无伤旧伤在前力有不逮，剑光交错，很快败下阵来。

剑指离殢无伤的脖颈只有一寸，却只见一缕雪白银丝自殢无伤发间断落，任其飘零尘土。

剑之初低眉侧目轻喃：“如果我真能恨你，一切就会简单很多。”

“为你多次相救之情。”剑之初话音刚落，也以剑指断下自己的一缕发。

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剑之初在湘妃林外，四两拨千斤击退慈光围兵，留下一句：“告诉师尹，我终此一生不会再踏入慈光之塔，亦不会再踏入四魌一步。”便肃然离去。

殢无伤在湘妃林内，陈伤爆发，再难撑持。倒下前最后一眼，仿佛看见春色烈焰下，漫天竹花焚烧飞舞，恰似当年。

尾声青梧老

那一年，殢无伤因武决剑指湘妃林。男子战败身亡后，女子不愿丈夫黄泉寂寞，将还是幼儿的剑之初托付给他，甘愿焚林同归。

那日骄肆烈焰焚尽竹花之景，多年来烙刻殢无伤心头。为此迷离不解之情，殢无伤取石珍藏。

却在此后无数时光冲洗下逐渐淡忘，忘了当时怀中幼儿双眼的清澈通透。

那幼儿不哭不闹，安静中隐有悲戚。他只将幼儿交给附近的住户便离去，再之后深居浮廊，陷入另一段剑上执迷。

后来殢无伤将那石头粉碎化灰，因他不再需要，他已经理解了那是怎样一种感情。

天下之大，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十多年来，殢无伤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只是若无知己在旁，再多良辰美景、风花雪月也是虚设。

当年四魌境内还有人议论，说剑之初自尽于宇外海峰，皆是不了解他的人言俗语，殢无伤不信。后来踏上一片名为苦境的土地，从未有人听闻过殢无伤所描述的剑者，于是他不再打听，只在各处走走停停，静候机缘。

直到某日，殢无伤来到此处。

层云缭绕，飞瀑磅礴如泻，瀑前植有一棵苍翠茂盛的青梧，但此地主人似已离开数月。

殢无伤手刚抚上青梧树干的那刻，便知晓就是此处。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不知他何时归还，殢无伤愿在青梧树下久久等候。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剑之初在冬日大雪时归来。

他突然想起身边有人曾问过他不再执剑的原因，他只说：

“昔有伯牙为子期绝弦，如今我剑上知音不在，自不愿再用剑。”

这一年，剑之初赏过许多名胜，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看过春雨潇湘、繁花似锦。

如果他可以否认，没有在每一次回眸时，期盼那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拐角；没有在走进花林深处时，幻想那人拓着微雨翩翩而来；没有在每一场大雪落下时，怀想他雪中舞剑的无双风姿，则可以否认这十年来真切厚重的思念。

是知音知己，也是爱恨羁绊，十年苍茫飞雪后，却只剩烈入愁肠的相思。

此身已随青梧老，枉负狂年少。
此情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春梢。

仿佛所有梦中之景汇聚成真。冬日瀑流稀少，青梧枝寒，漫天霜雪交织盛景，也足够绮丽。

那最熟悉不过的背影，就在树下雪中，三千银丝随风飘动。

剑之初难免情怯，渐渐放缓脚步，怕惊扰此景。

殢无伤听到身后响动，笑了多年来的第一次，缓缓回身。

见他玉色长发如旧，一袭茶褐素衣。

一片晶莹的雪花正巧落在他睫上，微光折射出千百光影，映着两人间种种恩仇过往。眨眼雪融，湿润又分外清晰地勾画出那双令殢无伤萦心许久的眉目。

他像初见般，没有那些纠葛的沉重，又像往日般，朝殢无伤温润和煦地笑着。

殢无伤心念一动，上前几步与人拥吻，深情激烈，缱绻温柔，一偿十年心迹。

枝雪悄落，剑音共鸣。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灵魂完整了。

--全文完--
十年剑心，有感而发。
2011.3 - 2021.3

一个聪明的人，只有在拥有足够的好奇心后，才能将智力转化为生产力，而这种好奇心所带来的风险和挑战，才能令我稍微感到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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