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9 【段惊秋×尉和阗】岁晚青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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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9-19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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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9 【段惊秋×尉和阗】岁晚青山路

“尉兄，你就非要冒着寒风拉小爷上山，结果自己死死昏昏去，若不是我脑子比较机灵喊了凤麟来救你，回头你就被那些老头打包送去西极和段兄作伴了！”

第五言福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尉和阗揉了揉太阳穴，支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

是他自己的住处。暗自叹了口气，庆幸事情没有闹大之后，准备起身下床，却发觉自己浑身乏力，只得接着半躺着靠在榻上。

聒噪的小孩一边絮絮叨叨地念，一边给他递上热水。说的话无非是什么，段兄常说这一切都是他心的导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让你去上山然后变成这样的。

躺着的人被吵得头痛，余光才扫到远处那个白发的身影。凤麟游站在门边，像在给他们放风，也不知是不是靠在门上昏昏欲睡。

“言福，我睡了多久？”他问。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拍脑袋，说：“那雪灵芝还在吗？”

“你采回的雪灵芝已经对症下药用在你身上了。”凤麟游幽幽地开口，“言福给你煎的药，主治你的失眠肺热。”

尉和阗正听得有点着急，凤麟游接着说道：“只取了零星部分，剩下的已经处理完放到后院了，你若是惦记段惊秋，也不用刚开春便赶着上山吧？还是说……你想给他拿雪灵芝炖了汤送到西极？”

言福附和着道：“就是啊，看你整冬一副死样，小爷我还以为你终于想开了要出门，结果不知道还以为你上山寻短见啊？要真是放你一人上山，岂不是要等段兄回来去山里给你捡骨？”

垃圾话听多了，心中的郁结便也展开不少。尉和阗本就是那个易受影响之人，昏睡不醒的这段时间似乎漫长得好似捱过了数个寒冬，经纬玄圃因元灵与地气之故，护持着他们的居所不至于如昆冈之上终年严寒，可这一年变故太多，尉和阗心说，大瓠之中也未必能盛下昆仑之中争论不休的话语。

奥谷之下的战役，元灵镇压祖兽，连同段惊秋放逐西极，皆是去岁的事，却漫长得好似度过了不知多久的年岁。

尉和阗叹了口气：“一切没事便好。”

-

圣魂圣魄与一帮长老关于那场大战的后续处理争论了足足数月。段惊秋被放逐西极，而其余事情……他们吵嚷着要凤麟游做那护界师，掌昆冈玉锋，诸如此类，争吵了许久都没有结果。

段惊秋离开时不过淡淡地道别了一句，他自奥古一战以杀止杀后，眉间锋锐不曾褪去。人如齐名，段惊秋在那个秋夜一战成名，至于是扬名立万还是恶名远扬，谁也说不清了。昆仑的春夏很短，时历上刚至立秋时节，昆山便已覆上了银装。

穷奇族与灵族的厮杀持续了整个秋天。等到段惊秋被冠上了“段千杀”这个凶名，又是后话了。灵族秉性纯良，不轻言杀生，段惊秋回到玄圃时一身肃杀之气，足不沾地，身上不染尘埃，也未有血迹，身上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尉和阗在那时便看见，段惊秋的眼中染上了一层冰霜。此去经年，西极的风雪要如何洗去他身上的肃杀之气，他不敢想，只觉得那层杀意似乎在段惊秋以一式回风卷雪后，便随之冰封在了他的发上，他的眉间。恍惚间似昆冈之上的霜雪，一层又一层，掩埋了过去的段惊秋，留下了一个杀神。

惊秋不会变成杀神。尉和阗对自己说。

他自名不事经略，实则胸有成竹，可唯独在段惊秋身上，他失了方寸。

去岁的事压在他的心上，担忧、惊惧……多种纷繁复杂的情绪一点一点压在他心上，终究让他真正看不清了。尉和阗，你真的在被环境改变吗？

奥古战前，段惊秋一遍又一遍擦拭他的昆冈玉锋，尉和阗站在他身后，望着那光可鉴人的剑身沉思。

那时惊秋便是斩了九首虎身的开明兽，请族里的工匠将兽骨与昆冈之玉一同铸造成锋锐无匹的宝剑——后来他也确实如经卷中的开明兽那般镇守昆仑一界。

段惊秋说，走吧。未及他回应，羽轮便携风声而去，那人一贯我行我素，自称由心导曳，而他竟也由他去了，不知何时起便习惯了陪伴。

很微妙的关联。尉和阗想着，转头看向他落足之处。

峭壁之上悬着链条——此处人迹罕至，是谁挂的已不得而知。尉和阗猜，可能是凤麟游，也可能是哪年哪位前辈在这设下的。不过上得来的人，又怎会需要这种微不足道的保护？

尉和阗还未回过神来，就看段惊秋的兽卷从背后脱出展开，一枚锁胚连着一块玉锁被他握在手中。

“这是当时……”尉和阗开口，却不知该如何描述。

他二人一同长大，那时他们下山，见那时山麓上有年轻男女在锁上一同刻上名号，便也一时兴起。那锁胚早不知何去处，在漫长岁月里，尉和阗也忘了这回事。

段惊秋说，在那时，这一切便由吾心导曳。

他转头看向尉和阗。

尉和阗轻轻阖上了眼眸，接过段惊秋手上的锁胚。其上刻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至于其他字眼则滚烫得让他不忍直视，一时戏言又怎能作数呢？他不知道，或许他一直在被周遭影响。

昆仑的风雪在此刻吹得尉和阗耳尖发烫。他抬头去看段惊秋，那人神色如常，好似一切还尽在他掌握之中。茫然的人叹了口气，从身上取出自己那枚玉锁，将两块玉，连同精铁铸成的锁胚，一同挂在了陡崖之上的锁栏。

“惊秋，钥匙。”尉和阗示意着。于是那双足离地的高人也不得不俯下身来，借着尉和阗的手将那同心锁挂好。

“可以了。”段惊秋直起身子，淡淡说了声。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是绵延不绝的昆仑山脉。如今穷奇大举进犯，灵族早已退无可退，身为灵族翘楚，稽灵一脉代表，该如何做，他已做下决定。

段惊秋抬手一收，兽卷应声回到他背后。

一只手的重量按在他肩头。段惊秋没有回头，轻声说，噤声，我知道了。

“惊秋，又怎么了？”

“此后，不过吾之掌中之戏。”段惊秋闭上眼，他竟有点不敢看昆冈的雪。穷奇大军已兵临池下，他们与元灵，皆无退路。此夜过后，这皑皑白雪，还能庇佑昆仑吗？待来年春回大地，山上的雪菊，是否还能如期开放？

段惊秋不敢想，他睁开眼，才发觉恍惚间尉和阗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或者说，在提醒他什么。

那枚钥匙还在他手里攥着。

“惊秋，你说天意由你导曳，那你现在可是犹豫了？”尉和阗说话的时候离他太近，在寒风中亦让他觉得是个热源。

“吾还有什么可犹豫？”段惊秋说罢，挣开他的手，将手中的钥匙抛向远方，绝崖之下，谁也寻不见。

尉和阗看他此举，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惊秋，此战告捷后，明年开春，便一同上山罢？”

段惊秋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际，良久之后，才吐出一个字。

“好。”

后来的事情，一切都没能如常。

他们是自幼结识的玩伴，也是交陪半生的好友，但尉和阗竟也看不懂，自己于段惊秋而言是怎么样的存在。那一夜雪下得如同昆仑的隆冬，尉和阗到达九别峰时，见到的是执剑的人满身冰雪，两眼杀得通红。周身的冰雪卷起巨浪，伴着风声呼啸，在宣告着这场压倒性的胜利属于以杀止杀的段惊秋。

惊秋。尉和阗站在远处喊他。

风雪太猛，尉和阗不得不提起拂尘来运功抵挡，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如同赶来时听闻的无数哀嚎，一同被九别峰的狂风吞没。

惊秋，醒醒啊！

尉和阗一步步上前，几乎在思考着是否要将大瓠之用祭出。如果杀戮是段惊秋最终的选择，他会陪在他身边，但不会容许他被杀意掌控。

段惊秋的周身近乎不可靠近，尉和阗的脚步一深一浅地扎在雪地里，风雪让他难以催动功力飞身上天，而处于暴风眼中间的人似乎杀得看不清东西了。

百步的距离从未走得如此艰难。他怕这个人杀得敌我不分，更怕这个人就此迷失——段惊秋他该是什么样，尉和阗无法定义，但至少，他不想看见段惊秋这种模样。

惊惧、担忧、愤怒……尉和阗心内酸涩，在触手可及之处闭上了眼，不忍去直视，也不忍去面对那杀红了眼的人。

风声不断，身畔的落雪竟渐渐缓了下来，最后，连带着风也渐渐止息。

一只手搭在尉和阗肩头。他抬头，对上了熟悉的眼，仍是冷得让人发颤，却逐渐回温，能瞧见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惊秋，你……”

话音未落，段惊秋开口道：

“走吧。”

玄圃之上的争论喋喋不休，尉和阗说不清老头们是冥顽不灵，还是如同元灵那般有善良的本性。

段惊秋启程去西极的那天，尉和阗在他身旁站了很久。

“好了，吾该启程了。”段惊秋说。

“惊秋，”尉和阗终究在打破的沉默中开了口，“你说一切尽在你之导曳，那你可有过后悔？”

段惊秋，如若这是你之导曳，那你为何要将自己置身如此狼狈之境，难道穷奇大军是顺你心思引颈就戮，难道这一切都是必然？惊秋，你是否已陷入不可自拔的心魔里？

段惊秋说：“吾何来后悔？一切皆是吾心所成，如同那戏台，任吾操纵。”

“但西极之行，可是遂了你之心愿？你与吾皆不曾去过。”尉和阗拉住他，“惊秋，我真的看不透你。”

“看不透吾，只因为……”段惊秋还未说完，嘴唇便被几根手指挡住。尉和阗的动作很轻，止住了他的话头。

“不要再说了，惊秋。”尉和阗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你变成什么样子，吾皆无所谓，因为吾知道你只是段惊秋。”

“但段惊秋，你知道你在冒什么险吗？那是西极！”尉和阗说得激动，抓住了段惊秋的肩膀，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段惊秋被他喊得发愣，竟是唇角勾起了一点弧度，态度竟也软了下来，说：“吾自然是知道啊。”

尉和阗本就被他自大战之后的反常折磨得够呛，这番突如其来的人话倒让他不知所措。未想清楚下一句话该如何接，便被段惊秋拥住。

“惊秋，你……”尉和阗没有挣扎，倒是心内稍安，便也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久久不肯挪动。

“你啊，总是让人看不透。”

段惊秋沉默良久，缓缓道：“……这样够了吗？”

“怎么够呢？”尉和阗的抬起头，手掌一点一点抚过他的面颊，“但是惊秋，这样便好。”

他们相拥在昆仑冬月的风雪里，恍惚天地寂静无声，只剩这个温暖的怀抱和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只剩听得见彼此的吐息和心跳。

松开手臂的时候，段惊秋是怎样的情感在呢？尉和阗没有去猜，他只是退开一步，给段惊秋理平了衣领上的褶皱，再轻轻捋了捋方才被自己蹭乱的鬓发。

“惊秋，一路平安。”

段惊秋只是颔首示意，随后便是一挥袖，足踏羽轮，向西极而行。

-

尉和阗究竟为何要在来年的开春执意上山呢？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兴许是那晚的约定，而旧岁已过，物是人非，捱过了一整个冬季的山仍在，似乎奥古之下的那场死战已被冰雪掩埋，山上的一切，则是生机。

言福在他身边叫唤，说你开春非得上山做什么，小爷可还会冷，快点回去。尉和阗抱着一筐雪灵芝，看着昆仑这片无垠的大地，竟也失了神。

那人在西极，不至于让他魂绕梦牵，只是不免还是会想，若是此时他也在，一同再看这青山，是否能胜过在西极的修行？

不知是什么情愫作祟，或许一瞬的失神，他从山路上踩空，栽下去便失去了知觉。

-

“所以，现今族内的情势有变吗？”尉和阗问出了他不想面对的问题。

凤麟游看他挣扎的神情，竟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笑。他摇了摇头，道，一切安好。

“不过啊……”凤麟游说得很轻，“或许，日后，昆仑诸事要让你们多担待了。”

尉和阗的眼神言明了疑问，凤麟游转过身，如同那日退却万军，一命不留回到玄圃之时的儒雅，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炸响一般回荡在尉和阗耳边。

“因为，吾要携古灵族离开昆仑。”

尉和阗深吸一口气，问道：“先前族内的争论，吾皆知悉。但事情便非要如此吗？你已是护界师的不二人选，凤麟一出，昆仑其余三脉该如何自处？”

凤麟游说，此事已是无解的定局，也是最好的结果。

尉和阗沉默了许久，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凤麟游，你……去过西极吗？”

“以他之锋锐，想必是不肯与吾见面。”凤麟游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沉重，“但其实许多心知肚明的事情，未必众人都能明白。吾与段惊秋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此非立场之别。”

“此非……立场之别？”尉和阗细细咀嚼这句话，豁然开朗。

“你该明白，我与他并无隔阂，造成立场之别的非吾二人，而是如今的昆仑……”凤麟游说，“他们说段惊秋以杀止杀，此举与灵族相悖，那吾……”

“莫忘了，吾乃天物之泽，”他的话很轻很轻，视线却有些飘忽，“天物之泽的杀性，是指向毁灭混沌。”

尉和阗不忍对上他的眼神。段惊秋与凤麟游分明是奥古之下守护昆仑的两把剑，又因何要为这立场之别落得如此唏嘘的收尾？

“好了，尉和阗，你不必难过，康复之后你要接手的事情有不少。”凤麟游的语气变得轻松了起来，“而且，吾这番离去，也未必是与灵族之人不复相见。”

尉和阗只说，好。

凤麟游看着他木讷的脸，竟也不住笑了出来，说；“什么都好吗？那吾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显然是用了传音的秘法。尉和阗听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烈地表现出抗拒的神色。

“又有什么是小爷不能听的！”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言福忍不住对这二人打的哑谜提出质问。

尉和阗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忽视了言福的问题。凤麟游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说的是，我真的没有数你昏迷的时候喊了多少声惊秋。

“所以你总不能一直都知道这些事吧？”尉和阗的声音有点急促，“难道说……”

“没有，吾什么也不知道。”凤麟游神秘地否认了他的猜测。

所以，此后的昆仑的争吵算是告一段落，也作为奥古之战的收尾吗？尉和阗不知道，但他极易适应环境，兴许过不了太久，他也只会习惯这个少了两柄守护之剑的昆仑。

“所以，你将去往何处？”尉和阗问。

凤麟游的视线落向远处的天际，只说：

青山外，一片云。

fin.

/2022.9.19

云山，隔断红尘岸；游观，壶中天地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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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9 【段惊秋×尉和阗】岁晚青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