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11 【螣吞】众生缘·冷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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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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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樓主發表於: 2019-05-02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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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1 【螣吞】众生缘·冷火篇

众生缘

螣吞

话说，包办婚姻不可取

冷火篇 /{:XYeX

帘子揭开了，吞佛从侍女们的素手里捧出来。他卸了甲，头发重新梳起，珍珠和黄金装点着冷冽的火焰。他的脸颊和胸膛被描画了金色的图腾，纹样一直延伸到领口里的肌肤。他穿着丝绸织就的外袍，一串淬炼成灿金色的琉璃挂在腰带上，随他优雅步履摇曳不停。

众人屏息看他走过，吞佛童子微微垂脸，眼睫被烛火拉出长影。他的唇很薄，似乎总是抿着，说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女后只是下令，他只是遵从，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吞佛走到女后面前，终于抬起脸。在被纱缦和绸缎装饰的血红世界里，他是唯一的冷色，青雪一般的肌肤带着霜意，同目光一样锐利发寒。赦生站在女后座下，雷狼兽朝他手心里拱了拱，另一方传来些许骚动。吞佛平静无波的双眼看过去，呼应一般，螣邪郎扯了帘子出现在另一端。水晶四处迸溅，圆润的珠子满地乱滚，发出清脆得令人心惊的声音。

“螣邪郎。”女后沉了声音。

螣邪郎轻轻哼了一声，还是顺着女后的意思走到台前。吞佛弯腰去捡拾地上的水晶珠，起身时螣邪郎正巧走到他面前。仍是平常打扮，只是多加了一件外袍，螣邪郎颊边本就生就妖纹，图腾便不明显，越发显出邪美。他看着吞佛，又哼了一声，然后移开目光。挖苦不用急于一时，反正日后他还有的是时间。

女后抬手，侍女会意地端上金盘，盘内是两杯酒和一把匕首。螣邪郎久久不动，吞佛便执起利刃，他朝自己腕上割划一刀，将血液滴入酒杯，直到将清水般的酒液染得血红才收手。吞佛抚平创口，正要将匕首递给螣邪郎，却被螣邪郎反手推回。螣邪郎的手掌在锋刃上割划，立时涌出鲜血，顺着雪亮的刀锋注入另一酒杯。待到两盏水平，吞佛便拿起一盏，将血酒饮尽，自始至终未看螣邪郎一眼。螣邪郎也拿起一盏，他金色瞳孔始终紧盯吞佛，毫不遮掩、拆股剥皮地狠辣打量，映得满殿灯火暗影幽幽。

“他是你的了。”女后说。

不知她在对谁说。

吞佛童子和螣邪郎对视一眼，互相引为凯旋的战利品。

女后的话语总是如此一语双关，把她的两名爱将引入走不出的迷宫。就如她在大殿中独独留下二人，要他们结成血契。螣邪郎第一个抬头，他斩钉截铁地拒绝，若是结血契便可牢靠，那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什么背叛，他从不信这个。他相信吞佛也不会信。但吞佛只是慢慢抬起头来，他说，谨遵女后之令。螣邪郎不可置信地看他，吞佛说完后便垂下眼，一心独守，八风不动，叫螣邪郎气得怒火冲心，恨不能剜他的皮肉，再一根根敲碎他的反骨。

他分明不信，故而答应得利落爽快。女后满意地点头，威严的目光落在螣邪郎身上。他是鬼族皇子，他不能拒绝。

四周想起古老的颂词，异度魔界的祭司念起螣邪郎听不懂的语言，金粉涂抹的图腾隐隐发烫，如同一只火苗最顶端的火光，它们游走在皮肤之上，深入血肉，禁锢躯壳，形成天诛地灭的诅咒与誓言，将他们两人紧紧捆绑。螣邪郎上前一步，攥住吞佛手臂，将他拉扯到女后面前。

异度女后静观、朝野噤声，在祭祀的低语声中，螣邪郎沉声说道：“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在说出时他便有预感，吞佛必然会违背誓约。他天生为背叛而生。但螣邪郎也有预感，吞佛必然会发出此誓，即便终有一天他倒戈相向。自此之前，他为异度而生。

吞佛唇边绽出稀薄的笑意，大概在笑所谓魔族的不得善终。

如果战死沙场也算是不得善终。

女后淡淡一笑，应是满意。尽管场面是如此荒诞不经，这何尝不是一种测试，她要看他们对异度的忠到底能到哪里。同为红发的魔将并肩站在一起，他们将来还会有无数并肩作战的机会，女后要他们永远绑缚，用她的爱将绑住爱子，用爱子缚住爱将。

“你们第一次遇见，跟现在的情形很像。”女后说。

其实螣邪郎已不记得最初的相遇。在他记忆里吞佛便是一根顽固的钉，钉在所有场合里拔除不去。他也不记得最初遇见吞佛的感觉。在年纪更小的岁月里，他们是否有过和平的相处，吞佛不会提，螣邪不会问，便成为永久失落的过去。

礼成后女后便离席。歌舞暂停，乐声暂歇，大殿空荡，静默中似犹可斡旋。螣邪郎和吞佛相距数步，同站在绸幔之下，头顶是大片大片遮蔽双眼的猩红。好一个残酷肃杀的血腥世界，和空气中凝滞的战意同样一触即发。螣邪郎一甩袍角，扔掉镶金的腰带，将吞佛拉入他的地界。螣邪郎的寝宫由石砖垒砌，皮毛装饰，不屑于水池假山的观景，没了花草的阻隔更方便出手。

螣邪郎挥开魔鞭，吞佛童子游刃有余游走其间，腰带悬挂的琉璃串在长鞭闪烁中游荡，是吞佛本尊的残影。螣邪郎猛一挥鞭，击中串珠，琉璃从中爆开，颗颗裂为两半。吞佛神情微带讶异，他本以为那一鞭会抽到他脸上。螣邪郎收起长鞭，只觉讽刺，他跟吞佛多年相争，如今却要饮血结盟。他不甘不愿，望见吞佛的云淡风轻便不忿，两人本相安无事，全因吞佛童子横生枝节才有现下的尴尬局面。他实在想不到这对吞佛童子有什么好处。或许吞佛童子就是个不看好坏的魔族，或许他觉得没有坏处便可为，至于螣邪郎心内如何翻腾，统统与他无关。

螣邪郎越发不快，他把吞佛推入床褥，黑色的皮草瞬时将吞佛吞没。魔界的得力战将，女后心爱的吞佛童子并未抵抗，他伸手去够桌上备好的酒。女后心思细腻，早将一切准备俱全。眼见吞佛嘴唇贴上酒杯，螣邪郎伸手打掉酒盏，将酒水泼得吞佛一脸。他斥道：“本大爷房里的东西也敢喝？”

吞佛脸上的图腾有些融化，他用手指摸了摸，金色的粉末在指腹上粘黏。他对螣邪郎的斥责置若罔闻，自己又倒了一杯。螣邪郎已阻止他一次，心高气傲的脾性不允许他再多说一句，第二次是无论如此再做不出，只好眼睁睁看他喉结滚动，咽下女后的安排。

吞佛说：“女后既然准备，必然要派上用场。”

言罢便听窗外风声渐远，想来是女后的眼线已经离场。

不多时，酒意上涌，吞佛自脖颈到耳后俱是一片绯红，唯独一张俊脸依然白皙如雪，说不出被影响了几分。他偏头枕在自己手臂上，鬓角微微发汗，呼吸渐热，眼睫颤抖，整个人才算有些生气。螣邪郎扔一件大氅给他，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背对吞佛坐在另一边。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吞佛那边安静了。料想药效已过，螣邪郎移过去看吞佛景况，准备好讥嘲他无事生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只手从大氅下探出，抓住了螣邪郎的手腕。螣邪郎挣脱不开，毕竟同他博弈者是吞佛。吞佛童子解开大氅，神色清明，双眸如同凝固的血液，透露出无情的嘲弄。他是故意的。他才是女后最推心置腹的干将，被设下局套住的分明是螣邪郎。

“死心机。”他将这几个字念得咬牙切齿，嚼碎在锋利的犬齿间。

“你变了，变得太过了。”螣邪郎说，“不像魔族了。”

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吞佛童子了。他仍旧是异度的魔将，女后的左右手，可他再不是螣邪郎认识的吞佛童子了。

“哈，”吞佛童子只是冷笑，“还请鬼族皇子教我···”

“如何才是一个纯粹的魔。”

螣邪郎用力抹开他脸上图腾，感觉到深重的讽刺。他抓着吞佛的后颈按下去，凑在他耳边轻声说：

“第一点，是你要安静。”

这话其实是不对的。吞佛童子一直很安静，相较来说，螣邪郎是更为聒噪的那一个。但今日，他一句都不想听。只要有吞佛在，他就永远被压着一头，只要有吞佛在，他就永没有舒心顺意的日子过。螣邪郎一头撞上吞佛的额头，艳丽的瞳色从眼下盯过去，睫毛贴着睫毛，因为太近所以看不清晰。他们两人长久如此，因为靠近，所有难以了解。他熟知吞佛的每一招式，知晓他寡言面具下的后一句话，但他不了解吞佛，吞佛也不了解他。

他不愿去了解。

吞佛闭上眼，眼睫刷过螣邪郎的面颊。他呼吸潮热，像一团沸水腾起的热雾，笼在螣邪郎面前。他当真不发一言。螣邪郎的怒气如同没入冷水的铁，熄灭了热度，却变得更刚硬。他收紧手指，把吞佛的衣襟拧得褶皱，青筋爆在手背上，突突跳动着血流。

“螣邪郎。”吞佛童子唤他。而螣邪郎回应的方式是扼住他的咽喉，他一点一点增加力道，几欲将吞佛的脖颈捏碎。吞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抬膝踢中螣邪郎的前胸，趁螣邪郎后退的当头击偏他手肘，青白的手指立在螣邪郎喉口，有切金断玉的能为。螣邪郎瞬时向后避让，掀起手边大氅掷向吞佛，被吞佛一脚踢开。吞佛左手撑床借力，旋身而起，朝螣邪郎头部攻去。他的路数螣邪郎再熟悉不过，轻车熟路握住他脚踝，螣邪郎心无怜悯，直接压下，吞佛掉进皮草里，腿几乎与身体拉成一条直线。他的神态仍很从容，这等程度不至于使他痛。在某种时刻，要他扳着自己的腿保持这种姿态也是可以的。

但螣邪郎松开手，昏暗的灯火在他脸上摇动，照应出暧昧不清的轮廓。他陷入沉默，那是从来不会出现在螣邪郎脸上的表情。吞佛对螣邪郎此刻所想并不关心，他将落在一边的大氅捡起来，他不喜欢乱。身体仍是热的，吞佛注意到自己的手背已腾起红色，刚刚的动作更加剧了血流，使药性和酒液更深入地迸发。

吞佛并了指，一阵劲风吹灭灯火。他们两人唯有在黑暗中有让步的余地。螣邪郎感到微微的凉，吞佛的指尖落在他颈后，但很快凉意褪去，唯留下炽热的鼻息。吞佛保持了他一贯的水平，高水准的安静。他仰面躺在床上，除了胸膛有呼吸的振幅外一动不动。螣邪郎埋首在他颈侧，牙齿没入血与肉的缝隙。他完全不想吻他，只想使他流血。

血液很快从吞佛股间涌出来，缠绕在他的腿上。吞佛并不抗拒，双手松松搭在螣邪郎后颈，不靠近也不推拒。螣邪郎在他的默认中慢慢推进，像是破开白浪的小船，吞佛被他斩成两半，又融合为一体。螣邪郎终是收敛狂性，他没有凌虐吞佛的喜好，朱厌随时可能架在他脖颈上，姑且只在吞佛许可的范围中放恣任性。他进到最深，吞佛微微一颤，全身僵硬，他想将腿并起，却只能在螣邪郎精瘦腰间盘住。吞佛的呼吸变得沉闷，他蹙起眉心，对着黑暗中无形的欲念如临大敌。

图腾的纹样被汗水浸湿，在肌理上涂抹成斑驳的印记，甚至错觉它从未在祭语声中真实存在。螣邪郎握着吞佛湿热的肌肤，汗水在掌心积聚成小洼，常年征战使他身上的每一块肌理都柔韧有力，吸着螣邪郎的掌心不能移开。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通常情况下发生在酣畅淋漓的战后，他们躺倒在地上，不在乎灰尘与泥土，像两只疲乏的野兽，在恶战后才能平心静气的交流。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停留于肤浅的讥诮与嘲弄，再没有更深一步的交流。或许不必要，或许不重要，他了解的是表象，而内在毫无真实。

吞佛弓起脊背，紧密相扣的骨骼像一面坚硬的壳。硬壳之下，他的冷静正在瓦解，如同此夜，逐渐被明日的晨光所吞没。螣邪郎微闭着眼，汗湿的红发垂落到他肩颈，随着动作带来微痒。说来好笑，竟是这份触感让他记忆尤深。比之螣邪郎的温度和身体，它不值一提，但吞佛确信他在某一时刻感受到螣邪郎的真实，两处红发纷繁缠绕，是解不开的誓约，亦是他矛盾的心绪。

他与吞佛截然不同，他忠于自己，而吞佛忠于女后。吞佛只是利用，而螣邪郎偏爱征服。他不愿意让对手自降身价，尤其当对手是吞佛童子，他将此引为对自己的侮辱。

“你凭什么答应？”螣邪郎最后问他。他将吞佛的双手按在床上，不允许他回避作答。

他从不问为什么，他只问凭什么。螣邪郎总是这般自我。

凭什么吞佛不称他的意？

“女后。”

其实螣邪郎早知答案，他无法忤逆女后，便加倍残忍地钉入吞佛。吞佛变了脸色，两颊浮起深重的红，他扬起头，与螣邪郎鼻尖相撞，争夺空气中微毫的冷静。螣邪郎拖着他的腰拉近，吞佛的腿发着抖，大腿内侧青筋跳动，结实的肌肉阵阵发颤，将到临界。魔族的自愈让伤口愈合，干涸的血液却被汗水打湿，顺着吞佛的小腿慢慢下流。两人身下的皮毛早被湿液粘成小撮儿，现下还有扩散的趋势，今夜过后想必不能再用。

不过现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向爱洁的吞佛童子也将之抛到九霄云外。他们重又意识到，这场新开局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刀光剑影的交锋只是序曲，口舌之争不过调味，在此之前的数百甚至一千年都仅是为了此刻做伏笔，余生已不由自己，被女后意指的血契卷入永无休止的纠缠。

不得善终。

螣邪郎看着吞佛，吞佛望向螣邪郎。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出那四个字。在女后面前，在魔界面前，在异度虔诚盛大的祭礼之上，他们应承了誓言，无论是不情不愿，又或是无所无谓，出口霎那此誓已成真。

螣邪郎从吞佛身上退开，披了件外袍扭头就走。他踹开门，发泄似的，袍子从他肩上滑到手肘，背上分明的肌理鱼一样游动。会意的侍从前去打水，螣邪郎背对吞佛。淡薄的天光从窗外透进来，吞佛终是看见了房中的狼藉。他倒掉壶里残酒，替女后处理掉不必要的证据，才体味到肢体酸麻的疲劳感。这让吞佛有些不适应，不过无妨，他终会习惯，像习惯螣邪郎一样习惯这些。

毕竟，紧随其后的是下一个千年。

冷火篇完

[ 此帖被流景在2019-05-11 17:10重新編輯 ]

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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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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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1樓發表於: 2019-05-11 17: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螣吞

都说包办婚姻不可取啦~
'5$: #|-
热雪篇

“这是什么？”

螣邪郎忽而问道。

吞佛说：“这是雪。”

“这是什么感觉？”

“是冷。”

“冷？”螣邪郎重复了一遍，看着雪花在指尖融化成水，连一霎的时间都不能保留。离人送别时往往泣涕落泪，或许与这白雪道理相通。留不住时才需送别。

那时他们正走在偏僻的小径中，在苦境与异度魔界的夹缝中游走，赤色的魔穿行在雪中，仿佛一团永不会熄灭的冷火，在风雪中燃烧得更为炽烈夺目。螣邪郎很少去往苦境，多数时间他驻守第二殿，留在鬼族履行他皇子职责，不像吞佛，常常接取女后的谕令，穿梭于各个境界之间。他第一次见雪，颇为新奇，吞佛却是见怪不怪，脸上少有表情，螣邪郎早习惯了他的冷颜，就算这天上下起火雨，吞佛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故而他也懒得同吞佛说，只随手从路边树丛里抓了一把，运起功力将其融化，乐此不疲。吞佛也未阻拦他，只从袖里抽出一方手巾放在螣邪郎手心，干净的丝绸即刻被雪水洇湿。

螣邪郎嗤笑一声，将手指擦拭干净，方巾丢落一边。他抓住吞佛衣袖，换得一处无波的回眸。如何？吞佛以眼神询问他。螣邪郎歪头看他，发梢上落一层薄雪，隔着雪沫，嚣狂妖纹都柔和不少。他修长手指抚过吞佛喉结，指腹上同往日不同的淡淡寒气叫吞佛喉间一紧，螣邪郎又将指尖移向吞佛颈后，肌肤相触时确有饮冰的寒凉。吞佛握住他手，说：“我们该回去了。”

天边阴沉沉，如同悬挂着灰色的天幕。雪势逐渐变大，松树上积雪太重，沙沙地掉下些雪片来，惊飞几只山雀。地上的雪积了不少，掩盖住来时的脚印。他们就像凭空出现在道路中央，没有来处，没有去处，只有飘雪的现在。

只有现在，螣邪郎才会靠近吞佛。

他们不能在火焰之城中相遇，一旦回到魔界，他便是鬼族皇子，他便是魔界战神，从幼时一直持续至今的纷争又会回到他们血液里来。倒乂邪薙与朱厌相撞，绽出明光与锵然的声响，那是战意，是争斗，是腥甜的血和苦涩的沙，螣邪郎与吞佛习以为常并引为惯性，争强好胜沦为表面的形式，谁也不肯先承认自己的妄自尊大。螣邪郎骄傲，吞佛孤高，既然没有分出高下胜负，凭什么要向对手低头。

“凭什么要听你的。”螣邪郎说。

他将吞佛贯在地上，手掌按在吞佛胸口，如同野兽按住猎物的挣扎。他俯身，两人面孔贴得极近，灼热的鼻息海水般漫过吞佛的颈，竟让他生出溺水之感。“螣邪郎。”吞佛推了推螣邪郎的肩膀，螣邪郎一动不动，雪光照在鬼族的面孔上，如同红叶霜降，清华高贵，自是不可一世。吞佛一贯知他俊美，心弦仍是一动。

螣邪郎总喜欢凑得很近去看吞佛，这样近的距离，几乎是瞬息可见。就连心机如吞佛也需要伪装的时间，他离得这样近，却迟迟未落下吻。与其说是旖旎，不如说观察更多。吞佛微微皱眉，螣邪郎则很快意，他稍稍起身，于阴暗的天幕之下，施与吞佛漫不经心的笑意。

雪花落在吞佛脸上，结在他眉间，冰凉的触感过后是迅速的溶解。螣邪郎用拇指擦去他唇上水露，隔着指尖吮去那粒被焐热的雪。而后螣邪郎移开头，天色在他背后突然黯淡，亮光消逝，汇入人间的永夜。

那是他们之间比吻更像吻的东西，分割了昼夜，定义了时间。

螣邪郎大笑着站起身来，笑声在疏松的雪堆间回荡。吞佛躺在地上，衣角被浸出湿意，他对螣邪郎的举动莫名不已。螣邪郎似是被吞佛的神情取悦，靴尖轻踢吞佛腰侧，催促赶快他起来。

“你不是急着回去吗？”螣邪郎说，“本大爷同意了，你怎么不动？”

说完他朝吞佛伸出手。吞佛撑地坐起，螣邪郎便收回手去，吞佛紧着他动作牢牢握住，方才起身，抖落一身残雪。

回到异度已是晚间，吞佛沐浴更衣，换上一件宽松的外袍，腰间的伤口已被魔气愈合大半，隐约渗着些血丝。他给自己上药的档口，螣邪郎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坛酒。

“伤了？”

螣邪郎嗅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他放下酒坛，掀起吞佛的下裳，衣带便凌乱地搭在腰上，像是朽败凋零的藤蔓。伤口不深，已被吞佛洒了药粉，螣邪郎顺着伤口两侧摸下来，内中立刻涌出新血，吞佛抿起唇，不甚赞同，却也没说什么。掺着药粉的血黏在螣邪郎指腹，他就着吞佛苍白的脸颊划过一道，为他涂抹上妖纹的形状。吞佛静静看着她，瞳色是艳丽的赤红，他保留了意见，总是要螣邪郎先开口。少时如此，现在依然，吞佛从来不肯先出手，他总是摆出战神的优雅姿态，请战道：“指教了”，然后才肯施展。倒像是他非要勉强，而吞佛勉为其难。

“痛？”

吞佛摇摇头，面色又平静如水，微皱的眉头一瞬间无影无踪。他主动环住螣邪郎的脖颈，螣邪郎不由“咦”了一声。

吞佛冷淡的唇角微微提起，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说：“我以为，你是要将雪地里的事情做完。”

“真难得。”螣邪郎啧啧称奇。吞佛一向自持寡欲，螣邪郎却觉他野性难驯，除却床底之间还有几分可取的柔软，其余时候同以往也无不同。初结血契时螣邪郎还以为会有什么奇特感应，甚至隐隐为能窥探吞佛心思而兴起，如今想来，应是形式居多。也是，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誓言，那银锽朱武还会离开九祸么？

他如此想着，覆在吞佛耳边说道：“真不好拂你的意。”

吞佛向后倒去，魔界战神美丽的躯体在螣邪郎面前一览无余。不过他已经看得很习惯，此时也不觉激动，只拉着衣带把吞佛牵进床帷深处。

在最初的时刻他们确实在情事里有所争执，第一次是螣邪郎胜了，因此他撕开吞佛战袍自觉是理所当然。螣邪郎当时不知轻重，将吞佛折腾得过分，为了克制吞佛的挣扎，他用长鞭将吞佛的左腿和双手捆住一起，一手按着绳结，一手卡着吞佛下巴，手指压住他舌面，免得吞佛以女后的名号来压他。吞佛大腿内侧的肌肤白得发青，火焰的红从肤下涌出来，却不带一点热气，即便是被长鞭勒出红痕的地方，摸上去也依然冰凉如水。吞佛犹豫着对付他的方法，碍于螣邪郎的身份，他不能直接用朱厌将他捅个对穿，魔界让他对螣邪郎有种怪异的忠诚，但任人鱼肉也不是他的风格。他挣出右手，握住朱厌的柄，将锋刃抵在螣邪郎咽喉上，刻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螣邪郎顿了一顿，被这种几乎可说是无力的拦阻而异常诧异。

如果你真想杀我，就直接动手。他一拳捶向吞佛耳边的空地，被吞佛的留手深深羞辱。不要表现的像是你放我一马。

本大爷赢了，不是吗？

不知道吞佛有没有被说服，或许他也觉那场争斗螣邪郎更胜一筹，但更多恐怕是感到争执的无聊，于是他利落地放开朱厌，被螣邪郎按住手腕重新扎捆在头顶。螣邪郎贴近他，吞佛能感觉到他红色的长睫扫过自己的脸。他想停下。不知为什么，吞佛就是知道。他不能对他亲昵，也不能太残暴，比之武斗，反而更束手束脚。

吞佛冷不丁笑了一声。

笑什么？

螣邪郎的汗水落到吞佛肩上，他以别扭的姿势被拉起来，螣邪郎抓着他的后颈，重又问了一遍，笑什么。吞佛便敛起笑容，火红的瞳仁如同毒蝎的尾针，狠辣地扎入螣邪郎的眼眶。他的眼神让螣邪郎热血沸腾，激起他无穷的战意。这是新开辟的另一战场，他非要让吞佛投降不可。

吞佛眨了眨眼，视线由模糊而向清晰。他大概是昏过去了一会儿，身体适时涌上一阵疲劳感。螣邪郎坐在他身边，将所有弄脏的东西一股脑儿扔到地下，只留下盖在吞佛身上的薄被。吞佛从丝绸里脱身，骨骼在他身体里咔咔作响，纵欲释放了魔性，他心神清明，纵然身体有些不爽利，也无伤大雅。

“你喜欢么？”

吞佛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

“什么？”

“雪。”

“我才不喜欢。”螣邪郎嗤之以鼻，“冷。”

他口是心非，吞佛不予戳破，只默默笑了一下。他想起一个地方，螣邪郎说不定会很喜欢。

螣邪郎说：“过段时间我也要去苦境了。”

吞佛点点头。

螣邪郎又说：“等忙完了这段，”

吞佛没有看他。无非是再战再斗，他已很习惯。

“···，等本大爷回来就解开血契。”

吞佛那时对这话不置可否，他从未感到被束缚。所以他仅是沉稳地应声，分一半被子予螣邪，度过无梦的睡眠。

他没有回来。

螣邪郎最终没有回来。

他双眼紧闭，面容依然英俊邪美，妖纹与红发鲜亮如初，仿佛是睡着了。就像少年时他烦了武将的啰嗦，独自跑去偷懒，吞佛受命去寻他，翻过大半个第二殿，终于在假山后看到打盹的皇子。他看上去睡得很沉，却在吞佛接近时倏然睁开双眼，金灿灿的眸子饶有兴味地看向他，掀起往后不可解的纠缠。吞佛朝他靠近，螣邪郎似乎随时会醒来，他可能累了。吞佛将手掌覆在他双目上，雪一样的冰凉。

睡吧。

女后命吞佛为螣邪郎送葬，他是与之结有血契的、最亲近的人。尽管此时血契已烟消瓦解，微弱的效力依然在吞佛身体里沸腾，吞佛心中一震。他想难道这便是所谓的不得善终？

怎么他还未违背此誓，便不得善终？

他从未爱过螣邪郎，他从未思念他，他们从未和解，从未交心，从未彼此依赖，他不需要螣邪郎，螣邪郎也不需要他。

但他唯独没有背叛过他。从立誓起，到今日止，吞佛童子没有背叛过螣邪郎。

以鲜血铸造的誓言，依然不准么？

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誓言是不可更改、不可推翻的呢？

螣邪郎倨傲嚣狂的面貌出现在吞佛眼前。他要解开誓约，他是如何想的，吞佛没有再问一句，他的心思也就永恒沉入深海，水落石出而不得。

你怎样想呢，螣邪，你怎样想？

吞佛童子抱着螣邪郎走向魔界圣地，他的离开并不使吞佛童子悲伤，自困于石封的百年吞佛也很少想到他，他就像魔界，于吞佛来说恒定不变。火焰之城的火光微弱地跳动，像是螣邪郎在石下若有若无的心跳，那是一只捉不住的小鸟，连雪落下的声音都能惊飞它，只在吞佛掌心留下振翅的微风。螣邪郎不再说话，吞佛又惯常缄默，世界便是沉默而安静，如同缓慢流淌的灼热岩浆，凝练成固体，又被血淬炼成铁石心肠。

你喜欢雪吗，螣邪郎。

在无人处吞佛开口发问。

螣邪郎不作答。

他身为皇子，身份高贵，无论喜欢什么都有人投其所好，尽其所能的谄媚，久而久之，他便不再轻易表露喜好了。

应该是喜欢的。吞佛揣度道。不然当年他就不会问了。

他想到螣邪郎低头吮去半融的雪，想到在他背后黯然的天幕。他在后来的时间重温这一时刻，终于承认这是螣邪郎唯一表露的温柔。

螣邪郎。吞佛念道。

他仍抱着螣邪郎，呜呜的风声回应着他，将翻页的往事全部吹回他面前。他感到一种留恋，一种对过去的不舍。他让螣邪郎靠着他的肩，像遥远的当年。鬼族皇子对他招手，说假山太硌，吞佛便抱着朱厌坐在他身边，让螣邪郎的红发铺得满肩。

吞佛看着怀中熟悉的眉目，却不知有什么可以和他说。他们只有肤浅皮毛的相知，而以眼神，以触碰，以刀光剑影彼此相熟。除了他的名字，吞佛没有别的字眼可念，便静静又念了一遍。

螣邪郎。

女后说，这是螣邪郎。随后又指他，这是吞佛童子。

少年模样的螣邪郎便偏头看他，露出“原来是你啊”的神情。他抓着吞佛的手走到女后面前，对女后说，我认得他。随后向女后讨来一串琉璃，当作见面礼挂在吞佛脖子上。

螣邪郎。

吞佛又待了一会儿。时间再久就显得不寻常。他松开手，站起身，不回头。

吞佛童子永不回头。



很久以后，吞佛去了一趟苦境，在下雪的时节。他握起一把白雪，它们在吞佛指间融化成水，又自指缝间滴落。雪本就是脆弱而不能受热的，这世上本没有热的雪。于是吞佛继续前行，走向旷茫的山巅。果然，这里不适合螣邪郎，螣邪郎只属于异度魔界，他实在是很纯粹的魔物，连寒冷的感觉都是陌生的。而吞佛又能从何处给他找来温热的雪呢？

吞佛微微叹息，吐出一口白气。

他自认理智，早将一切都想得很清楚。

只漏算了一点。

他们并没有下一个千年。

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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