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1【紫宫太一/桑道凉】死生契阔（首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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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12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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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紫宫太一/桑道凉】死生契阔（首楼完）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意识从此刻起缓缓的回归到虚弱的身体。窗外有竹叶摇动，沙沙作响。远处的锅中煮着什么，木柴燃烧着，不断翻起的气泡封存在小小的空间。
甫一睁眼，半道温暖的夕阳透过叶片与窗棂的缝隙，投射到眼前。紫宫太一用手肘撑着床铺，侧身慢慢坐起，胸腹与肋骨依然隐隐作痛，却能感受到伤口已经愈合许久，没有血液混合起布料纠缠着疲惫的身体，也没有织物与结痂粘连的撕扯，过去的衣物满布尘埃与血液，伤痕累累，如今已被清洁干爽的布料替代。透过木窗，能够看到刺眼的光线从铜钟的身侧划过，反射的光芒向四周炸开，逼的人睁不开眼。
接下来恢复的是嗅觉，锅中煮着气味苦涩的药材，林中的茅庐弥漫着令人舒缓的木材香气，手掌抚上面颊，早已被清洁干净，唯有鼻腔中沙土与血液的气味，记录着不久前的战役。难以支撑行动的身体失去了力气，终于跌倒在地面上，吸入了太多的沙土。心脏飞速的跳动着，体感的温度被凉意从外向内的入侵，唯有血液缓缓的流出，离开他的身体，静静的与土壤混合在一起。意识飞速的越出千里之外，他还没能搬来救兵，身体却先一步不争气的停滞了。
远处翻滚的水声从封闭的空间释放出来，汤勺与弧形器皿的碰撞声，锅中的水迅速的被安抚下来，药汤的苦涩气味则比之前更加浓郁，掩盖了沙土的气息，轻易麻痹了神经。
顺着光线照射的方向与响声的指引，回转过头，早已死去的人就出现在那里。手持着挽救他性命的汤药。光线在一片沉闷的衣服上找到那少量的金属制品与矿石，亮着点点反光，可是当太一想要再仔细看清桑道凉的脸，却依旧觉得模模糊糊，站立在那里的是灵魂吗？仿佛那时冰棺中的雾气永远笼罩了他，已经逝去的生命再也脱不开死亡的证明，那么，瓷碗会从飘渺的灵魂手中跌落在地吗？
最终没有器皿的碎裂，它带着苦涩被稳稳当当的摆放在木桌上。这一片空间中，耳闻所有自然细微的响声，却唯独没有人语。
当碗中的汤药被喝的干干净净，终于决心开口的紫宫太一，却发现如今尚未康复的身体，暂没能交还他交谈的权力，两人也只好相对的点点头，沉默无言。
大仇最终得报了吗？真凶最终已伏法了吗？
那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人？死亡如何紧随着他的脚步悄悄攀附于结识的每一条生命？
你我之间，竟然有一条血海深仇的纽带紧紧相连，假如已失去了生命，一切都可以不再被提起，只有刺痛，依旧提醒着他生命存在，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依旧活着，清楚的意识到，死亡仍旧在继续。身体不再给他继续奔走的机会，他再次睡去，只祈祷伤势尽可能早恢复。
他被用心的予以照料，康复的进度却不急不慢。好在身体能够支撑他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恢复成正常的作息。再之后，他已经可以围着草庐周围闲逛，桑泊夜宿没有过路人，树林中最不缺的就是野鸟，他像一名老人一样，坐在屋前看着斑鸠不停的低下头啄着地面，在地面破碎的残钟碎片间踱步，那些残片遭戤戮狂稀的雷电摧毁，那之后桑泊夜宿再没有人居住，也就没有人清理与修缮。
武林中总有人能够因奇门异术死而复生，桑道凉利用再简单不过的小把戏将死骗为生，瞒过了众人，这样看来，他除了一招倒转乾坤，也做到倒转生死。假若他死而复生，也不是怪事，但少有人有那么多的幸运，更多的可能，眼前的只是灵魂而已。
不知是灵魂还是实体的桑道凉，并不会时刻出现在这片荒凉之地，太一并没能摸清他出现的规律，当他试图开口说话时，咳嗽声总是先一步脱口，每吸一口气，都好像要借吐气的时机震坏五脏六腑，然而没有语言的沟通，并不会阻碍什么，桑道凉总能无声的出现，在短暂的时间里照顾他，而紫宫太一心中牵挂的，是法门的安危，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他昏迷了那么久，是否有人前往法门助力？那时已经危在旦夕，他已经做好面对惨痛讯息的准备。
休养许久后，他第一次尝试远远的离开桑泊夜宿，前往公开亭。路程很遥远，他缓慢的行进，耗费的时间很漫长，直至太阳高照，秋风能够猛烈的在荒凉的山林中穿梭，他守在公开亭，看着往来的人群，没能得到振奋人心的讯息。一出关便四处奔波的教祖重伤身亡，如今正道的擎天支柱就这样轰然倒塌，太一无言面对正道的节节失利，在太阳西沉前回到了草庐。
咳嗽的恢复只是小菜一碟，无需多久，他又能流利的和他人进行交流。病体一旦稍显恢复之势，痊愈的速度便会逐渐加快，不消一个月，他已经能够亲自爬上爬下修葺草庐的屋顶，他本来不具备修缮房屋的知识，在市场上向老人四处请教，又去村庄里看着房屋与寺庙被忙碌的修理，终于了解了前后步骤。再之后，花费一周的时间慢慢清理了草庐四周的残枝断叶，铜质的碎片竟然依旧带着微弱的电流。他开垦一片土地，试着种植生长速度较快的作物，他尝试挑水，很轻松的掌握了前后木桶的平衡。
他本来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向桑道凉询问，可是经过一个月之余沉默的鏖战，疑问的欲望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了。他被一个接一个的复仇推动着前进，走到如今的地步，复仇的焰火只会将人焚烧殆尽，无法将人拉回生路。当事人尽数殒命，如今他再追究过往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面前的是灵魂，和笼罩他的纱织罩袍一样虚无缥缈，一式文使死后，桑道凉的遗体去了哪里？紫宫太一更希望前辈的遗体能够完整的下葬，可验尸就注定着皮肉将被分离的不成样子。
同样无言而完整的灵魂只是依旧熬着汤药，太一不敢想象，在他隐世不出的漫长岁月里，每日都是如此周而复始平淡的生活吗？自己再度踏入武林的日子到来之前，自己又应该做什么呢？
正道人马的节节败退随着冬日的寒风一并到来，灰暗的树木仅剩下交叉着的枯枝，覆着半透明的寒霜，让人看不出来年还能孕育出新的嫩叶，竹林的颜色同样暗淡而没有生机，冻僵的钟只有寒风呼啸时发出沉闷的低鸣。比往年早了许多，只需一夜，万物都接受了厚重的雪严实的覆盖。
雪后的清晨，紫宫太一击碎缸中凝结的冰层，碎裂声响后是轻轻的敲门声。推开苍老的房门，皑皑白雪在略有阴霾的清晨依旧反射着耀眼的光，桑道凉就站在门口，仿佛有形的实体一般背着光，重逢后第一次开口。
“江水的中心有一具尸体。”
江水，是哪条江的江水？桑道凉没有再说话，太一只觉得迷迷糊糊，寒风吹的人头脑麻木，他提着足以助力的铲子，一路沿着江水向上游走去。积雪的高度到达了脚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抬起的步子会翻起冻结的冰渣。
来到溪水分叉口，它的来源，是碧江的支流。碧江江面宽阔，远远看去江水似乎安静平稳，可是太一还记得桑道凉扮作飘舟神隐时驾船于江上，那时他紧贴着江水前进，白茫茫的水雾使他难以看清船上人面具后的双眼。湍急的水流打湿岸边人的鞋履与衣襟，那时武林尚未掀起的隐秘波涛正跃跃欲试。
远远的，隐藏在在江面的雾气中，泛白的水面上露出一段枯枝的影子，它静静地立在江面中心，倾斜着生长出短促的枝桠。走近了便看出，那是一只雄鹿的死尸，斜斜的露出头与仅剩一端的角。他将铲子放在岸边，直接走进水中，向尸体的方向游去。那头鹿圆睁着双眼，在江水的浸润下，眼珠依然湿润，漆黑的眼珠不像漆黑的宝石，更像是新鲜桂圆的核，虽然有着润滑的材质，却没有了神采。鹿的皮毛干净，似乎是一条新逝去的生命。江水不如远远看去那样平静，他拽起鹿的脖颈与身躯，向岸边慢慢拖拽。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挖出大小合适的坑，鹿的躯体从水中拖至地面，再被扔进坑中，干净的皮毛上满是白雪与土壤，足够的时间之后，蛆虫也会像它们一般爬满这头鹿的身体。
他一铲一铲的将雪与土混合着填进坑内，肌肉疲倦了，就稍作休息，直至土地几乎再被填平，只剩下这一片没有被积雪覆盖的土地。他提着铲子疲劳的返回草庐，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迅速的进入了睡眠。
梦中又回到上一个春天，正是初次来到桑泊夜宿，那时的夜晚有微弱又温柔的春风，草木潮湿的清香随风带着发丝轻柔的扫在面颊，叶片沙沙作响，入春后的夜晚有着来自远处的蟋蟀声，他和满头白发却依旧健朗的老人一起循着钟声步入竹林，四周的竹竿悬挂着冰凉的钟，像是由坚硬的竹竿为他们提供生命。
林中没有灯火，只有倾泻的月光与晚风，身背木剑的人缓缓转身，那个时候，目光直接对上他的双眼。
“太一，谢谢你埋葬了我。”

[ 此帖被confession在2024-08-12 01:5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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