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5 【癒和】蕲蘺之契（十二国记paro）|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15 【癒和】蕲蘺之契（十二国记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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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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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

10樓發表於: 2024-03-15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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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和凤翥跟随着女仙的脚步，离了清漪殿，一径行至整个蓬庐宫的最北侧，位于断崖山麓的云梯宫。

云梯宫背倚着一段高耸的峭壁修筑，宫殿的最深处，有一道朱漆大门。

现而今他就站在这扇大门之前。

在挹天癒还未选王之前，他曾伴着对方久居在蓬庐宫中。他的麒麟性子稳重老成，平日里多数时候只乐意执着一卷书册安静翻看，可他不是静得下来的人，总喜欢硬拉着对方到处跑着玩。挹天癒纵容他在蓬庐宫各处巡游，他也护着挹天癒到访遍黄海各处。这座云梯宫，他也是曾来过的。

这扇朱漆大门之内，是他没有资格踏进的地方。

他曾两次见过门内的世界。

第一次，挹天癒被他缠磨不过，伸手推开了这扇门。门后是一整面陡峭的山崖。

第二次，昊王同昊台甫住在蓬庐宫等候祭天的典礼，同样也是挹天癒推开了这扇门。女怪和使令留在门口，只有意气风发的昊王同年轻的台甫，迈步踏进了门槛之内。门内不是石壁，而是近乎水晶般透明通亮的无尽阶梯。

挹天癒告诉过他，阶梯的尽头在云海之上，有一座小小的庙宇，供奉着天帝和西王母。新登基的王和台甫在此上香祝祷。王向天帝宣誓必将遵循太纲的教导，行仁道，施德政，之后，玄武就会出现，负载王和台甫穿行于云海之上，回到王都山顶的王宫之中。这就是新王即位的流程。

而今他第三次站在了这座朱漆大门前，遵循玉叶玄君的授意，由他而非挹天癒，推开了这扇门。

门内不是石壁，而是层累无尽的玉阶。

和凤翥不解地回头，看向身边松了一口气似的玉叶玄君。

是天阶。

天阶的出现，意味着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玉叶玄君微微叹了口气，垂目看着面前的青年。

他是黄海的妖魔，曾在黄海猎杀过年幼的麒麟，让蓬山的女仙们纷纷头疼不已。可他又和其他的妖魔不一样。挹天癒带他回来的时候，不懂人间世情的和凤翥化形是个和他的麒麟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挹天癒准他以人形跟在自己身边。比起他的麒麟来说，这个孩子要天真又淘气得多，活泼而热烈。蓬山的女仙们看着他随着自己的麒麟一起慢慢长大，又随着麒麟下山选王，再随着麒麟与王离开蓬庐宫，回到猂国去。

他也是在蓬山长大的孩子啊。

“我无能为力。”玉叶悲悯地看着他，“但是既然天阶出现了，那么或许……你去祈求天神吧。祈求上天重新核定昊麒之事，看天意如何抉择。”

连女仙都没有资格登天阶，遑论一个妖魔。

可和凤翥点了点头：“好。”

他是自挹天癒的身边被带来此处的，甚至没有穿外衫，被发跣足。

就这样迈步踏进了门槛之中。

云海翻腾，闷雷滚动。

和凤翥屈下双膝，重重叩首在玉阶之上：“昊麒从无弑主之心，皆为使令自作主张，请天帝体察实情。”

风云啸聚，一道雷霆陡然劈下，打在他面前更高的一级玉阶之上。

和凤翥膝行一步，攀高一节台阶：“请天帝体察实情。”

一道威严淡漠毫无感情的男声不知起于何处，于山谷云涛之中层层累叠，直至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在他耳边：“妖魔尔敢！”

天道的震怒几乎要震伤他的心脉，要他从此退却，离开玉阶之上——不过区区一只妖魔，安敢登天阶！

这是警告，要他走。

可和凤翥双手支在更高的一节台阶之上，又膝行了一步，向上了一阶，又一次重重叩首：“请天帝体察实情。”

于是天道不再容情，依然是威严漠然的“妖魔尔敢”，滚滚天雷却不再落在玉阶之上，而是落在了伏身叩首之人的后背之上。

这是他踏上的第三级玉阶。

天雷散去，肌肤筋骨却丝毫未损，可和凤翥趴在玉阶之上，良久没有起身。

好疼。

原来天罚加身，是如此疼的。

雷罚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炸裂在心魄之间。

好疼啊。

和凤翥撑着玉阶立起来，重新跪好，颤抖却决然地又向前膝行了一步。

“请天帝体察实情。”

第四阶。

天雷浩然威压之下，一口鲜血吐出来，留在了台阶之上。

“妖魔尔敢！”

他守护了他的麒麟一百多年，不是没受过伤的。他曾经为护着他，在黄海对上同为大妖的穷奇，也曾与他一道和主上随军领兵，独面数百的敌军。

那些皮肉之伤不过尔尔，可他拿捏着已经被处理干净不见血腥的伤口朝挹天癒闹腾，说好友你看，我都为了保护你受伤了呀，我好疼的。

而现在他只是擦了擦唇角的血渍，又向上了一阶。

疼。

好疼。

原来天罚加身是这样疼的。

原来挹天癒是这样疼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样云淡风轻同所有人都说无妨的人，抓着自己说疼。

原来是这么疼的。

“请天帝体察实情。”

天阶无竟数，挹天癒也说不清究竟有几层。

只知天赦太纲共九百九十九条。

只知天阶从天梯宫的朱漆大门后，一直延伸至云海之上。

而和凤翥身后染血的玉阶才不过五级。

那就再往前，再往上。

天罚刑鞭裹挟风雷之势，一下比一下更重，刺破血肉落在灵魂之上。

情绪和意识都被抽打得粉碎，只余下了一口一口自喉间涌出的鲜血，被玉石台阶划烂的衣角，磨破的膝盖和带伤的额头。

和凤翥近乎已经忘记了、或者是无力去回忆自己为何在此，只是蜷缩着趴在玉阶之上，又机械地强撑起自己，一寸一寸挪动到上一级台阶，然后再上一级。

一步一叩首。

一步一刑鞭。

“请天帝……体察实情……”

他不知道自己叩拜了多少下，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路在等着自己，甚至不知道，这样的苦刑究竟有没有作用。

连女仙都不可进此门。

连见君不拜的碧霞玄君大人，都没有资格登上天阶。

连天命所归的王，也只有在登基之时，得以踏上过一次，聆听天道无情的训诫。

一声声训斥语同最初相比毫无变化，只是一如既往的威严冷漠，至高无情。他不知道路的尽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天帝和王母是不是真的能听到他的祈求，还是说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之功。

他甚至看不到天阶的尽头究竟还有多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撑到那个时候。

可是。

可是他要继续向上。

不能停下来。

挹天癒会死。

挹天癒在疼。

和凤翥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察觉到仿佛有一双手，替他遮住了明亮的天光，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血迹。

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一个女子正轻轻地替他擦脸，宽大柔软的羽翼覆在他身上，遮去了他一身狼狈。

是挹天癒的女怪。

和凤翥陡然一惊，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往周遭看去。

他的面前依然是望不到尽头的天阶，而身后则是天梯宫那扇朱漆大门。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来……

失败了，是不是。

他的思维被剧痛搅碎，只能依稀的记得，他最后几乎是全无意识地挣扎着向上，而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也没有能爬到天阶的顶端，没有见到挹天癒曾说过的那座供奉着天帝和王母的小庙。

他跪求的结果，只是一个同样高高在上的淡漠女声，毫无感情地告诉他：

“吾知道了。”

仅此而已。

怎么会……仅此而已呢……

怎么能仅此而已呢。

和凤翥颤抖的双臂撑着自己，垂首靠在玉阶之上，片刻之后他抽了一口气，挪动着几乎麻木的膝盖，又一次试图攀上去。

身边的女子抱住了他。

明明动作很轻，可和凤翥灵魂深处几乎破碎的疼痛叫他连被碰一下都能疼得惨叫一声。

那女子宽大雪白的羽翼包裹住他，阻止了他的动作，慢慢的伸出手来，虚虚摸了摸他几乎被血浸透的长发：“不要再去了。”

玉阶的凉意顺着膝盖迁延进脑海里来，再随着血脉滚动到四肢百骸。和凤翥听到一个沙哑干裂得几乎陌生的声音从他喉间滚动出来。

他说，不行。

不行。

不可以，绝不可以。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收拢羽翼松开双手，向后退开：“台甫来接你回家。”

和凤翥睁大眼睛。

撕扯般的疼痛叫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可目光所及之处，那一团水蓝色的耀眼光团逐渐清晰——然后他看到了挹天癒的脸。

犹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端方公子。

挹天癒一步步走近，向他伸出手来，牙白色的皮肤上毫无瑕疵。

便如十数年前一般。

和凤翥用力仰起头，空洞茫然地看着他。涌进四肢百骸的冰冷陡然间收回了心脏，和凤翥战栗起来，挣扎着向后缩，往远离挹天癒的方向退，不顾自己挣扎的动作又一次叫他眼前一黑冷汗淋漓。

“和凤翥？”挹天癒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疑问。

“不要……过来……”和凤翥用力挪动自己的手，试图去抓自己衣衫的下摆，把它拉扯得离挹天癒远一点，再远一点，“好友……血……你退、退开……”

他身上都是血污。

从发梢到脚尖，尽是被他自己吐出抑或划破磕破的伤口渗出的血弄脏的痕迹。

不能靠近挹天癒。

他会难受的。

“没关系。”挹天癒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小心地伸手，把一身血污的和凤翥抱进了怀里，“没关系，和凤翥。我们回去。我来接你回去。”

凌乱的鲜血顺着挹天癒的手背汇聚滴落，而他挣扎的抗拒反而让指尖的血溅到了挹天癒的侧脸。

挹天癒的手在发抖，可他抱得很稳，脚步也很稳，仿佛怀中是自己无上的珍宝。

和凤翥不敢再乱动了，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试图替对方擦去脸上的血迹，却反而让指尖的血更多地蹭到了他的脸上。

他立刻收回手，慌张急切地用力咽下喉间的血沫：“难受……么？”

挹天癒看着他摇了摇头：“无妨。我们回家。”

事实上挹天癒在发抖，而和凤翥被他碰到的地方尽皆巨痛不堪。

和凤翥闭上眼睛，靠在挹天癒怀里，片刻之后他轻轻说：“没事的……好友，我也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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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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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

11樓發表於: 2024-03-15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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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蓬山公，”女仙看着屋内靠坐在床边的青年，轻轻唤了一声。

“嗯？”青年抬起头来看过去，安静了一下，“我知道了，安阖日到了吧？”

女仙微微低下头，终于还是轻声说：“您不舒服的话，这个安阖日就不挂黄旗了，好么？”

“不必了。”挹天癒拒绝，“栀月，吾无事，放心。”

他又一次伸手，轻轻替床上躺着的人将一缕凌乱散落在枕上的长发顺好，耳语一般靠近他：“我很快就回来。”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只是安睡。

栀月想陪着他出去，却被对方留了下来。

“你留在这里陪他一会儿，好么？”挹天癒向她道，“我怕他醒了看不到人会怕。”

女仙们总是不会拒绝麒麟的任何要求的。

“快些醒来吧，和凤翥呀。”栀月默默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他在等你呢。”

挹天癒回来得很快，甚至还穿着接见升山的人时的大礼服没有换下来，似乎是一离了蓬庐宫的大门就直接来了此处，一刻也不愿意等。

栀月依然尽心尽责的守在屋里，见挹天癒向她点头道谢，便安静退了出去。

“栀月，”相熟的女仙正忙碌着关闭蓬庐宫的大门，见她出来，有些忧心地向她使了个眼色，“怎么样了？”

她摇了摇头，看向了蓬庐宫正门处缓缓降下的那面绣着麒麟的黄旗，轻轻叹息了一声。

对方便也跟着一叹，片刻后携了她的手：“走吧，我们去关门。”

每年的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四个日子里，若是蓬山里有正在择主的麒麟，蓬庐宫便会升起代表麒麟的黄旗，宫门也会在这日打开，迎接历尽艰辛自金刚山下穿过妖魔丛生的黄海来到蓬庐宫的人。这四个日子就是安阖日，而这些人自金刚山渡过黄海的行程，称为“升山”。接下来这些人会在蓬庐宫中进香并朝见麒麟，由麒麟决定来升山的人里是否有王的存在。

而现在，蓬庐宫关闭了大门，降下了黄旗。这就意味着，这一批升山的人里没有王。

麒麟选王并不只有被动的等待有王气之人上山这一种途径，可他们的蓬山公于择主这件事并不太上心，除了安阖日之外，根本不肯离开起居的清漪殿一步。

他在守着殿中那个已沉睡了太久的人醒来。

这已经是挹天癒第二次久居蓬山选王了。

可这一次没有个人陪他坐在甫渡宫那间像个庙宇的正殿中接见来进香的升山者，也没有人借着帷障的遮掩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那些人，凑到自己耳边聒噪地评头论足，甚至碎碎念念从甫渡宫一路唠叨到清漪殿，从帷障里一直唠叨到床榻上，觉都不肯让自己睡。

可现在没有人会再这样叽叽喳喳一刻不停的唠叨他，揶揄他，逼得他非要皱着眉头说那句“烦”了。

没有人陪着他了。

那么——挹天癒轻轻地摸了摸和凤翥的脸——我来陪着你，好不好。

“上一次你问我，祇州有什么。”青年低下头，轻声说，“祇州地势低，有很多河流，水脉纵横，所以漕运很便捷。御州的雪山溪涧会汇入祇州，并且最终由此入海，所以要防备凌汛和伏汛，每年需要格外的注意疏浚水路和整修堤坝。”他又想了想，“祇州产鱼，也产海鲜，还有各种水产。一水澈有一副珍珠串的挂帘，常挂在书房东南角向着花园的窗里，那就是祇州侯献来的。”

“花园里的草木大半是明州送来的。明州气候温和，草木丰茂，稼穑事务发达，一向是有名的粮仓，也特产些珍奇花木。我们从一水澈搬到十定风波去的那棵腊梅树就是从明州来的。你之前说很喜欢，非要把他带走，种在院子里了。”

一水澈是台甫的居处，十定风波是村中两个年轻的小医生带着个傻乎乎的孩子给人看病的小院。而和凤翥趴在这张床榻边托着脸好奇地问他猂国各州都是什么样子都有些什么特产，已是一百余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没下过蓬山离过黄海，万分的好奇未来要随同自己去的国家，总缠着他问这问那，挹天癒懒得回答，皱着眉头看着他说，烦哪，和凤翥，你好聒噪。

“和凤翥，”挹天癒小心翼翼执起了他的手，“好友啊……”

和凤翥是在一场落雪之后醒来的。

那时挹天癒正半靠在床头，单手撑着额角，似乎有些疲惫地闭着眼睛。

而和凤翥一动，他便醒了。

他的麒麟一双霁青色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那般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和凤翥同样安安静静同他对视。良久后，挹天癒摸了摸他的额头：“睡醒了？起来么？”

和凤翥摇摇头：“我不起来。你又不陪我玩。”

他的麒麟便淡然温柔了眉眼：“那就再睡一会儿？”

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一百多年前，两人皆还是十来岁时的模样。

那时蓬山的昊麒年少沉稳，作息行止都规律，偏他的使令是个跳脱性子，大半夜的闹着要同他聊天，早间却又故意赖床不起，借口左右不过“你又不肯陪我去黄海玩”抑或“你反正起来了也是看书我好无聊”，总要磨得挹天癒皱眉叹气，才肯乖乖听话。

这次是和凤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挹天癒向他伸出手去。

和凤翥撑着床头坐起来，捧着这只手，在脸上贴了贴。

一丝盈盈水蓝色的气便汇入了他的身上，替他稳固天罚之后摇摇欲坠的神魂。

麒麟以自身供养妖魔，妖魔则为其所驱使而成使令。

“蓬山公？”栀月来请膳，推开门后却没进来，也没再说话，直到和凤翥抬起头朝她笑笑，她才也温温柔柔一笑，“醒了就好。”

就在她推门的同时，挹天癒的女怪告诉了她，和凤翥醒来了。

栀月含着笑意打了招呼，又退出去，重新替二人掩上门。

和凤翥小心翼翼地又贴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我睡了很久么？”

“不久。”挹天癒摇了摇头。

刚刚好，足够回答完曾经那些玩闹或者认真的，稚嫩或者成熟的，轻松或者苦涩的，那些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去走走？”挹天癒问他。

说到去走走，和凤翥才忽然想起来了适才总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违和感在何处。

他揉了揉似乎昏睡得过久有些僵硬的腰背：“治玹天呢？我睡着的时候，是他陪你去黄海？”

挹天癒摇了摇头。“藐烽云，”他说，“他回去了。”

“回一水澈了？”和凤翥一愣，皱紧了眉头很有些不满，“他怎么能让你单独一个人！”

自他醒来开始，挹天癒身边的使令便只有他一个。

荒靡和荼然并没有战斗力，充其量也就当个宠物养着，真的要保护挹天癒的安全，还是只有自己同治玹天。和凤翥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不在的时候，治玹天总该寸步不离地守在挹天癒身边才是。

所以他只问了治玹天。

治玹天为什么不在？有什么事重要到比挹天癒的性命更甚？

挹天癒摇了摇头：“我不曾去黄海。”

和凤翥眨了眨眼睛：“也总得去一水澈吧？肃州和国内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挹天癒又摇了摇头。这次他回答：“吾不曾出门。”

和凤翥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心口：“那还好，蓬山很安全的。那他自己回去也行，有什么事情带来给你处理就是了。”

挹天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和凤翥也就揉了揉脖子把它放到了脑后，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挹天癒极为顺手地扶了他一把，替他取了衣裳过来，换得和凤翥讶然地看着他，然后笑嘻嘻地接过来：“哎呀，看来吾真的睡太久了，吾的好友都会照顾人了。”

“起来吃饭吧。”挹天癒没应这句话。

和凤翥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挹天癒则仿佛总有些疲累，好在蓬山长日安闲，尊贵的蓬庐宫之主也无甚事非做不可，便得以长久陪伴在自己的使令身边。

隆冬的冷意逐渐褪去，蓬山上桃花初绽的时候，和凤翥终于弯着眉眼看着他的麒麟：“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挹天癒的目光落在他蜜色的凤眼里：“好。”

他的麒麟牵着他如同百年前一般，在偌大如迷宫的蓬庐宫中闲游，和凤翥则随手摘下一朵桃花，在指尖捻着玩，重新熟悉阔别已久的故地。

“过些天就是安阖日了吧？”和凤翥仰起头，看着蓬山之巅高高飘起的黄旗，“要去选王了么？”

挹天癒沉默了片刻才点头。

“荒靡和荼然还在睡？”和凤翥忽然说，“我们去黄海吧？”

挹天癒皱了皱眉头：“不想待在蓬庐宫？”

“不是。”和凤翥眯着眼睛看他，“我怕女仙们又唠叨我。”

还是那句话，挹天癒的使令太少了。

虽然有治玹天，可和凤翥还是担心。

如果再有什么事，需要自己长久地离开他身边，如果自己再像这样许久沉睡，如果自己……死了，谁能保护得好他的麒麟呢。

这些话却不必同对方说。他就只是笑：“女仙们的唠叨真是让人受不了呀，好友。”

实则，蓬山的女仙们，如同待她们的蓬山公一般，纵容着这位特殊的使令。

“栀月不愿你来黄海？”和凤翥叼着一根草筋，感受着黄海裹挟着粗砺沙土的风撕扯他的长发，随口问身边人。

挹天癒不置可否。

“我会保护你的。”和凤翥理所当然地说。

于是他的麒麟便神色安然地点了点头：“好。”

在他们说要往黄海一行的时候，女仙们的神色有些奇怪，然而他问栀月，对方却看看挹天癒，讳莫如深地摇摇头。

和凤翥面色平静，还是嬉笑的模样，心下却不由得打点起几分精神。

自己不过离了蕲蘺山百来年，难道黄海出了什么厉害的妖魔不成？

黄海千万年一如既往的安静又寂寥，忽远忽近的窃窃声中传递着蓬山来客的消息。

一个硕大的黑影自远山下慢慢行来。

和凤翥立刻上前了半步，挡在挹天癒身前，凝眉注目戒备地看着那似狞猫又似黑豹的身影，看着看着眉头一挑：“治玹天，你又搞什么名堂！”

他看着面前的黑衣人，防备的架势不减，戒备心却消退了些。

兽物逐渐走近，化作了一个黑衣的青年。青年撑着一把紫黑色的伞，一步一步走得极谨慎，慢慢自远山之下走到了他们面前。

和凤翥张开嘴正要问是不是都中有什么事需要台甫决策，却察觉到身边的挹天癒忽然后退了一步，立刻回过头去：“怎么了？好友？”

对面的黑衣客也立刻停下了脚步。

挹天癒静立了片刻，又退了一步。

在和凤翥担忧的目光之中，他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血。”

和凤翥立刻拉着他再退了几步，直到对方紧皱的眉头松开，伸手去拉他的手，才任由挹天癒牵着，转身瞪了一眼对面的人：“治玹天你干什么！来见台甫不知道先把你自己收拾干净么？”

空气中并没有血腥味，可挹天癒不适的小动作不似作假，何况治玹天也自觉停下了脚步。

黑衣客低下头，单膝跪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行了一礼：“吾之主。”

和凤翥忽然安静下来。

他听到身边的那个人用平素一贯清冷平静的声音称呼对方，藐烽云。

“藐烽云，”挹天癒说，“你走吧。”

对方没说话，依然低垂着头跪在原地。

没有人再动，周遭便仿佛黄海终年不散的风都平息了下来。

直到和凤翥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被人轻轻捏了捏。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抬头，就对上了身边人过分苍白的面色，立时伸手托住了挹天癒的手肘：“很难受？”

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半扶半抱地让挹天癒靠在自己身上，带着他往回走：“我们回蓬山去。好友，我带你回去，别怕。”

女仙们被满脸苍白的麒麟吓了一跳，待听说了事情原委，立刻习以为常地安排起来。和凤翥也被带去沐浴更衣，却一直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直到被栀月牵着坐在了铜镜前。

“我错过了很多事情。”他告诉镜中的女仙。

栀月替他擦干了长发，微微叹了一口气：“蓬山公在找你了。”

和凤翥就点了点头：“我现在就过去。”

挹天癒先前失道之时，从使令们身上抽取了力量。荒靡和荼然都只是小妖魔，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消耗，才会陷入沉眠，而之所以久久未醒，是因为他们的麒麟全副心神，都在以自身的气供养着天罚之后神魂几近破碎的大妖梼杌，未及返还这份力量。

使令之间自有感应，沉睡的小妖魔又毫不设防，于是和凤翥的力量逐渐恢复之后，就能在识海深处，看到团在一起安睡的两只小妖。

他本以为治玹天被派出去，远离蓬山，才让尚未恢复的自己意识不到对方的存在。而直到适才，对方站在他面前，他却还是未曾觉察对方。

挹天癒曾告诉他，藐烽云回去了。

和凤翥带着半身水汽回了清漪殿。他的麒麟穿着一身寝衣靠坐在床头，见他进来，便抬眼看过去。

和凤翥安静坐在了床边。

片刻后，挹天癒垂下了眼帘。

“藐烽云。”他说，“玄君大人传了王母的旨意，解除了我同他之间的契约。他回到黄海去了。”

麒麟与使令间的契约是由天帝见证的，便只有天帝同王母有能力解除。

和凤翥却问：“他刚才是杀了人沾着血来见你的么？”

挹天癒摇了摇头。

和凤翥便放下心般轻轻出了一口气。

妖魔谋弑君王，自此周身永远缠绕着这份恶业。是祸厄的不祥气息冲撞了挹天癒，而非麒麟真的沾到了血腥。

“那你就不会疼了。”

和凤翥仿佛梦呓般欣喜地说。

挹天癒莫名地抬手打落了床帐。小小一帘帐幔遮蔽出了一方脆弱的空间。他略略屈起膝，两手交握在了腰腹上，垂着眼，无意识地拨弄着拇指。

“和凤翥。”他唤他。

和凤翥忽然爬上了床。他跪在锦被上，膝行到挹天癒身边，用力地抱住了对方。

“不要怕，”他抱得极紧，甚至自己都在微微发抖，却牢牢把他的麒麟护在怀中，“不怕，好友，不怕。我保护你。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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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4-03-15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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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终章）

山桃极盛的三月，蓬山逐渐喧嚣了起来。蓬庐宫门前空阔的台地上，陆陆续续扎起了升山者暂居的营帐，山巅绣着麒麟的黄旗猎猎作响。

春分日要来了。

那日的相依仿佛已经过去，和凤翥又恢复了些没心没肺的嬉闹模样，只是更加一步不离地守在挹天癒身边。挹天癒则神色如常，依然是素日里的古井无波。

安阖日的当天，挹天癒在女仙的侍候下换上了一身玄色的大礼服，越发衬得面如冠玉。和凤翥啧啧笑闹了两句吾的好友果然丰神俊朗不减当年，被挹天癒无奈地瞟了一眼，才略略收敛了些。

挹天癒向他伸手：“走吧。”

和凤翥笑眯眯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大殿门口才松开，替他拉平了袖口的褶皱，指了指对方脚下的阴影：“我在这边哦，等帘子放下来了我就出来陪你。”

挹天癒动了动手指，却还是放下，略点了点头：“嗯。”

安阖日这一天，蓬山公要先去甫渡宫向天帝和王母进香，而后才能由叩问天意的升山者排队进殿，麒麟坐在帷幕之后，观察着进香的人群，直至找到身负王气者。

麒麟向上神进香，使令是不得参与的。

女仙们伸手推开了蓬庐宫的大门。黄海绚烂的日光洒落在庄重肃穆的麒麟身上。蓬山公从此接受面前跨过黄海的升山者们好奇却恭敬的目光，站立于万众之巅，而和凤翥退后一步，融进了挹天癒的影子里。

蓬山之主面色沉静，领着女仙们穿过宫门，踏进宛如庙宇般供奉着天帝王母神像的甫渡宫，恭恭敬敬捻香上拜，而后念过了祝祷文。

升山便开始了。

然而拜祭过后，现任的蓬山公并不曾转去甫渡宫的后殿，却是就这样转身出了门。

他迈步走下层层的台阶，迎着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行礼的升山者走进了蓬庐宫外临时营帐组成的小集镇中。

忙碌着的所有人都在麒麟走到自己身边时匆匆叩首行礼，蓬山之主却脚步不停，穿过人群中留下的小径，顺着青石板路走回了蓬庐宫的正门。

之后他抬起脚，迈过了蓬庐宫高高的门槛，将跪拜了一地的人群留在了身后。

跟随着的女仙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默默向两旁散开。

“和凤翥。”挹天癒清冷的声音落下来。

白衣的青年自他身边出现，震惊地看着身后被女仙们关上的蓬庐宫大门：“这就……好了？”

挹天癒应道：“嗯。”

“怎么会好了呢？这就结束了？”和凤翥难以置信地看看忙碌起来的女仙们，“这么快？就这样？”

“没有王。”挹天癒平静的回答他。

“……你确定？”和凤翥自觉自己问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但是，“好友，会不会是你看漏了？你再仔细看看？”

“回去吧。”挹天癒摇头，又一次习惯性地向他伸出手去。

和凤翥同样习惯性地被他牵着往里走，却咋咋呼呼停不了口：“不对吧？好友你别唬我，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你接见升山的人。”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指了指甫渡宫的方向：“不是应该你留在那边嘛，一个一个看是不是比较准？我记得以前都是这样的呀？”

叩问天意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根据升山者的数量，短则数天，长则要持续一两周，麒麟会每天来甫渡宫观察众人是否有王气。可挹天癒走这一趟，从替他沐浴更衣换上大礼服，到蓬山关门，怕也才不过一个时辰。

挹天癒又一次因为对方的喋喋不休而露出一种无奈的类似于“烦哪”的神情：“你不是想跟我玩么？”

“我……”和凤翥一噎。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走了。”

和凤翥闭上了嘴，乖乖被拉走，沉默地看着面前人的背影。

青年托着腮，低头看着床上安睡的人。

然后他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

女仙们今日的表情在惊讶中又带着些习以为常，关门的动作也很熟练。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选王的么？

可是明明，上一次，不是这样的。

“好友……”他看着对方，无意识地呢喃着。

不管刚醒来不多久的和凤翥如何惊异，春分日的升山就是如此仓促的结束了。前来叩问天意的升山者们如愿获得了并不能叫他们本人满意的回答，难掩失落却也带着释然地收拾起了行李，重又开始了离开黄海回到猂国的艰难旅程。

蓬庐宫的日子也依然如常。

和凤翥慢慢恢复过来，挹天癒面上疲惫之色也逐渐缓和。挹天癒本就性子安静，没有和凤翥闹着要出门的话，他几乎不愿踏出清漪殿一步，遑论去黄海抑或他的生国。

不过，哪怕只是两人对坐，安静的氛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拂过树梢的风将飘落的花瓣带进桌前，枝叶的簌响中开始露出几分初夏暑气时，蓬山又一次获得了两个安阖日之间的平静且安全。

和凤翥终于告诉挹天癒：“我下山去一趟，好么？”

挹天癒自手中的书卷上抬起了视线。

“很快就回来。”和凤翥说，“只是出去一下。”旋即又不放心地交待着：“好友，你不要离开蓬庐宫哦，我真的很快就回来，你等我。”

挹天癒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知道了。”

“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很快！”他的使令唠叨得仿佛一个操心的老妈子，恨不得事无巨细交代一番，嘴上说着要走，却一步三回头，直到挹天癒又一次满脸无奈地看着他：“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这就走。”和凤翥讪讪然摸了摸鼻子，“我很快就回来啊好友！真的！”

不能怪他如此的紧张又谨慎。挹天癒只有三个使令，他此番却要把刚刚醒来的荒靡和荼然都带走。白衣青年顺着阡陌巷道疾行，随着周遭风景的变迁，脚步却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最后远远停在了一间小院前。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似乎前一日他才从此处离开，又似乎已有一辈子不曾踏足此处。

小院的院门敞开着，一个青衣少年抱着膝坐在门槛上，侧头倚着门框。听到脚步声，少年慢慢抬头，自那白衣人的双脚，一直看到了对方脸上。

而后那少年同他对视着，慢慢眨了眨眼睛，瘪着嘴蓄满了一包眼泪。

和凤翥将手中红艳艳的一串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少年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他怀里扑，紧紧搂住了他的腰，眼中的泪就随着动作滚落下来：“和者！你到哪里去买糖葫芦了……你走了好久好久了……天尘不吃糖葫芦了，天尘好想好想你……”

和凤翥接住了身量已及自己肩膀的少年，轻轻摸了摸对方的长发：“我的天尘都这样高了……”

他自蓬山下界，一路往了南方的奏国去。可利广却向他摇头。

他同挹天癒离开之前，曾将天尘交托给对方。可是利广说，自己派人照顾着天尘，却没有如他们先前商量的那样，把天尘连人带户籍迁来隆恰。

“他说，和者去买糖葫芦了，他要是跟我们走了，等和者回家的时候找不到他，会着急的。”利广这样告诉了和凤翥。

那孩子就这般固执地留在了十定风波。

他固执地要等他的和者。

也终于等到了他的和者。

少年人呜呜咽咽抱着和凤翥，抿着一包眼泪委屈得像个孩子。和凤翥也像哄孩子一般拍哄着他，直到少年收了哭泣声，一点点告诉对方，自己每天都有好好吃饭，认真跟着夫子念书，收拾院子，给腊梅树浇水。

和凤翥闭上眼睛，贴了贴少年的发顶：“好孩子。”

他自影子中捞出两只毛茸茸的小妖魔递给了对方。

“呀！”天尘惊喜地将两只小宠物抱在怀中揉了揉，“是荒靡和荼然！”他搂着两只同样很欢喜的小妖魔亲昵地蹭了蹭，又抬起头来期期艾艾地问：“和者，天大癒者怎么不回来？”

和凤翥抱着他：“你很想他？”

“嗯！”少年用力点头，“天大癒者他好不好？他生病了么？为什么要让我跟利广哥哥走？”他攥住了和凤翥的衣袖：“利广哥哥有让人来照顾我的，可是我想等和者回来。和者，你回来了我是不是就不用跟利广哥哥走了？”

“对。”和凤翥牵着他的手带他往外走，“走吧，我带你去见好友。”

他抱着这个少年飞跃过高耸的金刚山，裹挟着水汽的云拂过两人的耳畔，和凤翥问他：“害怕么？”

“不怕。”少年正满眼新奇地看着飞在高空的自己，闻言搂紧了对方的脖子，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有和者在，我就不怕。”

和凤翥忽然想起来，当年那个夜里，他也是这样，剥光婴儿沾血的衣衫，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他，慌乱又恐惧地抱着他，奔向挹天癒的方向。

“身上有伤口么？”和凤翥问他。

少年摇摇头：“没有的，和者。”

他从小就记得，受伤了出血了，衣服鞋袜沾到血了，碰到污秽不洁的东西了，就不能到他的天大癒者跟前去——会让天大癒者不舒服的。

“好孩子。”和凤翥摸了摸他的头，带着他落下去，推开了一座宏伟宫阙的门。

殿中的女仙们讶然看着他牵着个少年走进来。

“这是哪里呀？和者？”少年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跟着他的脚步。

“蓬山。”和凤翥回答他。

和凤翥与她们点了点头，牵着他往殿中去：“好友！吾回来了。”

挹天癒坐在桌前，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卷，向他看过来。

然后他愣了一下。

少年则扑上来，用力攥住了他的衣摆。

挹天癒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拍了拍大哭着的少年耸动的后背：“天尘。”

他任由对方哭了一通，才慢慢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吾……一直不曾去看你，你怪吾么？”

少年用力摇着头，仰起脸来去看他：“天大癒者，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疼不疼？有没有乖乖吃药呢？”

挹天癒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点头。“已经好了。”他说。

少年还挂着泪迹的眼角就弯了弯，问他：“天大癒者是台甫大人么？”

所以才不能见血，不能靠近肮脏和污秽。

所以才能住在蓬庐宫里。

挹天癒看着他，点了点头：“害怕么？”

他的声音甚至带着点小心。

少年又摇头，抱着他的腰仰起脸：“天大癒者真厉害！”

挹天癒就不由得轻轻一笑。

这是天尘小时候，和凤翥用来哄他的话。现在他拿来哄自己。

“蓬山好看么？”挹天癒唤过栀月来，“叫她们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

“好。”少年点头，乖乖地跟着女仙离开了。

寝殿内就又一次只留下了蓬山公和他的使令。

“和凤翥。”挹天癒忽然叫他的名，又一次向他伸出手。

和凤翥立刻牵住了他。

可挹天癒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只把他拉近自己，小心翼翼地侧过一点身子，靠在了他身上。

他从未袒露过如此的脆弱。

“和凤翥，”他说，“别离开我。”

他总是一贯的清冷又淡然，仿佛无欲无求的神祇，强大又坚韧。

可是天尘的到来揭破了这一切。

揭破了他努力隐藏的这一切。

他在……畏惧。

他至今依然能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死亡，可是当这个死亡的对象换成了和凤翥，他做不到。

王如果失道，他就会死去。世间本没有长生不死的麒麟，就如同本就不可能有永不失道的王。可是和凤翥不会。和凤翥应该活着，应该在他死去的那一刻解除麒麟与使令间的契约，分食他的力量，重新回到黄海去。

回到他们初遇的蕲蘺山去，回去变成那个强大又自由的大妖。

他不会死，他会拥有千万年无忧无虑的辰光，与天地同寿，与峦岳比肩。

或许有一天大妖也会死去，或者他被其他的妖魔诛杀，或者成为了另一只麒麟的使令，死在了保护对方的时候，也或者恣意无羁的大妖仅仅就是活够了，自愿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可是不该是为了救他，为了保护他，死在天罚之下。

死在他们曾相守着长大的蓬山。

他在恐惧。

他从天梯宫里，把浑身是血的和凤翥抱回来，和凤翥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他也不疼的。

他曾整整两年，连续八个安阖日，不允蓬山挂黄旗。只因和凤翥还不曾醒来。

麒麟的天命容不得他持续的任性下去，失去了王的生国在灾难和妖魔的袭扰之下哀哀渴盼着台甫带回新的王。

于是蓬庐宫终于再一次扬起了那面绣着麒麟的旗帜。可是正在择主的蓬山公，把流程压缩到了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没有在拿自己的职责开玩笑，麒麟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王气。

他只不过是想早点回去陪着和凤翥。

如果和凤翥醒了看不到自己，会不会害怕。

和凤翥终于还是醒来了。

可是他依然不肯离开寝殿。

他只想一直同和凤翥待在这里。不要去黄海，不要去下界，不要去猂国。

他甚至任性得不愿意去看看这个被他同和凤翥一起养大的孩子。

他甚至，不愿意去找王。

他任性地放纵着自己，就这样一日日同和凤翥待在一起。

就这样就好了。

就这样下去吧。

“和凤翥。”他说，“陪着我。”

和凤翥垂眸看着他。

他本该说，使令永远不会离开麒麟，他会一直跟着对方，直到一方死去。

可他只是沉默着。

然后轻轻抱住了他，宛如抱住一颗精致易碎的珠玉，轻缓却又郑重地回答：“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身边。我会永远、永远都陪着你。”

如果我们不再住在这里了呢？

那么，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了。

挹天癒自暴自弃一般放纵自己靠在他怀里，良久之后才收拢起发散的心情，重新做回那个冷静又强大的蓬山之主。

“天大癒者，你找我？”少年被女仙牵着手带回了清漪殿。

挹天癒向他招手叫他过来。“天尘，”他眉眼低垂，认真看着对方，“天大癒者想交给你一个很难很难的任务，你害怕么？”

少年纯然信任地握住了挹天癒的手，又偏头去看和凤翥：“天大癒者跟和者一起么？”

话问出口，少年人却不等对方回答，又自己想了想：“我不怕的，天大癒者。天尘已经长大了。”

挹天癒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我跟和凤翥也陪你一起去。”

少年就眉眼弯弯笑起来：“好！”

“过来。”挹天癒站起来，牵着小少年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这里。”

天尘乖乖地依言而行。

“和凤翥，去开门。”挹天癒又说。

他的使令安静地推开了清漪殿的大门。

门枢轻微的轧响惊动了屋外的天光，女仙们停下手中的事务，向她们的蓬山公看过来。

青年松开牵着天尘的手，单膝跪在了对方面前。他低下头，垂首去用额头虚抵着少年的足尖。

“尊奉天命，迎驾主上。”麒麟的声音带着沉稳的力量，“自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同样的誓词，百年前他对一个人说过一遍。而今，又对另一个人，再说了一遍。

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片刻之后似乎很努力地想了想，从记忆中找到了他的天大癒者跟和者似乎曾告诉过他该怎么做，然后对上了和凤翥鼓励的眼。

“准。”他认真地回答。

少年弯下腰，双手将跪在他面前的麒麟扶起来：“天大癒者。”

女仙们欣悦地彼此对视，向着少年下拜行礼。

玉叶玄君穿过众人，左手握着一个装着玉屑的锦囊，右手则托着一枚玉玺。

锦囊中曾有一枚刻着地宇猂国国氏的玉玺，因麒麟弑主之事，在荒禘身死的那一刻崩毁为沫，而今日，就在新的猂主诞生之时，天帝赐下了新的国氏和国玺。

碧霞玄君将两物都交到了少年的手中，微笑着向着新的猂主同台甫深深鞠躬：“恭祝晗王与晗台甫，万寿无疆。”

建元四十一年，宰甫昊麟失道。时天下大疫，妖魔横行，七月王薨，谥惠王，归葬凤流山。是月蓬山结昊果。

六十五年秋，麒麟迎王至蓬山，猂主昊王荒禘立，承天赦，入主猂宇禘宫，立元禘首。

昊王荒禘，原明州侯，性勇毅，有豪侠之气。初则励精图治，禘首元年九月举兵亲征，宰甫昊麒随驾，二年四月内乱遂平。王与宰甫相得，亲为其祝祷天帝，赐名“玄魁”。

一百年，王与宰甫疑，重用师宸藐烽云，责宰甫于青清一水澈，终不复入禘宫。

一百一十年夏，昊麒玄魁失道。王于兴师，加诸暴政，起义频仍。王师与之战，血流漂杵，民哀嗟曰：“吾猂亡矣。”

一百一十二年秋，宰甫疾甚，十月，使令弑王，令麒麟归蓬山。以其弃天弑主，天帝欲罚之使亡。蓬山上谏，王母悯其情，乃褫国号，更国氏为晗，复以为晗麒。

禘首一百一十六年夏，晗王入蓬山，上龙旗。

晗王讳天尘，明州人，亲族亡于战乱，得宰甫亲教养。五月，晗王承天赦，入仙籍，随宰甫入凤流山，主禘宫，祀天地，正朝纲，改元承宁，师礼事晗麒，祷于天，赐名“挹天癒”。

晗者，天将明也。

——《猂史·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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