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9 【藏溫】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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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樓主發表於: 2020-11-29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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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9 【藏溫】青灰

與後篇《玫紅》屬於同系列。

坑首語：我當然知道原劇不是這麽演的，原劇完全不壹樣，原劇藏鏡人的智慧在於他十分清楚神蠱溫皇不可以常理揣度，就像劇情本身也不可以常理揣度，更知道常理統統是放屁。

神蠱溫皇死後第八天，藏鏡人硬是挖開了他的棺木。

暮春雨水頗豐，毫不吝嗇地淋漓灑在這片新築的墳塋上。天公顯然是無情的，祂壹視同仁地對待了每壹具伶仃入土的軀殼，好像他與天下任何壹株草木並無分別，到盛夏時壹樣會繁茂地孕育新綠樹葉。他下葬不過三天，土堆還未板結，雨在頂上匯成了壹個小窪，涓涓裹了泥壹道流淌下來，石碑還有生澀的琢磨痕跡，碑上的紅字是新描的，雨水流淌進筆劃的溝壑裏，藏鏡人順著讀：神、蠱、溫……

他咬緊牙關，忽然讀不下去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拗口的名字？這樣怪異、自大、不知輕重、令人發笑的名字！是誰篆刻的這方石碑？那人竟然沒有因為這樣壹個名字而刻到壹半就大笑不止麽？他註意到“白”上頭的壹點紅漆描出了凹槽，那工匠壹定在笑，笑壹個妄自稱皇又死得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既神又皇，什麽樣壹個狂人，最終不還是埋入黃土，甚至沒有壹個葬禮——

好壹場惡劣的把戲！

千雪氣喘籲籲地趕了上來，腳步踏在水坑裏劈啪濺了壹腿泥水，他隔著雨幕模糊地看見藏鏡人忽然俯下身去，那片金簾子在青灰色的混蒙中壹閃，雨水珠鏈壹般砸在青石上，悶雷轟隆滾過，像壹聲壓抑的怒吼。碑上最後壹個字是土字底，被雨水濺起的泥點星星點點地沾染了簇新紅漆，藏鏡人伸出手去，搬弄起什麽東西。

瓢潑的雨水將壹切罩在霧裏，直到他又跑近些，千雪孤鳴才得以看清藏鏡人挖著的是什麽。他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藏仔，藏仔妳還真挖啊！”

藏鏡人雙手沾滿濕土，他不願意跪，也不想蹲著，於是軀體僵硬地佝僂著，以壹種極其醜陋的姿勢扒開才拍實不久的土堆。他們沒有來得及加蓋磚石，什麽都來不及，溫皇是匆匆死的，於是這壹切都像壹場來不及敲定收尾的鬧劇。千雪沖上前來將他拽開半步，藏鏡人垂手又看著那壹方墳墓，已倒塌了半邊，露出壹些翻弄土地時被埋在裏面的斷枝枯葉，枯黃腐敗，僵硬地在泥漿中兀自支棱著。他依然沒有任何實感，那塊石碑上寫著什麽，這土堆又與它有何幹系。神蠱溫皇？天下第壹的神蠱溫皇不應當在這裏。

“神蠱溫皇呢？”他茫然地問，遇到難解之題時他還是會找溫皇。

“妳傻啦！”千雪哽了壹下，“妳就讓他安息吧。”

“笑話！他會允許自己就這樣……”

“妳都看見了，那麽多人在場，都看見……”

“看見什麽了！”

藏鏡人頭痛欲裂，只感到似有千斤大石壓在腦後，雨水喧囂不止，連腦海中千頭萬緒也壹直嗡嗡直叫，鬧得他不得片刻安寧。神蠱溫皇出賣了他，他親眼見他揭穿他們本該壹齊帶進墳墓的秘密，如今其中壹人幹脆撒手壹放，躺進墳墓，倒令藏鏡人生出穿透生死的恨意。這又非是要扒抽筋拔骨的深仇大恨，而是細針壹樣的，從頭至尾地紮進了迄今與溫皇相識的半生中，每當他想起這個人時就挑撥得心臟隱隱作痛。人死理當萬事休，可是溫皇怎麽會死呢？他臨走前送給藏鏡人的最後壹件禮物竟是這綿長又刺骨的恨，或許是他違約後自覺無顏面對他，幹脆壹死了之，這又怎麽可能？他早已堂而皇之地麻煩了藏鏡人三十年，藏鏡人當真有什麽不能原諒的？他們是兄弟……

他聽著千雪孤鳴再壹次強調：“他死了！”

他又撲回去繼續挖起了墓，這回連千雪也阻攔不住。濕滑的泥土嵌在他指縫間，令人作嘔的氣味翻湧而來，不止是土腥味，暮春的天氣有些熱了，那雨水竟像是有熱量的，他隱約覺得自己的手指像是插入了軟爛的腐肉，神蠱溫皇死了？難道人死後就當真要與這土堆化成壹體，魂歸天，骨入土，零落在汙泥裏，化為腥臭的腐血？這理當是幻覺，神蠱溫皇死了不過八天而已，羅碧見過無數屍體，戰場中屍山血海，以骨埋骨，那些暗紅腫脹的四肢，僵硬的皮革，酥軟的油脂，渾濁的瞳孔，或是青黑色、安靜閉合的眼瞼，這其中任何壹樣都不符合神蠱溫皇，神蠱溫皇……

他的手指忽然觸到了堅硬的棺木。

藏鏡人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忽然有了壹股莫名其妙的信心，連自己也辯解不清這樣荒謬的認知從何而來，在那壹瞬間他認定了這是壹具空棺，他狡黠的小弟的又壹個詭計，或許他正躲在暗處竊笑，偷看藏鏡人揭開棺蓋時因中計而暴怒。他不會讓他得逞的，他不會暴怒，實際上他因自己有這樣惱怒的機會而狂喜不已。是時候教訓神蠱溫皇壹頓了，這實在不是什麽有趣的玩笑，藏鏡人看著自己的雙手按上那片沈重的烏木，漆色被雨水澆灌得鮮亮，那弧形的光面仿佛拱衛著壹輪纖細的月牙，他聽見身後千雪的嘆息混入風雨中，他們的心跳聲壹般寂靜。

裏面是空的。藏鏡人想。

我們又被騙了。藏鏡人想。

剛揭開時光線畏縮著不肯入內，這不怪太陽，風雨漫天的惡日裏光也如人壹般昏昏沈沈。它們向藏鏡人揭開的縫隙顫顫巍巍地探出觸角，在黑暗中逐漸編織明亮的羅網，向下，向下，昏暗中藏鏡人隱約看見了安靜蜷伏著的黑發，這只是錯覺，或許那是幾片不小心掉入的落葉，或許——

有什麽東西輕輕地，悄悄地，閃了壹下。

藏鏡人目睹了寂靜在他眼前崩塌，風雷之聲猛烈襲來，漫天雨幕下他毫無遮擋。黑暗中，溫皇發帶前那枚金色的蝴蝶，在棺槨的擁抱下靜靜閃著光。

.

我為什麽在這裏？

藏鏡人再次踏入雨中時無由地想到這個問題，他的雙掌上鮮血淋淋，那腔滾燙的熱血也隨著雨水壹滴壹滴失去溫度。他剛剛闖上了西劍流，殺了幾個人，談了壹番話，然而什麽也沒有改變。

神蠱溫皇依然是死了。

在棺中躺著的神蠱溫皇面容平靜，雙目緊閉，嘴唇微合，他恐怕是藏鏡人平生見過最幹凈的壹個亡者，卻絕情地不肯再給予他所導演的這出鬧劇最後壹眼，那副令人愛恨交加的唇齒從此不再開合，對如今荒唐的時局不置壹詞。這般人物如何能忍受自己的故事戛然而止在好戲的開端？他應當在每壹場戲幕後翻雲覆雨又功成身退，在藏鏡人左右為難時說著模棱兩可的閑話，在藏鏡人深陷絕境時氣定神閑地笑語晏晏——

然而神蠱溫皇仍舊死了。

他們壹道喝酒的時候——如今仔細數來竟然並沒有太多次——神蠱溫皇又或者是任飄渺很少允許自己喝醉，連微醺也不允，他的雙眸總是清明的，這樣的人耽於看他人的悲歡離合，卻絕不會讓自己也沈溺其中。藏鏡人某壹次說到了不知什麽事，語氣正到激動時，神蠱溫皇在壹旁淡然說了壹句：“妳怎麽知道呢？世事畢竟難料。”

可笑的是當時令他攘袂扼腕的事如今早已忘得壹幹二凈，倒是神蠱溫皇那壹句話猶在耳畔。

他們少年的時候，因為年紀差了許多歲，那幾年的體格差距更為明顯，藏鏡人對他多有幾分回護之意。神蠱溫皇看許多書，脾氣不溫不火，說話不多不少，而且真假參半，很有惹人生氣的天賦，這些優點缺點落到藏鏡人眼中都是可愛之處。苗疆尚武，人人擅長騎射，而神蠱溫皇對此壹竅不通，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他只有非常難得的壹次陪藏鏡人騎馬，緊握著韁繩，任由馬兒在身下煩躁地打著響鼻。那時候也是暮春，暑氣初至，兩人都衣衫輕薄，溫皇欣長的四肢如同草原上蔥郁牧草壹般隨風而長。那真是非常久遠之前的年歲了，那時藏鏡人眼中是天高地闊，卻不知自己視野何其短淺，只見眼前壹片無垠草場而已。

他手上的血幾乎被大雨沖洗幹凈了，而不久之後這雙手掌又該染上新血，藏鏡人懵懂地意識到他的摯友從此已與死者並列，來日江湖上的紛亂生死並不會因為這樣壹條生命的消失而出現任何改變。神蠱溫皇隱居的小屋外花草正到了欣欣向榮的季節，新生的嫩葉堪堪探到書房窗口，夜晚興致來時神蠱溫皇會燃起紅燭，練他那壹手鬥折蛇行的好字，他寫著寫著，忽然側頭對藏鏡人映在墻上模糊的影子說：“如果有壹天吾不在了……”

藏鏡人打斷他的胡說八道：“再過兩百年吧！”

溫皇又轉回頭去，側臉由燭光照出壹片暖意，自此半晌再無壹言，最後擱筆時，燭影輕搖，他聽見溫皇入夢壹般輕嘆道：“莫著急，更悲傷的還在後面呢……”

End.

一归雨沾衣，二归堂前寂。三归人跫跫，四归薤里啼。
五归忆，六归疑。
七归相见筝声泣，八归八晚无人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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