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1 【龙凤】（龙宿×仙凤）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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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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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6)

樓主發表於: 2023-09-01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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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1 【龙凤】（龙宿×仙凤）金钗

第一支金钗是穆仙凤十二岁那年的生辰礼物。双股素面，并不华丽。

彼时她还梳着垂髻，用不着钗环装饰，以至于从龙宿手中接过锦盒时一脸茫然。龙宿莞尔： “凤儿莫非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既到金钗之年，吾这份礼物可算恰当？”

仙凤面上恍然。可心中在说，流离之人，怎么会记得生辰。疏楼龙宿儒门先天，都未必记得自己的生日，何必费心她年岁几何。如此做想，却不敢流露于外。她双手捧盒屈身道谢： “多谢主人关怀。”

龙宿轻轻蹙了下眉，沉思片刻，挥扇道：“汝自去休息罢，今日无需来侍奉。”
“是。”总归年纪尚小，听见龙宿免了自己一日假期心中还是雀跃。虽然在龙宿身边不用劳累什么，可身旁总有个威严尊长在，言行举止就难免有些如履薄冰了。

瞧着穆仙凤走远，龙宿摇着扇子暗叹小姑娘心思果然重得很。

走远了，穆仙凤才在花间停下，小心打开锦盒。最简单的圆头折股钗，素面无华，除却真的是“金钗”外毫无特色。半点也无华丽无双的作风，配上瑞草纹的锦盒，倒颇有些“买椟还珠”的意思。

她拿在手里瞧了半晌，日光照着钗身，金光灼灼。最后还是把金钗插进发间，回房去温习之前龙宿所授的功课。毕竟勤学笃思，才不辜负了这支钗。

这是穆仙凤在成为龙宿弟子后收到的第一支钗。

也是疏楼龙宿生平第一次送女孩家生辰礼。

龙宿总觉得自己带回来的小仙凤随着长大性子越发沉静。一双明眸分明注视着你，摆出的姿态也绝对谦柔，虚心受教确实受教且完全不用担心她不懂或做不好，可龙宿就是觉得别扭。仿佛穆仙凤在心中给自己设下一条不可逾越的警戒线。

如果把这种行为理解为年岁尚小忧惧于儒门龙首凛凛威仪，生怕哪里行差踏错，那是情有可原。但在他送到第九支金钗时还是如此谦恭婉和，礼数周全，即使是看惯风云变幻的疏楼龙宿也会有丝丝抓狂的好吗？！

她看你时自然是全身心地专注与认真，任谁也无法说出个错处。但是龙宿知道，穆仙凤心里有一个谁都进不去的禁地。即使你站在门口张望，瞧见的不过是望不到头的迷雾。龙宿苦恼于此，依他阅尽沧桑洞察人心，如何该有这等愁绪呢？

佛门曰：因果随缘。道门曰：无为而治。

龙宿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佛道齐齐喝茶，表示吾门无解，不若让仙凤多与同行走动，开发兴趣。

审视完新一届的儒生后龙宿侧首注目身边的穆仙凤，结果发现她面色平和到仿佛灵魂出窍，好似压根没有因为儒生们严肃活泼的场面而有所触动。一发现龙宿的目光，她立即轻声疑惑：“龙首？”

算了吧。

龙宿在心里直接把让穆仙凤去儒门天下和其他学子一同修学的想法叉掉。

穆仙凤难得有空收拾自己的妆奁。

白驹过隙，弹指时光，她当真不再记得自己的年岁。只有妆奁中并排放着的九支金钗，提醒她自己确实拥有过寻常人的青春年华。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金钗钗头的样式逐年丰富精致。素面的、豆蔻的、丁香的、桃花的、杏花的、梅花的、兰花的、海棠的，穆仙凤触及第九支金钗偏偏停住了手。

最后一支，是芍药。

攒珠錾金红宝石，连钗身都是缠枝纹。芍药芍药，她当时收到这支钗的心情已经忘却，只记得曾被陆华娥瞧见打趣芍药乃花相，穆姑娘在龙首身边倒与此花相配。

她如何回复来着？

穆仙凤回忆半晌，是了，她说的是——“大人又拿仙凤取笑。犹记去岁侍中府内紫薇如云，今春果然列门下与闻朝政，雅言讽谏。依仙凤拙见，侍中其位其才方合此花相之称。”

几年过去，穆姑娘的口才真是越发长进。

陆华娥有意逗她：“哦——如此诚心夸赞，那吾可要厚颜向穆姑娘讨要这支钗，未知汝是否割爱……” 穆仙凤一惊，不由后退一步道：“金玉俗物，如何及芳菲春色之天然。不若让仙凤回去采摘几枝墨紫含金送与姊姊作贺。”

“诶,纵然鲜妍浓丽，可韶华易逝，难免伤春。不如钗环，久藏不坏是不是呀穆姑娘？”

金钗随着她的脚步在鬓间摇摇欲坠，陆华娥执扇不过轻轻一碰，那钗便从发丝中滑落坠在扇面。穆仙凤心知对方不过玩笑，仍是失态， “侍中。”

脚步一急，腰间环佩登时叮当作响。她连忙止住动作，摆手按住禁步，暗暗恼怒在儒门天下要如此守礼得体。瞧穆仙凤真的着急，陆华娥也不逗她了，把扇子递上前哄道：“好了好了，吾可不想被龙首和教母议论夺人所爱，有失气度。”

穆仙凤咬唇低头，手上动作却飞快地把钗子拿回藏进袖中，缓缓朝陆华娥侧身一礼：“仙凤就谢过侍中大人雅量了。”

“哎呀，要汝喊吾一声姊姊真难吗？”陆华娥八成明白楚君仪说的，龙首自己找了个麻烦又不麻烦的活是什么了。要让穆仙凤真心实意亲切自然，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墨紫含金，穆姑娘的好意吾就先收下咯。”

不等她回答，陆华娥便借口还有公务处理摇扇离开。留下穆仙凤握着钗子，立在原地。过了半晌，她才起身去芍药圃掐花。至于芍药花钗，她是再不会戴。

被搁置许久的金钗依旧明艳，穆仙凤总怕自己是想多，莫名其妙成个痴人。她有时庆幸二十岁后龙宿没有再异想天开给她送什么生辰礼，有且仅有的九支金钗也就此封存。她换上最端庄的钗冠与红衣，成为众人口中的儒门护法。

疏楼龙宿最忠心体贴的下属与爱徒。

渐渐地，她也忘记躺在妆奁里的金钗，和曾经每年变化的花样。只要留在主人身边就够了吧。

帮龙宿掩饰计划的时候，亲眼看见主人杀了七笑八癫那两个和尚的时候，被暗中救走又身陷囹圄的时候，神州崩裂的时候，和龙宿一起前往枉沙城的时候，最后是……穆仙凤收拾到最后突然整个人心口疼痛到不行，竟直接跌倒跪坐在地。

“主人与众人前往莫汗走廊，莫非有异状？”

她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扶着房门要离开龙烟宛。

仿佛天地颠倒，星辰倒悬，她拖着棺木一步一步走着，掌心被勒出血痕。没有觉得疼，她脑子里居然在想，可惜啊世上还没有哪个弟子用触棺而亡的方式殉主。平白给他人麻烦，还留谈资给旁人。未免污了儒门天下的名号。

看来自己连怎么死，都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

穆仙凤，仙凤。这是疏楼龙宿给她的名字，可起名的人不在，这个名字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小轩愁入丁香结，幽径春生豆蔻梢。娉婷十三，此钗正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周礼》云：“仲春，令会男女。’此诗以桃花起兴，乃颂新婚之喜，无需以《毛诗序》中所谓后妃贤德的迂腐言论自锢思绪。’

‘王荆公有诗：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杏花钗递到她面前，龙宿吟的却是《北陂杏花》。她忍不住小心发问：“主人是责仙凤孤芳自赏？”

‘非也，只因吾观历代杏花诗，唯此诗拔得头筹。’他忽然考问：“凤儿，汝之想法又是如何呢？”

穆仙凤垂眸，盯住落满杏花的裙摆，答道：“主人过去行事与荆公一生政见颇有相似之处，且此诗含蓄深沉、深婉不迫，乃发乎于心，主人择之为上，实在情理之中。”

“哈哈哈哈，汝哪里学的这避重就轻。”

听出龙宿并非真正责问，穆仙凤说：“主人数读《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与《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恐怕与先贤神交已久，”她顿了顿：“否则怎会见杏花而论孤洁，而非如老生常谈般论其娇娆，书之绮腻。因而仙凤才浅，只得拾人牙慧。”

龙宿听到后半句不由失笑，小姑娘虽然伶牙俐齿，奈何怎么看都像在撒娇。莫非是恼他用的诗句与充满少女情思的杏花不符？若他真说出些诸如春愁绮情的诗句，穆仙凤还会好好站在这儿和他谈文章么？

‘可吾记得，凤儿也好荆公诗文……’
穆仙凤被反将一军，嘴硬道：“近来、近来读的是二苏。”

啊呀呀，真是可爱，龙宿忍不住掩扇偷笑。小姑娘还不懂如何不留痕迹地转圜和变换立场。眼角余光瞥见穆仙凤小碎步挪开要跑，连忙咳嗽两声让她站住：“世人如要自持身份，绝非选择对立，而是中立。”

他拿起锦盒取出钗子，招手靠近，帮她缓缓把金钗插在髻上。

‘如你方才出言过急，便先露怯。与其选对立的二苏，不若以局外人论二者得失。’

穆仙凤本想仰首去瞧龙宿的神情，觉得不妥立马停下动作，抿了抿唇，羞惭道：“仙凤受教。”
裙角杏花堆叠，一朵一朵。春风里，疏影间，她愈发瞧不清龙宿面庞神态，独自一人在花丛里迷失了方向。

啪嗒。杏花落入掌中，变成妩媚的海棠。

你把我当作解语花吗？

……

不知昏厥多久，久到穆仙凤以为自己重历劫数。晚风吹入庭间，清清冷冷，她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月上中天，静谧无声，素衣披发的人拾起被风吹散的纸钱，面无表情地扔进火盆里，一瞬不瞬凝视火光跃动。

棺木入土后她独自回到这里，而后，又昏死过去。做了好长一个梦。

穆仙凤自嘲如今果然变成痴人说梦了。“可我还有问题没有答案……”比如海棠，比如雨夜把盏时那句‘知吾者’。

疏楼龙宿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浑身缟素、银簪雪绢，比往日的红衣更添清丽与冷素。

从他假死遁走后至今夜，他才有空回到属地。入眼是如斯情景，他突然反问内心倘若当日逝去之人是仙凤，他会如何呢？思索半天，他竟然不得不承认所谓先天的修行自然也包括寡情这条守则。

他还会是位高权重逍遥悠然的儒门龙首，身边会有新的侍从出现。将对方一直深藏心底，恐怕是疏楼龙宿唯一可以长久做到的事情。但是长久又是多久？

不可说，说不得。毕竟，疏楼龙宿和穆仙凤从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一脉相承的审慎与节制。

寂寥背影就在眼前，龙宿头一回觉得白衣刺目。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没有答案’那句叹息。如果要让无解的问题萦绕于心，不免是种折磨吧？

他率先靠近，问道：“你想知什么答案呢？”

眼前人僵直身子，好一会，她才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相望无言。见她神情悲喜交加，龙宿温声道：“凤儿，吾回来了。”

不过一句，穆仙凤很想冲动、毫无礼仪、不管不顾。偏偏指尖刺痛皮肤，硬生生要她记起所有不可预知的后果，伸出的手迟滞半空，继而克制地，牵住了对方的衣袖。铺天盖地的窒息之下，她唇边浮出一缕笑意，微微仰头说道： “原来两位先生没有骗人，主人果然早有对策。”

“凤儿这便去换下衣饰，预备兰汤。”

来不及回应，龙宿眼睁睁地，任由穆仙凤离去。

无奈啊……

龙宿在认真总结反思自己的言行。

穆仙凤泡完茶，对龙宿一整天都在沉思的模样十分不解。

苦境隔三差五就三光尽掩神魔乱世，三分春色算得上是个世外桃源。奈何尘世喧嚣，如今圣魔元史、中阴界、三教势力异彩纷呈，她不出门都能天天收听江湖八卦。难得看龙宿不赌书泼茶，难不成是在思考局势，想下场搅弄风云？

说起来，主人也确实隐世许久。

“主人似有心事挂怀？”穆仙凤把茶盏递过去试探道。龙宿接过茶盏，迎上她好奇的目光，忽然不知如何作答。所谓君子好逑，穆仙凤这外热内冷的性子他实在不知道怎么个好逑法。

干脆喝茶掩饰过去。见龙宿不欲多言，仙凤识趣地自去调弄熏香，冷不丁听到龙宿问：“在龙烟宛时，汝曾自言没有答案。”拨弄香灰的香箸猛然停住，穆仙凤状若不解，“主人怎么想起陈年旧事，说起来只怕仙凤自己都忘了。”

“此话听来不实。”龙宿搁下茶盏，仿佛想从她的表情寻找破绽。穆仙凤反而垂眸淡笑：“有些问题，无解何尝不是一种解法。何况，有无答案，对仙凤来说并不重要。”

倒不如一直糊涂下去，永远不要知道答案才好

“汝话中有话。”唉，她是真怕了龙宿洞察人心的本事。“主人对仙凤有信任不是吗？”

“自然，”龙宿很认真：“吾与仙凤之间是绝对的信任。”

“主人绝对信任仙凤，仙凤也绝对忠心主人。既是这般，方才所言如何算不上实话。”她望着龙宿，不知不觉间言辞中带上恳求之意。龙宿一时哑然。

片刻后，他掩扇苦笑道：“吾明白了。”

躲过追问，穆仙凤继续拨弄香灰。龙宿凝视其背影许久，伸手接住即将飘落在仙凤发间的花瓣。掌中轻红浅粉，倏然令他记起过去某个春日里，仙凤抱着卷轴经过，落花如雨，被撒了满身芳华，以致最后呈递物品时还捎带芬芳。

他突然说：“凤儿，吾为汝重置一份礼物吧。”

啊？手中的香箸差点拿不稳撞上熏炉口子，穆仙凤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忐忑的感觉。自从龙宿忘记花式金钗之后。想不通干脆就不想，尊重就行。

鸾镜里的人有些陌生，穆仙凤抬手把最后一朵珠花簪入髻鬟。这对挂红沁的玉簪不知道龙宿从库房哪个旮旯找出来的，配上这身粉衣雪帛居然格外和谐。大概是三分春色给人灵感。

不过三分春色也不再是世外桃源。妖界、欲界、中阴界、四奇观、魔佛波旬、天佛原乡、武道七修、凋亡禁决，太多的势力纠葛，难免也把儒门龙首拖进世局。

棋盘纵横，楚河汉界，想做观棋君子，偏偏天道是个绝佳棋手。随着龙宿落下一子，穆仙凤一方的炮卒即将殆尽。但还有机会，炮轰马，車过江，两两对阵，龙宿问：“下一步，汝要作何行动？”

她说：“多行的一步，未必是浪费。”

龙宿对她的见解表示认同：“仙凤，汝又有进益了。”单车长驱直入，逼杀将至。穆仙凤以子换子——这步棋，帅已被将死了。

“纵是将帅，亦有亡于弱者的可能。”龙宿抚掌，“不拘泥于身份险中求胜，颇有纯勇。”

“胆识总是勇气的来源。”穆仙凤对赢棋并无多少喜色，反而颇为担忧：“是将有客来访吗？”

龙宿叹了口气，“是我们又有麻烦了。”

江湖最新消息，佛剑分说圆寂。“复活佛剑之事，看来是落在吾的肩上。”

重涉风尘，势必有关隘拦阻。穆仙凤对此毫不意外。

冰楼是一个，当然龙首大人有求于人搭把手再正常不过。嗜血者，本该尘封的名词如今也作为一方势力重新登场。

昏昏暗暗的牢笼中，穆仙凤反复做起同一个梦。被獠牙咬破皮肤的瞬间，如红盖头罩落全身夺命厮杀之时，还有，杀人取血。其实血淋淋的尸首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当年她能泰然处理假魔龙祭天的首级，如今取一碗血又有多难呢？

她以一种新的生命体方式继续存活在人世，便连思维也要被控制改变吗？穆仙凤心说，难怪是绝望的三十年。谁知龙宿说，这罪孽吾与你一同承担。

穆仙凤又醒过来了。萨迦留给她考虑的时间不多，为引出拥有嗜血王权的疏楼龙宿拿她作饵，还真是多谢他高估自己的价值。穆仙凤不会是疏楼龙宿的弱点，若来赴约，必定是以维护门下的儒门龙首身份。

幽幽荧荧的绿火映出她半张脸，是如冰似雪的白与冷。

活着是苦境之人最大的奢侈。比起活着，成为嗜血者的苦楚不过是不能见到阳光。她曾询问过萨迦，从前血族如何度过漫长暗夜？然而得到的回答是，长眠或者纵情。

她不能长眠，更不可纵情。萨迦对她之态度格外不解，疑惑道：“莫非，你并不心属宿皇？”疏楼龙宿对穆仙凤的在意毫不掩饰，而两人相伴多年，如今遭逢劫难亦不惜同坠永夜。总不能，两人之间连半分动情都不存在？

数年心事被旁人一语道破，周身顿起寒意。她道：“萨迦先生，请你不要随意揣测。”

“如果仙凤姑娘否认了，就是给萨迦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萨迦弯腰伸手，邀她同行：“向你表达爱慕的机会。”穆仙凤倒退了一步。流年不利，今年特别衰。她转身拂袖：“血族之中当有尊贵淑女相配，仙凤区区一嗜血者，还望先生自重。”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萨迦如此评价道。虽然对上龙宿很烦，但是，为自己争取还是要的。于是穆仙凤眼睁睁看着此人向龙宿发表了一通love & peace。

龙宿不是不知道穆仙凤被人喜欢，但被人喜欢和被人亲口对他说尊敬的龙宿阁下，希望你允许我和穆仙凤姑娘永结良缘还是不一样的！！！

看到穆仙凤惊慌的表情，他突然记起曾经的九支金钗。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怎么看都不符合他们之间的行为……简直玉箫吹梦金钗划影，啊不对不对，更离谱了。龙宿那股子文人伤春悲秋戏码在脑海中冒啊冒，脸上却面色沉沉，问：“仙凤，汝有何想法？”

审慎。理智。

“仙凤并无想法，主人决定就是。”

萨迦直接睁大了眼睛十分讶然。他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嗜血者将爱憎之心压抑至此？

龙宿握紧扇柄，不动声色试探：“吾怎能随意决定汝的终身大事。况且，爱憎之心，男女之意，皆是七情六欲。若汝与萨迦……两情相悦，吾自当成全。”

守礼。忠诚。

“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礼义在兹，当听尊言。”

萨迦不像中原儒生读过《礼记》，前面听不懂，后半句倒还明白。他忍不住腹诽此刻就算爱神降世恐怕也会因为穆仙凤对自己的爱情无动于衷而苦恼到底要发射几枝箭吧？

坐在上首的龙宿闻言沉吟许久。脑中诗句从‘情不知所起’到‘投我以木瓜’再到‘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不停翻滚放送。继而眼角余光，瞥见穆仙凤发间那朵海棠珠花，海棠金钗的往事闯入。

多年前的春日，穆仙凤既俏皮又烂漫地问他：“历来海棠诗甚多，主人今年想说的是哪一首？”结果他念的，是脍炙人口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一边等待对方的应答。

她好似故意听不懂，低头抿唇，说自己近来也读过一首。却是王荆公的《菩萨蛮·海棠乱发皆临水》。她没有念完下半阕的‘随意坐莓苔。飘零酒一杯。’便行礼告退。

果真听不懂吗？既然听不懂，为何不顺着他的话继续下去。怎可尘封钗钿于匣，又怎可哀愁明明已到嘴边，反而装作若无其事不去求索内心的答案？

萨迦突如其来的求亲与如今的无尽暗夜引动龙宿最强嗜血者的内心，更不必提仙凤毫无反应的回答令他恼怒，他脱口而出：“凤儿，汝一人留下。”

萨迦皱眉，仙凤犹疑，总归遵令行事。萨迦走到半途倏然回首，瞧见龙宿下座伸手从仙凤发间摘下什么，穆仙凤又后退了两步隔开。

血族以长眠或者纵情度过他们的黑夜，这是嗜血者无可避免的本性。

龙宿握着那支海棠珠花，问她：“萨迦求娶，汝可愿意？若是应允，吾便以此答复。”

克己。修身。

仙凤说：“主人爱试探别人的习惯一直没变。”

“吾也怀念当年的凤儿。如此，吾做主让萨迦择日迎娶，以那九支金钗为嫁妆如何？”龙宿步步紧逼：“夭桃宜家，杏花旖旎，海棠解语，芍药定约。”一句一步，穆仙凤接连后退，心潮翻涌，神色近乎惶惶。

“此乃天作之合。以花喻人，以物传情，不妥么？”

穆仙凤咬唇不言。龙宿想：礼法的确是不轨不物昭德塞违，可一旦舍本逐末，终是他教导之过。而今，他需要将过错纠正。

他乍然提声：“凤儿，不言不答，是想违逆吾的命令吗？”

迫人的气势与威仪迎面扑来，她很久都没有感受过龙宿生气的样子。或者，龙宿甚少对她这般言辞锋利。她痴人说梦，难道疏楼龙宿也该如此吗？

干脆咬牙答道：“不敢，听凭主人吩咐。”

她是苟活的嗜血者，三光总有一日会回归苦境大地，儒门龙首的身边还需要一个无法看见阳光的护法吗？默言歆死了有应无忧替上，穆仙凤，也当有人替上。

“凤儿，你对吾，就是这般忠诚吗？”

熟悉的对话，也是不同的回答。“主人需要臣属的忠诚，凤儿便会选择忠诚。”

龙宿没想放过她，继续进逼：“故而，你放弃另一个选项，选择对立。”

被逼入绝境的仙凤万没想到这句话。漫长的九年里，她每年都为金钗悸动，也会每年给自己划一条线，她在此岸，龙宿在彼，于是，仰慕就成为唯一正确的答案。演练多时，连冰楼公主问起也能坦荡自然地说出口。

“凤儿，所谓礼法并非绝对。”

自然不是绝对。穆仙凤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儒门儒教，秩与序，权与利，野心与豪赌，变革与制度，读遍经史子集，里头写的是党同伐异成王败寇。儒门的礼法是步步台阶，克制一层又一层的人，她拾阶而上，终也困于此道。更何况龙宿的规矩是信吾者自效其命，不信吾者自求其生。她自小在龙宿身边长大，怎会不懂？

身在山中，乍见曙光，竟不愿信，不敢信。

穆仙凤转头闭上眼。

龙宿见状直接转身登座，漠然道：“萨迦的请求，吾允准。汝前去准备出嫁吧。”

人没有动。龙宿拧眉，不解其意。

气氛僵持数刻，穆仙凤终于抬头直视龙宿，构筑的心墙一道一道开始崩塌。

“我不愿。”

我心狠手辣，你搅弄世局。从始至终，穆仙凤的立场就没有过黑白对错。若论当年各桩旧案，二人之间所作所为哪里又算得上克己复礼，修身谦光？！视礼法无物的我们如此搭配，岂不和谐？

那我，又凭什么要作茧自缚？

在龙宿讶然的目光中，她直言：“仙凤想向主人求一个答案。”

野心与豪赌。

“将我变成嗜血者，是因为儒门龙首的身边需要护法，还是因为——我是穆仙凤？”

在手心里扎出痕迹的珠花终于被缓缓松开，龙宿不知不觉间也松了口气。两人居然拉扯这么多年，又各自被逼到直言剖白内心，对心有城府的他们来说实在不容易。他走到仙凤面前，将珠花替她簪回鬓间，甚是无奈地解释：“凤儿，答案早在多年前的雨夜吾便告知过你。”

那个充斥阴谋与算计的雨夜里，所有的对话与试探也曾是他们借口向对方展示过的一点真心。

原来如此啊……恍然间，多年枷锁寸寸脱落，她毫不犹豫地扑进龙宿怀中。

礼崩乐坏。

与此同时，藏在袖里乾坤多年的金钗如愿挽起青丝，光华流转。

第十支金钗，并蒂莲

[ 此帖被絃一在2023-09-01 16:28重新編輯 ]

心琴际会闲随鹤，匣剑时磨待断鲸
LOFTER/冲呀 ID：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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