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15 【雁默】非周期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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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su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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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4-15 20:2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4.15 【雁默】非周期彗星

彗星的寿命是几百万岁，彗星出现在人类眼眶中的规律是七十六年。也就是说，绝大部分人一生中只能看见一次彗星到来时的景象，尤其是对期待着看见它的人而言。有人曾在孩提稚子时无意间见到过，尚不能知晓那是什么，便以为是天上的一条金鱼倏忽飞去。待到人垂垂老矣时，两只眼睛也早就昏聩得看不分明，记不清楚了，又怎会一心期待着再看见一次彗星呢。
七十六年的等待是浩漫而迟钝的，如果融进人的生命里，坍缩成三年，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羽国·天文志》中记载：“……自可计数者，凡七十年有余。彗星晨出于东北方，夕见于西，自天曳坠，背日而下。圆大如斗，长七尺，阔三尺余，其尾如狐如麈，色白若青，明光乍现，荧荧不可端视。史载又称其灾星，孛星。是因每逢其降，则国必有祸端变生，异灾悉至……“

还是皇子的上官鸿信曾在藏书阁里翻阅到了这段话，而距离书上所计数的，羽国上一次彗星到来的年份，已经过去了六十五年。他心下估算着，在自己二十多岁时，它将再次到来。羽国居于九界上层，或许将会是第一个见到彗星降临的地界。
上官鸿信默默然地想到，不知那时父王是否还会继续掌权，若是王位传到他手中，他和他的国家又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劫难呢？他不免为此生出几分惶然，万一他力有不逮，羽国动荡翻覆的罪责皆在自身……思及此，手中的书页不禁皱了几分，他赶忙松开手，随后自我纾解道，事在人为，人力亦可胜天。他所求的，不过是羽国的一方和平罢了。

隼王上官羿久病缠身，子嗣凋零，上官鸿信身后只有一个妹妹霓裳，不必忧心夺嫡之争。隼王虽然没有退位，却给了上官鸿信摄政的权力，又自行匿于幕后不再理会政事。这无异于是在昭告天下，王位后继有人，只等时机成熟，他就要退位去做个太上皇。
过早的掌权无可避免地带来了朝局的动荡。恐怕动荡和暗流早就存在，只是皆尽震慑于隼王早年的骁勇善战，余威赫赫，故一直隐伏不发。如今上官鸿信羽翼未丰，趁此时机。羽国各地诸侯王中有不少正酝酿着野心，直待秣马厉兵，未来谁是新王犹在未定之数。

上官鸿信望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与周围一圈或盼望或迫切的眼神，频觉喘不过气，一种窒涩深重的压抑箍紧了他。上官鸿信不敢猜测，那些凝视他的目光里，有多少是出于真心，而非是透过他窥探着他身后的皇位——哪怕没有兄弟阋墙的威胁，亦不得半分懈怠。
策天凤就是在此时不请自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以一副游离于世情之外的模样，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位风尘仆仆的医者。
他说自己名为——万军无兵。
“你会需要我。”
这是一句陈述，或者说推论。上官鸿信在未来某天反刍起这句话时，方才大梦初觉般地醒悟，原来，是预告。
而此刻的上官鸿信亟需把控政局、镇压朝臣的力量。虽然王宫御下有翼临军坐镇，大元帅比鹏与他自小相识年长几岁，如兄如友，绝对可靠且值得信任。比鹏勇武过人早早当了将军，然则不擅智谋，因此纵有数万大军在前，上官鸿信却缺乏驭使这股力量的手段。策天凤与他，一个要教，一个需学，他自然无法拒绝。
太傅章鹤与太师戚鹞都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皇子师尊颇有微词，乃至忿忿不平。一则是策天凤的身份不明，来历更不明，唯恐是外域之人到羽国来搅乱，其心可议。二则策天凤为人独断，把他们这些一直跟在皇子身边的老臣都一并否决了，皇子本人却对策天凤表现得极为信任，凡事都会先过问他的意见。
章鹤三次上疏请求驱逐此人，都未获得应允，便暗自猜测应是奏疏还没送到圣上面前，就被截下来了。他虽焦急万分但又无可奈何，难得有一回宫宴得见皇上，原本要细细说了此事，没想到隼王只听了几句就摆摆手不肯再听，直说一切由得他去。

策天凤轻飘飘睨了他一眼，问道，你很期待灾祸的到来？
他想，不是的，也许他只是期待看见一次孛星，验证它所象征的意义，以及……证明自己的能力。
只是他没有等来天灾和奇观，很快等来了羽国内战，一场彻头彻尾的人祸。自叛军起义，已过去了短短数月，为了扩充兵力，强硬征召了封地之内的青壮一应编入军籍。为了要最大程度立威，便在边陲四地大肆屠杀妇孺。西北方到处命如草芥，尸横遍野，人烟仿佛已被清空。
几处叛军开始向皇城的方向挺进，靠近就屯兵驻守在距离皇城五百里的凤鸣关外，与翼临军隔着山峰对峙。又不时在边境交界处引发小规模的冲突，以战养战。
如此也足以让各自喘息，为后面连绵不断的战乱做下准备。
上官鸿信望着军情战报上的数字，察觉到人命是如此羸弱的东西。他不无担忧地问策天凤，“师尊，我们会赢吗？”
“你想要眼下的胜利，还是未来的和平？”
“羽国若是能长治久安，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师尊，你有办法吗？”
“不如问你自己，你能为此做到什么程度？”
上官鸿信急切地道，“如果可以，徒儿愿竭尽自己所能！”
“是吗？”
策天凤慢慢道。
“按人数来看，对方现有的兵力已远超皇城部署，只是眼下各怀心思，军纪散乱，作战能力更不如你之王下精锐，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不会贸然进攻。”
他说到这停了停，接着问，“如果你是他们，接下来你会做什么决定？”
上官鸿信沉思一阵，“我会联合相邻的叛军，共同剿灭王城。到那时，就算比鹏将军能率军以一敌百，恐怕也难能阻挡了。”
“那之后呢？皇位由谁来坐？”
“这……”
“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以及利益分歧，就是权力的划分，唯恐在战中留手或者被吞并。到最后，不过是战朝之事重演。”
“……利用此点，好好思考，你该怎么做。”
然而眼下的战争非是能够一蹴而就，或是一战定输赢的东西，师尊就像故意要他多经历一些磨难与考验似的，从来不会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答案。上官鸿信学得很快，纵然偶尔有些挫败与损失，也被限制在不伤及翼临军根本的情况下，似乎一切都在师尊的计算之中。
上官鸿信此刻心中有着蓬勃的抱负，和纵横捭阖的气度。不同于以往在文华殿上太傅他们所传授的东西，比之儒道的迂腐软弱，墨学已深深震慑了他，而从师尊身上学来的把控人心的能力，更使人感到着迷。他笃定地相信，长此以往下去，即使遇到传言中的祸难，他也有自信能够将之一一消解抚平。

策天凤独自一人居在偏殿，常常静默不语面容沉静，任旁人看不清有何种情绪。他的目光总是落在最遥远的方向，于是上官鸿信顺着那道目光一同看过去，一株错节盘踞的树，笨拙而固执地依附在土里。
在上官鸿信过去成长的记忆中，他只在佛像上见过这种神情。他止不住地想到，也许师尊与佛家会更契合。
“ ……万物之主也，不私于一人。夫能无私于一人，故万物至而制之，万物至而命之……”
上官鸿信放下笔，略略翻过书页，沾了墨渍的指端在淡黄纸张上一寸寸游移划下，似乎这样就能更深刻地读懂每个字句的含义。
皇子觉得不解，不挟怨迁怒旁人，他自忖能够做到。但要不怀私悯怜，又该怎样做。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妹妹，如果霓裳与他的臣下犯了同样的错，又或是流民与稚子，而他则是那个执刑之人时，他真的能够在这之中毫无偏袒吗？
“人皆有私，如何无私？”
“身负责任，与之相比，其他的已不重要。”
上官鸿信模模糊糊中有一瞬的震悚，是否在那之前，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存在呢，而责任又是由谁定义的，难道人从一出生就是带着使命来到世间的吗，这岂非太过苛刻，也太过无情？一时间竟也想不明白，于是他只能问道。
“师尊已经做到了吗？”
“吾——是。”

策天凤不会武功，身形纤孱，大有不堪风雨侵袭的态势。只有在他端坐于书案旁，微微倾垂下眼时，才会流露出一点不设防的神情。上官鸿信一抬头便能看见，他的眉目间常常蒙了一层浅淡的霜色，那并非严冬深雪，而是将融未融的春冰。
上官鸿信自见面伊始便如此觉得了，他竟不合时宜地停下笔触，隐隐为此生出些许迷惘，欲以手掌的温度去抚消这块冰的冷。却总是容易忽略一事，甚或是干脆忘记了，携着疏冷的，往往是风雨本身。
霓裳若有所思地问，“策先生他，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为什么他看上去总是那么悲伤呢？皇兄，你见过策先生笑吗？”
上官鸿信一时怔住，恍惚想到一个午后，那是策天凤来到羽国的第二年，难得白日无事，他独自倚靠在树下休憩，散落的书卷搁置在手边。上官鸿信远远望着竟一时失了神，冒失地走到他面前说，今日是我的生辰，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师尊会与我一起度过的吧？
策天凤抬起头来看他，午后的阳光透过疏疏的树叶洒在了他们的面上，微风拂动发梢，策天凤的眼睛似乎轻轻弯了起来，从喉间逃出一声气音，极轻极淡的，那也许是笑吧？可是记不真切了。于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对妹妹撒了谎。
“不……没有，我也未见过。”
“若是如此，真希望他能为着什么痛快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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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4-04-15 20: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羽国内战的第三年，隼王去世了。这本是可以预料到的事，连年僵持不下的征战，内外交困，他虽不理政事，亦为国运之势颓而郁结于心，沉疴爆发只在朝夕之间。
唯一称得上庆幸的是，在鹬王和鸫王的同盟联军袭向天羽殿前，他便撒手驾崩了，免于被逼宫的残忍。
在大军距离京畿还有九十里的路程时，隼王召他最后一次觐见。上官鸿信此时不敢细看父王面容上铺满的阴霾，父子俩默然相对，一贯恢宏气派的后殿此刻却显得极其逼仄。
英雄垂败莫过于此，父王在他的幼年记忆中一向是眼神明锐笑声朗朗，威凛不可犯的气概模样，纵然后来久居病榻，也抹消不了那种来自本能的仰赖。
隼王抬抬手示意近侍拿来了传位诏书，想要说话却声音干颤，上官鸿信忙倒了杯清水，扶着他喝下，才慢慢开口道。
“鸿儿……羽国交由你了，还有，照顾好霓裳……”
上官鸿信心头浮起一阵奇异的哀戚，想宽慰，又想允诺，一时有万千话语开不了口，最后只得郑重地点点头。隼王竭力睁着生翳的眼觑得了，才翻过身去面朝向里榻，不再看他。
“去吧。”
直至临别之际，上官鸿信才意识到这是永久的分离，而父王正与所有摆脱不了生厄病苦的凡人一般无异。
上官鸿信躬身缓缓退下，一步一步迈出了寝殿，临到了门口，他突然回过头来，朝着里面扬起声道。
“父王，儿臣——”
“去吧……”
隼王的声音愈发的喑哑难辨。

当然也会有策天凤没能料算到的东西。
“皇兄，请你代我，将这个交给先生……”
霓裳公主两颊似有霞光漾开，眼眸发亮，上官鸿信接过她双手端握着的物事，那是一面用绒布包裹着的星云纹镜。浮刻雕凿得精致，镜面净透，一如她自小长大的性子，明快又果敢。她将她的心意收在薄薄的，却沉甸甸的镜中。
“小妹，你……”
霓裳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望先生安好，望你凯旋，皇兄。”
他长久注视着手中的铜镜，映入眼里的仿佛是一幕绿竹猗猗……如圭如璧。他向无垠的天空祈求，但愿莫使它染尘，莫让它破碎。

策天凤问，“你要跟我讲什么？”
上官鸿信从莫名的怔忡中苏醒，将铜镜从怀里取出，掌心轻颤，像是害怕珍贵的情意将要从他手中遗落了，他忽然犹犹豫豫起来。
“是……小妹，师尊，这是小妹想给你的！”
除此之外，他感到已无法代小妹诉说更多。上官鸿信抬眼望去，策天凤好像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无声地将铜镜接了过去，看也未看一眼便收拢在袖中。
策天凤背过身去。
“说说吧，你接下来的部署。”
“是。”

上官鸿信于仓促间接下大宝，连登基仪式都是一切从简草草了事的，礼部为其拟名雁王。
比鹏将军还没习惯，偶尔忘了仍然喊他小鸿，他也不会出言纠正。或许在他的意愿里，同样怀念过去那段不必担负一切的日子，安然当个尚未长大的皇子。
他们一路从王宫退守翎地，又从翎地兵败逃奔往翩地，帐下的军士皆尽大小负伤，冥医随行军中，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雁王上官鸿信惶惑地想，师尊……师尊是能够赢下这一场战役的，师尊完全有这样的谋划，但是，他让他选。
是自己无法坐视，亲自犯险孤军深入去营救一个村落上百名俘虏，反而葬送了更多的性命。跟随他一起去的将士，除了出于同样愤愤不忍的义气，还有对他们所信任君主的拥戴，他却完全的，彻底地辜负了这份信任。
是他选错了吗？
他失败了吗？
策天凤出离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有一条路能走。挽救你的将士，以及，赢得这场战争。”
反败为胜的关键就摆在他眼前，那是一种堪比献祭的力量，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上官鸿信不禁问自己，我能够担负起这样的责难吗？我能代他们作出决定吗？
“选吧。”
上官鸿信就在一次次选择之中，不厌其烦地拆解价值与意义。
他宁愿相信，师尊所说，总是不会出错的。

军中众人都在流传，是军师策天凤鼓吹煽动了叛军的起义，又指点他们率先联合起来，共同进逼皇城。之后再设计让翼临军众人饮下亡命水，几近全军覆没，一步一步全是为了摧毁羽国的国力，制造生灵涂炭，策天凤乃灾厄化身，合当天地人神共诛之。
“小鸿，不，上官鸿信！我没有想到，你连我都能算计，都要牺牲……是他，是策天凤改变了你吗？”
在决裂之前，比鹏曾拖着残躯来向他质问，他无法给出回答，更不能否认一切。抵不过天险，更抵不过人算。策天凤与他，正在共享同一样罪恶。
一切有为法，念念生灭皆无常。有亲疏而无弃绝，有先后而无遗落。墨与佛，在计量人这一事上达到了奇异的共识，以至能消磨了彼此。
“此妄心如流水……”
策天凤问他，你已经明白了生命的重量吗？那声音太飘忽又太冷静，又像系着在一根即将崩裂的弓弦之上，上官鸿信已经无从判断。
恐怕人的心本是一道纤细又狭窄的河流，只能任凭淌过一阵孱弱的悲风。如果不能将踏过其中的光亮浓缩成细小的阴影，那便只能拓开这节河道，盛放一个又一个鲜嫩蹦跳的灵魂，直到心脏扩涌，最后胀破了自己。
亲自踏上战场之刻，他再一次回想起了远久前读过的故事，他问策天凤，“师尊是否听过孛星的传说？”
“身为羽国之主，你的眼光难道要一直望着天空么，你的百姓、你的臣民此刻正踏足在这片土地上。”策天凤顿了顿，慢慢说道，“我以为你早已学会忘记它了。”
上官鸿信垂下头：“是徒儿之过，我……”
策天凤打断了他。
“这一次，你不必再选择。”

战争彻底结束了，以称得上惨烈的形式，雁王的敌军一众人已死得干净。
然而对于从战中幸存下来，未被屠戮所波及到的羽国百姓来说，他们仍然保有着纯真的眼光，过去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属于居上位者一次明争暗斗罢了，权力的演变比不过这一季的庄稼长势。而且只不过持续了三年就结束，比之玄朝末年长达十几年的战乱，可算得上是幸运太多。
余下只有关于新君主的话本似的故事被口耳相传，据闻在关键一战中雁王领悟了镇国神功，用寰羽诏空神卷一举诛杀了带头的鹬王，鸫王虽然选择归降却依旧被军法处决。而羽国的阴谋家策天凤也被大军围困，死在了霓霞关的战场之上。唯一有些奇怪的是，王宫麾下的翼临军竟在战胜后突然反叛，好在最终亦是全军覆没，可谓天理昭彰，足以见得雁王正统，是众望所归的天命之子。
上官鸿信赢得了胜利，护守住了羽国与人民。在举步绝境之中，他选择了第三条路。在羽国的史书上，上官鸿信的名字将会镌刻成圣明的代称，被缀以年少有为，励精图治，英明神武的评断。
圣人扶阳而尊君，日衰则君替易也。太阳是不会消亡的，但他是雁王，绝对不是什么亘古不灭的太阳。天子垂坐朝堂，而贪图长生不衰，一向是个不值一笑的笑话。雄才大略如始皇，亦不免陷人虚惘的牢笼，甚至抵抗不了俗病加身，便匆匆泯灭了。但不知当他看着自己的鳞片被无形的病虱所啃噬，而一寸寸化为乌黑的那刻，是否会想起曾经被他覆灭掩埋的墨者的尸身？想来是不会的。自武帝与太宗之后，再鲜有帝王会做这样不切实际的美梦了。历史的洪荒平等地席卷了所有人，更早已为此证明到不再需要证明的真理。便又牵扯到历史，为君者当以史为鉴，在上明明者，其流浩浩然。可是一个满身浸淫了墨学的君主，他的家国，他的私情，又该寄托向何方？是束之高阁，让万世敬仰，还是碾碎了，磨平了，涂抹在身上，暗织就一袭山河锦绣，料峭殷红的衣袍。

“……也许我并无爱她。”
——那你可曾爱过谁？
上官鸿信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问题未能出声，就被扼住了喉舌，吞咽在肺腑里。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下句的追问是为了小妹，还是为了自己。然而无论是小妹或自己，在这一刻都显得太多余。
在认识生与死之前，年轻的君主先一步错误地认识了爱，而这恰恰是不被允许的。
也许他并没有认识到，他只是被一个磅礴的无形的事物所击中了，那其中挟带了某种类似蛊惑的性质，让人克制不住就要俯下身来，以虔诚的姿态去贴近去攀附，去以身为祀。

说来戏谑，那种名为爱的事物，竟然会突兀地产生在他们之间。或许，甚至，是比爱更多一点点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已经让彼此都不堪负荷，微末的，沉重的，幻变成一道横亘其中的枷锁。
当记忆开始闪回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了窥看过上千次的背影，那时刚从昏睡中苏醒的上官鸿信将其误认为是一种责难，一种诘问。这背影正如转身而去不肯再回顾，也不肯再聆听他皈依祷告的佛塑一样，只是若佛不曾看，又何必转身呢。
他从未皈依，也从未见弃。是佛弃了自身。直到人事皆非，如今的明了，反而成就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
他近似怪诞地想到，原来他也曾得到过，在自己还无法明白的时刻。无以名状，无可捉摸，像不堪盈手的烛火从手中闪烁又溜走。万幸的是，他终于还是将一切都失去了。

伫立中原的琉璃树许久没有人打理，再晶莹剔透的躯体也会蒙尘，上官鸿信擦净了手中的一串，通透的光泽便呈在眼前。五彩霞色倏忽闪现，他凝视自己的身影也被映照其中，莫名想起自己今年正好二十六岁。
他已经不再期待彗星，偏偏此时彗星悄然而至。历经七十六年后再次从书中化现，于它不过是在浩瀚宇宙里短短的一次回环，却几乎跨越了人类生命历程的全部。它冗长的身躯分明那样庞大，却又将自己翩然轻巧地隐匿在了垂坠琉璃的身后。
上官鸿信仰头注视着星火奔涌而过，尾翼扑烁之中，余光烧灼了他的眼睛。上官鸿信闭上双眼，他决心从此不再看天空。
彗星自他的眼中永恒沉落了。

*“轨道为抛物线或双曲线的彗星，终生只能接近太阳一次，而一旦离去，就会永不复返，称为非周期彗星。这类彗星或许原本就不是太阳系成员，它们只是来自太阳系之外的过客，无意中闯进了太阳系，而后又义无反顾地回到茫茫的宇宙深处。”
——《宇宙太空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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