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2 【莲善/袭善】似真似假 F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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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1-12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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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2 【莲善/袭善】似真似假 F1完结

袭灭天来很确定自己并不是在成形后才有意识的，正如光与暗互相依存一样，自一步莲华诞生以来，他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着一步莲华，通过他的眼瞧向世界，通过他的大脑思考，通过他柔软的手触摸外界，毕竟很早以前，他们就是一个人，他得到的结论正是一步莲华所思考的，他的情绪正是一步莲华感触外界以后凝聚出的，一步莲华体内无数情绪的丝线交织着，最终凝聚诞生了他。
袭灭天来模模糊糊地接受着灌注而来的情绪。他先是感知到了疑问。这时候一步莲华还是站在莲池前转动菩提珠的小和尚，万圣岩上终年回荡着钟声、诵经声，花香檀香，金光细碎，如仙境一般祥和安静，他的半张脸掩在白色兜帽里，脸颊灿若桃花，他默念着先前所习得的佛经，自问，为什么？为了解惑，他拂过一册册万圣岩古旧泛黄的佛经，在青灯古佛前翻阅诵读，忘却时间，以求参悟禅意，纵容许多人称赞过他的悟性，一步莲华在最初仍有单纯的疑问。佛是什么？禅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这些问题他都一一问过，最终佛像低眉垂眼，带着悲悯的微笑注视自己的信徒，看着这白色的僧侣参悟出属于自己的答案。袭灭天来心问，我真的悟出来了么，亦或者是他在看着我猜？这答案是正确抑或是自欺欺人？很快，他这点想法就被掐灭了，淹没在温暖平静的白色思维里。
参禅。他记得这时候总会有人来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来者悄声无息，有着一张在昏暗的光线下仍然明亮生辉的秀丽面孔，眉心嵌着宝石，额上有纤细的花纹。是了，袭灭天来模模糊糊地看去，他看得不甚清楚，只察觉对方走得十分小心，袭灭天来花了点时间来记起他是谁：善法天子。善法天子拧着眉头来看自己的好友，倘若他正在参禅，他会静悄悄地走来，一言不发，为一步莲华续了灯油，挽着袖子替他磨墨，再随意地抽走一本佛经——袭灭天来哈了一声，他想，这人是假意来借书的，真好看穿。一步莲华又很快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他低垂眉眼，不动声色，听善法天子静悄悄地离去了，再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倘若一步莲华结束了这次悟道，善法天子就会很不客气地抬高莲花法杖，道，一步莲华，你终于在把自己闷死前结束你的参禅了。一步莲华微微一笑，跟着善法天子出了门，顺着镌刻莲花的走廊一直走到温暖的庭院去，他道，天子呀，我尚还有很多没悟通的。善法天子摇头，道：也总不能一次想通，否则圣尊者的位置该给你坐了。
这时候的疑惑仍仅限于未知与求知。很快，袭灭天来就感知到了更为痛楚的疑惑。一步莲华生于万圣岩长于万圣岩，沉浸在佛理花香中。到了所谓的时机，他便同善法天子下了万圣岩，他掩在兜帽下的红瞳看见苦境生灵涂炭，战争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无数惨死的眼瞳从四面八方注视着他，袭灭天握着缠绕他的丝线，艰难地思考，为何如此？佛在哪里？一步莲华握着菩提珠串的手擦拭着流民小孩枯瘦的脸颊，劫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她失去了父母流干了血泪，她跌跌撞撞地握着一步莲华的袖子，撕心裂肺地问袭灭天来，为何如此？佛在看谁？一步莲华同善法天子一同败了恶者，却仍然止不住人间纷争，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人人都无辜，人人都可恶，善恶尽在一线间，袭灭天来道，为何如此？佛理安在？真的能渡尽这愚蠢的世间人？如此种种痛楚的疑惑自丝线灌注进袭灭天来的身体里，他心绪万千，只觉得烦闷躁郁，难以纾解。
善法天子道：你似乎有心事，一步莲华。
思维纷乱的白色佛者微微顿了一下，道，没什么，天子。他和善法天子互相搀扶着离开战场，两人各自负伤，跌跌撞撞，狼狈不已。他的白色僧袍被血染红，善法天子因为护着一步莲华，伤势更重，由他们救下的百姓受了恶人的迷惑，举刀挥向佛者，一向严苛的善法天子抿着嘴唇，将人轻轻挥开，他不忍苛责被引诱的凡人，因此挨上好几刀。此时正是深夜，夜风冰凉，月上柳梢，善法天子坐在湖畔，他不断地咳嗽着，断断续续地咳出血沫来，猩红的血液从鼻尖嘴唇淌到掌心里，他因为失血与经脉受创而脸色惨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袭灭天来凝视着他的侧脸，一种区别于疑惑、不满、躁郁的心绪逐渐浮现而上，他很难言喻这种情绪，就跟一步莲华剥开青皮柑橘，将一瓣尚且青涩的橘子瓣送入嘴里所品尝到的滋味一般，白色的脉络苦涩，迸溅的汁水酸涩，却又有回甜之感。一步莲华支撑着伤躯，拂开垂下的柳枝，在善法天子身侧坐下，道：天子呀，我为你疗伤吧。
这秀丽的佛者垂下浓密的睫毛，转过头，冷然道：先顾好你自己吧，一步莲华，你以为你伤得比我轻？他握着莲花法杖的手一抬，蓝色的丝线连到了一步莲华身上，似乎还打算将真元灌注到一步莲华身上，可惜他气血凝滞，反倒一口血呕出来，血珠溅进静谧的湖水里，激起一阵涟漪，善法天子捂着脸，侧过身去。一步莲华叹息道，天子呀，最不会顾好自己的人是你。闻言，善法天子的脊背颤抖了起来，似乎是有些不满。袭灭天来心想，这是什么？他感知到整个空间也随着善法天子的后背轻轻地震颤，很微弱。一步莲华握着他的肩膀，强行将好友转过身来，连击他身上数处要穴，勉强为他止住了鲜血，善法天子似乎是在生气，胡乱擦干脸上的血，想让一步莲华别管他了，然而他窥见月色下的一步莲华，对方的白发和兜帽都染成了红色，脸颊有着病态的红晕，一步莲华慢慢睁开眼，温和地注视着善法天子，一双红瞳里倒映着秀丽的佛者与明月，一如既往，又不同以往。
天子呀……
他慢慢地唤道，柔软多情，语调比夜风还要轻柔。
袭灭天来心想，这一刻为何如此短暂又漫长，善法天子又为何在怔愣之后拧着眉毛转过头去，湖水中的月亮缘何摇晃不止，是被什么东西击碎了？一步莲华拿出金丹，喂给善法天子吃下。袭灭天来的手指擦拭过善法天子湿润柔软的嘴唇，又握着手绢，仔细擦掉他脸上的血。要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呢，好像是他曾在万圣岩上怜爱抚摸过一支莲花花苞，细嫩柔软，馨香幽静，这是他第一次隐约所体会到称得上是美好的情绪。然而善法天子终于睁开了眼，神色复杂，他低低道，多谢，够了。便自行走到一侧去，握着莲花法杖，背对着一步莲华坐下了。
一步莲华收回了手，他不再说什么。这一刻的柔软过后，更多的茫然浮现而出。日出以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万圣岩，各自怀揣心事，竟然一路无言。复命之后，善法天子却叫住了一步莲华，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后来，一步莲华去寻他，慰问伤势，却听见善法天子不等伤好便自行面壁思过去了。袭灭天来心道，什么在惩罚他呢？为什么那一瞬的快乐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沉重和自责？重重丝线缠绕，他宛如提线木偶，举目所见，尽是血色里低眉垂眼的佛，而虚伪的佛不会给他任何答案，这让他愤怒难耐。诞生的东西不会随意消失，哪怕一步莲华数百年以来磨炼心性，一心向佛，但越是面朝光明，凝聚的影子越是黑暗。魔道大战时，他终于下以决心，割舍红莲恶体。善法天子在他闭关前赶来见了他一面，一步莲华道，好友呀，希望此举能渡得世间人。善法天子沉吟片刻，道，此行逆天。然后又说，去吧，我会让你无后顾之忧的。他顿了顿，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袭灭天来冷笑道，又是什么让你们心怀鬼胎又一言不发呢？未曾说出口的心思，就不曾存在过吗？是自欺？欺人？还是欺骗你们的佛？
袭灭天来在异度魔界拉住两侧断层的时候，百般聊赖，全靠着修炼、教导学生、回忆过去打发时间。细细想来，尽是嘲弄之感：他是一步莲华的恶体，与那温和悲悯的圣尊者相对，理所当然地怀揣着对佛门的质疑、厌恶、愤怒、躁郁，恶意十足，心机深沉，他自成形以来，唯一的目的也是尽灭佛门，除去那虚伪又无能的佛和信仰，创造真正普渡世间的神明。然而这些佛门视为不净的情绪里，居然仍然残存着那一晚的感触，星星点点：他仍然记得一瓣酸橘子的滋味儿，记得抚摸过一支莲花花苞的柔软，记得善法天子染满鲜血的半张脸，这些情绪和记忆现在属于他这个恶体了，这个一步莲华原本准备消灭的恶体。袭灭天来越是思考，越是发笑：为何万圣岩的圣尊者愿意爱世间人，却不愿意去爱一个人？这不是虚伪吗？谁教他爱世人，是佛；谁要他不容私情，也是佛。他嘲弄一步莲华割舍而下的似是而非的爱意，也嘲弄着同样讳莫如深的善法天子。光是设想如何毁灭两人所坚持的信仰就足够让他快慰。魔界断层接合后，袭灭天来终于获得自由，他处处紧逼，如蛇如黑暗一样紧随一步莲华，也终于有机会在风水禁地卷走奄奄一息的善法天子，他的灵力在善法天子体内流转一番，欣喜又遗憾地发现他无药可救，大抵只能任他折磨一会了。
袭灭天来没带他回魔界，而是寻到了一处隐蔽之所。将气息微弱的善法天子放在床上之时，袭灭天来的半边黑袍都被他的血浸透了，那血先是滚烫，紧接着又变得冰凉凉的，贴着袭灭天来的皮肤，他握着菩提珠，心情愉悦，拿出保住心脉的金丹，托着善法天子的后颈，喂他吃下。袭灭天来抚摸他湿冷的唇瓣，来回地揉搓，心道，原来他的唇瓣是这种感觉。他抚摸着善法天子被血染红的脸颊，菩提珠也浸了一层血色，袭灭天来心想，原来他的脸颊抚摸起来是这种感觉。一步莲华压抑得太紧，这一段记忆如隔着云雾般朦胧，他也记不太清了。善法天子半昏迷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转动着，似乎被囚禁于醒不来的噩梦。
药起渐渐了效果，善法天子渐渐苏醒，他经脉寸断、功体尽毁，连气都喘不匀，扶着床沿大口大口地吐血，房间黑漆漆的，他又视线模糊不清，看着袭灭天来的轮廓，先喊了句，好友。袭灭天来带着一点嘲弄，道，天子，你叫我吗？善法大脑已经混沌，但还是本能意识到这是恶体，他摇头，道:不是叫你。袭灭天来嗤笑道，我如何不是他，我就是他的暗面，他缔造了我，他创造了我，分割之前，我参与了他所有的人生，包括所有和你相处的时光。
善法天子脸蛋惨白，浮现一种死气，他举起手，似乎还想用最后的力气给恶体来这么一下，证明他对袭灭天唯有消灭罪孽之心，但一来他的确快死了，而来袭灭天来的下半张脸的确和一步莲华一模一样，他思维时断时续，十分恍惚，眼前时不时浮现站在莲池前的白色身影。袭灭天来道，承认你的圣尊者有我这样的一面很难么？承认他曾经一度质疑过佛，承认他一度有过私情，承认他曾——
善法天子道：住口！鲜血从他的口鼻溢出来，他勉强掩住，胡乱擦干净，似乎容不得袭灭天来再胡言乱语些什么。袭灭天来看他颇为艰难地维持自尊，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有意思，他问善法天子，你杀不了我，嗯，我想想，你可以试着渡我，你们佛者不都对堕落者心怀慈悲么？万圣岩因何容不下我呢？按照你们圣尊者的慈悲为怀，你们应该感化我、渡我才是。
善法咳嗽两下，似乎是有点迷茫，道，如何渡？
袭灭天来道，佛割肉喂鹰，万圣岩就应该自裁，你应该以身饲我，满足恶念，也是一种渡。
善法天子呕出一口血，又惊又怒，道：……孽障！
袭灭天来一点也不在乎，他和一步莲华一样都被善法责骂惯了，握着手绢，带着点怜惜，慢慢擦去一个将死之人脸上的鲜血。善法天子眉目秀丽，此刻睫毛和嘴唇上都有点点猩红，气息微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正如那一晚般，只是现在的他正在死去。袭灭天来觉得很有趣，低下头，吻了他一下，嘴唇轻轻触碰，含吻着他的唇瓣，吮吸腥甜的血液，血液顺着喉咙流入胃袋，十分熨帖，他终于如愿用酸涩的橘子瓣填满胃袋，善法天子浑浑噩噩地转动着眼珠，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袭灭天来做了什么，他有点艰难地拧起眉头，滞涩的大脑不容他思考对策。
而善体恶体之间共感，此时一步莲华在苍的药房里疗伤，泡在药浴里，握着菩提珠，他本来心碎至极，不知为何，此时心绪激荡，嘴唇发麻，舌根酸涩，心痛难耐，发起抖来。他流着泪，道，天子，天子呀，为何是你……
善法天子被亲得头晕眼花，袭灭天来还想让他多说几句话，松开了他。
善法天子把气喘匀了，眼前昏黑一阵，终于攒了力气，道：……我不知道他是这样想过。
袭灭天来百无聊赖地转着菩提珠，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善法天子道：不知道。
袭灭天来道：天子，你借去的书，看完的有几本？你看的时候想的是谁？
善法天子这片刻的怔愣终于让袭灭天来大笑起来，他乐不可支，快慰不已，畅快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惺惺作态，在佛前诉说自己只为世人，只为大爱，我知道你的心思，你难道没有因为私情自己抽自己鞭子，罚自己面壁么？你以为他不知，我不知？嗯……又生气了？天子，你仍然信仰你的佛么？即使他没有能救得了世间人，也没有救你。你如今的惨状和痛苦也正是因为他——他不是爱着世间人吗？缘何要让他的信徒苦修，缘何要让他的信徒斩断私情、痛苦至此？你为何还在信奉他？他话说得难听，将天子和一步莲华之间辛苦掩饰的暗流撕扯得稀巴烂，善法天子又被气得呕血，这次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命数将近了，有好一阵，善法天子脑子嗡嗡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袭灭天来快活道：你与一步莲华、与你的佛一样，自有虚伪的一面。善法天子费力地别过脸，似是对恶体无话可说，也似无奈，只道了句，我佛慈量。
袭灭天来把鲜血淋漓的佛者拉扯进怀里，抚摸他惨白的脸颊，低下头，仔细地亲吻他，亲得善法天子窒息，眼瞳扩大，很无力地颤抖着，他含吻着的舌尖有气无力地动了动，袭灭天含含糊糊道，想要喜欢的人为自己心碎，为自己而死，也是私情的一种呀，天子，我真满意，既然你总是想要救一步莲华，那你也要渡我，以证明佛并非虚伪，那才公平，为我下地狱吧。黑暗的房间内回荡着黏腻的水声和细微的喘息，袭灭天来继续窸窸窣窣亲吻了一阵，直到善法天子死死扯住他袖子的手坠下，无力地松开了，善法天子在断气前呢喃了什么，细细听来，又是好友二字。袭灭天来抱着他渐冷的身躯，道，你没渡成功啊，天子。
不过，不过，他思索了一会，道，你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一步莲华，再是万圣岩，乃至天下佛门，这场战争有许多条路要走，但所有的路通向的都是我的胜利，只有你们都死了，才渡得了我。这时候，一步莲华突然睁开眼，他扯断了菩提珠串，圆润的珠子散落一地。他捂着头，埋进臂弯里，哽咽不能语。苍回头，道，怎么了？一步莲华道，天子他死了，他死了。苍端着汤药，一时间唯有叹息，他小心地措辞，道，他唯希望你能安然无恙。一步莲华却好似没听见，看向自己的手掌，他已经割舍了所有的私情，连这悲戚也如隔了云雾般似有若无，却无法忽视，半晌之后，一步莲华才慢慢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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