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9 【人觉非常君中心】浮生四记（2，楚天行，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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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huaya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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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1-06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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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9 【人觉非常君中心】浮生四记（2，楚天行，喝）

终于赶上了觉君生日这天写完系列的第一篇文。想来也是十分适合我们这位苦境著名美食家了。
祝觉君生日快乐，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吃好喝好，一遂本心。

[ 此帖被wuhuayalian在2021-11-10 19: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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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huaya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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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49)

1樓發表於: 2018-01-06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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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四记·吃

云层积压在头顶，默默翻涌出深浅不一的灰暗色调。又冷又厚的空气像是在肩头压出重量，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李老汉紧了紧穿着的夹袄，搓搓满是粗茧的手，从船头拾起竹篙，打算在这场雨落下前收工回家。这个时候，应当不会有客了吧。他这样想着，便扶了头戴的斗笠边缘，往码头外看去。然而偏这一眼，却真看见一人自浓重的灰色中迤逦而来。
这人一身金黄，撑着把金伞，本就显眼。更何况此时天地都似化作一色，他这一袭耀眼的金，就似冲破乌云泻出的一缕阳光，煞是醒目。反将面容模糊成了水墨画中的几笔勾勒，看不分明。
李老汉看他走来的方向正是码头，便吆喝道，“喂——坐船吗——”
也不见那人如何大声回应，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却如风乍起，吹送入耳畔，“船家，稍等片刻。”
李老汉便站直了身子，等这人款步走过码头，抬脚踏上船板，才去解了绳子，竹篙一推，小船便缓缓离了岸。这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再熟稔不过。李老汉已在这条河上摆渡了三十余年，来来往往见识过不少旅客，但像今日这一位，却还是头一遭。他一边驶着船，一边偷偷打量着船客，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侃。
“先生这会儿才过河，今晚怕是要在村子里过夜了。”
“是啊，得赶在下雨前找个落脚地。”
李老汉直到这时才看清这人的相貌。他不识几个大字，也不知该怎样描述，只感觉这人生得真是好看。就连裹在一套金灿灿的衣裳里，也不像庙里那尊金身雕像臃肿俗气，反而像是他上山时喝到的第一口清泉水，令五脏六腑都跟着舒坦了起来。
这个人坐在船舱边，一双眼不知看向河的哪处，而他之前撑着的伞则被妥善束起，便靠在脚边。他很显然不是像李老汉这样的普通人，但他说话的语气和声音，也没什么高高在上感。李老汉说着说着就打开了话匣子，两个人从村子历史一路说到当地特色，尤其在提到美食时，他能明显感觉这位船客的兴致立时高昂了起来。
“果然都是些新鲜有趣的做法。”金灿灿的船客甚至细细问了这些特色美食的做法。李老汉毕竟是个大老粗，家里灶头全靠婆娘忙活，哪里晓得什么细致的讲究，只能囫囵描述了下，却也让对方感到了兴趣盎然。
河面宽阔，又起了逆风，这船行的速度也缓了下来。好在天上的云还只是黑压压地翻滚着，并没有立时落下雨来。船客看了看河面，忽然道，“我看这河里似有不少鱼群，且品种不一。怎方才未曾听你说起什么河鲜鱼味？”
“嘘！”不想这个问题却令李老汉紧张到冷汗直冒，夸张地朝船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甚至连掌航的竹篙都差点松了手。“先生啊，这话可说不得！咱这地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啥都敢吃，可就这水里游的，万万不能碰！最好连提也不要提！万一被……听见了，甭说老汉要做落水鬼，就连您……罢了罢了，不说了。”李老汉越说到后面越含糊，索性直接换了话题。他撑手望了望对岸，压低声音道，“先生，咱很快就能到岸了。您可千万记住，在村子里少提这个。”
船客顺着李老汉的手指看去，对方指的却是这条碧波翻涌的河。他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船平平稳稳靠了岸。李老汉似是如释重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他刚想开口问人要钱，船客却已将一块碎银递了过来。“先生，老汉找不开啊……”
船客笑笑，“多的就算是感谢您老介绍了一路的风土人情。”话音方落，天际滚过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刷的倒落而下。弥天漫地像是腾起无边无际的白烟，将方才二人渡过的那条明河笼入茫茫雾云之中。船客不慌不忙抖开随身金伞，一圈流苏旋出虹状流光，将这场酝酿已久的潇潇暮雨挡在伞沿之外。
李老汉虽是穿戴着斗笠蓑衣，也感觉这雨势大到快被淋透，连忙接过银子道了声谢。他眼底被这道灿若晨曦的金光闪过，一时情不自禁问道，“先生怎么称呼？”他问后又有些后悔，觉得对方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会向他留名。不料已是转身走出几步的人，却是又停了步。
“我名非常君。”金伞下的人回首微颔，复又潇洒而去，似是要重新走入泼了浓墨的画中。

李老汉将船妥善收拾好，这才冒雨匆匆赶路回家。一路上他还在回想遇到的那位非常君，想他真的是人如其名，非同常人。只是可惜，他这一辈子大概也只能见这一次了吧。李老汉叹着气推开虚掩的柴门，还在院子里就粗声粗气吆喝道，“老伴，我回来了！”
房门打开了。他看见嫁给自己快四十年的媳妇围着围裙站在门边，正一脸喜气地蹭着手，张口埋怨道，“喊这么大声做啥，别惊扰了贵客。”
李老汉茫然睁大了眼，家里啥时候来了客人？结果他一进门，就看见饭桌边坐了个分外眼熟的人。这人刚才还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转了不知多少遍。
非常君放下手里的茶杯，笑道，“这还真是巧了。方才听尊夫人说起，非常君便在想，家主莫非就是送我过河的船家。果不其然。”
李老汉愣愣站在原地好半天。只道今天出门遇贵人，不想贵人竟然还自己上了门。难不成昨儿个去庙里拜了拜，这么快就灵验了吗。李老汉喜出望外，连忙迎上。
原来非常君只是想在村子里借宿，就随便挑了一家敲了门。好巧不巧，正好是李老汉的家。李老汉的媳妇忙乎着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李老汉之前在船上和非常君提到的吃食，竟然摆上了七七八八。非常君一边品尝一边赞不绝口，这些食物倒不说多么精致，但确实各有特色。饶是他已吃遍半个苦境，也能尝出几分新意。只是茶水粗了点，仅能作解渴用。
非常君正暗自叹惋，却听见屋外忽然传来了些动静，似乎是哪里有人在哭。而且这哭声有男有女，此起彼伏，在阴冷的雨夜里幽幽飘荡，听得人不由发怵。李老汉两口子也听得呆住了，但看他们的神情中没有疑惑，只有沉重，显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非常君搁下了筷子，好奇道，“外面为何有人在哭？村子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来到村子时，虽是天色已晚，又下着雨，但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整个村子似乎死气沉沉的。当时非常君便心有疑虑，这会儿更坐实了猜测。
李老汉叹口气，“先生有所不知，明儿是村子一年一次的‘冥祭’。那哭的人家是村里的老张头，今年轮到他孙儿献祭河神。那孩子才得了没几年，长得又伶俐乖巧，家里人哪里舍得哟……但没办法，如果惹怒了河神，全村的人啊都活不下去。”
“河神？”非常君眉头一皱。他是知道这条河叫明河，但倒没听说过这河里有一位如此暴虐残忍的神灵，竟然要活人献祭。“之前在船上李老不肯提的就是这位河神？”
李老汉原本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是的。前几年明河里突然跳出来一尾黑紫色的大鱼，自称冥冥之神，要求村民不准以河鱼未食，而且必须每年献祭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否则就发大水淹死整个村子的人。村里有好些勇士向他挑战，结果都沉了河，尸骨无存。村民们怕了，只能按照河神老爷的要求做，还在村里为他建了座庙，专门供奉他。但说来也是神奇，此后村子里每年都是风调雨顺，庄稼收成也特别好，就连那河里的鱼也长得比别处的大。就今年前些日子还有渡船被鱼群撞翻的事，所以现在我们摆渡的时候都要特别小心，生怕冲撞了这些鱼老爷。”
李老汉的媳妇也是心有余悸，“但村子里的人这些年也迁走了不少，毕竟谁都怕冥祭轮到自己头上。儿子和儿媳就带着孙女搬到了别的村子，所以家里才只剩下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相依为命。那条河被村里人偷偷喊作冥河，都说是通往冥界地府的河。可想去外面又必须过河才行，大家伙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得罪冥冥之神。”
非常君闻言，眉头皱得更紧，良久才说道，“明日让我去河里探探，一试这位冥冥之神的能为。”
李老汉两口子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非常君绝了这种念头，劝他别去送死。非常君只是好言好语安抚着他们，让他们放心，又留了许多银两，感谢他们今晚的招待，并向李老汉借船一用。李老汉见劝不动他，只能连连叹气，一脸的愁苦。就连将空出来的房间打扫完毕，请非常君入住时，都是在以一种看将死之人的目光痛惜看着他。于是这一晚，非常君一宿安眠，反倒是夫妻俩担惊受怕，几乎没怎么睡着。
等到第二日，李老汉引着非常君来到码头，看他登上自己的船，有模有样握着竹篙，仍是不死心地劝了一句，让他快快下船。但非常君只是轻松一笑，请李老汉回家等候，便一撑河岸，将船晃悠悠推向了河心。
清晨的渡口，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十分清冷。雨虽停了，但被浇透的土地似乎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寒气，冻入骨髓。李老汉在岸边搓着手，呵着气，来回踱步。视线里非常君驾驶的那条船还在不紧不慢地划着，已经快要达到河中心。
李老汉参加过几次冥祭，知道每年的这天，明河就会成为绝境，除了送给河神的祭品外，没有任何人敢下水。而载着祭品的船更会神奇地自发游向河心，随后会有一道红光闪现河面，没有人能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但等红光消失后，船上的孩童也会随之不见，而那条船却又会晃悠悠地游回岸边。像是冥冥之中被谁控制了一般。这等神迹自然更让村民们对这位河神老爷视若神明，不敢有丝毫忤逆。
眼下尚未到冥祭时辰，驾船驶向河心的非常君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阻碍。等李老汉以为他会无功而返时，却见那道熟悉红光竟然突兀闪现。李老汉只来得及揉了揉眼，平静的河面上便只剩下了一条无人的小船，朝着他的方向缓缓游了回来。李老汉吓得腿一软，脸色煞白，跌坐在地。

非常君整个人都被一团红光包裹住，将他送入了河下。他能感受到这股异力并无伤人之意，便索性由它去了。即使在河水里，由于这团红光的保护，他也能自如呼吸与视物。红光带着他继续往下走，非常君回头看了眼那条回程的小船，只见船底居然有数十条大鱼托住了船底，整齐划一地摆动鱼鳍与鱼尾，正向着河岸那头游去。
非常君暗中称奇，而他也终于穿行过许多石礁与水草，与来来往往的鱼群错身而过，一路漂去了河底。在那里，正有一座豪华奇异的宫殿，似是非金非石，处处皆透着一种与人世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而这座宫殿大门敞开，似是正在等待着非常君的进入。
非常君自然不怕什么请君入瓮的把戏，他只是运功提掌，轻易击破红光。失了防护罩，河水立刻自四面汹涌而来，但奇怪的是，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膜将非常君与河水隔阻开来，他仍是淡定从容行走于河底，沿着一条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入城堡，跨过门槛。
身后，黑色的大门缓缓合拢。城堡里干燥而温暖，如同自成一境，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甚至在无数夜明珠的照耀下，这里几乎亮如白昼，完全无法让人相信自己正身处明河之底。
非常君既来之则安之，步步朝向城堡更深处而行。当他踏入一间以琉璃铺就、宝石装点、珍珠缀饰的偌大殿堂时，他听见正前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次送来的孩子怎么长得这么高？”
“回冥冥之神，他非是此次盛典的祭品，而是一位不速之客。”那声音旁边，又响起另一个冷漠而沉稳的声音。
“什么时候眩者的永夜宫殿也允许客人随便造访了？”
“需要无人榜为冥冥之神将其驱赶出去吗？”
非常君抬高了头，远处水晶台阶之上，一个黑黢黢的人正屈肘侧靠宝座上。他的身前有一本摊开的书漂浮于半空，时而自动翻过下一页。而在宝座一侧，另有一个手执羽扇的俊美男子。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着还在步步近前的非常君，显然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有客远道而来，身为此地主人的冥冥之神，却无接人待物的器量么。”非常君已猜到这坐着的便是所谓的明河河神。他泰然一笑，走至晶阶之下，仰目负手，端的是一派潇洒作风。只是这出口之句，却有几分挑衅之意了。
“啪”的一声，命运规划书合上了。宝座上的人端正了身形，这才正视向那条正一级一级拾阶而上的金色身影。他从阴影之中浮现出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孔，唇角似扬，微藏冷诮。一双瞳孔清透的眼眸旁，几条莹紫流线入妆，如点珠泪。一身浮夸而华美的软甲，正搭配他张扬的发冠，仿佛漆黑夜空，金星闪烁，神采飞舞。
这时，非常君也已走完台阶，站到了对方面前。两个人的距离不过丈许，自称无人榜的男子紧盯着非常君，提防着他可能的举动。但非常君手无寸铁，只在肩上背了把金伞，又是文人打扮，着实不像来寻衅的。无人榜拧紧眉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是他的主人先开了口。
但这位河神老爷并非是对非常君说话，而是对无人榜说，“时辰差不多了。”
无人榜舒展了眉宇，恭敬朝人欠身，“是，无人榜先行告退。”随后便转向侧殿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非常君神色不变，仍是淡然以对，只不过却将开始的那一分锐意收起，而是温和地颔首示意，“冒昧叨扰贵府上，还望主人家见谅。在下非常君，闲人一介，途经此地听闻冥冥之神事迹，故来此一会。”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自唇间飘出，“眩者还道是哪里来的莽夫，却原来……啧。”无意多费唇舌，地冥化出七罪命晷操在手，掣空信手而画，霎时无数条血红丝线自笔尖倏然涌出，如漫天蛛网笼向误入巢穴的猎物。他未因对方是人类而有所轻视，起手便是强招。但他唇角逐渐溢开的笑容却很快凝固。
非常君抽出背后金伞，霍然撑开。伞面飞速旋转，十六串流苏旋出一圈圈耀眼金光，竟是不避不让直迎袭来红网。接触一瞬，全数丝线竟如春雪消融，顿化为无。这一招当即被破。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来一回，却各显双方能为。
“非常君还道冥冥之神是一条黑紫色的大鱼，却原来……唉。”收起金伞，非常君如此道，“可惜，可惜。”
地冥一击未中，一双眼这才警惕地微敛，“你非是泛泛之辈。”他直觉不该问对方可惜什么，稍犹豫片刻，却是翻手一扬，化笔为杖，鬼谛星宿劫铿然杵地。晶莹剔透的琉璃地面蓦然一震，甚至依稀裂出几道微缝。这看似称赞的一句话，也因这一举动，而充满威胁。
非常君不以为意，谦和笑道，“赞谬了。只是我原以为明河河神暴虐滥杀，蛮横无理，如今看来，是该先致歉意。”非常君面对地冥隐隐威压，不仅未作戒备，反而是将金伞插回背后伞套，两只广袖一拢，略作一揖。
“哈，这会儿想着求饶了？不打算继续为民除害？看你一身庸金俗玉，那些愚民能请来你，怕是倾家荡产了吧。”地冥挑高眉峰，脸上讥诮之色更重，但那一身肃杀之气却散了不少。他看出对方无心兴战，左右闲得无聊，倒也不介意陪聊几句。
地冥这一变化，非常君自是敏锐察觉。“登门拜访不过是非常君游兴难抑。你既以河神自居，又自知为害，所作所为却令我不解。”
“哦？”地冥忽而笑了。这笑容里没有被冒犯的恼怒或不悦，而是纯然觉得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非常君啊，你看似非常之人，但仍是平平无奇，与那帮村民一样，不过俗人二字。眩者何时说过自己是河神？眩者乃是冥冥之神，地冥无神论。他们因见识短浅，将眩者扣上这庸俗头衔，你也真信了。”
自称为神，却以无神为名？这个人竟然比自己之前所想的更为有趣。非常君颔首，“地冥，那你为何逼迫村民以孩童为祭品，年年献祭。又不允他们捕鱼为生，终年战战兢兢？”
“……”地冥完全没想到对方竟是毫不客气地喊了自己名字，握着权杖的手都瞬间收紧了一分。“非常君，眩者有和你这么熟吗？再说，眩者既择此地为居，这河里的每一条鱼皆在眩者庇佑之下，怎会允许村民染指？至于那些献祭的孩童，难不成你真以为眩者吃了他们？”
“世间万物自有其生存法则，以一己之力强行干预，对物种而言或并非好事。我看见河里鱼群失了天敌，大肆繁衍生长，其空间、食物皆已紧缺，长此以往，势必会出现大片大片河鱼死亡的情况。”非常君之前在河里漂游时，细心观察了周遭景致与鱼群分布，此刻娓娓道来，毫不含糊。
地冥起初还有些不屑，但听到后来面上也有几分慎色。确实如他所说，这段时间总有些鱼群会莫名其妙死亡，虽范围还很小，但这种迹象却似乎正预示着将来更大的灾祸。他为此苦恼过，为何这条对鱼类而说无异福天宝地的明河，竟也会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哼……”因此，等非常君一席话说完后，他只是哼了一声，未作反驳。
“至于孩童，”非常君也笑了，“地冥，那些来到你这的孩子们呢。总不能被你发配去喂鱼了吧？”
“不知所谓！”地冥似恼非恼，手一挥，化去权杖，双掌轻拊三下。却见侧殿之门应声而开，无人榜领着九个孩童鱼贯而出，来至殿下，朝向他躬身行礼。
“参见冥冥之神。”孩子们的声音还有几分奶声奶气，但却是恭敬而仰慕的。
“回冥冥之神，人已到齐，可开始今日的课业。”无人榜执扇按心，更是忠诚。
“好。带他们去吧，本以为今日他们会再多个同伴。”地冥说话时，有意看了非常君一眼，似笑非笑的，“但这要看这位非常君是否愿意加入了。”
无人榜来时还以为冥冥之神必然已经料理掉了这位不速之客，但此刻看来，这二人的气氛有点奇怪啊。他若有所思，领着孩子们又离开了正殿。
“你看到了。他们现在过得很幸福，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得到最好的教育，难道不是远比村子里的生活优越千百倍？”地冥张开双手，语气里颇有得色，似是陶醉其中。
非常君细心观察了这些孩子许久，这时开口道，“我观他们虽与常人无异，但眼瞳之中似有一分血红。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啧，你还真是眼尖。”地冥至此，才真是高看了对方几眼，“眩者在他们心口种下了希望种子，让他们忘记过往的烦忧，全心全意享受如今的幸福生活。这希望种子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眩者也算是慷慨之至了。”
“但是，这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么。”非常君平静问道。而这一问，却将地冥问住了。
“谁不向往无忧无虑？贫苦、饥饿、疾病、死亡……这些不是人们最惧怕的吗？”长久沉默后，地冥如此反问。
“是啊，人生苦短，生老病死，这些痛苦与烦恼，世人皆不想面对。但被迫与亲人离散，失去原本的自我，这非是赠予，而是剥夺。”非常君长叹一声，看向地冥的目光却多了些怜悯。
“不要这样看眩者。”地冥却忽然暴躁起来，右手一挥，似要挡下这道令他恼怒的目光。
“地冥，你为何要将这些孩童留下？你看起来并非穷凶极恶，也不是善心泛滥之人。”非常君望了望这座空旷而清冷的殿堂，装饰布置自是无与伦比的华美，即便皇宫殿宇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但是，除了他与他两个人外，再无丝毫生气。“是因为，寂寞吗？”
“哈哈哈哈哈……真是无聊的猜测啊。眩者，伟大而尊贵的冥冥之神，需要这些俗人俗事来排遣寂寞吗。”地冥突然狂笑出声，但笑后，他的声音却有些难言的干涩与落寞。“罢了。如此想来，最无聊的却是眩者自己了。”
非常君一直温和淡然的面容这才有些讶异，“哦？”
“非常君，眩者会满足你的愿望。这些送来的孩童，眩者会一一解除禁制，将他们送回岸上。但他们在永夜宫殿的记忆并不会被抹除，如果他们更喜爱这里的生活，永夜宫殿的大门依然会为他们敞开。而那时，他们将彻底与外面的人世划清界限。至于这条明河，眩者也会开放渔期，供村民自由捕鱼。如何，你满意了吗？”
非常君呆滞片刻，显然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么好说话，甚至主动提出了近乎完美的解决办法。而看到非常君这副模样，地冥却是真正开怀大笑了起来。
“哈哈，原来你比他们好玩多了。眩者突然想，是否该附加一个条件，比如，让你留下来。”
“哈，如果非常君不想，这世间无人可阻我脚步。”非常君回过神来，仍是淡淡一笑，连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可地冥知道，他这句话是认真的。“才刚夸过你，你又立刻无趣了起来。走吧，走了就别再回头，这里未必还会像今日这般欢迎你。”地冥阖上眼睛，再也不看非常君，而是沉浸在意识幻界里，向无人榜传达指令。
“对了，当初与你战斗的那些勇士，你又是如何处置的？”非常君在临去之前，又问了一句。
“成为了永夜宫殿的守卫，散布于城堡周围。非常君，你救不了所有人。太贪心，反而连自己都会害死。”地冥重新睁开双眼，那双眼淡漠而通透，像是一个真正的神明，超脱于尘世之外。
非常君笑了笑，留下一句“告辞”，便飘然而去。

等非常君上岸时，却见渡口聚集了数百名村民。他们满脸都是喜悦与不敢置信，其中有些人正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痛哭流涕，显然无人榜已按照地冥的指令，将这些孩子送了回来，并且宣布了渔期解禁事宜。村民们朝着明河不断叩拜，感谢冥冥之神的恩赐。当他们看见非常君自河面兀然钻出，从容踏波而行至岸上，更是连呼“神仙救世”，也朝他拜个不停。
非常君连忙请这些村民起身，内心却是明白，这必然是地冥的把戏。也不知无人榜跟他们是如何宣扬的，只知此时此刻村民们都视他为救苦救难的神仙。非常君又是扶额，又是摆手，连面对冥冥之神都能从容不迫的人，这会儿却有些焦头烂额了。
非常君叹息一下，以真气将声音送出，“非常君腹中饥馁，诸位若真想谢我，便请为我设宴一席吧。听闻这明河里的鱼肉最是鲜美可口，如今既已解禁，可否一尝这里绝迹已久的鱼肴？”
村民们自然满口应承。何况他们也有快十年不曾吃过鱼了，这时听非常君说起，也是食欲大动。不少人纷纷回家去取渔具，这才让非常君松了口气。
这场宴席最终是在村里庙宇前的空地上举办的。全村的人几乎有大半聚集在此，共襄盛举。
非常君那一桌自然是最热闹的。李老汉坐在非常君旁边，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最后还是他媳妇端来一盘硕大的鱼盆上了桌，他才一拍脑袋，向非常君介绍起这道明村特有的美食。
但见红艳艳一大盘，碎洒了无数红椒与葱蒜，而从中剖开的两片鱼头便静静躺在其下。个头之大，是非常君生平仅见。大概也确实只有明河里，才会有这么大的鳙鱼了。除了颜色诱人外，这道菜闻起来更是鲜香扑鼻，令人食欲大开。非常君夹了筷鱼肉入嘴，立时赞不绝口，连称人间美味。
他问，这道菜何名。李老汉乐呵呵一笑，回道，剁椒鱼头。
非常君离开明村前，特意进入供奉冥冥之神的庙宇里逛了逛。只见莲台上矗立着一条硕大的鱼，大概就是按照村民们所说的河神真身铸造的。只是外面镀了层金，没什么吓人的威势，反而看得非常君微笑不已。
最后送行的村民几乎挤满了村子口，而负责划船的仍是那位李老汉。非常君站在船上，和大家挥了挥手，作为告别。
明河之上风平浪静，不远处还能看到几条渔船在撒网捕鱼。这风和日丽的天气，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等到船靠了岸，李老汉不舍得几乎快要落了泪。“先生，您可真是个大好人。”留在村子的这几天，非常君当然努力向村民解释了自己不是神仙，只是一个喜爱游山玩水的闲人罢了。并且竭力打消了村民们在冥冥之神的雕塑旁，再为他也打造一尊金身的念头。可正因为知道了非常君是凡人，才更令李老汉敬佩叹服。“您明知冥冥之神的厉害，为何还敢找上门去？”
“哈，谁知道呢。”非常君又将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金伞撑起。他向李老汉颔首致意后，便转身而去。似是要说给自己听，他唇瓣微启，轻笑道，“也许只是想吃鱼了呢。”
清风吹拂，寒枝料峭。浮生多事，好梦一觉。
如此而已。

注：鳙鱼其实就是胖头鱼。
所以简单来说，本文就是河神冥冥之鱼不许村民吃鱼，说这都是我的鱼子鱼孙！于是想吃鱼的觉君很气，不许擅自打破食物链平衡，你看看这里都快物种泛滥了！然后就有了这么个小故事。
计划之中，这个系列还有三个短篇。毕竟是浮生四记，除了吃，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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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8-01-29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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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四记·喝

非常君抬头看了看天色。
夕阳才刚落下，明月已缓慢升起。万里无云，星幕渐开，晚风拂面，微染寒意。
算得上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了。
但与之相反的是非常君脚下的路。这一带山势低洼，水路却是复杂，近乎九曲连环。非常君不愿涉水，只想沿着陆面而行，许多看似眼前之地，却要绕上一圈才能抵达。好在闲人无事，只作消遣了。
只是这荒郊野外，杳无人烟，也没个落脚安歇的地方。非常君摸摸行囊里的干粮，那还是他自上一个小镇买的桂花糕，待会儿大概只能以此果腹了。他如此想着，脚下也没缓了行程，仍是不徐不疾，信步悠哉。
“嗯？怎会忽然起雾了？”低矮灌木丛将无人问津的夜路横七竖八随意划分，非常君起初尚未注意，但很快身周景象便有些朦胧缥缈，即使头顶一轮月圆，也难看清丈许之外。竟是平地雾起，如坠云中。
非常君心头疑惑，但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夜路遇鬼撞入兰若，大不了便与她分食这一包桂花糕，也无甚可惧。然而四周仍是静谧，只前方隐有水声流淌，似是又有哪条支流横亘，而这也是非常君常遇的了。
果不其然。穿过这片灌木丛，眼前一时开阔，但见溪流清潺，映月其中，水上微有白雾，缭绕飘浮，间或掩了半分月光。但真正令非常君眼前一亮的，却是那靠坐溪岸的一位游侠装扮的紫衣人。
当非常君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时，紫衣人倒是先开了口。“回头吧，别再往前走了。”
这一句话说得突兀，但此地仅他二人，无疑正是说与非常君听的。“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紫衣人并未将目光转向非常君，自始至终都只盯着那水面月影，又重复了一句，“回头吧。”
非常君见不得答复，只能颔首为礼，继续往前走去。将及紫衣人身侧时，又听那人低语，“不肯回头，悔之晚矣。罢了，罢了，与我何干。”那人右手拎着一个玉酒壶，仰脸便是执壶而饮。透明酒液似一泓清泉，滑落唇间而没。非常君不禁顿足看了他一眼。
但见月光飘渺，微波粼粼，紫衣人半阖了眼，左手手指在青石上扣着节拍，如同奏着无声的旋律。非常君见他形容清俊，不似寻常之人，不知为何在此故弄玄虚，当下存了几分疑心。但路在足下，不进则退，回头却不在非常君考量之中。他便舍了这人，继续沿溪流往白雾深处而行。
身陷雾中，顿失方向。但路却只此一条，行之便是。可令非常君惊奇的是，等他走了许久过后，竟是又遇见了那个喝着壶中酒，望着水中月的紫衣人。紫衣人自然不可能从一处瞬移另一处，非常君望了望四下风景，心头忽地一沉。
他竟是又走回原地了。
“哈。”像是察觉到非常君的窘境，紫衣人轻笑一声，“不肯回头，总要回头，晚了。”
非常君心知怕是遇到了迷障，又或是误入阵法，只能提起警惕，又试着往前而行。但无论他如何注意周遭情况，走了一圈，竟再度绕回。而那喝酒的紫衣人全未受打扰，仍只专心沉浸在月夜酒乡。
非常君略作思索，便走向了这个人。溪旁青石如玉光洁，在朦胧月光下也染了上了几分月华如水，似泛微澜。紫衣人并未阻止非常君的走近，甚至连他自行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声不响，好像根本忘了自己曾经提醒过非常君回头。
“阁下劝非常君回头，可是知晓此地迷雾为障，难以通行？”非常君望着对面的人，彬彬有礼道。
那人倒也没有故作姿态，既是有人问他，他便暂搁了酒壶，回视道，“知道又如何。此刻你已身在其中，出不去了。”
果然，非常君转头看向他来时的路，那里也已陷入迷雾，难辨其位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出不去，那就只好等天亮再行设法了。”非常君似是自言自语。
“哈。”紫衣人又是一笑，“哪有什么天亮。此地除了水、月、雾，便只剩下一个我。”他停了停，又补充道，“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没有日升月落，更没有什么出去的路。”
非常君见他眼神明澈，不似欺骗，沉吟片刻，“阁下何不与我一道，再行设法寻找出路？”
谁想紫衣人却是摇摇头，“楚某虽困在此地，却与你不同。楚某是在等人，等的人还没来，走又能走去哪里？”
“冒昧一问，阁下在此等了多久？”
“谁知道呢。”他抬头看了看流云之外的明月，“在下楚天行，虽你不肯听我劝告，总算相识一场，楚某请你喝酒。”说着，楚天行便要将酒壶递给非常君。
然而非常君却是摆手拒绝了。“多谢好意，但我不饮酒。”
“让你回头你不肯，让你喝酒你不愿，顽固之人。”楚天行晃了晃酒壶，面露几分陶醉之色，“这千日甘可是千金难求的人间极品，错过这一回，怕是再无机会尝试了。”
他故意酣畅大饮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但非常君却不为所动，反而解下行囊，从中取出茶具，竟是就岸取水，烹起茶来。他将一撮茶叶小心翼翼置入后，便静坐一旁，闻着逐渐逸散开来的茶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显是熟练至极。就连沉迷喝酒的楚天行都不禁被他吸引，将目光落在了那堆燃着火苗的树枝之上。
“此乃觉心茶，亦是茶中圣品。阁下若不嫌弃，可愿与非常君共饮一盏？”非常君也如楚天行之前那样发出邀请，颇为热情。
“……”楚天行无语半晌，“谁要喝你的茶，茶再香，终究非酒，岂能与千日甘媲美？”
非常君顺着他的手指，也将目光投向那壶酒。但闻幽幽酒香，如丝如缕，未在意时嗅而不闻，可一旦注意了，却是沁入心脾，不醉亦醺醺，陶然似忘机。非常君不禁陷入沉思。
“心动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楚天行又道。
“饮酒倒是无妨，但投桃报李，阁下何妨一试觉心茶的滋味？”
“你这人真是有趣。喝便喝，怕你不成。”
于是非常君便将煮好的茶斟与楚天行，而楚天行则将傍身酒壶递与了非常君。二人互易所有，一人饮茶，一人饮酒，空寂的溪畔，除了流水潺潺，便只剩下还跳跃着的火苗噼啪声响。
“果真好茶！”结果率先开口的却是对觉心茶嫌弃了许久的楚天行。
“哈……”而一口口饮着千日甘的非常君，却相对淡然许多。诚如楚天行所言，这千日甘的滋味着实醇香，且入喉回甘，不负其名。他饮完一杯，又再满上。看得楚天行唇角扬起，笑意不掩。
“楚某推荐的酒，自然是好酒。如何，没有骗你吧。”
“你可知我为何不饮酒？”
“为何？”
“因为我千杯不醉。喝不醉的酒，喝之何益。”
非常君擎起茶杯，置于鼻尖品闻，“这杯也是同样。”然后仰头饮尽。
楚天行停住了手，再看向非常君时，神色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非常君一杯杯饮着酒，早不知多少千日甘下了肚，他问，“你留在此地等谁？”
“等人。”
“我不是人吗？”
楚天行听着这几乎有些无礼的话，摇摇头笑了，“我等的人不是你。”
“你等的人是谁？”
“说来怕你不信。兴许是等得太久，我也忘了。”
“我信。”
“哈哈，你不是夸口千杯不醉，怎么说起醉话来了。哪有人会忘记自己在等的人，你竟然信了……哈……”
楚天行不紧不慢倒茶喝，似是被非常君问出了些困惑。茶水温了唇瓣，他却忘了饮，一双眼半睁半眯，不知是说与人听，还是说与己听。再后来，他与非常君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觉心茶的清香，似乎还盖过了他所钟爱的千日甘。而他从不离身的酒壶，就在非常君的手中，折射出月华如水，泛着玉光。
云时聚时散，月半隐半明。溪边的两个人，一人饮酒，却比谁都更清醒，一人喝茶，却比谁都更沉醉。
“翩然此身何所似？九风萍舟，楚天难行……非常君，走不出此处迷津，你就只能留下与楚某一起了。但楚某等的人不是你啊……”
“倘若你等的人永远也不会来呢？”迷雾忽然变浓，即使面对面的两个人，也瞬间模糊了面容，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非常君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问出了这句话，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最后真的喝醉了。当他再度醒来时，雾气已散，夜色已逝，远方鱼肚渐白。
脚旁的火堆早已熄灭。青石上的那个紫衣人却不见了。
非常君从地上拾起空落的茶盏，将之浸入溪水洗净。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意外，包括楚天行的消失。等他整理好了行囊，便朝着黎明的方向，继续望东而行。
溪水平缓而流，偶尔有几条小鱼跃出水面又落下，激起浪花点点。当小路偏离溪流，转向另一方时，非常君并未放缓脚步。
暮霭沉沉已是昨日，举目唯见楚天之阔。
“世上哪有什么喝不光的酒。”他自言自语着，前方一轮旭日正升起。
但这世上，却有等不来的人。

PS：非常君是从楚天行的酒壶无论怎么喝也喝不空，意识到他不是凡人的。
而那个迷津，其实是楚天行的自带结界。至于最后迷津是彻底消失了，还是只是为非常君放行了，楚天行到底是继续等着什么人，还是放弃了离开了，又或者走出了自我困束的世界而去人间寻找那个人……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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