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0 【神谕正法】几度秋（1~7，6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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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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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 【神谕正法】几度秋（1~7，6F更新）

　 *OOC预警，暂时大概是白遥和黑君的故事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设定，总之先试着写写，希望能坚持写完

　（1）

　　相传，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昆仑，可谓龙脉之祖，万神之乡。

　　可如今，却是一副死气沉沉，了无生机的模样。

　　身体欠佳加上长途跋涉难免有些气喘，君奉天平复着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简单理了理一路而来被树枝勾连生皱的袍角衣袖，远远地打量着视线尽头的那一片阴影：

　　山势连绵，终年积雪覆盖，哪怕最近气温有着些许回升也不见有什么融化的迹象，偶有漆黑的色块破开白色的雪衣，露出其中巍然屹立的坚固山石。山顶高耸入云，有如利剑刺破轻纱，但那云端之上却隐约有着黑气缭绕，被高空那澄澈的蓝天和耀眼的日光衬得忽明忽暗，同那烟云一般飘渺不定，绕着山尖打转，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散，却是等到周边的云气都换了一番都不曾远去，久久徘徊。

　　人间三月，按理说正是大地生气复苏之时，哪怕远在这西北冷地，不奢求什么抽枝张叶，也不至于见不到半棵有着活气的林木，远超常人的眼力下，入眼所见，皆是灰黑枯木，更别说什么飞禽走兽，更是连根毛的踪迹都没有，耳边所闻唯有冷风呼呼而过。

　　总的来看，着实反常。

　　灵敏的感知告诉他，这昆仑中必有邪祟之物。

　　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远处的昆仑之中有着什么在吸引着自己，这一路而来，越是接近便越是明显，可若是和这异状有关，为什么对于这份吸引，自己不仅没有半分抵触，反而会有一种可以说是来自本能的归依。

　　回想起自云鲸一路来时所见的沿途情景，不久前路过的那个村庄再度浮现于眼前——

　　那村子是个无名村，村口的一块偌大的顽石隐约还有着几点刻痕，可惜已经辨不出原样，兴许往上几十年还有个名字能用来称呼，流转至今早就在这似乎也算不上太过漫长的时间里消释了痕迹。

　　村子里的人很少，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几户，在这种偏僻地方，想也明白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住着简单的茅草做顶的屋子，平日里以打猎为生，也有在村子周围开些土地种点蔬菜的人家，过的是最为平常普通的日子。

　　要说这样的村落哪里有着引起人感觉异样的所在，那便是这村里的人全部都活不过七旬，甚至六十出头的都没有几个。

　　君奉天医术自认算不上精通，毕竟涉足此境也不过短短几十年，但多少还是从他父亲那里学了些，父亲仙去后也不曾懈怠，便找着机会问了问，还借着帮人看看风寒的机会给一个猎户把了把脉，趁机探了灵力进去。

　　按这里的人自己来说就是这里风水不好，注定活不长久，这些年来走的走，逃的逃，最后连个记得村子名字的人都没剩下。如今留下的要不是些实在是离不开的，要不就是一些就是从北边逃难来的，也就这么认了命，比起北边那据说乱得很的城镇来说，总归是个安稳地方，能活过半百也是知足了。可在君奉天看来，兴许是他体质特殊的缘故，在那猎户的体内似乎隐隐有一股邪气作祟，不断蚕食着这具身子的生机，也就是这邪气力量不足，不然恐怕这里住着的人只怕会更加的短寿。

　　只可惜邪气深种，贸然拔除恐会累及性命，哪怕是他也无力从这些人体内去除犹如附骨之疽的邪气，只能借着义医行诊的名义给每家都开了一副药，分发的药草都是他亲自到山野之中采摘的，经过处理之后或多或少可以弥补一些人们体内散失的生气。

　　如今看来，倒是和那昆仑山顶所露黑气有些相似。

　　“这可真是……”

　　看着昆仑中央那顶端黑气，君奉天眉心微蹙，下意识思索起有关昆仑的所有记忆。

　　正当君奉天试图继续深思下去，脑海深处却忽地荡开一缕鲜明的痛感，眼前一阵恍惚，不过瞬息之刻，剧痛就越发剧烈，很快便掩盖了身上其余的所有感知，有如神魂撕裂正被一寸寸剥离此身，只得连忙阖了双眼，摒弃杂念，稳定心神。

　　眉间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银光，勉强辨的出那大概是个流纹图样。

　　足足过去了大半炷香的时间，那股子来自魂魄的痛楚才算是逐渐退却，君奉天喘了口气，动了动有些冰凉的指尖，暂时歇下了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心下接着盘算起下一步的行动。

　　虽然此番遵照父亲遗命来此本为寻人，不为弭平邪祟，但既然发觉有邪气危及百姓也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不过也不能贸然进入昆仑，还是先在外围打探一下情况再做打算，说不定还能找到父亲所说之人，兴许还能多一助力，打定了主意，也没顾得上什么休息，君奉天看着远处高大的山峰便迈开了步子，准备先绕着在周围走上一圈。

　　可惜，事实证明，他这一圈终究只是白费力气。

　　兴许是方才的异状耗了他不少精力，走了这会，呼吸比起之前更加不稳，君奉天伸手撑上手边的一株枯木，或是一时没收住力，只觉粗糙的触感磨得手心嫩肉火辣，侧眼看去便知，生机早已从这皲裂的表皮木质中抽离，只剩下一具干枯的尸骸，正如先前远眺时所见的林木一般……

　　等等！

　　自己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踏入昆仑地界了！

　　突然浮现的念头让君奉天整个人忽地精神一振，连忙抬手，下一秒便带起几滴殷红的血珠，灰黑色的树干上也留下了一个因为血肉撕裂而十分鲜明的血手印。忍住差点出口的闷哼，手伸至眼前，掌心和指尖已是血肉模糊，其上隐约附着一缕眼熟的狡诈黑气，抬眼望去竟是仍然紧连着那一棵枯木，像是在上面扎了根系的蔓藤一般。

　　似乎是见他试图挣脱，旁边的众多枯树枯草也都不再借物遮掩，探出了一般模样的黑色雾气，漆黑飘渺的粒子盘旋起来，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顺着各自的方向朝着中心的目标逐渐逼近。而附着在右手上的那一缕像是也忽然得了力气，不再故作掩饰地蒙蔽他的感知，猛然往他的伤口深处钻去，试图像吸收那些村民一般探寻他体内生气，带起一阵隐痛。

　　果然先前手心的疼痛并不单纯只是因为被那粗砺的枯木所磨，而是因为这股子邪气，虽然因为自己清醒及时没能吸走太多生气，但能够不知不觉间钝化痛觉和感知，甚至将自己不自觉地引诱至此，这昆仑山中究竟暗藏了什么？

　　轻吸一口冷气，君奉天肃然转运功体，先是挥出一道真气将那从枯木上扯出的根系猛然斩断，然后这才处理起入体的部分，并未因这邪气尚且微薄就敢有半分轻视。

　　比起毫无根基的普通人而言，有着足有千百年修为根基的他无疑在抵抗邪气入体这方面有着更大的优势，加之他体质特殊，邪气难以扎根，很快便被他体内力量所驱除，没了可吞食维持的生气，又被断了根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眼前。

　　没错，只是消失。

　　注视着已经空无一物的虚空，君奉天紧皱的眉头没有半分疏解，对于方才的这一缕邪气，他体内的力量并不能真正意义上的将其消灭，哪怕绞碎了也只是化作星星点点，仍然存在，虽多能做到的就是驱除和镇压，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头。

　　邪气褪去，受伤的掌心和指尖很快在真气流转的作用下生出血肉，搓了搓已经没有了丝毫痛楚的指尖，君奉天环视仍有黑气拦路的四周，运功提气，身后一直背负的两柄长剑之一随着主人意愿发出一声猛然铮鸣，剑气隔鞘而发，撩起在身后身侧垂下的黑发，涤荡四周，黑气所围气圈刹那间退后三尺。

　　下一瞬，正法出鞘！

　　君奉天两指相并，以指为剑，半空正法剑随指动，闪着寒光的锋利冷刃径直指向方才被轰散不少的诡异黑气，剑光闪烁间，已然猛击而返，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那黑气击破，局势对比已然清晰可见，只是其余方向的黑气却不见分毫退缩，仍在不断靠近，只想将这圈子里的猎物吞食殆尽。

　　召回正法握于掌心，体内真气流转，蓄势待发，君奉天注视着越发靠近的黑色雾气，静心等待一击即破的时机。

　　通过方才的几番交手他已探明，这些黑色雾气大概并没有什么自我意识，只是在本能地追寻着世间生气不断吞食，仿佛它生来便是为此，所以才会不知防守，只知进攻。

　　终于，待到黑气聚集而来，君奉天飞身出剑，身形瞬动，手下剑招即发，瞬息间剑气宛若瀑雨流星，裹挟着锋锐的冷意往四面八方横扫四射而出，黑雾所成之气圈乍然被破，化作缕缕黑烟。

　　就在君奉天想要接着追击以防止其再度汇集之时，却从身后忽地有一簇红光于眼前一闪而过，有些捉不到痕迹，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原是一朵火花。奇特的是，那火花在触到那黑雾碎片时便猛然燃烧起来，眨眼间便连成一片，一口气将那邪物烧了个干净，连半点灰烬都没留下。　　

　　和自己不同，在这火焰之下，那黑气是真的从头到尾地消失殆尽，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这里还有其他人？为何自己毫无所感？

　　翠绿的瞳眸中反映着眼前摇曳着的耀眼火光，虽然因为黑气的缘故将自己困在了其中，但却并没有对自己而来，那火焰中也并没有对自己的杀意，君奉天保持着戒心将正法回鞘。

　　待到眼前的火焰渐渐熄灭，君奉天才看见平白无故闯入战场的另一个对象，第一眼正对上的便是一双近在咫尺的黛紫色眸子，在残余的火光映照下，澄澈的眸子里闪着星星点点的金光，有如夜空繁星，一明一灭。

　　莫名熟悉。

　　君奉天微微一愣，恍惚间脑海中涌现出的几点不明情绪一闪而过，转瞬即逝，随后才注意到面前之人身形飘渺，虚虚实实浮动不定，竟是游魂之状。

　　“你……”

　　“呦！你好啊！好……不，初次见面！”

　　没等君奉天的话出口，眼前的人就先一步冲着他打了个招呼，雪白的长发简单的高束在脑后，灵力化做的蓝白云袍随着动作轻摆，看得出俊秀的脸上勾起一抹开朗爽快的笑。

　　看惯了昆仑这如今除了凋败就是苍白的景色，君奉天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人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赏心悦目，和周遭荒凉的景象格格不入，就是这家伙真的不冷吗，总觉得灵力化出的衣服看上去实在是太过轻薄，话说回来，魂体真的还会感知到冷热吗？

　　还有，这家伙刚刚想说的原本应该是什么？

　　而那双自己第一眼看见的紫色眸子则是在打量过自己之后就往自己的身后探去，似乎隐含着些按耐不住的激动，视线腾转之间终于在某件东西上落定。

　　君奉天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人在注视着的是什么，那是他身负的双剑除了正法之外的另外一把——神谕。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被这人的视线盯得有几分不自在，君奉天微微侧身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方才被打断的问题终于出口，本是再寻常不过的疑问，眼前的这道虚影脸上却露出了纠结的神情，像是察觉到自己大概是有些冒犯，连忙收回了视线，歉意一笑。

　　“抱歉……我是有些太兴奋了。”虚影稍微飘远了些拉开距离，挠了挠头：“但你的问题，我自己也不清楚。”

　　“毕竟你也看得见我这副模样，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嘛。”

　　虚影半透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诚恳的表情，或许的确是他的神色太过真实，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君奉天却莫名地想要去相信。

　　父亲灵识消散前的叮嘱忽地在脑海中浮现，君奉天再度看了一眼眼前的虚影，可惜父亲从来没说过要他寻找的人姓甚名谁，是个什么模样，但他说一切随缘，所以应该没错的吧。

　　纵使心中百转千回，君奉天面上却还是那副提防模样，沉着声音问道：“好歹先报上你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这回愣神的换成了那道虚影，只见他皱着眉大概是沉思起来，口中轻声念念有词，太久没和旁人交流过了，加上他作为一道残魂原本就没存下多少记忆，真是一时犯了难，似乎是在回想着浮上心头的那几个字究竟是不是属于自己，方才爽朗的神色平添了不少冥思苦想。

　　依稀记得在方才睁开眼睛时，我好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终于，足足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君奉天的耐心几乎都要被消磨殆尽，虚影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散去了愁绪重又漾开了些沁人心脾的轻松，清澈的嗓音里也多了几分愉悦，那是因为拭去了记忆中的尘土找回了名字而涌现出来的喜悦。

　　“我姓玉，玉逍遥。”虚影……不，玉逍遥重新勾起了抹笑来，飘渺的身影在日光下更显虚幻。

　　“玉逍遥？”君奉天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本应陌生的名字，却只觉得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似乎从唇舌一直蔓延到了胸前心口，未等他抓住那条一闪而过念头的尾巴，那感觉便随着眉间银光一闪一同被压了下去，消失在了流出于口的呼吸之间。

　　“怎么，你认识我吗？”玉逍遥歪了歪头。

　　“不……”君奉天眼神归于平静：“只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名字罢了。”

[ 此帖被歲暮陰陽在2023-11-22 21:3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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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11-20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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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所以，你已经在这里被困了一百多年。”

　　简单休憩之后，君奉天一边继续向着昆仑山的内部迈步一边说道，脚步踏在堆积的雪地上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响声。

　　方才听玉逍遥简单说了他仅剩的记忆，不过那也都是他变成如今这副残魂模样之后的事情了。

　　据玉逍遥所说，这些年来他都无法离开昆仑，最多也就是走到和他遇见的地方，也就是昆仑的边缘，若是再远，他这本就不全的残魂便会消磨的更加厉害，加上昆仑灵气生气渐失，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物件能够让他凭依，这也就造成了他有意识来的百年多都一直在昆仑游荡，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锁链锁在了这里一般。

　　“对呀！”玉逍遥不久前才从神谕中飘了出来，跟在君奉天身边，听着点点头应道，语气沮丧：“我刚醒的时候还有些人气，没多久这里就变成了这个模样，每天看着这些一成不变的枯木死枝，你都不知道有多无聊。”

　　对身边人的自来熟有些无奈，但也正是多亏了这家伙这般的性子，他们的相处很快就摆脱了陌生人初识时会有的尴尬和生涩，最起码交流起来已经能够做到从容以对。

　　尤其是君奉天，他平时接触的人少之又少，也就只有在父亲去世后离开云鲸以来才和其他人有了更多的相处，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难免还是感觉实在是有些不易。

　　“在看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这么高兴。”玉逍遥的声音不论是音调还是音量都随着他的讲述明显高了起来，兴致明显不错，仿佛是和他欠下的言语太多，一说起来就没了头。

　　总归这地方人迹罕至，目前看来除了他们两个也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君奉天也就随他去了，结果就是让玉逍遥平常里的闲聊在这短时间内眼看着就要有越发肆无忌惮的迹象。

　　但似乎，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感。

　　闻言，君奉天轻哼一声，丝毫不信：“你是看到神谕才这么高兴吧。”

　　这也是从方才的交流中得知的消息，原是自己背着的神谕不知为何可以让玉逍遥在其中栖身，也可温养他的残魂，甚至还能让他短暂地化出实体，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玉逍遥会突然找上自己。虽然不知道详细缘由，但毕竟是父亲让自己来寻找这个人，这两柄长剑也是父亲所托，其中有所联系也不难接受。

　　只是这其中真正的原因……大概要等到玉逍遥找回自己的记忆才能知晓吧。

　　“虽然……一开始是可以这么说吧。”玉逍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当时的确是有些太过激动，想他百年来磨损甚多，如今终于看到可以离开的希望，真是生怕那黑雾把如今身旁的人给吞了，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过这起码半个昆仑是怎么变成这般模样的，结果没想到君奉天修为足以保全自己，甚至说不定还能稳压自己一头，压根不需要自己帮忙。

　　说起这个，玉逍遥不免感觉奇怪，明明他感知到的君奉天身负数百载修为根基，可为何方才应敌过程中展露功力不过十之二三？也不像是刻意遮掩的模样，还是说有着什么不得不压制修为的理由？

　　实在难解。

　　不过事后想想，自己突然丢过去一个火球似乎的确有些不太礼貌，好在没把人给吓着，还不忘给自己争辩几句：“现在我可是更开心遇见了你啊，不觉得我们很合得来吗？”

　　“大概吧。”君奉天没有否认，毕竟玉逍遥说的的确是事实，哪怕他们相识的时间如今并不算多，甚至满打满算也就不过一天，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上都有着些明显的默契，就像此刻，他说了那个无名村子以及要去找黑雾蔓延源头的事，玉逍遥也就跟了上来一样。

　　虽然玉逍遥表示他自己“孤苦伶仃”了这么些年也想和他一道伸出援手，但他毫不怀疑这其中终究有着神谕的缘故。

　　“哎~明明可以再坦诚一点的嘛。”玉逍遥扯住手边君奉天因为动作而飘起的一缕长发轻轻在指尖绕了绕，恰好是对方可以感受到又不会阻了他行动的力度，当然，也不会让人感觉疼痛：“既然是你的父亲让你来找我，说不定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呢。”

　　说实话，头一遭见到君奉天的脸时，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好久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选了这个词，萍水相逢的人想要拉近距离大概也不会这么打招呼吧，最后堪堪在这四个字出口之前拐了弯，还好没惹的人平白生出些不必要的怀疑。

　　但，如今冷静下来之后，他是真的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少年生出了几分不知缘由的熟悉，毕竟他现在前尘记忆尽失，兴许初见的那次也并不是一时口快，谁又能说得准呢？

　　“谁知道呢。”君奉天淡淡应道，想起父亲的叮嘱——在功体稳定之前莫要追寻前尘往事，他可不想再经历一回魂魄剥离之痛，若非必要，对于这个可能还是选择不作深想吧。

　　“话说你那火焰是怎么一回事？”想起不久前发觉的异状，君奉天开口问道：“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就是把那黑气烧的一干二净的事？”

　　君奉天点头。

　　“我也不知道啊。”玉逍遥一脸真诚的无辜表情，顶着君奉天投过来的怀疑目光接着开口：“也不是没试过用其他方法对付它们，但的确还是我的火焰最有效啊，所以在发现这件事之后，每次看到那些东西找上门来我就会选择把它们都烧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啦。”

　　君奉天视线里的怀疑分毫未变，见状玉逍遥只得伸手轻轻拽了拽手中还没松开的柔顺发丝，语气可怜：“真的真的。”

　　这件事暂时怕是问不出答案了，不过也是，自己和他这才认识多久，他本就没有什么义务把一切尽数告知，等到以后再说吧，若是有缘总会知晓的，这样想着，君奉天歇下了继续追问的心思。只是感受着发间传来的轻扯，另一个问题转而浮上了心头——玉逍遥如今只是魂体，又是怎么接触到世间实物的？

　　心有疑虑，所以他也就这么问了，但玉逍遥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

　　“我并不能触碰到没有灵气的物件。”玉逍遥想了想解释道：“比如你的衣服，我就是摸不到的，你看。”说着，玉逍遥伸手去碰了碰君奉天宽大的袍角，虚无的手掌径直从那块普通布料中穿过，对两个人而言，皆是没能留下半分触感。

　　“但你能接触到神谕和正法。”君奉天向身后扫了一眼，双剑和往日一样各自归于剑鞘正安然负在自己的后背，虽然在此之前就觉得父亲托付的这两柄长剑绝非凡物，今日得了印证还是让他不由好奇它们的来历。

　　“没错。”玉逍遥点头，经过神谕蕴养些许的魂魄比起初见时更加凝实了几分，面上神情也看得更为清晰，就像如今这般明显是说完了正事又想要贫嘴的表情。

　　“除了这些，我现在能碰到的还有你啊。”玉逍遥勾着故意作弄的笑，伸手拍了拍君奉天的肩，刻意放轻了的动作还是惹的人一个激灵。

　　“你不提我还忘了。”君奉天往旁边侧了两步，瞪人一眼：“离我远点，身上冷死了。”

　　“这么冷吗？”玉逍遥抬起胳膊攥了攥自己的手指，他的确是感受不到分毫自己魂体的温度，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念头，不由得轻声嘟囔：“总感觉不应该是冷的啊，明明是热的才对……”

　　“像个冰块一样的家伙在说什么呢。”听见玉逍遥的话，君奉天毫不留情道。

　　虽说这昆仑北地本就寒凉，但他身上有着修为打底，实际上本应不受这冷意侵扰，原因还是出在玉逍遥身上。

　　他此刻身为魂体，周身自发着能够透入骨髓、深入魂魄的冰冷，加上这家伙又碰不到自己身上厚实的衣袍，方才那一下直接拍在了自己的皮肉上，魂肉相接，简直像是被人抓了把昆仑山上的积雪塞进了领子里似的，冻得他本能打了个寒颤。

　　但老实说，他原本感觉疼痛的魂魄似乎也被这般凉意有所抚慰，散去了不少痛感，却又在玉逍遥收手的时候再度重新找上了自己。

　　重点是这个吗？玉逍遥不禁失笑。

　　不过既然自己能够直接触碰到君奉天的身体，这也就说明他并非普通凡人的血肉之躯，要知道记忆里不知道多少年以前这里的路人可是连自己的身形都看不见，更何谈接触。压下心头泛起的些许好奇，玉逍遥接着跟上了君奉天的脚步，虽说借着自己的插科打诨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距离，但怎么说他们这也才相识不久，可能会过界的问题还是留到以后再问的好，毕竟看上去，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深藏着什么秘密，自己可是很有分寸的。

　　这样想着，玉逍遥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话说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惦念起以后的事了，自己以前是这样的人来着吗，玉逍遥偏过头看着君奉天俊逸的侧脸心下不由轻喃，在那些自己已经丢失的过往记忆中，说不定真的曾经有过如今身旁的这个人的面容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投向自己的视线，君奉天带着些许疑惑看向身旁的玉逍遥，没等他出口询问这人怎么摆着一副难以言说的模样看着自己，就感到手腕一凉，先一步被突然飘到自己身后的玉逍遥攥住了手腕并且捂住了口鼻，手上使力径直把他拉到了一旁的一块顽石之后，掩去了身形。

　　玉逍遥身上衣袍也是他魂体灵力所化，自己身上根本起不到阻隔作用的衣料就这么放任玉逍遥的魂体直接贴上了自己的皮肉，换个场合说不定自己还会夸他一句手艺不错，只是在如今的这个场合，他只觉得比起方才更加鲜明的冷意刹那间窜上脑海并且蔓延了整个后背，同时还有着魂魄被安抚的舒适，几相交加，总之是个难以言说的感受。

　　君奉天不得不咬住自己的下唇强行忍下了差点出口的声音，下定决心等到回了云鲸一定要在后山仓库里翻出一件含着灵力的衣服换上。

　　好在玉逍遥也明白他此刻怕是不怎么好受，将人拽了过来就松开了手，随后指了指眼前顽石前方的不远处，君奉天缓过那一阵冷意，顺着玉逍遥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这昆仑荒凉的景象之中，一道灰黑色人影正迈着宽大的步子往深处飞速而去，动作间避开了蔓延的积雪，几乎没怎么留下痕迹，一看便知绝非常人。

　　不过玉逍遥居然注意到了，甚至没让那个灰袍人发现，看来他果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家伙，君奉天侧眼看了看玉逍遥，心下说道。

　　“现在怎么办？”像是没注意到君奉天的走神，玉逍遥开口问道。

　　“跟上去。”君奉天当即回应，而让他做出这番决定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家伙身上有着很浓的邪气。”

　　“和我们先前遇见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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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11-20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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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走吧。”

　　玉逍遥向着身后不远处的君奉天招了招手，他这魂体状态虚实不定，平日里发愁碰不到半点东西，在跟踪方面倒是一把好手。

　　君奉天放轻了步伐，很快跟上。

　　灰袍人脚下的动作十分流畅，一路上在昆仑如今已经寸草不生的地界上七拐八拐，有的时候还横穿几座巨石，却仍是见不到半分踌躇，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来此，深知此番前来所要去的目的地究竟在何处。

　　最终，灰袍人拐进了一个昆仑深处的山洞，就在一座山脚下，按理说是再低矮平坦不过的地方，不远处却有着一条看上去足有七八丈宽的纵深裂谷，一眼望不见底，两侧石壁打眼一看整齐的很，倒像是刻意所成，但要想人为弄出这么一个天然奇观，绝非常人所能为。

　　而那山洞洞口倒是没什么人为开凿的痕迹，周边倒是有些被积雪掩埋的坍塌石堆，应该是天然所成，堪堪能容得下一个人来去。

　　君奉天定定地望着那道宛如深渊一般的裂谷出了神，眉头紧锁，甚至呼吸都有几分滞涩。越接近这里，他所能感知到的邪气便越发浓重，不仅是那灰袍人进去的山洞，这裂谷之下更为剧烈，相比之下，他们先前所见甚至恐怕连九牛一毛都算是夸大。

　　而且莫名的，他生出了一种想要直接跳下去的冲动。

　　“离那么近做什么，不恐高也用不着这么告诉我啊。”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才暖和没多久的手腕又一次被一抹熟悉的冰凉攥进了掌心，君奉天身子微微一震，越发恍然的目光随之渐转清明，或许也是没怎么回神的缘故，就这么任由玉逍遥把他拉离了那条裂谷。

　　“我刚才……”

　　“你刚才紧盯着那个见不着底的地方，像是被摄了魂似的。”见人算是清醒，玉逍遥这才松了手：“差点以为你要就这么跳下去了。”

　　君奉天莫名心虚，没说自己刚刚真的有了这个念头。

　　这一来二去距离那个灰袍人进去也已经好一会了，君奉天和玉逍遥这才走到洞口往里看了几眼——此处背光，山洞里漆黑一片，加上又是一路向下而去，一眼看不到头，再仔细也只能隐隐听见些许深处传来的脚步声。

　　这么久了还在赶路，这地下到底有多深啊？

　　“你这么久就没来过这里？”想起玉逍遥说过已经在这里待了百余年，君奉天压了嗓音出声问道。

　　“没有。”玉逍遥果断摇头，这也是事实：“大概是本能？我一直不愿意往这山脉的深处走，所以也就从来没来过。”

　　“就你这样还算是个本地人吗？”君奉天无语。

　　“我也没说过我是个本地人啊。”玉逍遥有理有据。

　　“你可真是……算了，你往前走两步。”君奉天下意识伸手拍了下身边的玉逍遥，灵力化做的衣袍手感不错，却也不减冰冷，像是团了把散雪在手里，只觉得冻人，一眨眼又把手给抽了回来。

　　“我自己？为什么？”玉逍遥一愣。

　　“因为亮。”君奉天理直气壮。

　　“亮？！”玉逍遥哭笑不得，低头看了看自己魂体周遭，不得不承认还真是这么回事。此前大都是在外面活动，更是有着无边雪色掩饰，如今来了阴暗处，身为魂体散发着的荧荧白光愣是一点也遮掩不住，像是多雾夜晚的月光，朦朦胧胧的。

　　“好啦快去。”有着现成的光源何必浪费他一根火折子，君奉天伸手推了一把，不过倒也没有让人替自己冒着风险打头阵的意思，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大概是黑暗中凸起的石壁，压低了声音开口：“站在那就行。”

　　“好好好。”玉逍遥无奈应道，总归自己有求于人，答应了要帮人做事，老老实实地走到了那块突起的石壁旁，停下步子回过头时，却见君奉天望着这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沉思。

　　玉逍遥没有作声，而是自己也回过头打量起这块石壁，很快就反应过来君奉天方才为何会流露出这般神情——凸起的石壁上有着明显的方形划痕，痕迹很深，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天然形成，更像是用了些铁镐铁锹之类的工具人为造成的。

　　也就是说，这个山洞的深处的确是人为开凿的，结合那灰袍人的行迹，恐怕脱不了关系。

　　用劲儿还挺大，玉逍遥心里默默腹诽，这么硬的石头，这一铲子下去硬是足有他一掌深。

　　最初昆仑还有人烟的时候似乎有人使用过这样的东西，多年过去，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记得起来，这兴许也算得上是怀旧？

　　见君奉天没有继续深入一探的意思，玉逍遥转身回了他身边，轻声问道：“现在怎么样，要进去吗？”

　　“不。”君奉天闻言摇了摇头：“等人出来再说。”说着便率先往洞外走去，在洞口的不远处找了块掩体遮掩身形，明显还记得之前被黑气从枯树中偷袭的事，嫌弃的瞥了一眼，特意离远了些。

　　玉逍遥跟着出了山洞，看着君奉天流露的生动神态只觉得实在有趣，本想说像只曾经见过的讨厌沾水的猫儿，但想到这人的性子和实力又觉得似乎不太贴切，最终让他想到了从不知道多久前的过路人口中听见的这辈子还未曾见过的虎豹，不由生了几分好奇，不知亲眼见到活物的那一天，自己会不会觉得和眼前这人果真是一个样子。

　　“怎么回事？如果是要避开那家伙的话，我觉得他已经发现我们在跟踪了。”

　　又等着人翻出水袋润了润喉玉逍遥才开口问道，毕竟他们都能察觉那灰袍人在山洞内的脚步声，既然看上去也是个修为不俗的家伙，没理由发现不了他们方才的露出的声音。

　　这也是让他感到奇怪的地方，明明发觉有人追踪却仍是赶去了山洞，事有轻重缓急，看来这人要做的事远比解决他们要重要得多。

　　或者正是完成了那件事，才能赶过来解决他们。

　　“这山洞地下邪气很重。”咽下半口被唇舌温热的清水，君奉天皱着眉解释，如果他的感知没错，先前他们碰上过的与这底下的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还有着越发浓郁的迹象，不管怎样，大概都和那个灰袍人脱不了干系。说完这句，却又总觉得像是在苍白辩白，不想让玉逍遥觉得是自己不战而退，怯战两个字安在自己头上总感觉失了面子，想了想又一脸认真的给自己找补：“有必要的话……还是等他出来再打。”

　　被君奉天毫不掩饰的直白惹得有些发笑，玉逍遥也就选择顺从心意笑出了声，纵使引得君奉天一个瞪视也还是没停，心道这人果真合他心意，在这种无趣地方呆久了，磨平更是差点丢了的喜乐不过一天就让人给拾了回来。而且经过这短暂相处，他还以为眼前这人是个容易冲动的性子，就像当时直接决定跟上来一样，理由是有，但还是让他总觉得没怎么过过脑子，倒是没想到还会知道什么叫三思而后行。

　　自己大概是被这家伙给嘲笑了，看着玉逍遥白皙脸庞上掩饰不住或者说压根就没想掩饰的笑意，君奉天顿感头疼，结果没想到还是丢了面子，一时却又想不出是在哪个地方栽了跟头，只得有些闷气地扭开了头，只是那冷天里本就泛红的脸颊和耳根明显又添了几分遮不住的热意。

　　“好啦，现在说说打算怎么对付那人，容学生请教请教？”笑完了也知道惹了人不快，半躬了身子，玉逍遥主动软了嗓音凑近了给人顺起毛来，说得还真像是个不懂就问的认真学生，心头却在嘀咕自己这般反应还真是做的顺手，竟然也没生出半点放低了姿态哄人的不满。

　　君奉天冷哼一声，脸上一副不愿多理的模样，心里却知道自己大概还是很吃这一套，也不知道这家伙孤魂野鬼地在这儿飘了这么些年是从哪个过路的浪荡子身上学来的，没个正经。

　　但该做的正事还是得做，撩开有些微乱的长发，君奉天伸手从背上放下这背了一路自己都未曾用过的神谕，乍取只觉得身上一轻，反而生出了些不自在，摸了摸被冷风吹的发冷的剑柄和剑穗，反手塞进了玉逍遥怀里。

　　“喏。”示意玉逍遥接住他至少目前看来后半生都要寄宿在里面的家伙，君奉天松了手上下打量了几番，满意地点点头：“模样看上去倒是挺称，就是不知道你用起来怎么样。”

　　“你要把神谕给我用？”手里下意识摩挲起神谕的剑柄，随之运转灵力注入其中，垂眼看去，手中深蓝色略显剔透的材料看上去不若金属，反倒是好似玉质，但哪怕是隔着剑鞘也还是能够感觉到它隐隐散发的尖锐冷意，没人会去怀疑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除此之外还有着一股淡然的亲切之感，发自心头的喜悦油然而生，但玉逍遥明显没被到手的宝贝冲昏头脑，还是出言问道：“不怕我私吞了它，带着它跑了？”

　　“你会是那样的人？”君奉天出声反问，明明是一句对眼前人品行的肯定也还是被他说出了几分嘲讽的味道，话说完了还要再挑衅地补上一句，凑近了身子勾起唇角，忍着指尖冰冷伸出手指点了点眼前人虚无的肩头，顺道拍了块覆面黑巾到人怀里，高挑的眉眼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意气风发：“而且，你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小心我拎着正法捅你几个窟窿，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身后的正法紧跟着闪了闪剑光，仿佛在附和着主人方才的言语。

　　“嚯，这可真是吓人。”玉逍遥故作慌张地抚了抚心口，伸手接过那块黑巾遮住大半张脸系在了脑后，明白人这是要遮掩身份，只见神谕剑光一闪，魂体竟是渐渐凝实，正是要短暂地化出实体，眉眼间满是被镇住自觉心慌的神态，但任谁来看也看得出明显是在顺着玩笑，君奉天也不例外，轻笑一声转头收了气势也给自己戴了块面巾，接着去盯山洞洞口的动静了，只留玉逍遥一个人在原地默默将神谕负上后背，心下品尝着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那一瞬恍然，仿佛在不知名的时间里，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神情一般。

　　总该不会是真的被吓到了吧？玉逍遥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解地想到。

　　“小心！”

　　乍然一声轻喝，玉逍遥下意识身形一转闪开原地，实体的动作不比魂体轻盈，一时间竟是有些不太习惯，容得些许碎石划过身侧，好在反应迅速，未曾受伤，随后一阵山石碎裂声传入耳中，回身一看正是那块他们原本用作掩体的那块顽石，如今已然四分五裂化作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在地，而那仅剩的残骸上赫然深插着一把冷然长刀，残石之上仍是足入三寸有余，刀柄狂颤，可见来人这刀劲力道之大。

　　“什么人，莫要躲躲藏藏！”君奉天拔剑挑飞一块横飞而来的尖石，稍偏过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玉逍遥，见人没事这才冷肃了神情高声开口。

　　“尔等藏头露尾之人又有何颜面作此言语？”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灰黑色身影自那不远处的山洞洞口缓步而出，面上覆着一张遮去大半脸孔的黑色面具，似是铜质，仅有嘴唇之下的小半张脸看得出这人的模样，首先皱纹不少，看上去没有六旬也是五十有余，灰白的胡须垂在身前，面色大抵是苍白的，透着一股莫名死气，其上的部分似乎隐有暗沉疤痕随着呼吸在面具的边缘忽隐忽现，让人得以想通这面具究竟是所求为何。

　　这人身上笼罩缭绕着的邪气比起先前果然浓郁了许多，还没怎么靠近都直刺得他头疼，君奉天攥紧了左拳，用指甲掐了掐空荡的掌心，清醒了些后便紧盯着那逐渐露于日光下的黑色面具，心下随之忆起当初在那个无名村落所听见的诸多见闻，这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神色不由微变，正欲开口告知不远处的玉逍遥，却先一步听见了玉逍遥的声音。

　　“这位什么……前辈？在这种荒山野岭见到行踪可疑的人，小心提防不是应该的吗？倒是您……”玉逍遥迈上前来挡在了君奉天身前，借着身形掩去了少年在那人眼中的动作痕迹，故意拖长了声音，拔出神谕握在手里简单地挽了个剑花，也不知道是在熟悉手感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惹对方生气，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眼前的紧张氛围似的，一派悠然：“年纪大了就不要到处乱跑啦，要是伤筋动骨的多不好，我俩可没那个多余的闲钱去赔给你啊，还是说您家里没人照顾，不得已才跑到这种地方来？”

　　这是不想让自己点破他的身份？君奉天思索过后咽下了将要出口的字句，转而握紧了正法剑柄。

　　“呵，油嘴滑舌，现在的年轻人难道只会嘴皮子功夫不成？”

　　那人听了不禁发出一声嗤笑，似乎是没了什么闲情逸致再和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继续纠缠下去，体内真气忽然爆发，荡起周遭尘土，下一秒飞身出洞，骤然拉近了距离，掌心聚气，抬手便攻。

　　两人朝着各自方向闪开，一左一右将那人围在其中，瞬身躲过几道掌风，提剑反攻，分明察觉期间夹杂着的那微缕诡异邪气，不像是那人刻意所为，更像是不受控制满溢而出，攀附其上。也就是这附近早就已经没了什么存有生气的东西，不然看样子在这人内力加持下，所到之处怕是皆生枯枝败叶，只存一片狼藉。

　　虽说此刻附着了人身，但生来追求生气的本能还是没变，比起功体相克的玉逍遥，更多的邪气还是在围着君奉天打转，压力更小的玉逍遥招架间不忘分了些精力去留意着那灰袍人的状况。

　　几招下来，论修为根基，这人应该不及自己和奉天其中的任何一个，但却能打的有来有回甚至隐压一头，果然是这邪气的缘故吧。

　　看这架势，难道这人有什么法子化那邪气为己用不成？但看样子，也不过是强行收纳，并非真正掌握，不然攻向自己的也不会比其身旁不远的人少了这么多。

　　但……为何奉天会如此吸引这些莫名邪气？

　　招架间，玉逍遥神色稍凝，沉思不解。

　　灰袍人掌法路数不像先前的那柄狂刀般豪放，反倒是柔中带刚，斩开其一便有其二，其二之后又有其三，辗转起伏，连绵不断，明明实力不俗却故意这样折腾他们两个，别的不说还真是应了一个“拖”字诀。

　　许是被这像是只为了消耗逗弄他们的招法惹得动了气，君奉天冷哼一声，招式瞬间一转，真气上提，剑锋所指已是极招迸发，霎那间飞沙走石，剑刃划过之处，留痕三寸，横扫溅起漫天雪花，霎时像是又下了场雪般，纷纷扬扬地扑了两人一鼻的清冷味道。

　　趁着雪花遮掩，君奉天瞟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那道万丈深渊，接着转了个方向抬剑挡招，灰袍人攻势渐猛，蓄力一击下只见正法剑柄猛然一颤，错身后连带着君奉天半条手臂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起来。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压制功体了吧，玉逍遥看着君奉天方才平复下来的持剑右臂心下暗道，所以，果然是有什么无法调动的理由。

　　思索间，玉逍遥手腕翻转，神谕剑尖随之一挑，借势化招，剑身同样颤动，同几下便被震回的君奉天一道后撤几步稳住身形，落地后略微上前了半步，抬剑作势。

　　不论隐藏多少，如今，这一回合也算是局势分明了。

　　“不知尔等师从何处？”那灰袍人见这二人气喘模样不由笑道，立在自己丢下的长刀旁拍了拍沾染了尘土的衣角，到底是年轻后辈，修为功体终归是差了自己一大截，转而收了架势，从容地捋了捋身前白须，忽地做出一副和蔼前辈的模样。

　　“小门小派不足挂齿，怎的，前辈还想把我和我家师弟收入门下不成？”玉逍遥半笑半嘲道：“只是……您这招揽门客的方式实在是令人难忘啊。”

　　君奉天闻言不动声色斜人一眼——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玉逍遥成了劳什子的师兄弟，而且凭什么他是师弟，玉逍遥作师兄。

　　察觉到目光，玉逍遥偏头回以一个轻笑，借着距离，面巾下勾起的笑意清晰可见，意思也是明显——欸，既然是要掩饰身份，戏还是做全套的好啊。

　　至于为什么他是师兄，玉逍遥心下偷笑，总归发言说话的是他，他乐意还不成吗？

　　君奉天没出声，垂了眼继续思量起他的事，玉逍遥只当他默认接受，自觉占了便宜，笑得更开心了。

　　像是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应，那灰袍人微愣后朗声冷笑道：“哈！你这小辈倒是大胆。”

　　玉逍遥脸不红气不喘，像是忘了哪怕自他有意识开始算起他也已经百余岁了，算上他丢失的不明前尘，一时间还真说不准到底谁更年长些，摆摆手从容应下，总归若是犯了忌讳，大不敬的也不是他，折寿损命的也落不到他头上：“欸，哪里哪里，不过优点之一罢了。”

　　玉逍遥这人还真会顺竿爬，君奉天在一旁一副气空力尽的模样，心下还不忘腹诽，此刻总觉得这人手里拿着的不该是神谕，反倒是应该塞给他一杆长白拂尘，这糊弄起人来一股子的神棍气质，实在是般配的很。

　　灰袍人哈哈一笑，只是那沙哑言语间却不见分毫愉悦，不知是气是怒：“呵，小辈啊，那就让老夫给你长点江湖教训。”

　　话音未落，手边长刀一抖瞬时横飞而出，冷光一闪直指玉逍遥心口，刀影虚幻，竟是几乎捕捉不到踪迹。

　　杀意赫然！

　　大抵至少是动用了八分功体，比起方才掌剑相交的试探，这明显动了杀心，自己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能激的人怒火冲顶，玉逍遥眼神一凝，抬剑提气正准备运功抵挡，乍然却见自己身前忽的多了一道少年人影。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不等玉逍遥反应，只听长刀正法相撞发出一声震耳的铮然鸣响，碎石的力道下君奉天正法险些脱手，却也连同握剑右臂一同被从身前震开，随着一阵血肉撕裂的恶寒声，长刀猛然贯胸，就算如此那刀势受挫居然都不到五成，只在原地星星点点地滴落几滴殷红血色，宽大刀柄容不得脱逃，只觉眼前一黑，竟是挟着人径直倒飞而去。

　　等等，他们身后是——！

　　玉逍遥猛回过头，只见君奉天刀贯躯体径直朝着那深邃裂谷倒飞坠落，许是被那穿体伤痛模糊了意识，握剑右臂无力垂下，正法在随之一同坠崖前终是脱了手，硬生生砸在地上，沾染了残雪尘土，发出一声短暂闷响。

　　“该死！”

　　玉逍遥身形瞬动，伸手捞了正法毫无犹豫地便打算下去接人，就在此时，灰袍人悠然声音慢吞吞地响起，怀着些刻意明显的恶意：“虽说闯荡江湖低调为先，但问你师从何处的时候，最好还是对自己自满一些，兴许对手便会觉得你来头甚大，放你一马呢？”

　　没去在意身后人的冷言冷语，玉逍遥将神谕归鞘，手握正法，找准了君奉天方才落崖的方向便跃了下去，眨眼间便被裂谷深处的黑暗吞噬，不见了踪影。

　　灰袍人并未有任何阻拦，倒不是觉得两个修道之人会就这么毫无体面地直接摔死，只是深知那裂谷之下满是肆意蔓延的异气，哪怕是他自己都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撕碎吞食，更不可能容得两个活人从中脱逃。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灰袍人最后扫了一眼滴落在地上的那几滴血迹，转身抬脚便走。

　　“但是可惜，哪怕如此，吾也并非这样的好心人啊。”

頂端

歲暮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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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11-20 11: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4）

　　裂谷深处终年不见日光，按理说，本应是阴冷刺骨的。

　　玉逍遥攥紧了手中正法剑柄，掌心因用力而被棱角硌的有些微微作痛，真气灌注，尚且维持的实体身躯随之受长剑指引，一路下坠，只觉周遭温度越发灼热，眼前所见却不存半分火光。

　　和温度一同越加浓郁粘稠的还有那已经碰了无数次照面的熟悉邪气，升腾滚动间就像是蒸炉上待死的活鱼，却又因为不知名的力量无法跳出这裂谷分毫。

　　伸手挥出一道真气击散了纠缠上来的邪气，待到确信那悬崖边上的灰袍人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玉逍遥方才化了本身魂体，指尖烈火顺势而出，又给莫名高温的裂谷平添了几分热意，眨眼间那袭来邪气便有如山野中的枯木干草，触之即焚。

　　借着这明亮火光，玉逍遥也能捕捉到眼前细小的那道正在坠落的身影，距离的确尚远，几乎紧贴着崖壁下坠。

　　他辨不清君奉天脸上的神情，只想着大抵是苍白的，毕竟哪怕不提那一刀贯体，如今这些躁动的邪气也是难缠。

　　魂体终究要比实体来的方便。

　　飒飒风气毫无阻碍地随着玉逍遥的下行穿过其缥缈的身体，未能勾动他半片衣角，神谕正法牵引，很快便肉眼可见地拉近了距离。

　　玉逍遥不禁庆幸这裂谷崖壁大体还算是平整，不然按照这个样子下去，君奉天身上怕是还要添上不少磕碰划伤。

　　估计着距离，只听些许利剑出鞘声被抛掷身后，玉逍遥唤出背后神谕，连同手中正法，在真气灌注下一起向着君奉天下落的方向速飞而去，片刻后终于追上，剑身默契持平停滞半空，顺势一坠消去冲势，稳稳接住了这具身体。

　　成为一个透明阿飘看来也是有点好处的嘛。

　　玉逍遥见状舒了口气，算是安了一颗已经不知道留在哪里的心，缓然飘至君奉天身侧。

　　遮脸面巾早已因为掉落利风不知道被吹到了什么地方，正如他方才所想，露出的君奉天面上果真几乎毫无血色，胸口长刀依旧，刀锋上已经干涸的点点血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如初，那些趁机缠上来的邪气也纷纷围绕在了这刀口附近，试图侵入。

　　这长刀暂且不能擅动，这点子邪气难道我还应付不了？

　　玉逍遥果断凝出火焰，压制着其中力量将君奉天护至身后，随后毫无顾忌的把那些围绕过来的狂暴邪气一一点燃，燃尽后火焰也不曾散去，远人一尺荡开了一圈安稳平静。

　　将君奉天半个身子从神谕剑身上扶起，体内火元随着玉逍遥点在心口的指尖缓缓探入君奉天体内经脉，滚烫热意激的人不受控制地身子一颤，眉间轻皱。

　　侵入无意识人的经脉可不是什么易事，手下动作依旧没停，玉逍遥心下不由念叨着可千万别下意识给自己来上一拳。

　　“热……”君奉天皱着眉喃喃出声。

　　“之前还嫌弃我冷得慌呢。”闻言，玉逍遥嘴角下意识上扬，发出一声低笑，手下引导着火元游走全身，将那些侵入邪气尽数消除，顺便还不忘检查了一番君奉天的伤势。

　　这种弯钩长刀一经贯体必然伤及肺腑，依那人的力道修为来看，不刺个粉碎都是好的，但探查下来却发现除却那一柄尚未取出的长刀之外，这具身子似乎已无大碍。

　　玉逍遥心下不解，同时却也放了心，兴许君奉天早就明白这般结果，所以才会放任自己中了这刀。至于为什么是放任……除了这人，哪个这般中刀的还能在横飞出去的时候有那个闲心给自己传话啊。

　　“奉天，还醒着么？”玉逍遥扶住人的小臂，出声问道。

　　“咳、咳……”只听见君奉天咳嗽了几声，大概方才接住的时候扯到了伤口，缓了一会才闭着眼发出些许气声：“放心，死不了。”

　　“真是……不能说自己点好。”玉逍遥无奈。

　　君奉天眼睫微颤，双眼缓缓睁开，翠绿的眸子里已经重获清明，除了面色仍旧免不了苍白，方才的那般虚弱模样已经不见了痕迹，大概是感受到胸口钝痛，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

　　“现在知道疼了？”玉逍遥收回火元，语含责怪：“你真是差点吓死我，看你还敢不敢再这么胡闹。”

　　看着玉逍遥收回了指尖，心口分外明显的一点冷意也随之散去，这是在帮自己疗复伤体吗？君奉天心头一动，在正法剑身之上稳住身子，低喘了口气。

　　“那家伙……”

　　“放心，什么都没让他发现，这个时候恐怕早就走了。”明白问的是那个灰袍人的状况，玉逍遥想了想又开口答到：“大概是知道下面有这些糟心东西，觉得咱们两个死定了吧。”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还在试图破开火圈的众多邪气，玉逍遥手指一勾，火焰再度扑起，又烧灭了几缕。

　　“那便好。”君奉天点点头，连带着胸口还插着的那把刀柄都紧跟着晃了晃，看的一旁玉逍遥一阵皱眉，偏偏君奉天还是一副不知道疼的样子，神情平淡冷静得很，仿佛这一刀压根就没捅在他身上似的。

　　“我先带你上去。”按下心头一堆没有问出口的，玉逍遥伸手取回神谕归鞘，小心地扶住君奉天的肩头便打算动身，未等动作却被君奉天扶上了手背，玉逍遥一愣，却见君奉天冲他摇了摇头。

　　“不……麻烦带我下去。”忍着玉逍遥魂体接触自己的难耐触感，君奉天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应该就快到底了。”

　　“你要下去？去崖底？”

　　“嗯。”

　　“可你的伤……”

　　“放心，我没事。”君奉天伸手抚了抚身前伤痕边缘，眉眼间依旧不见半分痛苦，见玉逍遥一副不认可的表情，又开口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要不我现在先把刀拔了吧。”

　　说着抬手就打算握上刀柄。

　　“停停停！你倒是对自己的身子好点啊！”

　　玉逍遥急忙伸手拦了，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拔什么刀啊！好不容易接住真是生怕自己摔不下去，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也不是这么个不知道疼的模样啊？刚才还听见你倒吸了口冷气呢，总不可能是我幻听吧？！

　　玉逍遥满腹疑问，却又生怕君奉天真的就这么把刀拔出来，只得答应，携了人便走，顾忌着那把还没取出来的长刀，速度还特意放缓了不少。

　　大约又下行了近乎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见了底，这裂谷深度粗略算来怕是也足有千尺以上，玉逍遥扶着人落在地上，打量了下昏暗的四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魂体一般少感外界环境冷热，来至此处，却只觉周遭更显灼热，仿佛在这地层之下正有着烈火焚烧，不断翻动着炽热身躯。

　　兴许是功体同样属火的缘故，玉逍遥感到几分油然而生的亲切和熟悉。

　　“我先帮你把刀取出来。”玉逍遥重新放出火焰把他们两个圈了起来，虽说不清楚君奉天为什么对这样的伤都能泰然处之，但先把这东西拔出来总不会有错。

　　君奉天应了声放下才抬起没多久的手，老实说，他原本准备自己拔的。

　　看着人落下的手臂，玉逍遥心感无奈，虽说此刻也是累的够呛，也还是再度化出实体，手掌尽量轻柔地握上刀柄。

　　“那我拔了。”玉逍遥提醒了一句。

　　“犹豫什么，快点动手。”君奉天一副你怎么还不快点的表情。

　　一时间，玉逍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是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心疼，反倒让他这个旁人来挂念着，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心下同自己念叨着莫要和伤员病号一般见识，手上用力，算是平稳地把那把长刀一口气拔了出来，只是奇怪，比起不久前长刀入体之时，此番不仅未闻半点血肉撕裂的声音，冰冷的刀锋之上也未曾见到半分血迹。

　　长刀离身，君奉天当即盘膝而坐闭眼调息，这下哪怕自己有问题也问不着人了，玉逍遥叹了口气，顺手把那长刀扔进了自己的灵火中熔了个干净，转而去了实体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他倒是好奇这裂谷底下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能惹得君奉天哪怕拼上一个胸前的大口子也要下来看上一看……虽然他下来这里的原因恐怕不只有这一个就是了。

　　说起来，之前奉天对这地方似乎就有些不正常的反应来着……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玉逍遥回过身，只见君奉天已经站起了身子，正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一块软布将正法上的尘灰擦了个干净，动作间一如平常。

　　“真的没事了？”玉逍遥浅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这会不会好的太快了些。

　　“嗯。”君奉天应着将正法回鞘，见玉逍遥还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干脆直接伸手撩开了身前碎了个口子的衣裳布料，露出的胸膛皮肉完好如初，甚至没留下一丁点伤痕。

　　“这下放心了？”君奉天瞟他一眼。

　　“嘛……勉勉强强。”玉逍遥顶着君奉天的眼神表示不满：“不过奉天啊，这番下来师兄可真的要记你一笔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名字了？

　　一个念头忽地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君奉天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反驳这个称呼。

　　“谁是你师弟啊？这里又没有别人，这借口用不着。”君奉天一句话顶了回去，说完还不忘强调：“而且硬要说，也是我来作师兄。”

　　玉逍遥闷笑出声，原来不满的点在这儿，还真是个要强的性子。

　　“笑什么呢？”君奉天提了几分声音不满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玉逍遥摆了摆手，再笑下去怕是真要把人惹恼了，敛了笑意翻出来这一会便积压成山的疑问，扯回了话题。

　　“解释一下吧。”玉逍遥问道：“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别说你只是单纯想下来看看。”

　　本想着总算能理清楚事情缘由了，却见君奉天朝他伸了手，见他不解还动了动并起的四指：“先把神谕给我。”

　　敏锐地留意到君奉天说的是“给”而不是“还”，这是真放心自己啊，玉逍遥心下不由一暖，解了剑鞘递过去，但嘴上还是委委屈屈：“奉天还在怀疑我会私吞不成？”

　　“少贫嘴。”君奉天接过神谕，还没背回后背就朝人扔了个圆乎乎的东西过去，看着人手忙脚乱地接过，忍笑板着一张脸说道：“赶紧吃了然后钻回神谕里歇着，这么长时间也不嫌累得慌。”

　　将那东西攥进手里才发现那原是一枚果子，也就掌心大小，通红溜圆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口，不过既然能被他此刻的魂体身子拿到，那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将果子拿在手里抛了两下，玉逍遥啧了一声，感叹道：“我真是想知道奉天你的包袱里到底塞了多少东西。”这短短一路上就看见君奉天凭空掏出来不少的零碎物件，现在连这种灵果都拿出来了，可真是准备充分，对于他的来历，自己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你是嫌自己魂魄散的不够快吗？”原本化成实体就够费精力的了，加上还打了场架，他就不信玉逍遥不觉得累，又出声催促道：“快点吃。”

　　“好好好。”总不想真的把人惹急了，再说自己也的确是累得不轻，玉逍遥三两口就把那本就不大的果子吞了下去。

　　果子无核，味道也的确如同它看起来那般甜美，自觉的疲累也稍稍有所缓解，甚至有了点从未感受过的饱腹感，想来这东西大抵是君奉天用来路上充饥用的。

　　魂体修养本就不易，又不是什么专门用来疗复魂体的灵物，能做到如此有效已经不错，这果真不是什么普通凡物。

　　算起来……他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来着？

　　随着一道轻盈流光，玉逍遥的魂体重新回到了神谕之中，当然，一直环绕着他们的灵火并未因此散去，反倒是和着君奉天的动作一并行动起来，一看就知道是玉逍遥还在维持着功体。

　　君奉天将神谕连同正法一并背到肩上，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一边迈开步子借着火光打量起四周的情况，总觉得这裂谷情状似乎有点眼熟，同时一边出声问道：“没直接睡了吧，还能听见吗？”

　　“放心，我都听得见。”神谕随着玉逍遥的声音散发出忽明忽暗的点点微光，虽说有在掩饰，但君奉天还是能分辨得出几分压不住的疲累。

　　今日的确是累着他了。

　　“要从哪里开始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君奉天开口问道。

　　“那就让我来提问吧。”玉逍遥的声音明显放松了许多，看来在神谕里修养的确让他感到舒服：“比如，你为什么非要下来不可？”

　　“我也不知道。”君奉天答道。

　　“哎？”玉逍遥一愣，随后想起初来时君奉天见到这裂谷流露出的神情，猜测到：“就和你之前那种状况类似？”

　　君奉天点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人大概看不到，补了句应声：“嗯。”

　　“虽然仍旧不知道缘由，但我确信了，这里的确对我有一种没由来的吸引，”默默感受着那股来自本能的牵引，君奉天如此说道：“而且这里不是终点，还要向下，可惜今日大概是见不得了。”

　　“老实说……我也是。”

　　闻言，君奉天一愣：“你的意思是……？”

　　“啊，这地方也在吸引着我。”玉逍遥沉声说道，这东西自他有意识来就一直在困扰着他，如今算来也已经百余年了：“但同时，也有一种排斥这里的念头，所以这么多年我才对这里敬而远之，很矛盾吧。”

　　“这会是父亲让我来找你的理由吗？”

　　君奉天接着顺着平整的石壁向前走去。

　　“谁知道呢。”

　　玉逍遥轻笑出声。

　　“总归你已经遇见了我，可容不得奉天后悔啦。”

　　“呵，君奉天从不后悔。”

　　“哈哈，玉逍遥深感荣幸。”

　　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两人默契地一阵沉默。

　　“咳、那么，接下来该是第二个问题了。”玉逍遥开口打破了一时的寂静，声音里凭添了几分毫不遮掩的愉悦，但在问题出口时却又恢复了先前的凝重：“为什么非得中那一刀？”

　　这也是玉逍遥最关心的问题。

　　不动声色地用微冷的指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垂，君奉天清了清嗓子回应道：“你知道雪岳吗？”

　　“雪岳？那是谁？”玉逍遥疑惑问道：“是方才那个家伙？”

　　“嗯。”君奉天应道：“由此北去七十里有一座城池，名唤雪渊，曾经爆发过一次内乱，死伤惨重，几乎血流成河，直到新任城主掌权才归于平静。”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村子吗，那里就有一些从雪渊逃难过去的村民。”

　　“据说，那位新任城主终年以面具示人，功法诡异，猜忌多疑，从不许有人探究他的出身来历和武功路数，曾经试图这么做的无一例外，全部死无全尸。”

　　“原来如此。”听了君奉天的解释，玉逍遥心下了然，一再想要掩饰的东西，今日却好巧不巧让他们两个撞了个正着，言语确信：“你想接着追查。”

　　“没错。”君奉天肯定道：“所以我不能让他有所提防。”

　　“今日见到的人必须死在这里……是吧。”玉逍遥还是有所不解：“可是，何至于挨上这么一刀呢？”

　　“你不是说过嘛，做戏做全套。”君奉天想了想说道，察觉了玉逍遥的不满，大概是想试图安慰，但可惜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更像是在火上浇油：“总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哪怕你刚才没能接住我，我也不会就这么死掉……”

　　“这是两码事！”玉逍遥猛然开口打断道，出了声才发觉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惯有的冷静一时间不知道给抛到了哪里，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又再度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底气，你大概也不会轻易告诉我，但这不是随意拿自己去做赌注的理由。”

　　君奉天沉默半晌，忽地笑道：“你这是……真把自己当我长辈了？”

　　玉逍遥明显心头火还没消下去，闻言没好气的回道：“是啊，还不快点叫师兄。”

　　“得寸进尺。”虽是这么说，君奉天的语气里明显没有分毫斥意，轻哼了一声说道：“说不定我会告诉你的呢。”

　　“什么时候？”

　　“解决了雪渊的事，怎么样？”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概就能充分信任彼此了吧。

　　“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玉逍遥回道。

　　“为什么？”君奉天疑惑。

　　“总感觉你要告诉我的话……”神谕中，玉逍遥眼神飘忽：“一定是你又出事的时候。”

　　君奉天闻言不禁磨了磨牙，气道：“玉逍遥！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玩笑开完，玉逍遥也正色了神情，顶着君奉天依旧愠怒的眼神，含笑道：“那就说好了，搞定这件事可要把隐瞒的事都告诉我。”

　　“那你是不是也该一样？”君奉天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瞒着我的东西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

　　“成交。”玉逍遥忽地探出半个身子，冲着人伸出一根小指，摆在君奉天眼前勾了勾。

　　被玉逍遥的动作吓了一跳，又见他这番样子，君奉天也绷不住面上的冷硬，取笑道：“幼不幼稚啊！”

　　“来嘛来嘛。”玉逍遥坚持道，这还是多少年以前见过的两个孩子这般做过约定，当时他就觉得很有意思，可惜找不到能和自己做约定的那个人，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当然要把这些年未曾做过的都和这个人做上一遍才好啊。

　　君奉天只得同样伸了小指，未等到手指相勾，单单只是相触的那一刻便又是一股寒意自指节猛地窜入心神。强忍下这股冷感，君奉天心下不由腹诽：其实这才是这家伙的目的吧，而且为什么这般感受在自己身上会这么明显啊？！勾完了指节后立马收了手，回云鲸后找一件含有灵气的衣袍的念头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我的真气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怎么办？”

　　各自收回了手，看了看四周仍旧在翻腾的邪气，玉逍遥开口问道。

　　“先回去上面吧。”君奉天如此说道：“还有个山洞等着我们去看看呢。”

　　“等一等！”玉逍遥突然出声道。

　　“怎么了？”君奉天不解：“担心那家伙还没走？”

　　“我只是在想……”玉逍遥的声音透着几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压不住的笑意，揶揄道：“奉天，你是不是该换件衣服？”

　　君奉天下意识垂眼看了下自己胸前破了一个口子的里衣外袍，扯破了的丝线正随着谷底冷风摇晃，露出已然康复的皮肉，惹的人顿时脸色乍红。

　　“玉逍遥——！”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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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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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4樓發表於: 2023-11-20 11: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5）

　　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地面上，只见不知何时，昆仑又开始下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他们来时的、交战的种种痕迹都已经被尽数掩埋，深藏在了白茫茫的崭新雪地之下，唯有那块四分五裂的巨石终究是碎了个彻底，乱石碎渣摊了一地，无论如何也再拼不到一块去。

　　这倒是省了他们掩饰行迹的力气，方便了他们不少。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们还是按照之前所说，先去探查了一番那个没来得及深入的山洞。

　　正如他们先前所想，邪气充盈。

　　山洞底部有着一块破碎的墙壁，其上有着不少凿痕，大概是因为这石壁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开凿下去才罢了手。而从那缝隙中，正隐隐有着缕缕邪气外泻而出，气息微弱却是源源不断，看来游荡在昆仑的乃至侵入到周遭附近村民体内的邪气来源就是这里。

　　在玉逍遥的帮助下，君奉天按照父亲所授的封印术封锁了这处漏洞，种种迹象下似乎很难否认，自已这一路而来都在父亲的算计谋划之内。但仅仅如此明显远远不够，不论这缝隙最初是天然还是人为，雪岳都毫无疑问的在放任甚至扩大邪气的外泄。

　　果然，解决他仍然是接下来必不可少的一环。

　　“所以，现在去哪？”

　　两人一并出了山洞，沿途不忘扫清留下的足迹，雪势渐小，如今正明的天色，勉强算是个赶路的好时候。

　　玉逍遥闲适地继续缩在君奉天背后的神谕里，接着开口问道：“直接去雪渊？”

　　“不。”君奉天思索片刻：“我想带你去那个村子瞧瞧。”

　　玉逍遥转了转他那聪慧的大脑，了然道：“多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

　　“嗯。”君奉天应道，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除此之外，还得备下些可能会用得上的物资，算下来还真没办法立刻北上。

　　正当他开始思索起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时，却又听玉逍遥声音悠然传来：

　　“说不定那些村民体内的邪气我还能帮的上忙呢。”

　　君奉天神色微变，呼吸一滞，语气都急了几分。

　　“你说真的？”

　　“当然，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想起那个时候君奉天大概意识还不算清晰，玉逍遥出声提醒道：“你忘啦，在崖下的时候我就用火元帮你去除过体内邪气，但你有着数百年修为打底，普通人能否承受的住我也不好肯定。”

　　闻言稍微一回想，君奉天也反应过来，当时玉逍遥似乎的确曾经对自己的经脉做过什么，烫人得很，没想到原是他的火元，别的暂且不提，胆子倒是大得很，连实体都没有，也不怕自己下意识真气冲体，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魂体有多难修复他总不会比自己知道的少。

　　话说……自己应该没有吧？

　　君奉天不由呛咳了几声，身后神谕里的玉逍遥哪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能觉出其中的几分不自然，正想着自己应该没在什么时候又惹恼了眼前这位，就听见君奉天出声问道。

　　“那个……我没伤着你吧？”

　　玉逍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在惦记这个，话说这应该算得上是在关心他吧，听见奉天说上这么一句可真是不容易。玉逍遥揉了揉没什么触觉的眼角，只觉得要是他实体尚存，怕是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君奉天下意识偏过头，看不见神谕就盯着神谕剑柄上垂下来的剑穗，满是不满地说道。

　　“没什么。”玉逍遥故作欣慰，长叹口气：“只是终于从奉天口里听见几句坦诚的关心话，实在愉悦，有感而发。”

　　“看你这只差没活蹦乱跳的模样，算是白问了。”

　　话音未落，君奉天果断伸出手指弹了一下神谕的剑柄，先前还万分珍惜舍不得动用的宝剑霎时遭了连坐，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响，婉转消散，听上去倒像是几分委屈不平。

　　玩笑够了总该说回正事，玉逍遥试着感知了自身状况，老实说，他本就是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残魂，百年间在昆仑游荡，同时还要抵抗那些邪气的侵扰，几经磨损，比起最初无论是魂魄还是修为都已然损耗不少，哪怕如今有了神谕作凭依，恢复的状况也是缓慢。

　　不过魂体修复本就不易，哪怕如今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仍是那般灼痛，总归活的也比以前舒服了不少，已是万幸。

　　“放心吧，还有神谕在不是吗。”他乐悠悠地如此说道，言语间听不出半分难耐。

　　“那便好。”君奉天点点头，算是安了心，头一回和一道残魂交朋友，自己不懂的、要顾虑的还真是多。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至于聊的内容，大多都是玉逍遥这个百年未入尘世的家伙不断提问着的如今世事，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寻常人家过的都还是百年前的那般日子。但可惜的是，君奉天也不过才入世不久，所知有限，只能尽量挑着自己知道的说了，不过就算哪怕如此也足以让玉逍遥接收好一阵的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是谁运气好，在沿途的山壁上居然让他们发现了几丛昆仑雪菊，几度确认之后君奉天才拦着茎摘了些塞进了自己的包袱里，听着神谕里传来满满好奇声的玉逍遥，又翻着自己脑海里背的医书和他说了说这东西该如何药用。

　　又采了一些认得出的野菜，玉逍遥问他这是给谁准备的，君奉天反问为什么不能他自己吃，玉逍遥直言他不像是个会做饭的样子，君奉天无言回怼，一口气顶了半天只得老实承认这是给要去借宿的人家准备的。玉逍遥听了说他考虑的真是得当，顺便自己也借着魂体轻便摘了些不方便的野果，一道放在了一块，借宿费又添一笔。

　　修道之人身形敏捷，很快便见到了先前君奉天所说过的那块看不清自己的偌大顽石，一见方知所言不虚，足有一栋屋子那般高，侧对着村前蜿蜒小路，兴许是哪家孩子玩闹，今日其上还缠了几圈拧在一起的冰草茎秆，些许汁液流了出来粘在了这块石头上，很快就被冷风吹干，只留下点点不怎么显眼的深色痕迹。

　　天色稍晚，村里本就人少，也不怎么热闹，仅仅偶尔能远远得闻几声犬吠，不过几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已经升腾起了飘渺炊烟，还是熟悉的安宁景象。

　　“奉天，等等。”玉逍遥突然出声拦道。

　　“怎么？”君奉天不解，但还是听话停了步子，站在村口的拐角处看了看四周并无其他人，借着那块顽石的遮挡取下了身后神谕。

　　玉逍遥魂体飘然而出，见君奉天在冷风里发丝都被吹得凌乱的略显狼狈模样，直接伸手拿过神谕负在肩上，随之化出实体，顶着人不赞同的目光搂着人就打算往村里走。

　　“实体是这么用的吗？”倒是没想到这人手劲这么大，这点小事又费不上动真格，君奉天三两下愣是挣不开环着自己的胳膊，干脆偏过头斥道：“生怕自己魂魄散不了是吧！”

　　“不是还要给村民‘看病’吗。”玉逍遥有理有据，自觉令人信服：“就这么飘在半空里，谁看得见我呀。”

　　“又不是一定得让人看见，真是……你摘果子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吧。”

　　君奉天叹道，看着玉逍遥眉眼间掩盖不住的疲惫只觉无奈，只能相信玉逍遥自己心里有数，往好了想，这样也就不用担心他冻着自己了不是，随后拍了肩头搭着的手，走在了前头。

　　到底是来过一回的人，村里的路只能说是熟悉的很。

　　玉逍遥紧跟着君奉天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拐了几个弯，别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村子虽然算不上大，但该有的还真就一个不少，看得出有些东西还是新做的，比如村子中间的那个石磨盘，大概是才用过，上面清洗用的水都还没干透，露出的凿痕清晰可见，就是这造型上嘛……看得出不是什么熟手。

　　玉逍遥一边打量着一边凑在君奉天耳边这么说了，没等他问个详细，就换回来君奉天一个不含怒意的瞪视，很快回过神来，原来方才所说的那个生手就在自己眼前呢，连忙拍了拍人夸了几句，结果这次换回来一声冷哼，被人一把扯了就走。

　　路上偶然碰见几位还都能和君奉天笑着打上个招呼，说些自家这些天来的生活事，笑容热情亲切，明显是还记得他这个明明假冒却实际有效的医生。不过也是，毕竟不计报酬地给了那么多药呢，在这种偏僻地方，怎么说印象也是该深刻些。

　　在问到君大夫身边怎么多了个人的时候也是一如先前的借口，什么出自同一师门啊前来一道帮忙啊之类的说的天花乱坠，自成逻辑，想也明白，这般能说会道的当然是他玉逍遥，借着一张好面皮和一副好口才，很快就和见了面的村民们混了个脸熟。

　　反正不论他们两个实际究竟年岁几何，甚至其中一个还顶着一头霜雪白发，总归看面相还算得上是年纪相仿，加上一旁君奉天又只在玉逍遥说他是自己师弟的时候辩解了几句（可惜没人在意），邻里街坊离得近，很快就传开了君大夫带着自家师兄又回来咱们村子的消息，说着还不忘转头挨个算起了君奉天究竟在这里做了多少好事，条条细细可都是记得清楚。

　　玉逍遥眼神一瞟，就看见一边站着神色平常的人耳根早就不知道红了几回，心下不由窃笑。

　　大冷天里拉着人在冷风里聊也不太合适，玉逍遥笑着摆手让人都回了家，嘴上也说着这种地方可不兴吃些冷饭，等到人都散了才略带感慨地对着君奉天开口：“看来，这些人都很喜欢你嘛。”他心里清楚，要不是之前君奉天真的帮了这里许多，今日也不会连带着他也被这里的村民这般关怀敬重。

　　“好了快走，今晚还想不想有个屋子睡了？”

　　君奉天原本已经迈开了步子，闻言也没回头，伸手一把扯过玉逍遥的袖子接着往前走，说起来玉逍遥着身上衣袍也是他魂体灵力所化，如今同样借着神谕有了实体，真是说不清是怎么个原理逻辑，但手感的确不错，顺滑的很，这样想着又在手里捏了几下。

　　由着人在前头领着自己，玉逍遥省了事干脆继续环视四周，打量起这个村子。

　　实际上，从方才进村开始他便暗转功体探查过周遭环境，的确像君奉天此前描述过的那样，隐隐有着邪气徘徊，只不过比起他这些年在昆仑所见所对实在是近乎于无，但对这里居住着的这些普通人而言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对了，奉天是不是说过他给这里的村民开过药？

　　玉逍遥神色一沉，借着退后半步的距离盯着身前君奉天的背影有些出神，寻常药草可无法弥补被这些东西掠夺了的生气，毕竟它们自己还能在这地方安然扎根就算不错了。那么，奉天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给出去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总感觉和他先前所说的所谓“底气”脱不了干系。

　　“想什么呢？”身旁之人难得的安静，君奉天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起来，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忍不住回过身子出声问道。

　　“没什么。”玉逍遥重又笑开：“只是在想今晚能住在哪里。”

　　“如果想的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地方，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君奉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狭小的茅草屋，就紧挨着他们眼前的这户人家，院子里扯着几条麻绳，又听见君奉天开口解释，特意压低了声音凑到耳边：“那是这户人家的闲置屋子，原打算给自家老人住的……”

　　其后的哪怕不说出口也能明白了。

　　“原来如此。”玉逍遥敛了笑意，微微叹气。

　　君奉天上前敲了敲门，很快便传来插销被从里面打开的轻微响声，随后木制的房门被人打开，露出一位看上去年近中年的女性——乌黑的长发被用一根简单木簪高高盘起，身上穿着一件简朴的麻布和一件皮质袍子，腰间系着一条灰布围裙，和身上的衣服一样，已经洗的略显发白，神情有些掩盖不住的疲累，却在见到来人时流露出了鲜明的喜悦。

　　“君大夫，还有这位，就是您的师兄吧。”女人笑着看了看来人，说道：“听邻家说你们来了，我这正做了点菜等着呢。”

　　“有劳。”君奉天微微颔首，语带谢意，顺便还不忘把事先准备的野菜和果子递了过去，想了想拽过玉逍遥又开口道：“他最近身体不适，不能吃别的东西，就不用准备他那份了。”

　　心知这是在为魂体的自己找借口，哪怕化了实体，这些东西还是不要乱吃的好，玉逍遥点点头，目露遗憾：“可惜不能品尝您的手艺了。”

　　“瞧您说的。”女人腼腆一笑：“以后不还有的是机会，我们这可是一直欢迎二位来做客。”

　　女人热情的让开了大门，同时还不忘高声向屋子里吆喝了一句，很快便看见一个男人快步迎了出来，身形魁梧，大步流星，大概是屋子里烧着柴火的缘故，看上去面色十分红润，和那女人同样穿着件皮子衣裳，结合着这屋子里绳子上晾着的不少肉块，不难猜测这人大概是个手艺不错的猎户。

　　看来，这就是奉天之前说过的救治“风寒”的那户人家了。

　　“君大夫来啦，快请进！”男人脸上漾开一个爽朗的笑，见到一旁的生脸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开口：“还有君大夫的师兄，不知尊姓大名？”

　　碰见这般好客善谈的人家也算是玉逍遥的意外之喜，形单影只了这么些年聊天他总是不嫌多，一边跟着人往屋子里走一边同样爽快笑道：“免贵姓玉，也算是借了我这师弟的光，不必这般客气。”

　　一旁君奉天见玉逍遥有了谈话的兴致干脆放了人自己去聊，自己转头跟着忙碌着做饭的女人进了厨房，虽说他不怎么会做菜，但帮忙切点东西打个下手还是足够的，顺便还一一问起了最近村子里的情况，在听到村民身子的确都有了起色之后才算是放了心，毕竟付出之后能有所回报总是让人感到欣慰。

　　简单几句聊下来，玉逍遥就算是对这户人家有了些大致的了解：男人姓胡，叫胡隆，村里人大都叫他隆哥，如他所想是个猎户，别的比如木工石匠也会个一二，赚点钱的同时也帮了村里人不少忙，那个大石磨就是他指导着君奉天做的，算得上是个无名村长，威望挺高，平日里有个小打小闹的大多也都请他来做个调停；女人姓柳，但人们大多直接叫她的名字——春娘，在这种西北冷地起了这么个名字，想来也是存着些美好寓意的，平日在家里做一些绣活种点小菜，要不是那场差点要了命的风寒，两个人日子过得也算是平淡和美。

　　也正因如此，两人对救了胡隆一条性命的君奉天都实在是感激万分，今日见人也才会这般热情。

　　“原来如此。”听了完整的缘由，玉逍遥点了点头，他此刻正和胡隆一道处理着他打猎带回来的猎物。看得出胡隆能力的确不俗，这般天气也能让他猎回来一头野鹿和几只山兔，都已经断了气，他也就有样学样地拿着一把剔刀骨肉分离，手上也算是利落，引来胡隆一阵赞叹的笑声。

　　“玉大夫这手艺不错啊！”胡隆指着玉逍遥手里分的干净的鹿骨和鹿肉说道：“我这也是练了几十年才这么熟练。”

　　听着胡隆对他的称呼，玉逍遥也并未多言，顺势应下了这般夸奖：“看来我还有做个猎人的天赋嘛。”

　　君奉天端着才炒好的腊肉从一边经过，闻言伸手戳了下玉逍遥的后脑，直点的人脑袋一沉，这才对两个人说道：“先趁热吃饭吧。”

　　“是啊。”身后春娘也端着一个瓦盆走了过来：“天气冷，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胡隆和玉逍遥对视一眼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接了水洗净了手才又回了屋子。

　　一桌子的菜做起来也是不易，虽然自己没有口福，但玉逍遥还是感激地说道：“真是麻烦准备这么多了。”

　　君奉天也跟着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这可太客气了。”春娘分完了碗筷，方一坐下闻言摆了摆手：“再说也有君大夫帮忙，算不上麻烦。”

　　“是啊，就别和我们见外了。”胡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方才还去把做饭用的灶台大锅给刷了个干净，还有炉灶里的余火灰烬也得清理，这种费力气的话通常都是他来干，抖着手上的冷水刚回来就听见屋里的客套话，故作不满：“再客气下去，春娘可要恼了。”

　　“说什么呢！”春娘唇角含着笑剜了人一眼，见人齐了这才掀了瓦盆盖子任由肉汤热气升腾，香气很快蔓延开来，泛着油光的汤面上飘着些许翠绿的菜末，勾的人食指大动，随后伸手拿了汤勺给除了玉逍遥的每个人舀了一碗，还不忘扯了块布巾给胡隆擦了擦手，顺便解释了句玉逍遥用不了餐的原因。

　　总不能真就他们在一边吃让玉逍遥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吧，实在是有点不地道，君奉天沉思了片刻，拖回他的包袱又翻了翻，还真让他又翻出了几枚灵果来，转头就准备往玉逍遥手上塞，而那边，玉逍遥正打趣着这一对小夫妻呢，言语间满是调侃。

　　“两位感情真不错。”

　　看着这夫妻俩默契相处，玉逍遥不由得感叹道，同时却又感觉到身边君奉天的动作，下意识回头，结果没等反应就被人塞了一手的鲜红果子，其中几个在手边兜兜转转，差点掉下去，好在自己眼疾手快，接了个满怀。

　　这下对奉天的包袱更好奇了怎么办？

　　捏了枚果子嘎嘣一声啃去一半，品味着唇齿间漾开的清甜果香，玉逍遥瞟了一眼君奉天放在一边的黄白色包袱，一边嚼着一边这样想到。

　　“嗯。”这边君奉天也在一旁帮腔，他要和这两位更熟悉些，开起玩笑也就更放得开：“从我刚认识他们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胡隆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扯了凳子入座，闻言毫无扭捏，干脆承认：“哈哈，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啊！”

　　春娘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胡隆肩头一巴掌，脸色微红：“在两位面前说什么呢！”

　　“事实嘛！”

　　玉逍遥和君奉天默契偏头对视，皆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眼带笑意。

　　“好了好了，莫让两位看咱们笑话。”顶着眼前玉逍遥和君奉天掩饰不住的促狭笑意，胡隆赶忙软了声音说道，伸手把筷子塞进了春娘手里，又给她添了些菜，这才让春娘满意地用起了饭。

　　“咳咳。”胡隆清了清嗓子，看得出有几分转移话题的意思在内，出声问道：“不知两位这番回来可还有什么其他正事，若是帮的上忙的尽管说出来便是。”

　　说到了正事，两个人也就不再玩笑，皆正了神色，只听君奉天组织了下语言，率先开口说道：“这次一来是为了再给村子里的大家看看身子，二来……是想打听一下雪渊城的情况。”

　　“雪渊？”闻言不论是胡隆还是春娘皆是一愣，不解追问：“怎么突然要问起那个鬼地方。”

　　“具体缘由……实在是不太方便透露。”犹豫片刻，君奉天这样回复道，终究是不想让这些消息威胁到这方村落的安全，简单含糊地带过：“但我们的确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没错。”玉逍遥紧跟着点点头。

　　沉默片刻，春娘突然出声道：“那……我来说吧。”

　　“春娘？”胡隆偏头看向自己的妻子，神情犹豫，似有隐情。

　　“我平日做了绣活要送到镇上去的。”冲着自家夫君微微一笑示意无妨，春娘放下手里的筷子解释道：“在镇上听到过不少和那儿有关的东西，但充其量也就是些碎嘴闲话，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没事，不用顾忌。”玉逍遥冲她安抚的笑笑：“说你知道的就好。”

　　“那我整理一下……对了，你们先吃饭呀，别凉了。”

　　春娘招呼了一下，指了指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各个盘碟，见胡隆和君奉天都拿了筷子这才垂了眼流露出几分沉思，片刻后轻声讲述起来。

　　“雪渊如今的城主原是上一任城主的长子，本应理所应当的成为继任者，但可惜却并不受他的父亲长辈待见，他们看中的反而是雪岳的异母亲弟，也正因如此，才会发生那一次血腥的暴乱。”

　　“趁着前任城主病重，他和为数不多的亲信试图夺权，但毕竟式微，还是被镇压，据说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去，不知所踪。”

　　“我猜，这之后一定有什么反转吧。”摆出一副听上说书的架势，玉逍遥在一旁嘎嘣嘎嘣地啃着果子，有些含糊地捧场道，百年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这灵果的味道还真的让他有些上头，不由盘算起来等回头问问奉天这是从哪儿摘的事。

　　“哈哈，没错。”春娘明显是被玉逍遥这副模样给逗笑了，原本脸上的凝重沉思都散去了不少，掩面轻笑了几声才又稳了神情，接道：“雪岳失踪后，他的弟弟继任了城主，本以为一切都该结束了，可有一天，雪岳突然回到了雪渊，还用着一套诡异的武功，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六七的少年，不仅屠杀了自己满门，连带着那些有异心的也都尽数杀光。”

　　“这才是那场让百姓流离失所的暴乱吧。”听着春娘的话，玉逍遥半阖了眼，无奈叹道。

　　“是啊。”春娘肯定道，随后面色流露出几分悲戚：“不瞒二位，家父便是从那雪渊逃难来此，妾身当时年纪尚小，印象不深，但只听他言语，也是一副可怕画面。”

　　胡隆轻轻握住了春娘放在膝头微微发冷的双手，春娘摇了摇头，勾起一个浅笑。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胡隆会流露出些异样的神情，君奉天放下手中碗筷，目露歉意：“抱歉，原是提到了伤心事。”

　　玉逍遥也放下了手中攥着的灵果，眼含安慰地望了过去。

　　被三个人这么看着，反倒是春娘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好啦，说到底也只是些和我关系不大的往事，倒也不必这样顾忌。”

　　像是被她笑意感染，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来。

　　几个人又吃了一会，没能跟着吃上一顿的玉逍遥不知道味道怎样，但看一旁君奉天的模样也知道，春娘的手艺想必实在不错。等到帮着忙收拾干净了东西，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的玉逍遥才又找了功夫问了春娘。

　　“说起来，在雪岳失踪的这段时间，就没有什么别的传闻了吗？”擦着帮忙清洗碗碟而沾了水的手，玉逍遥回了屋子试探问道。

　　“欸？”春娘一愣，擦桌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顺着玉逍遥问的想了想，有些迟疑的开口：“这么一说……大概也有一件。”

　　“哦？”玉逍遥眼神一亮。

　　“听说那段时间雪渊似乎丢了什么贵重东西。”春娘把手上的抹布翻了个面，一边擦着桌子有些低喘，一边道：“有人说是他们家祖传的宝贝，也有人说事他们这些年攒下的钱财，总归没个准话。”

　　“这样啊……”玉逍遥听了沉思了起来，没等他想出个大概，君奉天就走了进来，出声告辞。

　　“也是我们多有打扰，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这话说得实在，按照君奉天的性子也的确明显不是什么场面话，这时候天短夜长，屋外天色已经昏黑，月光衬着繁星洒落在地，冷风也大了些，刮得窗门缝隙传出些呼呼的响声。

　　“明天还要帮大家看诊，两位也早些休息。”春娘放下手中的东西领着人出门，同时还不忘嘱咐提醒着：“隆哥已经去帮忙生起火来了，备下的柴火就在门后，冷了添些进去就好。”

　　“有劳了。”

　　两个人进了胡隆和春娘帮他们备下的屋子，正如春娘所说的，屋子里的火盆已经烧上了柴火，这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没有用来照明的蜡烛灯油，平日也就只靠太阳月光，如今关了门窗，倒是靠着这个火盆照亮了大半。

　　屋子看上去简陋，房门窗户一关却把冷风什么的几乎都挡了个彻底，摆设之类的物件因为这屋子本就不怎么用算不上多，除了一张简单木床算是件家具，也就只有几个杯子茶壶零零散散地放在一边，不过这对于只是来暂住的君奉天也是已经足够了，至于玉逍遥，他自然有他的去处。

　　卸下肩头背着的正法，看了看进了屋子终于放任自己流露出掩盖不住疲惫的玉逍遥，君奉天头一回主动帮人拿了神谕，口中催促：“快点进来，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这次就算是玉逍遥也没那个余力逞强打趣了，他不久前的那次本就还没恢复过来，加上今天又接着化了这么长时间的实体，虽说这遭没让他动手，但还是很快就觉得筋疲力尽，冲着君奉天扯出个笑来就化作了魂体一头扎进了神谕，疲累的魂魄有如踏进了温热的泉水，仿佛所有的压力都被慢慢消解，只觉舒适宁静。

　　君奉天添了两块柴火，又默默整理了床铺，等到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这才脱了鞋子外袍翻身上床，三两下拆了挽着发丝的发冠放在了枕边，毕竟是自己身上最为贵重的东西，神谕和正法被他靠在了床头，也方便他和玉逍遥聊天。

　　有事可以明天再谈，正当他觉得玉逍遥怕是没那个闲心余力聊上几句的时候，就听见身侧的神谕悠悠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打算睡了吗？”

　　君奉天伸手把神谕捞了上来，说道：“没有，怎么，有什么想说的？”

　　“是啊。”玉逍遥应声说道，把自己最后和春娘问的那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君奉天：“你说会不会和雪岳能控制邪气有关？”

　　“你的意思是……”君奉天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就那次交手来看，他实在不像是掌握了邪气的样子。”回忆着那时的情景，玉逍遥沉言道：“倒是像极了用什么强行压制着邪气的反噬。”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玉逍遥声音平静，将自己注意到的娓娓道来：“春娘说她是在尚小时经历了那场暴乱。”

　　“顶多不过二十多年。”君奉天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对于君奉天很快就理解了自己的言下之意难免有些愉悦，玉逍遥温言道：“可那天咱们见到的那位……怎么也有个五十有余了吧。”

　　君奉天手中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神谕的剑穗，思索之下心觉有理，但无论如何，说到底还是猜测，一切真相还得等到他们去了雪渊调查之后再定。

　　“对了，方才趁着接触，我探了探胡隆体内的邪气。”玉逍遥突然提起他们这次前来的另一个目的，出言问道：“奉天你说过有办法弥补他们身躯生气的吧。”

　　君奉天一怔，点点头应道：“没错。”

　　“那就没问题了。”玉逍遥语含笑意：“只要能在我将那邪气烧尽后及时补上生气，就损不了他们性命。”

　　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

　　君奉天先是忍不住笑，随后又舒了口气，一直挂在心头的终于是有了结果，这会已经开始盘算起明天一早出门采药的路径来了。

　　“早些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神谕忽闪了几下温润荧光，知道君奉天现在怕是喜悦兴奋得很，少年人情绪总是容易波动，但一路劳累了这么久，总该是好好休息的时候了，玉逍遥柔声提醒道，他们两个明日又得驱邪又得熬药，可真没什么时候休息。

　　“嗯，你也是。”

　　君奉天出声回道，兴许是顺手，这次倒是没把神谕又放回原位，转而放到了自己枕边，倒也不嫌弃这冷冰冰的剑身剑鞘散发着的鲜明冷意，扯过了被子躺下，很快坠入了睡梦之中。

　　正像玉逍遥说的那样，明日可还有的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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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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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5樓發表於: 2023-11-20 11: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6）

　　第二天一早，君奉天打着呵欠醒来的时候，屋外天边已经大亮，哪怕门窗依旧关的严实，也还是能透过缝隙里微微渗进来的亮光看出，今天醒的明显是要比平日晚了不少，要是父亲还在，怕是又要抓着自己训斥上几句了。

　　屋子中央，火盆里的干柴已经尽数燃尽，只余下几块烧剩的黑炭和半盆子柴灰，残存着些微弱热意，透着星星点点的忽明忽灭的红光。不过那门后堆着的明显要比自己睡下时少了不少，君奉天一边穿着外袍一边看了一眼床上仍然沉寂无声的神谕，想是玉逍遥一晚上来来回回地又给火盆添了好几次柴，也难怪到现在都还没醒，等会可得好好地和他说道说道。

　　有了之前在此借宿的经验，君奉天整理好衣袍便自行取了瓦盆出门打水洗漱，临出门还不由感叹一句玉逍遥魂体之方便，直接免了这些寻常杂事。

　　这天气的水只能说是冰人刺骨，指节冻得冰凉，才接触到没多久这方醒的倦怠就被去了个干净，但硬要说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毕竟，总归比起玉逍遥还是要差上一些的。

　　不对，这时候自己干嘛要想玉逍遥的事。

　　君奉天神色微微一变，转头放空了思绪摇散了忽地浮现在脑海的人影，拿起一道带来的软布擦了擦洗净的脸和沾水的手。

　　鬓边发丝难免被水打湿，服贴地被手拨到一边，更是衬得身后还没梳理过的长发更显蓬乱，看着水中倒影，君奉天下意识伸手整了整身侧发丝，心下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随身带着的木梳记得是在……

　　等到洗漱完回来，没等他放下手上东西，一进门就听见自己那不久前还惦记过的声音忽地响起：“奉天，你回来啦！”

　　倒是没被玉逍遥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吓到，但君奉天还是连忙放下手中的瓦盆回过身关严了房门，插上了门闩，不忘看了看有没有旁人经过，挨个确认过后这才重新走回了床边拎起了荧光方才消下去的神谕。

　　这里的村民都是最为朴实的平头百姓，他们不了解也不会关心你是习武还是修道，遇上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鬼之事，保不准会怎么看待他们。

　　这样想着，君奉天伸手弹了一下神谕的剑柄，发出一声简短闷声，半是斥责半是无奈地开口：“也不怕让其他人瞧见。”

　　玉逍遥总觉得这个动作君奉天不久前似乎也这么做过，看起来大概此后还会逐渐有着成为习惯的趋势，不过他反倒是有些自满，甚至洋洋得意，怎么说也是因为他才形成的习惯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联系又多了一点，真是让他身心愉悦。

　　内心愉快了言语间也跟着流露出几分压不住的轻松,玉逍遥嘿嘿一笑，坦言道：“放心，这方面我顾着呢。”

　　“听上去昨晚休息的倒是不错。”捞起被自己放在手边床头一个晚上的正法，连同神谕一块搁置在了床上，君奉天转头找了块宽敞地方收拾起先前起时怕吵到玉逍遥没叠的被子，简单几下就叠的整整齐齐，听见玉逍遥算是有了精神的声音，还不忘出声调侃：“起来添了几次柴火啊？”

　　原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听人这么问玉逍遥也就大大方方地说了，翻了翻昨晚半夜睡得昏沉的记忆，有些迟疑道：“也就……两三次？”说着还有些引以为荣：“倒也不用感谢我啦。”

　　君奉天闻言笑道：“我看你还是累的轻了，有的睡还不多睡会。”

　　“这不是怕你着凉嘛。”微光一动，玉逍遥从神谕中闪身而出，也不知怎么的拆了用来束发的绑带，披着一头雪白晃出了身子，就这么任由自己飘着，不过看神色，的确是精神了许多。

　　毕竟怎么说昨天那么些灵果也不是白吃的不是？君奉天心下盘算着，就是少了些，早知道用得上，临走时就多带点出来，算了，等回了云鲸摘现成的吧，新鲜的效果说不定还能更好些呢。

　　君奉天自己怕是都没有意识到，他就这么已经开始顺水推舟地算计起等回了云鲸要薅秃后山那颗丹树的事了。

　　把叠完的被子规整放好，君奉天坐在床沿翻起了他的包袱，没多久摸了把梳子出来，形状有些歪斜，大概是个新手雕的，不过失足在先，想到那个同样出自新手的石磨，似乎很难不怀疑这两个新手是同一个人。样式算得上简朴，没什么多余的花纹装饰，看样子大概是普通黄杨木做的，据说自古便是制梳首选，边角磨得圆润，想来是已经用了许久。

　　说起来，早就知道这里没有什么镜子之类的物件，还不如趁着去河边洗漱顺便整理完头发，这可真是睡迷糊了。这么想着，君奉天简单梳了梳身后的长发，本着反正顺了就成的念头，也没纠结到底梳成了个什么模样，从昨晚睡下的枕边拿过有些凉意的发冠，很快凭着习惯绾好了头发。

　　他这动作只图一个干净利落，倒是一旁看着人绾发的玉逍遥啧啧叹道：“奉天，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应付的？”

　　“有意见吗？”

　　“没有。”帮人理了理没顾得上的鬓发，玉逍遥含着笑摇了摇头：“很不错。”

　　“你就糊弄我吧。”发丝随着动作清浅地划过眼睫，君奉天下意识闭了闭眼。

　　“欸，我可是很认真的。”小心地没让自己虚无的指尖碰触到眼前人的皮肤，直到满了意才退开了身子：“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奉天俊秀的很呢。”

　　没把人夸赞的话放在心上，反正总少不了他几分成心的调侃，君奉天放任着玉逍遥动作，摸索着把包袱拽到身边，等着人弄完把梳子重新放回原处。

　　玉逍遥就这么飘在自己身前，顺眼就看见了他那垂在身后的雪色长发，魂体的状态碰不见微风，就这么自然地随着玉逍遥的动作晃动，意外的倒是见不到什么蓬乱。

　　“喏。”玉逍遥忽地递了根白色发带到眼前，抬眼一看，这人趁着自己走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作了实体，抱着神谕眉眼含笑地开口：“奉天帮个忙？”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君奉天无奈伸手接过那根灵力化作的发带，心道一句魂体还真是方便，而且多亏了神谕，此刻跟着玉逍遥一道转变为实体的东西握在手里也不会感到冰冷，该说他一句体贴吗？不过，也好在如此，要不然自己普通黄杨木的梳子还真碰不到这家伙如今非灵气不可的身子。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而且为什么就只有神谕能助他化为实体，正法就完全不行……君奉天脑子里一时间乱七八糟的过了个遍。

　　平日里尽是自己给自己梳头，给别人绾发这还真是头一遭，看着玉逍遥扯了张低矮凳子在自己身前坐下，君奉天伸手撩了手边垂下的柔顺发丝握在手里，轻盈雪白的像是握了一捧新雪，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了那日的昆仑，一时间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不管怎样，先把发丝理顺总应该是没错的吧，君奉天这么想着便抬了梳子，手上把持着力道沿着发丝垂下的方向缓缓梳动起来。

　　看得出是个没经验的，黄杨木的梳齿深深浅浅地浸入苍白的雪丝浮动，偶尔没个轻重地刮扯到梳下的头皮都要停下来瞅上一眼玉逍遥是不是疼的倒吸一口冷气，结果看到的大多都是玉逍遥因为痒意强忍着笑的神情。

　　这副难得透着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的玉逍遥实在是忍俊不禁，身子随着笑意轻颤，一个垂首还是扯住了头发，疼不疼不好说，总归还是引得君奉天忍不住伸手轻锤了他肩头一下。

　　“再笑话我就自己去梳。”

　　君奉天嘴上说着这话，可手上的动作终究还是没停，估摸着似乎偏了些，又给往一边梳了梳，等到满意了这才把梳子扔到了玉逍遥怀里，随后胳膊一抖将搭在手臂上的发带接到手里，又开始盘算起该怎么绑这根“绳子”。

　　这也怪不得他手生，谁让他一直以来似乎就没怎么系过发带，用的大都是发冠簪子之类的物件，这东西之前是怎么绑在玉逍遥头上的来着？君奉天不由得开始回忆起这些天玉逍遥的模样。

　　眼疾手快地接过君奉天从身后扔过来的木梳，顾念着怕是还在纠结发带是该绕圈还是打结的这位，玉逍遥没怎么低头，只是动了胳膊将这把梳子抬到了眼前。

　　普通的梳子还是方才见到的那般模样，没有一丁点变化，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他却莫名总觉得隐隐有些不满，能让他们两个握在手里的应该是更特殊一点的才对……

　　“对了，奉天。”玉逍遥忽的想起来一个没问出口的问题，轻声出言问道：“你昨晚睡得如何？”

　　找到一点苗头的君奉天正在和这条发带苦苦斗争，闻言手上继续绑着，头都不抬地顺着回道：“睡得不错。”等到系完了最后一个结才反应过来刚刚玉逍遥问了什么自己又答了什么，一边掰过玉逍遥的身子一边补了一句：“昨晚不是起来添过柴火吗，怎么，没注意？”

　　自己可真是太注意了。

　　玉逍遥心下暗道，不由想到自己昨夜见到的压根就没睡踏实的君奉天——眉头紧锁，呼吸时不时急促，发出几声微弱的闷哼，自己唤他几句似乎也未曾听见，说是做梦却也不像被噩梦所扰，倒是有几分像他那日受伤时的模样。

　　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坦言。

　　不过这几天下来，奉天也是个不怎么会说谎的，看这样子……难不成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不还是要亲自问问你嘛。”任由君奉天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看着人满意地点点头，玉逍遥才伸出手指虚点了点他已经完好无损的胸口，又拽了他的手将木梳塞回掌心，终究是没有点破，言辞恳切：“终究受过伤不是？”

　　兴许是头一次给旁人梳头成果尚且看的过眼，君奉天此刻的心情实属不错，没因为这么句关心话不服输地回上一句自己才不会有事，反倒是还有那个心思凑近了身子给玉逍遥又理了理鬓角碎发，等到真真切切地找不出一点儿需要调整的了这才罢手。

　　“时间不早，我得去采些草药，午后就要用了。”将东西收拾好，君奉天背起正法如是说道。

　　“我和你同去。”神谕本就被他抱在怀里，如今背上也就是顺手的事，玉逍遥匆匆迈了几步追上，和人一道出了门。

　　屋外日光高照，是这些日子难得的好天气，带着些微弱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笼在身上，这要换了别的地方怕是压根就感受不到这份暖意，如今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村轻车熟路地拐进了附近的山林，眼前松木的枝头上还挂着些才下的新雪，有的化成了水还未等落地就又被冻在了原处，垂下一条条细小的冰棱。

　　玉逍遥偏头看了一眼君奉天的脸色，哪怕有着冷风的缘故在也的确是比起先前红润不少，看来“好好”休息一晚还是有些用处的，心下虽仍旧消不去已有的疑虑，但总归是微微一松。

　　大概是因为有过一次经验，对于这片林子里长着什么君奉天明显还是心中有数，锐利的视线翻过那一片片积雪和枯枝，寻找着用得上的药草。

　　玉逍遥就这么跟在君奉天身后看着，时不时替人递个篮子，免得君奉天药材攥了满手没个落处。

　　倒也不是他不想忙些别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以前的他还会些药理，可惜如今前尘尽忘，盯着篮子里的一个参须只觉得眼熟，看了好半天也说不上来该是个什么名字，像是在嘴边卡了壳，最后还是君奉天见他呆愣愣的觉得好笑，捏起那棕色的根块跟他说这东西叫做党参。

　　“补中益气，养血生津，与人参相似。”君奉天伸出手来拍了拍根上的泥土，解释道：“用来补身子正好。”

　　顺着君奉天的话，玉逍遥垂眼看了看篮子里的东西，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草药，没有分毫的灵气，抬起头出言问道：“之前给他们弥补生气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些？”

　　“是啊。”君奉天也不是个含蓄的性子，注意到身旁人的视线转过头坦然回道：“怎么了？”

　　“应该不止这些吧。”玉逍遥坦言问道：“别的……现在能告诉我吗？”

　　君奉天神色微微一怔，随后笑开：“还真是瞒不过你。”随后将手里的药材放回篮子里，又叹道：“不过这也算在那个约定里，慢慢等着吧。”

　　真的有瞒过吗？

　　这也算得上是意料之内，玉逍遥无奈一笑，这么明显的迹象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再说自从在谷底坦诚相待以来，似乎也就没再见君奉天试图隐瞒过什么，身后尾巴明晃晃地露出来好几次，自己可没少留意到他光做不说的事。大概是他清楚自己也不会去问，总归这件事结束后，他们彼此想要知道的都会知晓。

　　不过换个角度，是不是也说明他们之间的信任更进了一步？似乎有点让人欣慰。

　　但有一件事还是得问清楚。

　　“这不会伤你的身子吧？”玉逍遥一双眼睛紧盯着君奉天翠绿的眸，神色含笑淡然却是透着几分不容回避：“可别到时候告诉我是用你的修为功体填了进去。”

　　玉逍遥十分笃信地认为，这根本就是他君奉天能干得出来的事，要问就是那天裂谷一事已经彻底清空了他在这方面对君奉天的信任，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性命，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兜兜转转落在自己头上，还要惹得他这个心软旁人去挂怀惦念。

　　心下虽是因为这般关心荡开一缕暖流，但面上君奉天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些许不耐，拖长了声音回道：“放心吧老人家，莫要啰嗦了。”说着扯过了玉逍遥手里的那个粗制编篮，抬起满是泥土的手虚点点人的肩膀，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有闲心的话就烦请去清理清理附近的脏东西，省的它们不长眼，再回来不管哪里随便乱吃。”

　　“哦，对了。“安排完了还不忘清了清嗓子补充一句：“记得小心点。”

　　果真是年轻，听不进一丁点念叨，不过话说开了后倒是坦诚了不少，玉逍遥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嘴上答应着好字，顺着君奉天指的方向转了身子，体内真气暗转，老老实实寻找起那些从昆仑而来的邪气来，内心还不忘腹诽：好不容易互相碰上这么一个合得来的朋友，结果让奉天这么一说，像是他们之间平白差了好几辈似的……

　　不对，自己好像还真的未曾问过奉天如今年岁几何。

　　玉逍遥脚下的步子不由顿了顿。

　　欸？不会吧？

　　玉逍遥神色纠结。

　　不论外貌还是作风，奉天展露出来的无疑都是一股子少年的意气风发没错，难不成自己竟真的比他大了好几轮？！可明明奉天身上负着的数百年修为也做不得假啊？！

　　玉逍遥心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要刨根究底问个清楚的又多了一条……

　　抱着忽然想到的灼心疑惑，玉逍遥渐渐走远。

　　“玉逍遥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着玉逍遥的神情，君奉天也能猜得出，这人的思路明显是又不知道横飞到哪个位面去了，真是一如既往的没个正经。

　　但不得不说，虽然他从没承认过，有的时候他还是挺喜欢玉逍遥这般性子的。至于为什么……倒也不用非得找个理由，至少和玉逍遥待在一块的时候他觉得很有趣，这大概就足够了。

　　自己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呢？

　　君奉天猛然回神，只觉得耳根脸颊像是说好了似的一道放起了热，烧的他自己像是染了风寒般难耐。可惜沾满了尘土的双手没法用来拍拍发热的皮肉，只得转过身子继续翻找起用的上的药草，顶着这么张泛红的脸，让这冷天里的冷风多少给降些温度下去。

　　过了一会，心也静了下来，绕着林子又走了走，君奉天翻了翻篮子里的药材，看上去足够这一整个村子的人用，这才满意地收了手，又想到方才自己的那般反应，不由感叹自己的失态。

　　倒也不是什么需要扭扭捏捏的事，数十年来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好容易终于碰到了玉逍遥这一泓活水，还是一个和自己各方面似乎都十分合得来的友人，自有些激动也是很正常的吧。

　　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人……

　　君奉天深吸了口西北冰凉的冷气，将脑海中的疑虑抛掷脑后，头脑随之清明了几分。

　　总归这次雪渊的事想来也足够让自己看清玉逍遥，父亲也说过冥冥中自有天意，缘分若在，那就只要顺其自然，然后交托出自己的信任就好。

　　看了看时近正午的天色，君奉天迈开步子踏上了归去的小路，先前玉逍遥离开时留下的足迹依旧清晰，连同着他们来时并肩留下的整齐印记，弯曲着蜿蜒至视线远处。

　　不自觉地跟在那道崭新足痕旁侧轻踏新雪，足下随着感知发出些雪粒冰晶挤压摩擦而生的咯吱声，实在有趣。据说有许多孩子喜欢在雪后踏雪，或许便是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吧。

　　君奉天的身影很快离树林远去，最终化作了远处的一个小点，渐渐模糊，只是脚下留下的足迹仍然尚存，同它旁侧的那些一道蜿蜒着，无论来时去时，依旧清晰。

　　……

　　待到玉逍遥背着神谕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君奉天正在屋子背风一边架起的火炉旁看着火候，这地方除了做饭用的铁锅之外几乎也没什么别的用具，上次来时，几乎挨家挨户问了一圈才好容易借到一口有些缺角的瓦锅，如今也是一样，总归是要麻烦些。不过虽然如此，当下那一篮子草药熬的最后一锅药汤还是已经临近熬好，之前的盛在了几个和春娘借来的陶罐里，大抵是用内力温着，这样的地方也不见凉，还隐隐冒着热气。

　　“我看村子前面围了不少人，都等着呢。”看着君奉天大冷天都能忙出一头的热汗，玉逍遥也没顾得上休息，上前帮着拿了瓦罐接上最后一副药，如是说道。

　　“熬药麻烦了点。”被人推到了一边倒也不恼，君奉天顺着力道让开位子回道，转头拿了块干净浸湿了的布巾擦了擦多少沾了些草木灰的手，接着又问：“倒是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没受伤吧？”

　　“没呢，放心，只是去找春娘借了点东西。”小心地倒着药汤，玉逍遥缓声道：“想在昆仑这么些年，我不是也还都好好的。”

　　将瓦锅重新放回到熄了火的火炉上，玉逍遥端着接了药汤的瓦罐不动声色地往里瞅了一眼，散发着些许苦涩味道的灰褐色汤水没什么惹人注意的，过往见过的大部分药罐子里倒出来的都是这个模样，但的确能感受到这里面蕴含着的浓郁生气，真是让他好奇君奉天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可惜自己回来得晚了些，不然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撞上。

　　“你去找春娘做什么？”君奉天面露不解。

　　玉逍遥没有直接解释，含糊道：“等做完这些回屋再说。”

　　“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还有心情给他卖关子肯定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君奉天也就歇下了刨根问底的念头，抱起另外的两个大罐子，抬脚往人声的方向走去：“走吧，这里的人下午还得忙着干活，别耽误了。”

　　玉逍遥跟着一道往外迈开步子，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你倒是给他们思虑的周全。”

　　说起来，他们这番要做的也是简单，只需要玉逍遥借着义诊的名头给村里人挨个把过脉，趁机根除掉他们体内已经扎根的邪气，然后再由君奉天将熬好的汤药分发下去，这便成了。

　　这些人体内的邪气毕竟微薄，用不上玉逍遥多少真气，反映在他们自己身上也顶多是些微弱的注意不到的灼热，一眨眼就过去了，也不会惹的怀疑。

　　有了君奉天上一次来此的例子在先，这里的村民对他们也是信任的很，再说，用不着花钱又实在有效的东西谁不想要占个便宜呢，这本就人数不多的村子不用他们挨家去说，就主动的携家带口地跑来了村前。有孩子坐不住不听话的也用不上他们俩，很快便有自家父母拽过去戳戳额头说道一番，总的来说没怎么让人费心。

　　驱邪分药的确是顺利，但期间还是发生了件让君奉天感到意料之外的事，想想也知道，那自然跑不了玉逍遥这三个字，等到眼下的忙完，在回去的路上这才问道。

　　“方才对他们说的那些应该是认真的吧？”

　　君奉天指的自然是玉逍遥“把脉”之后给每位村民分析出来的病症，什么肺阴亏虚、阴虚火旺、气血不足之类的，说的居然也算是头头是道，要不是他知晓玉逍遥如今状况，恐怕还要以为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他包袱里的医书去熬夜背了个滚熟。

　　原本听到玉逍遥这么说的时候，君奉天还想拦着些别让他乱说，毕竟这人如今不通医理，万一说错了人家却真的上了心跑去镇子上抓药那可就糟了，药毕竟不是能乱吃的东西。但他觉得玉逍遥总该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才对，便细细看了下来，又找机会探了探那位村民的身子，却发现这人的身体状况的确和玉逍遥所说的大差不离。

　　这可就奇怪了，明明今早玉逍遥还连株党参都认不出，行医坐诊可不是能有个机缘就这么开窍的东西。

　　君奉天转头朝着身侧的人望过去，眼光接触到的是一张刚刚扭转过来的脸，嘴角弯弯地牵挂着一抹笑容，眼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笑意。

　　“欸，当然。”明白君奉天都担心了些什么，玉逍遥冲着人笑笑，解释道：“大概是今早跟着你晃了小半天，被那些药材刺激到了，不是也有这样的例子吗，失忆的人见到熟悉的东西就想起来了什么的。”

　　这解释虽然牵强但也说得过去，君奉天暂且安下了心，听见玉逍遥这话又嗤笑一声道：“那看来，你我果然是陌路相逢，这么久也没见你说想起点我什么。”

　　本是玩笑之语，说出口了才发觉语气里似乎真的带上了点憾意，总不该自己还真的对此抱有什么期待吧？

　　君奉天呼吸一滞，沉着脚步瞥开视线，留着听见这番话的玉逍遥被君奉天这一句拉回了他们初遇后不久的那时。

　　本着点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自己曾经开玩笑般的说过，或许他们两个早在久远的过去便已相识，犹记当时的君奉天神色一脸平静，好似压根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原来还记得，甚至如今还拿了出来和自己打趣。

　　不论君奉天说出这话时本来是个什么心情，揶揄也好，哂笑也罢，总归等传到玉逍遥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按着他的想法多少生了些含蓄的遗憾意味，眨了眨那双澄澈的黛紫色眸子，注视着身旁人的侧脸，半是叹息半是认真地开口。

　　“放心吧奉天，哪怕从前素昧平生，如今你也是我玉逍遥最为亲近的人啦。”

　　一向知晓玉逍遥平日里总是没个正经，这番话想来也少不了些玩笑在里面，但听了这样的心迹总免不了让人心里感到熨帖，更何况还是他难得摆了副正经脸色出来，君奉天脚下步子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偏过眼有些定定地看着玉逍遥的神情，不等他反应便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就像石子投进池水，在空气中荡开道道看不见的波纹。

　　手上还抱着个空下来的陶罐，动作终归是不方便，君奉天便只抬了胳膊凑到玉逍遥身边，用手肘碰了碰身侧人的后腰，眼底笑意沉浮，最终汇聚到言语，言简意赅。

　　“有这句话在，以后世间行走自有正法罩你。”

　　这是一份分量相当的承诺。

　　语罢，没去在意玉逍遥脸上浮现出来的是个什么表情，把人抛在身后，径直三步并作两步地迈进了熟悉的院子，看那大步流星、眉目含笑的模样，明显是心情不错。

　　自己这是……说中奉天的心事了？

　　玉逍遥嘴角下意识上扬，但又立刻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尝试让那弧度消减下去。

　　倒不是对君奉天的话感到排斥，不如说他实际上对这番话似乎只感到了自心而发的喜悦。感情信任更近一步明明本应是好事，可玉逍遥此刻却淡下了想要去微笑的念头，反倒是在君奉天看不见的身后缓缓拧起了眉头，眼底涌动着浮起的疑虑。

　　他这缕飘渺残魂在昆仑游荡百年，无依无靠，往难听了说不过就是一介孤魂野鬼，继续这么下去，等着他的结局不过是自生自灭。可虽然无趣了这么久，也不意味着他就会选择去觅一个魂飞魄散，此时出现在眼前的君奉天说是他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从一开始便打算热情相待也免不了这点缘由。

　　但世事总是难料，似乎从他们初次真正见面时就已经脱了轨。难得的合拍、意外的默契，这些都不足以用来形容这不过区区几天内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如今甚至还做出了这般言语承诺，无论如何，这时间都绝对太短了些。

　　可若要他去怀疑，偏偏他又十分清楚，这样的心情的的确确是自己内心油然而生的。

　　无论如何，自己心头浮动着的情绪总是作不得假。

　　那便顺其自然吧，玉逍遥长叹一声，就像奉天当时说的那样。

　　发觉自己又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已经快要进去屋门的少年，玉逍遥自觉好笑的弯了弯唇角，这哪还能容得下他去怀疑什么，散去眉目间的愁绪，心下稍定。

　　正当玉逍遥方才准备提步跟上，却听门口处君奉天声音略高，连手里的陶罐子都没顾得上放，惊讶道：“春娘？你这是？”

　　玉逍遥连忙走近，在一旁放下了自己手里抱着的空药罐，又伸手从愣着的君奉天手里接过罐子一道放下，这才见春娘手里正拿着几个木质小盒往桌子上放，似乎正想和君奉天解释些什么，又看到玉逍遥走了过来话锋一转，笑道：“玉大夫，你要的东西都拿来了。”说着，有些惭愧地垂了垂眼：“这地方也就能找到这种了……”

　　“足够了。”玉逍遥急忙道，这样的愧疚他可受不住，心下不由感叹奉天说的真是对，这里的人的确是朴实的很：“真是有劳。”

　　“那就好。”

　　春娘舒着气点点头，放了东西便离开了，君奉天却总觉得她临走时似乎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弄得他一头雾水，反正听上去罪魁祸首就是身旁的这个家伙，也没了方才的欣愉，关了门抱着胳膊，扭头便问。

　　“玉逍遥，你问春娘要这些脂粉做什么？”

　　没错，桌上这些尽是平常人家女人们常用的脂粉盒子，修道之人五感通明，远远地就能闻见那分明的浅淡清香。

　　玉逍遥走近拿起来看了看，心道春娘实在是个有心的，拿来的竟都是些没用过的，这的确是拿他们当自己人看待了。

　　手上打量着，嘴上还不忘回答君奉天的问题，对着那双翠绿的眸子一本正经地开口：“脂粉当然是用来化妆的啊。”

　　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是一水的理所应当。

　　“这我当然知道。”心下暗忖这人的故弄玄虚，君奉天故作凶狠地把正法往桌子上一拍，直言道：“快点说清楚。”

　　方才还说要用正法护着我呢，这就卖起狠来了，玉逍遥假装不知道君奉天这只是背剑背的累了，顺着他作出了几分惧色，缓声道：“这不是明日一早就要北上了吗。”

　　“所以？”君奉天被玉逍遥的反应逗出了几分笑来，口头应着，手上拽过茶壶杯子给自己泡起了茶，累了这好半天，君奉天也懒得去重新烧一遍火炉了，干脆直接用内力热了水。

　　“难道奉天你要顶着一张相貌分明的脸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玉逍遥有理有据：“谁知道雪岳那家伙记没记住你的眉眼模样。”

　　玉逍遥他言语间十分自然地没带上他自己，毕竟他只是一介残魂，自有他的去处，这种暗中潜入调查的事情，在神谕里缩着反倒是方便他行动。

　　这……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看着君奉天思索的神情，玉逍遥便知道人已经想明白了，晃了晃手里的木质小盒：“那今晚就暂且晚些睡吧。”

　　“怎么？”君奉天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闷得有些苦涩却也提神，连带着身子也发起暖来，看着玉逍遥递到眼前的脂粉盒子，挑了挑眉：“你这是要给我上妆？”

　　“不然呢？”玉逍遥笑着道：“这地方连个让你梳头的镜子都没有，自己来就不怕化出个奇形怪状、更惹眼的面貌来？”

　　“明明也是个生手，说的自己好像很会的样子。”君奉天放下手中茶杯，一手支在桌子上斜撑着额头，看着人啧了一下说道。

　　“所以才要晚些睡啊。”玉逍遥拍着胸脯一脸的成竹在胸：“放心，我这手艺，肯定不会损了奉天你这张俊脸。”

　　君奉天轻哼一声，故作冷声威胁道：“要是损了可就没有你的灵果吃了。”

　　兴许是君奉天那毫无冷硬的脸和那语气实在是不怎么相符，玉逍遥闻言忍俊不禁，轻轻地笑出声来，眯着眼吐着气，连连点头，拖长了声音答道：“好。”

　　答应完了直笑了好一会，玉逍遥方才回过神来。

　　“奉天，你那里原来还有剩下的果子啊？”

　　“没了。”君奉天扭过头去：“早给你吃完了。”

　　那怎么……

　　玉逍遥忽地心领神会。

　　“那……就等着之后奉天带我去吃新鲜果子啦。”

　　眼神敏锐地捕捉到君奉天发丝掩映下微红的耳根，玉逍遥愉悦地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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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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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6樓發表於: 2023-11-22 21: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7）

　　天还没亮，君奉天便整理了衣装，在桌子上留了张简单字条用几块碎银压住，背上神谕和正法就径直离开了村子。

　　为了走的安静迅速，他这晚干脆就没有上床，玉逍遥试图阻止无果，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大半夜，美其名曰省了爬起来梳洗的功夫.最后迷迷瞪瞪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简单用沾水的布巾擦了擦脸，任由玉逍遥拿着着他叫不上来名字的脂粉往脸上扑，结果等到出了门也不知道自己在玉逍遥手下变成了个什么模样。

　　“只是简单搽了点粉，画了画眉而已。”冷风中，身后被他用厚实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神谕传来玉逍遥含笑的声音，那在黑暗中本应显眼的温润荧光也因这遮掩而辨不分明：“奉天底子这么好，不会难看到哪里去的。”

　　这倒也是玉逍遥的真心话，君奉天的长相的确合他眼缘——眉挑眼尖，剑眉星目，一张好面皮看上去便尽显锋锐，神情灵动起来更是出彩夺目，早在去和春娘借这些脂粉的时候他便想好了该怎样给人上妆，正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简单搽了点粉，描了描眉，淡去了些面上锐气，如今看上去仍旧不失俊秀，却也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你这话倒像是在贬低自己的手艺。”忍着冷风灌进嗓子里带起的痒意，君奉天一边偏过头避开仰面吹来的寒风一边回道，低沉的语气多少透着些早起挨冻的糟糕心绪。

　　虽说男子亦有人热衷香妆，但他往日身在云鲸，彻日修习都还尚嫌时间不够，哪里用得上这些，每天早晚简单梳洗就算了事，整日里素面朝天。现如今总觉得抹了脂粉的脸上不自然地泛着僵硬，加上冷风呼啸，更觉面上发冷，本想伸手揉揉干涩的侧脸，却又怕蹭乱了脸上玉逍遥好不容易涂抹上去的脂粉，只得罢手。

　　至于赶路这等事，昆仑这西北冰雪荒芜之地倒还好说，平日大都借着真气腾身来去，只要有心遮掩也不会被人发现，可雪渊则不然，虽然位置上更加北去，却到底是个挂在边疆车马驿站路途上的半个重要城池，他们的目的又是不动声色地潜入，只得出了昆仑之后便老老实实地靠着一双腿脚迈开步子。纵使他脚程远超凡人，等赶到近百里外的雪渊时，天色也已经由渐白黑夜转向了另一番落日景象，繁星银月逐渐清晰，无不昭示着夜色将至。

　　锐利的目光远处，青砖石块建造的偌大城镇已经隐隐透出了轮廓，城墙的边角还存着些风霜战火留下的岁月痕迹。裹着铜皮的厚重城门仍旧大开，镀金的一个个门钉微微折射着仅剩的些许落日余晖，时不时落在驻守的兵士和往来的人影之间，晃开一块暖色光斑。走近可见，大门其上一块以几乎足有一人高作长的木质匾额，上题雪渊二字，字迹粗犷有力、笔走龙蛇，看上去大概也已经有些年头，不知是何人所留。

　　君奉天走上前去，这般时候入城的人稀稀落落，没怎么等待，很快就走到了大门跟前。

　　守门的私兵皆装备着统一款式的锁子甲，手中一杆长枪闪着锐色寒芒，行动间流露出鲜明的那军营带出来的利落风范，但正对上之后却是简单问了两句便摆了摆手放了君奉天进城，顶多对他身后背着的用麻布包裹起来的那两柄多看了几眼，言语间涉及的也不过从何来、到哪去，压根没有刨根问底问个明白的意思。

　　虽说这边疆之地是非多，随身携带些防身用的武器似乎也不是什么罕见事，但对他这么一个衣着相貌都明摆着的他乡外来客，这般对待还是有些意外地不走心。

　　但看周边，无论是同样当值的同僚亦或是步履匆匆的城民都是一副熟若无睹的模样，尽管心有疑虑，君奉天还是冲着眼前的卫兵扯起一个浅笑，点点头谢了声，这才从旁越了人，正式踏入了这座雪渊城。

　　雪渊，地如其名。

　　位处西北寒地，夏时极少，终年大半冷肃飘雪，银装素裹在这里最为常见，如今放眼望去，城内的几座屋檐上还都挂着沾了雪的大小冰棱，屋顶上更是一片霜白；而这另一个“渊”字则要移到城镇以西几里外的地方，据说在那里坐落着一条万丈渊谷，同样的晶莹雪色下却是悬崖绝壁，危峰兀立，一眼望下去便令人望而生畏，心惊胆颤。

　　夜幕越发低垂，天色已晚，如今的要紧事应当是先寻一个落脚处，纵使地处偏僻，这样大的城池也总该不会没有一家客栈。

　　站在入城不远的街道旁，君奉天望了望四周，这般时候不少店铺外已经挂起了写着自家招牌的暖光灯笼，有新有旧，大大小小不甚均匀，但打眼望去却也是星星点点连成了一线，贯通了这城内的主干大街，想这西北一向少竹，能编出这些灯笼怕也是价格不菲。

　　这时候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蒙着头胡乱转悠，再说，安静了这么久的玉逍遥怕是也该觉得无聊无趣了。这么想着，君奉天直接向路边一位正在收拾东西的摊主打听了打听客栈的位置，意料之中的城中心。出言谢过，又掏出几块银子买了一小袋风干的肉干带上，便顺着那摊主指的方向迈开步子，很快就在街道一侧看到了座明显惹眼的建筑。

　　那是一座二层原木楼阁，看上去大概是年前才新补的红漆，又经飘雪清过，颜色尚且还透着鲜亮。位置上坐北朝南，门口立着两座沉重偌大的石狮子，看方向大体是位于西北，左雄右雌，狮头正对着街道。而那门上牌匾题着“了心”二字，想来是出自《菜根谭》的那句“非上上智,无了了心”，字迹工整娟秀，许是相隔不远，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城门口的那块，反差之大，倒是大相径庭了。

　　粗略打量了一番，君奉天默然稍稍颔首，同时却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心头才为赶到了目的地而稍显松懈的心防一霎那又立了起来，注视着客栈门口的眼神里漂荡开几分无声的诧异。

　　至少这家掌柜是个懂风水的，但就是不知这地方究竟是遭了什么鬼东西，居然得用上这么大的一对石狮子才能压得住。

　　或者往坏了想，若是这也没能压住……又会怎样？

　　不知是不是这番心态的变化，连带着街道两边的几道人影落在眼里都显得僵硬了起来，君奉天提步往客栈里面走去，眸光暗沉。

　　“一间上房。”走到大堂中央的柜台前，君奉天掏了掏包袱，随之往柜子上拍了块银锭，手下发出一声硬物相接的闷响，见大抵是正忙着算账的掌柜又或是账房抬了头，这才又补了一句：“顺便送些热水。”

　　“麻烦稍等。”

　　闻言，眼前人脸上漾开一抹熟练的笑意，伸手拿过了那块银锭掂了掂，转头从手边上锁的抽屉里摸出了把黑铁钥匙，客栈大门敞开，使得这钥匙纵使在屋子里握入手中也还是冰得发冷，边角都被磨得显得圆润，也不知道是使用了多少年月。

　　“二楼四号房，客官您请。”说着，唤过了一旁方才从厨房里掀了帘子出来的小二吩咐道：“小六啊，去给这位带个路。”

　　“好嘞掌柜的。”那被唤作小六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随手把才洗过的灰白抹布往肩头一搭，同时小心地没让上面未干的水渍飞散半分，拍了拍身上的灰布衣裳，干净利落地转身绕到了君奉天身前伸手比划了下，面上带着迎客的笑，热情道：“客官这边请。”

　　“多谢。”

　　君奉天应了声抬脚跟上，神色平静只余流露出几分自然的疲惫，只是视线却在这小二注意不到的身后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起来，也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等到人领到了地方回过头来时，那视线早就收回，没留下半点能让人足以发觉的痕迹。

　　“您的房间就在这，今早才打扫过。”小六伸手指了指，又道：“蜡烛在桌上，劳烦您自己点了，至于热水一会就给您送上来，您稍候。”语罢就在君奉天的点头示意中一路小跑地离开了，看上去是个干活积极的老实人。

　　君奉天用钥匙开了门，随手把解下来的铜锁锁扣按了回去，钥匙拔下来塞进了怀里的暗兜，反手合上门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子前抽了张凳子坐下，伸手点了蜡烛，将背了这一路的两把长剑放到了桌子上，至于手里暂且还攥着的这把铜锁则是被他顺手拍上了桌面，就同他方才在楼下拍那块银锭时的动作近乎一模一样。

　　这房间还算是整洁，看来至少在打扫卫生方面那小二没有什么说谎的嫌疑，至于其他摆设……总归是比村子里要好上许多。

　　长长舒了口气，君奉天取过神谕放在身前，轻轻用指节隔着包裹的麻布敲了敲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剑柄。

　　“玉逍遥？”像是觉得敲这一次还不足以唤醒某个怕是已经昏睡过去的悠哉残魂，君奉天又在其上多补了几记，最后点着手下那突起的那麻布都没能完全阻隔的一点冰凉，启唇沉声道：“别说在我已经累了一天的现在，你真的睡过去了。”

　　“我当然醒着。”神谕中紧接着传来了玉逍遥透着些许匆促的声音，当然在普通人耳中只会是一片虚无，这也是为什么君奉天会放心和他交谈的原因之一。

　　听着玉逍遥一时间亢奋的有些过了头的接话，君奉天只觉好笑，心道这般配合着自己倒是赏脸，唇间相应呵笑一声，明知这人在神谕里闷头疗复魂体也没顾上闲着，语气依旧带着些故意流露的阴恻恻的诡然：“睡了一路就是精神好啊。”

　　“这不还是多亏奉天帮忙嘛。”玉逍遥仍旧待在神谕里笑眯眯地开口，分明感受到君奉天言语中的几分疲倦，那掩饰不住的糟糕心情想来有一大半是来自于此，也算是想要帮忙调理调理心绪，出言揶揄道：“怎么，难道不过一天未加言语，奉天便感到寂寞了不成。”

　　“是啊。”

　　玉逍遥闻言一怔，却不是因这答语心感愉悦，不如说随之心下反倒是连道不好，若是实体还在大概是跑不了一个激灵。本以为会收到一句熟悉的“自作多情”，意料之外的竟听到君奉天这般坦然应道，直觉自家少年怕不是跟着他学了坏。

　　这念头方才一出，话音未落，果然便见君奉天俯身贴近了桌面几分，吐字气息随着言语近乎一字一顿地扑打在身前的神谕之上，语意含笑，透着一股从未见过的故作的温婉，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有迹可循的怕不就是才作别不久的春娘：“这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明摆着的刻意，真是拿准了自己的灵识探在神谕外能看得见全貌，可偏偏自己似乎还真吃这一套，只觉得空荡的心口都因为这句话坠了几下，大抵是反差太大吧，着实意外。

　　玉逍遥顿了顿，给自己方才的怔然找足了理由，这才笑道：“奉天还真是进步神速。”

　　不难发觉玉逍遥言语间些许不自然的停顿，如今真应了自己的心思君奉天反倒是不可置信起来，一手在桌上撑着额头盯着眼前神谕略带惊讶地开口：“你也有会不好意思的时候？这可不像你的反应啊。”

　　“咳咳。”玉逍遥掩饰性地干咳了几声，随后又道：“那在奉天心里，我应该做出个什么反应？”

　　“你啊……”听着玉逍遥的反问，君奉天还真顺着想了想，回忆着玉逍遥平日里的作风清了清嗓子，有样学样按着记忆里的语气出声说道：“奉天这般关怀，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语罢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如何？”

　　玉逍遥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含笑道：“很不错。”

　　老实说，自己念自己的名字还是有些奇怪，但不管怎么说，玉逍遥总算是在自己手里吃了个暗亏，被这家伙调笑这么久终于扳回一城，想到那些被人堵的面红耳赤甚至说不出话的时候，君奉天一时间只觉心神清气爽，总归房门紧闭，干脆抬头径直笑道：“怎的？我学的不好？”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玉逍遥无奈，他是没想到在这方面君奉天也要和他争个高低。虽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的盘，但谁说认输算不上挑逗呢，总归都是自己乐意哄，千金难买我愿意，长叹一声故作沮丧道：“这可真是教会了你这个学生，反过头来就要饿死师傅我。”

　　“少来这套，说正事。”对玉逍遥这么快就回过神来还有余力又开始打趣自己不由有些愤懑，君奉天啧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找回了正题。

　　话都说到这儿了，自然也就不得不歇下继续玩笑的念头，玉逍遥敛了笑意，问道：“怎么，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了？”方才的戏言里有一点说的还是没错，至少他这一路上大部分时间的确都和外界隔绝，没能留意到沿途的分毫异样。

　　“不。”君奉天摇头：“什么都没有。”

　　君奉天虽是这般回应，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松懈的意味，看那皱起的眉头，不如说反倒是倍加提防。不过也是，毕竟见过了当时雪岳的情况，在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察觉或许就已经是最明显的异样了吧。

　　“果然……”玉逍遥没怎么觉得意外，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情理之中，毕竟自他苏醒放出灵识以来也是没能察觉到半点不对劲，再说他们也猜测过雪岳那人有着压制邪气的法子，这般现状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是这样想着，但还有一点让玉逍遥心感在意，没有犹豫便再度开口：“刚才那个小二……”

　　“你也注意到了？”没等玉逍遥的话说完，君奉天便下意识拍了下桌子，桌面连带着上面放着的物件紧跟着狠狠一晃，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不仅打断了眼前人的话，还差点一巴掌把手下的普通木桌拍个粉碎。

　　那边君奉天盯着自己一时拍出去的右手自叹冲动，这边玉逍遥倒是没被这一下清脆响亮的声音吓到，不过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肃正氛围算是就此破功，窃笑了片刻又顿了顿，才道：“那孩子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

　　肃正严明，正气斐然。

　　明摆着的相似。

　　“这般委婉作甚，不妨直言。”君奉天揉了揉掌心，径直挑破了玉逍遥言语间的那几分余地，坦诚道：“直接报我的名字又不会怎样。”

　　那的的确确就是他自己的气息，不可能有错。

　　“奉天你倒是直白。”玉逍遥只觉方才咽下的犹豫似乎都算作了一个笑话，不过这就是君奉天的性子不是，也就收起了那点迟疑，但有了调侃的话题他自然不会放过，下一刻便语带泣音，绘声绘色地扮演起了个遭了负心汉的大家闺秀，甚至还捏了嗓子干咳几声，更显几分气急攻了心的模样：“总该不会是在哪儿留下的露水情缘携家带口找上门来吧，明明都有我了……”

　　听见这般动静，君奉天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传入耳中字里行间的委屈满的像是要溢出来，哪怕看不见人当下的面容，君奉天都能想象出玉逍遥那张挺秀的脸上可能会流露出的无辜屈身神情，实觉恶寒，连忙喝止了他的戏瘾大发。

　　“玉逍遥！”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见人面色都带上了几分愠怒升腾起的红晕，玉逍遥连忙收声，总不能真的把人惹急了，只是呼吸间仍旧带着些压不下去的笑意，稳了稳气息才又开口问道：“那奉天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君奉天隔着神谕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偏过了头：“没有。”

　　玉逍遥沉思片刻，方想出声说点什么，却闻门口传来几声敲击，随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客官，您要的热水。”

　　正是去而复返的那小二。

　　君奉天下意识将神谕往桌内推了推，随后起身开了门，门口小六正喘着气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脚边立着一个大概有人小腿高的一个木桶，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鲜明白气。

　　君奉天不露声色地让开了大门，趁着小六往屋内拎水的机会再度打量起眼前的身影——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又是常年在客栈干活的小二，拎这么一桶水按理说应该不会累成这个模样，大冷天的还这般神态想来是又做了不少活计……

　　不过，他的手……

　　君奉天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露出的掌心被木桶的把手磨得通红，看得见的皮肉上不见多少薄茧，这可不像是个经常干活的人啊。

　　“就给您放在这了。”小六的声音打断了君奉天的思索，抬眼一看，见那桶热水被安放在了洗漱用的盆架旁边，哪怕这般累了竟也是没让半点水珠溅到地上，算是个细心的人。

　　“有劳。”君奉天冲着人点点头，未等小六迈步走出门外，状作不经意道：“这时候了还没下工？”

　　小六闻言步子一顿，挠了挠头，笑道：“干的多赚的也多嘛。”

　　“也是。”

　　君奉天随口应了句，没再多言，刚想打发了人出去，却见玉逍遥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神谕里跑了出来，正飘着他那虚无缥缈的身子大剌剌地挡在门前，见他回头，甚至还笑着冲着他摆了摆手，是真不担心会被门外可能的过路人瞧见。

　　不过这也向他们确认了，小六身上哪怕有着来自君奉天的气息，他本人也的的确确就是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灵视未开，压根就没看见飘在他身前的玉逍遥，径直从那魂体之间穿了过去。兴许也是收到了玉逍遥魂体冷意的影响，不自制的打了个寒颤，嘴边一边嘀咕着二楼哪儿来的这么大冷风一边噔噔噔地跑下了楼，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君奉天一把关严了房门，还不忘插上门闩，这番倒是不怕自己难受了，忍着指间传来的刺人冷感走上前去，拽着玉逍遥把人径直摁进了屋子中央。玉逍遥也就顺着力道往里飘，离了神谕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屋子的环境来，等到君奉天停了动作他这一句感叹刚好出口。

　　“原来，奉天你这么有钱啊。”

　　君奉天呼吸一滞，尚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嗓子里，原本攒下的说教愣是被这一句话给顶了回去，差点呛着自己。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君奉天顿感无语，果断松了手揉起了自己拍桌子都没红却因为玉逍遥这身子而被冻红了的指尖，心下腹诽凭什么那叫小六的小二就像是个没事人，自己碰他一下就被冻得这般狼狈。

　　“这是事实嘛。”玉逍遥表示自己实话实说，环顾了下四周算是也明白为什么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君奉天今遭却突然要了间这般好的屋子，就看这近乎满屋的实木，至少隔音不错这一点便担得起拍出去的那块赘手银锭了。

　　“还出门吗？”玉逍遥问道。

　　“不了。”君奉天摇摇头，累了一天他还是想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初来乍到便大晚上的往外跑，怎么看似乎都不怎么平常，虽然这或许只是他这个的确抱有异心的疑神疑鬼罢了。这么想着又转身从桌子上的包袱里翻出一个水袋喝了几口润嗓，在理清楚这雪渊的情况前他可不愿意碰这里的半点吃食，看了看那半袋随手买的肉干，反手又给塞回了包袱里。

　　“可别忘了卸掉脸上的妆。”

　　玉逍遥说着飘到盆架前指了指那个还在不断冒着白气的热水桶，顺便探了探这热水有无异样，过了这一会也已经凉了些许，温度可能稍烫，却也总比凉水要好。

　　君奉天闻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盆架上那一面擦的光亮的铜镜没能映照出半分人影。

　　“这我可忘不了。”

　　顶着这些脂粉难受了一天，如今终于是时候去掉，自然是不可能忘记。君奉天拎起满是热水的木桶往空荡的铜盆里倒了近乎一半，眨眼间，那本已消停的热气又一次升腾，惹得铜镜敷上了一层细小水雾，连带着其中的那道新生的影子也朦胧起来。

　　借着镜子将脸上的妆容尽数洗去方才觉出几分快意，谁能想到这轻若鸿毛的东西覆在面上却好似千斤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像是硬生生给造了个壳子箍着，君奉天下意识舒了口气，却见一旁玉逍遥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抬眼望着自己，久违地生出了些不自在。

　　“怎么，没洗干净？”君奉天拿过搭在架子上的软布握在手里，拭去那尚且还在滴答着的水珠，偏过头出言问道，说着还不忘再度看了看镜子里映出的面容，手上蹭了蹭自己的侧脸，试图找出点没能褪去的脂粉。

　　“放心，干净得很。”玉逍遥也跟着凑上前左瞧瞧右瞧瞧，看着眼前这张被热水熏红了的俊脸只觉得手下发痒，若不是顾忌着自己魂体冰冷会冻到君奉天，怕是就要直接伸手上去亲自留下两个红印子了。直快要扰的君奉天不耐烦才堪堪退了半步，一个念头就这么油然而生，笑叹道：“锐气凛然，果真还是这原本模样最适合你。”

　　“这话倒是中听。”

　　君奉天勾了勾唇，毫不扭捏地认下了这番评价，接着伸手拆了头顶的发冠，任由乌发披散，笼住半身，收拾了东西便准备上床，却见玉逍遥半分未动，仍旧那么飘着望着这边，像是要等着自己睡下似的，心下有了猜测，不由皱眉。

　　“你这是……要出去？”

　　“知我者，奉天也。”玉逍遥笑眯眯地应了，顶着君奉天不赞同的目光温言安抚道：“难道奉天就不好奇那小六的事吗？暗中探查这种事，还有谁能比我这一介残魂更适合呢？”

　　知道玉逍遥说得有理，这已经做下的决定也的确是他们如今想来最合适的入手计划，君奉天只得点头，却也提了要求，汇成言语也只是简单四字：“神谕留下。”

　　事已至此，再提抱着神谕遁走的事似乎有些太伤感情，也有些太过贬低玉逍遥的品格，君奉天的这般要求自然不会是这个意思。

　　实际上，君奉天的意图也很简单：虽然未知缘由，但这把神谕的确和玉逍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总该留个警示好让自己去接应，总比单枪匹马地断了联系要好得多。

　　聪慧如玉逍遥，自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君奉天言下之意，不由粲然一笑，随之便化作一缕流光径直越出了厚实的墙壁，刹那间没了踪影。

　　君奉天看着人离开，神色少见的有些出神，等到感知不到玉逍遥的气息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却也没有就这么脱衣上床，反而重新整理了鬓发用发冠绾好，因为没用上梳子而多少显得有些凌乱，特意扎的紧了些，原本干涩的双眼也跟着清明了不少。

　　走到桌前吹灭了燃着的蜡烛，室内一瞬间便昏黑下来。君奉天转头抱着神谕和正法就这么靠坐在了床沿，离了玉逍遥那自己总是嫌弃喧闹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何时，时候已入深夜。

　　夜晚沉静，街道上的喧闹声早已退去，转而换做了或许会引得不少人恐惧的寂静，紧闭的窗户多少漏了些冷意，耳边只有冷风呼啸，更衬得屋内空荡无声。

　　纵使环境默然，君奉天也未被这气氛影响分毫，毕竟不论是仅存着的久远记忆中的过去，亦或是新生百余年来的回忆，形单影只对自己而言总是并不陌生。到头来，当初用来打趣玉逍遥的言语原来也脱不开自己，还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君奉天不由失笑，这么想着，反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黑暗之中，一双翠绿色的眸子随着眼目轻眨忽明忽现，宛若春日湖中才绽新绿，方经春雨洗涤，澄明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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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20 【神谕正法】几度秋（1~7，6F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