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6 【墨远】外篇–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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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11-06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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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6 【墨远】外篇–春和景明

外篇——春和景明



————几度东风吹世换，百年往事随潮去。问道傍，杨柳为谁春，摇金缕。



又是一年春，山下杨柳弄春柔，山上竹影照深深。



站在光影斑驳的林中，墨倾池抬手接住飞落的灵鸟。尖尖的喙啄在掌心，倒也不怕生。尘埃漂浮着，被解下束缚的灵鸟离开他的手心，在晨光里绕着风枝露叶轻鸣。

纸条展开，是来自许久未见的故友的邀请。洒脱随意的字迹落在这几寸长的宣纸上，想来是兴起时的决定。墨倾池抬头看那飞鸟，早已不是上次联络时的漆雕了。恍觉山中无岁月，已是经久未逢。退隐的人自然是闲来百事休，兴来每独往，坐看云起时。既得邀请，他自是兴然应允。百载悠悠过，也是时候该出去看看了。



说是去看看，但这武林局势早演绎到他所不知道的地步了。远远的见了人群攒动，墨倾池反是望而却步了。儒门中少有隐世不出者，像他这样避世山中几百年切切实实的不理山外事的，着实是没有几个。除却江城子、山亭柳二人，他已许久不见外人。如今再逢人世，才切实有些感慨了。九轮乱世，万堺尘涛，山海之争。皆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看了眼身着春袄好奇望向这边的小童。罢了，暗自摇头，直接卷着两个徒弟化光而去。

江城子与山亭柳虽有些诧异但也并未多言，没有那个过于活泼的二爷调节气氛，他二人可不敢随便多问什么。尤其近年来师尊是越发的寡言淡薄了。



故友是爱竹之人，所居之处必载十里修竹；只是单纯的爱竹，也不讲究什么品类。这里的竹林远比他隐居处的要繁茂得多，占地方圆也比他上次来此时要大得多了。若说曲径通幽，形容这里是再恰当不过了。

年岁对墨倾池这种修为的人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但对区区凡品修竹而言，几百年，已是相当漫长的时光。

上一次来时，还是同沧溟一道。故友为了不被外人打扰，这十里修竹之排布自有玄妙在其中，因此不能化光直接进入。顺着阵势走向，他带着两个弟子来到了一处有些熟悉的地方。

青竹墨文，的确是，上次的地方。



百载时光悠悠，昔日不过两指宽的翠竹，如今已经这般粗细了。墨痕依旧，但也只剩了几字。是《金缕曲》的最后两句。这词有些长，意思又有些晦涩，当初远沧溟小小年纪虽是聪颖，大多词赋也可几遍就烂熟于心，但毕竟年幼，又有些固执的脾气，偶遇上这瓶颈了，就念了许久。从文诣经纬到这十里修竹，被抱在怀里的远沧溟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絮絮叨叨了一路。小脸摆着一副严肃的模样，眉头紧锁着，像个小大人。

待到了入口处，小小的孩子才露出点笑意，一拍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左右看看叶影摇曳翠林深深，眉眼弯弯的向他讨了笔墨，在两指粗细——应是新植的，大多仍是翠绿颜色——的竹上认认真真的默写那首词。（后来问他缘由，得到的回答是见书中游侠剑客总是兴起于亭台楼阁怪石嶙峋上作诗写词，很是喜欢，而那时周围只有竹子，便退而求其次了。）

一路的冥思苦想总是有用处的，何况是远沧溟这般聪慧的孩子。前面几句极为顺畅，只是到了最后两句又出了些岔子。在仅仅两指粗细的竹上书写本就不易，何况是一个龆年小童；写得久了，高举的手臂渐感酸痛，一时手滑，紫霜毫便直直下坠。

待得再从他手里拿了笔蘸了墨，小小的孩子看着其实并不是很明白意思的前几句，动也不动，原是忘词了。本不想插手这孩子自己同自己较劲，只是看看日头已偏西了，他微微摇头，弯下身握着沧溟的手续上了最后两句。随后抱起有点懊恼的小家伙向竹林里走去。

许是倔强的性子上来了，没走两步就挣扎着回到了地上，不要他抱着。一路的荆棘碎石丛生杂草，分明是走得跌跌撞撞，也两次拒绝了他的怀抱。事不过三，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恐怕要劳烦故友多等些时间了。

到了后来走得累了，在又一次的堪堪跌倒之时才停下。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氤氲水汽，带着几分可怜的样子看着他。他没有说话，只沉默着对视，没有半点动作。看了一会儿，知道他不会抱他了，咬了咬嘴唇，没有哭，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待两人到了故友居所前，西方的天空只留残霞微紫。故友夫妇看着一身狼狈衣服鞋子上精致饰物也被弄脏的小家伙，瞪了他一眼，一边向他唠叨小孩子要好好宠不能这么教一边弯下身抱起了沧溟。沧溟被抱起松开他的手时微微犹豫了一下，被抱进屋前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才黯淡了目光，垂了下眼帘，然后扬起笑脸回过头回答故友妻子的问话。沧溟本就是剔透的孩子，生得可爱嘴又甜，从来就招年长之人的喜爱，故人夫妻二人也不例外。



待风吹过竹林，连成一片潮汐之声，墨倾池才反应过来他已经陷入回忆太久了。两个弟子正用疑惑的眼神看他，他默了默，然后指着仅剩下他握着远沧溟的手写下的最后两句词的青竹，平静的说道：“那是当年沧溟留下的。”没有在意两个徒弟听他说话这句话后的哑然和伤感，他顺着小道继续前进。

时间还早，熟悉的景这么多年了并不曾有多少变化。墨倾池看着通幽曲径，思绪远到过往。



他还记得，告别故友，在回文诣经纬的路上，沧溟始终一言不发。不像之前几次出行的归途中说个不停的样子。

直到就寝，他也没有等到沧溟开口。

待到夜深人静经纬中人大都休息了，沧溟才举着蜡烛穿着单衣没有惊动侍女轻手轻脚的到了他房里。没有像之前那样一进门就扑倒床榻上钻到被窝里；屋内没有点灯，但黯淡的星光仍是将沧溟小小的身影投在了屏风上。虽然他没有开口说什么，沧溟站在屏风后面也知道他没有入睡。

本是耐心的等着这孩子开口，待犹带着几分春寒料峭的夜风吹到沧溟的身上，他看见从屏风上的影微颤。叹了口气，微微皱眉想要起身将衣着单薄身体不怎么好的小家伙带进来，就听见沧溟开口了。于是他停下了动作。

“不是因为没背出那首词所以发脾气的。”

“不是不喜欢让大哥抱的。”

“只是突然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了，不用……不用大哥一直保护的。”

“只是觉得，就算没有大哥，我也可以做得到，”

“也应该做得到的。”

“执命说得对的，大哥不可能永远护着我的。”

“哈，虽然大哥不说，但是我知道别人抱我的时候大哥是不开心的对吧？”语气忽的活泼了起来。

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不是不要大哥了。”

“就像大哥不会不要我一样。”

“我知道，大哥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

那晚远沧溟站在屏风后面说了很多话，墨倾池原以为早就忘了，没想到还记得清楚。

最后沧溟说的是什么，应该是“我不喜欢舞刀弄剑的，不如以后大哥教我术法吧！嗯……好啦，大哥早点睡吧！”

他有没有回答什么，倒是不太记得清了。不过即便记得，也没什么意义了。

到了第二天，不出所料的，早课时沧溟顶着黑眼圈在看书时呵欠连天的，嗓子也有点哑。鉴于前一天两人的相处状况，侍女小心翼翼的问小少爷前一天是不是哭了，因为连眼睛都有点红红的。

沧溟听见了，甚至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说是因为被烟熏到了。没在意侍女一脸的疑惑不解，朝他这边看了一眼，见他也在看自己，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像是前一天的不愉快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沧溟的确是性子很好的。他想。

从那时起，墨倾池就明白，他的沧溟终究是在慢慢地长大，很快就会长到和他一样高，或许有一天还会离开经纬，离开他的身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看见熟悉的院落，他停止了回忆。

见了故友，才知道对方早就已经儿孙满堂，而夫妻俩自然依旧是琴瑟和谐。

双方各自介绍了晚辈，避开了女主人对沧溟为何不来的问题，他与故友去了书房谈话，而两个徒弟则与对方的后辈一道。



两人在书房里叙旧，墨倾池略略提及了已经退隐多时的情况。故友的确已经是方外之人，不涉凡尘数百年。亦不知晓幽都破封，万堺真相。他便也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

茶香袅袅，屋内的两人就这样谈着许久之前的往事，倒也是和谐。

过一会儿，窗外的嬉闹声吸引了墨倾池的注意力，他抬头向桃花灼灼的窗外看去。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几个小辈正在屋后不远处的高地上放着纸鸢。风筝有做成鸾鸟模样的，也有虎豹样子的，还有些普通式样却绘着山河锦绣花鸟缠绵图案的。放的最高最远的是一只凤凰模样的，风筝趁着东风扶摇直上，渐入云霄。它的主人是个垂发小童，虽是年幼，却手脚灵活，眉目间也透着灵气，收线放线之间远比周围年岁比他大些的孩子要来的得心应手。

故友见他目光投向了窗外，也看了一眼，笑着说：“这几日东风正盛，几个孩子也读了很久的书了，就让他们出来玩玩。只是恐怕要让圣司见笑了，想来儒门后辈多是在念着四书五经春秋典议了。”墨倾池看着那凤凰已远入云霄几不可见了，眼里难得含了点笑意，“好友多虑了，孩童心性最是纯善质朴，自由活泼些也是很好。况且所谓凤凰于飞，好友后人想来也是人中龙凤。”

故友闻言却道：“倒也不求是龙章凤姿，一生顺遂便够了。”话语中隐带感伤，墨倾池移回了目光看他一眼，低头呷了一口香茗。

故友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摩挲过杯上青釉，喟叹一声。

“吾之长子，及冠之年便外出游历，几年之内便名满北武林，又在一夕之间葬身于争执之中，竟是……尸骨都难以辨认了。”许久未提此事，语未尽，忆及当初妻子闻悉后大病一场的旧事，已是闭目悲戚。

春风吹拂，带来暗香盈袖，吹动书桌上书册几页。却衬得屋内气氛愈发沉闷。

墨倾池默然，见他沉浸悲伤，便自己站起在这书房中翻阅。



故友虽非儒门中人，却也是爱书之人，藏书甚丰。翻阅一些难得的古籍孤本时，看见收在深处的一个扇袋。深蓝的布面，绣着精致暗纹；露在外面的是红丝白珠的扇坠。扇袋上有名号，想来是故人后辈的。

桌上引人注意的是一方云白色的镇纸，与整个桌面上的物件有些格格不入。通体莹白云石浮雕，看式样应是北武林之物了。镇纸上有刻字，一侧是好友字迹，刻着“惟愿儿孙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另一侧是不同字迹，刻着名字和祝愿。原是后辈所赠的寿礼。

在墨倾池看着那一方镇纸时，故友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见他目光所停留，遂自嘲：“圣司见笑了，这般心愿想来是不入圣司之眼的。”墨倾池闻此言不置一词，只思绪悠远，忆起了百年前在穹顶末那人为激他入世而说的话。

此时故友妻子已在门外唤他们去进餐了。不再提伤心事，故友微笑着邀他去前厅。



他入席，江城子山亭柳坐在下首。满满一桌人，推杯换盏间谈到了小辈的情况。女主人偶然间提到“可惜小沧溟不在，我还特意做了当初他喜欢的点心呢”，两个弟子动作一顿状作不经意的看看他们的师尊，主人隐隐察觉两个小辈的神色有些微妙，便笑着对内人说，“夙卿，沧溟如今也是做人祖辈的年纪了，那还会像孩子一样贪吃点心，何况你这话可是冷落了两位小友了。”女主人方反应过来，带着点歉意的看向江山二人，不断的劝他们多吃些。

墨倾池倒是半点声色也不露，依旧是谈笑自若，只随口说了沧溟前些时日外出游玩尚未回转，不在意两个弟子的哑然。

除了这点小插曲，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告辞时，女主人送了两盒糕点，一盒是给两个小辈的，一盒则指名道姓给远沧溟的。见两个小辈迟疑着，她笑着补充：“这食盒施了术法，糕点可以放得久些。若小沧溟还未回来也不用担心了。”两人互相看看，随后江城子上前接过沉甸甸的红木食盒道谢。墨倾池没在意这些，与故友交换了通讯的信物便带着两人离开了。

离开竹林的时候又途经了那株深青颜色的竹子。夜色深深，星光寥落了不知多少，衬得竹林里一片幽远清寂，却也不妨碍视线。他停下脚步，跟随的两人自然也停下了。见他凝视着那翠竹墨痕，江城子犹豫了一下，没理睬山亭柳轻轻扯他袖子的动作，带着点疑惑和迟疑问道：“师尊是在想二爷吗？”墨倾池并没有立刻回答，流风徘徊，吹动了腰间的玉珏，响出清浅的低吟。

在两个弟子惴惴不安时墨倾池开口了，“出去后你二人先回去，我去明轩庭一趟。”

“是。”两人应下，却因着某个人的不在而难免伤感几分。



离上一次来明轩庭，已经是百载年岁。此处依旧萧凉，纵使正值春日，依旧无风花雪月，无纤歌白云，只枯叶碎石，尘沙掩掩。几座坟前却是打理得干净，应该是却尘思时常来照看的。

手指触及碑上名字，冷冰冰的触感，难得的，让他有些怅然。

将从江城子手里拿来的一盒点心连同路上信手折来的花枝一同放在墓前，忆及那一方云石镇纸上的刻字，他笑了笑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倘若不能诗画为舫，谋思作氅，你便也不是远沧溟了。”

又想到了那首只剩下片字只言的诗，很少明显流露情感的人只得苦笑一声。寂寂林间自然无人回应，唯有风声呜咽，细细诉着百年的孤寂萧条。

缘生缘灭，缘起缘尽，缘来是幸，缘去成空。想是冥冥早已注定，天意也难为。曾经许诺佑墓中人一世平安喜乐，终究是成了镜花水月，一场幻梦。不曾悔恨，不曾怨天尤人，只是终究，不舍得。

他弯身，轻轻吻了一下碑上的名字。

“突然觉得有点想你了，沧溟。”



这年春色明媚，花木扶疏。



END

·写圣司若干年后看破红尘（不是）退隐了一百多年后故地重游吧。

·纳兰的词，最后几句是“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呃，“百里黄沙”这名字翻了很久最后从生命练习生和鬼刃约战那里翻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准不准确。话说鬼刃真是，性格，糟糕。一点不像两个哥哥=。=

·不要在意普通竹子可以活多久，就当苦境的竹子寿命比较长吧就像苦境的那些人一样【。】

·墨痕可以留那么久是因为最后两句是圣司握着沧溟的手写的，作为堂堂儒门圣司，入木三分什么的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至于为什么圣司频繁的想起往事，就当是春天来了吧w要相信过往百年里肯定很少提到沧溟的，不然江山两个人不会诧异的。

·不是过年发刀子，我觉得这篇挺甜的嘛！嗯，这是以前写的，改了一下发出来。说起来，昨天新剧圣司向无端提到沧溟……心情略复杂。

8.11修正

沧溟和深微应该都是葬在忘爹和娘亲初识的明轩庭，荒凉就设定为失了主人太久，无人居住，便只余荒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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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6 【墨远】外篇–春和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