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3 【钗素】曾有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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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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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9-03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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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3 【钗素】曾有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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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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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钗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身处一座高大巍峨的雪峰之巅。
  雪山险峻难攀，漫山风雪猎猎，积雪终年不化，人迹罕至，飞鸟无踪。
  偏在山巅云海之上，无风无雪，碧空如洗，只有一座举目不见边际的大湖，湖水无一丝波澜，平滑如镜，默默的沉睡在茫茫云海之中，似乎已与浮云融为一体。
  月落日升，阳光如剑，刺破云海，在倒映着朗朗碧空的青绿色湖面上，洒下金光万点。
  云海缭乱，不似人间。

  天际，阳光与浮云相接的阴影处，突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黑影。
  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叶小钗眯起眼晴——
  那是一只鸿雁。
  在这本该是飞鸟绝迹的雪峰之巅、镜湖之上，偏有一只鸿雁，越过千山万水，不远万里而来，舒展的双翼，坚定的划破碧空云海，掠过平静无波的湖面，在水面上留下一弧美丽的残影。
  然后——收翼、探爪，小心翼翼的，落在叶小钗的肩头。
  轻柔的触感，仿佛那个人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叶小钗将左手探上右肩，温柔的抚弄肩头鸿雁颈部的翎毛。
  鸿雁偏头打量了叶小钗一眼，仰了仰脖子，将口中衔着的一件物事吐在他的手心。
  然后，它一声轻啸，振翅而起。
  下一刻，飞鸿消逝于天际。

  叶小钗静静的看着倒映着青碧天穹的、没有一丝波纹的湖面。
  天光云影，不见惊鸿。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那只曾越过茫茫镜湖、停伫在他肩头的飞鸿，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他来过的！”叶小钗默默的想，停留在胸口的
  左手用力握紧，又徐徐松开。
  手心里，是一片洁白的莲瓣。
  这片鸿雁交到他手中的莲瓣不及正常莲瓣的十分之一大小，通体莹白如玉，从瓣尖到瓣尾处，一条贯穿整片莲瓣的血痕触目惊心。
  掌心收紧的那一刻，叶小钗的脑海中，隐约有人声响起。
  那声音清雅温润，让他觉得无比熟悉，仿佛早已镌刻进他的灵魂深处，和他融为一体。
  那声音落在他的识海，一字一字，有如惊雷。
  “——非议争端，你我一路走来、并肩同行。
  “——罪过，一同承担；赎罪，一同付出。这条路上才不孤单。
  “——素某先行一步，无间地狱，等你一同来受！”

  叶小钗自梦中惊醒。
  朝南向的一扇轩窗没有关严，有风从缝隙灌入，吹动床幔。
  有些冷。
  叶小钗披衣，起身。
  下床关窗时，才发现窗棂上竟已积了雪，薄薄的一层。
  窗外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宛如梦里的镜湖仙云。
  原来，昨夜下了一夜的雪。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叶小钗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双手捧着茶杯，嗅着杯中茶水散发出的甘醇茶香，看着火炉上的火苗欢快的跃动，看着壶中翻腾的白沫和壶上蒸腾的热气，脑子里无端冒出上面的诗句。
  可惜现在是早晨不是黄昏，可惜壶中煨着的是热茶不是米酒，和诗句中描述的场景，多少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符？
诶？自己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江湖人，为什么会对着一炉茶，莫名其妙的想起这些文绉绉的诗句？
  等等，两人相对而坐，围炉煮茶，这样的场景，在自己的记忆中，似乎……经常出现。
  那个为他素手烹茶、奉上香茗的人，那个曾经一次次和他对坐品茗，与他煮茶论诗，笑言天下事的人，是谁？
  为什么自己想不起他的样貌和名字？
  是……眼前的屈世途么？

  茶水入喉，齿颊留香。
  毕竟，屈世途烹茶的手艺，即便放眼整个苦境，也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叶小钗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不！不是屈世途！
  这茶香，不是他……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记忆中，那人亲手为他斟上的那杯清茶，初入口时，但觉微苦微涩，颇有些难以下咽；细细品时，便会有万般滋味，在舌蕾上渐次绽开，交错杂陈，便似在一瞬间，品过了浮生千苦、人间百味；待到茶水落喉，却会自五脏六腑间，回生出一股子清甜气息，像是窖藏多年的老酒，醇香馥郁，历久弥香，经久不散，萦绕心头，令人神清气爽，眉目为之一清。
  仿佛千帆过尽，苦去甘来。
  茶道，即人生之道。
  茶境，即心境。
  那人的一颗心，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满满的装下这如许多的、沉甸甸的生死与别离、非议与毁谤、痛苦与伤悲？才能在历经毁誉、惯经世路、惯看世情后，犹自不改初心，生死淡看、宠辱不惊，悠然笑对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那个人，那个为自己斟上那杯清茶的人，他……到底是谁？

  “——素某先行一步，无间地狱，等你一同来受！”
  “素某——”
  “素——”
  梦境与现实交错，有惊雷再次响彻识海，梦中那个清雅温润的声音再度浮响于耳际。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却又冥思苦想而不得的清俊面庞，在这一刻，终于清晰的呈现于脑海。那个曾经在心中默念过千百回的名字，明明已经到了口边，呼之欲出，因为焦虑而急切翕张的唇，却偏偏发不出他想要的发出的声音。
  “唔——”
  沾了茶水的手指在桌上飞快的勾抹，一笔一划，俊秀飘逸，遒劲有力，自心底处，细细的，流泻出一个熟悉的姓名——
  “素还真。”

  “你说什么？”屈世途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叶小钗。
  “这里是琉璃仙境，叶小钗，你是这里的主人！”
  他伸出手指，指着桌上的名字，满脸都是迷惑不解。
  “素还真？”
  “他是谁？”
  叶小钗的心沉到了谷底。

  琉璃仙境的雪下了一日一夜。
  叶小钗站在五莲台上，看着眼前银妆素裹、玉砌冰封的玉波池。
  没有莲花、被冰雪包裹的玉波池，有些像梦里的镜湖仙云。
  雪后初晴，洒在冰面上的阳光有些晃眼。叶小钗垂下眼，目光在无意间，从莲池畔的雪地上扫过。
  雪地上，似乎有些极细小的、深深浅浅的印痕。
  叶小钗走上前，弯下腰，仔细查看。
  那是鸿雁踏过松软的雪地时，留下的爪痕。
  飞鸿踏雪，雪泥鸿爪。

  雪地上，一排小小的爪印，蜿蜒着，向前不断延伸。
  叶小钗心念一动，跟着爪痕，一路前行。
  爪痕断断续续，最终，消失在莲池畔一间房舍的门口。
  叶小钗愕然。
  爪痕消失的房舍，正是他在琉璃仙境的居所。
  房门前的台阶上，积了一层细细的薄雪。
  台阶的积雪上，爪痕消失的终点，赫然躺着一片小小的莲瓣。
  在这莲花绝迹的冬日，却有一片莲瓣，出现在琉璃仙境，出现在他住所门口的台阶上。

  叶小钗弯腰，将莲瓣拾起。
  洁白的莲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莲瓣很小，不及正常莲瓣的十分之一，通体莹白如玉，从瓣尖到瓣尾处，一条贯穿整片莲瓣的血痕触目惊心。
  和梦里鸿雁为他送来的那枚莲瓣，完全……一模一样。
  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在叶小钗的眼前，完全……重叠到了一起。

   TBC.

[ 此帖被小貓笑我在2023-09-03 11:3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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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9-03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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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9.03 09.03 【钗素】曾有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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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钗，你快走！”
  凄厉的哀嚎，横飞的残肢，抛洒的鲜血……天地根、君子风……三教极招，震天撼地，群魔辟易，为身受重伤的自己换来片刻的喘息之机，也让那个不惜透支自我也要护住自己的人气空力尽，七窍流血，终至昏迷倒地。
  魑魅魍魉，毒气瘴烟，充斥身侧，拖慢了前行的脚步。疾奔如电，血汗淋漓，仍不顾一切的向前，只为背上的人，正一点一点流逝的生命。
  中毒的左半边身体渐渐麻痹，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背不动了，就半抱半拖，带着他前行……
  前方，是非小径的尽头；心中，只余下最后的信念——
  叶小钗在，素还真就在！

  “素还真！”
  发不出声音的呼唤震颤心神，叶小钗陡然睁眼，自梦中醒来，鼻翼抽动，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全身上下皆被冷汗浸透。
  没有惊心动魄的战斗，没有染透衣衫的鲜血，没有背上所背负的、生死濒临一线的人……自己安然躺卧在床上，这里，是自己在琉璃仙境的居所。
  然而，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句“叶小钗，你快走”的急切嘱咐似乎还回响于耳畔，那张因为陷入深度昏迷而侧卧在自己肩头的面庞，似乎还宛在眼前。

  “是非小径？那是什么地方？”屈世途眨了眨眼，拧着眉头，细细的辨认着桌面上以指头沾着茶水写就的字迹，脸上的每一根面部神经都明晃晃的写着“莫名其妙”四个字。
  “我老屈在这苦境住了几十年，从未听说苦境有这么一处所在！”
  “叶小钗，你是不是……”琉璃仙境的大管家张了张口，终是涵养极好的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见鬼”两个字咽回了肚子。

  收拾完早点餐盘的屈大管家用幽怨的眼神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魂不守舍的人，长吁短叹着摇头离开。叶小钗静静的坐在桌旁，怔怔的看着桌上的字迹发呆。
  直至桌上以茶水写就的字迹在屋内温暖炉火的烘烤下一点点干透，终至完全消失，他才长身而起，取过挂在床头的厚袍，披衣出门。
  房门被推开的一霎，一股子凛冬的风雪寒气便扑面而来，倒卷入室内，吹得他发丝微颤。
  又是一夜飞雪，积雪明显比昨日更厚了些，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可是，真的，下了一夜雪么？
  为什么门口的台阶上，雪泥鸿爪，印痕清晰，一如昨日？
  不是早该被新雪掩盖了吗？
  不，这不是昨天自己见到的爪痕！
  昨日留在台阶上的爪痕，爪尖是朝向房门的方向。
  而现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爪印，爪尖的朝向，与昨日所见完全相反，是朝着屋外。
  就仿佛，曾有一只翩鸿，顶风冒雪，远道而来，落在门口，静静的守着房内沉睡的人，直至风停雪住，才信步踏出。
  只在门前雪地上，留下一弯深深浅浅、若有若无的印痕，蜿蜒向前，通向前方未知的所在。
  叶小钗心头一动，沿着鸿雁的足迹，大步向前。

  那爪痕时断时续，兜兜转转，沿着碧波池绕了小半个圈儿，又折了几折，方向一转，指向池畔一侧，积雪掩映下的一座精巧院落。
  叶小钗在宅院的圆形拱门前驻足。
  这地方，为什么会那么熟悉，似乎自己从前经常来过？
  可为什么，自己完全想不起，这里到底是谁的住所？
  院门没有落锁，叶小钗信手一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那鸿雁的爪痕在院落的雪地上复现，又再度消失在院中主屋的门阶前。
  叶小钗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歇，径直推门、进屋。
  就像他从前曾经千百次的，不需报经房内主人的应允，随意踏入这间房门时那般。
  理所……当然。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陈设，古朴中尽显雅致，低调中透着奢华，每一处布置、每一处细节都体现出屋主不俗的品味与巧妙的心思。
  显见房间的主人，是个风雅之人。
  房间似乎有段时间没有人住了，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雪后初晴，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积满灰尘的红木地板上，鸿雁踏过时留下的爪印，分外清晰。
  叶小钗的目光，沿着爪印一路向前延展，最终锁定在里侧房间靠床放置的一座刀剑架上。
  黄杨木雕花的刀剑架雕工精细、精美绝伦，架上横陈的一双刀剑，即便是隐于鞘中，也难掩肃杀之气，显非凡品。
  叶小钗下意识的抬手，架上一双刀剑，便似见到久别重逢的主人一般，欢呼雀跃着，争相从座架上飞起，挣脱剑鞘的束缚，一左一右，分别落入他双手掌心。
  刀剑入手，声作龙吟。这刀剑非凡铁所致，刃身之上，华光流动，光彩夺目。
  凝目细看，这一刀一剑，在刃身靠近握柄的部分，分刻有“刀狂”“剑痴”二字，俊朗飘逸，遒劲有力。
  是……那个人的笔迹。
  无比熟悉的笔迹，落入眼帘，灼痛了叶小钗的双眼。
  刀剑离开座架，露出空置的座架之上，一片孤零零的白莲花瓣。
  叶小钗丢开刀剑，急步来到座架前，颤抖着，伸出手，珍而重之的，将那枚白莲花瓣，捧在掌心。
  小小的莲瓣晶莹剔透，莹白如玉。从瓣尖到瓣尾，那道纵向贯穿整片花瓣的红色血痕，再度灼痛了叶小钗的眼，也灼痛了他的心。
  就在他捧起莲花瓣的一瞬，大脑中剧痛翻搅，有无数的声音纷至沓来，充斥他的耳膜。
  各种各样的声音，似是来自于很多人，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有那人的，也有其他人的……

  ——“人生在世，知己有托，生死以之，乃至不望感，岂惟不忘报也。素还真，为了叶小钗，你终也再次沉沦于世了。”
  ——“叶小钗对我而言，不仅是素还真身体的一部分，早已是素还真生命的一部分。然而，此时此刻，素还真能为他所做的，也仅是为他找出这对能与刀狂剑痴相称的刀剑而已。”

  ——“只怕是素还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才换得如此珍贵的兵器。”
  ——“这我相信，就算叶小钗要天上的星星，素还真也会不计代价爬上天，去摘下来给他。”

  ——“你认为一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刀剑，能够匹配得上叶小钗吗？”

  耳畔轰然作响，无数的声音，最终汇作一处，化作连绵不绝的蜂鸣。叶小钗脑中剧痛，眼前一片模糊——
  他看见那人似是在和谁说话，神情凛然而坚决：
  “我知晓来此交换的规矩，素还真愿意……”
  他又看见那人回过头，微笑着看向前方，眼神平静而诚挚，那双如天上星子般闪亮的瞳孔中，分明的、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待武林平靖，素还真的命，便是叶小钗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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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9-03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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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9.03 09.03 【钗素】曾有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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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如果这个世界关于你的存在，只剩下吾的记忆，吾要去哪里，才能寻回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吾要怎样做，才能向世人证明，这个世界，你曾经来过，活过，爱过？

  “叶小钗，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你这是要去哪里？”
  身负刀剑的武者义无反顾的离开了琉璃仙境，只给身后殷殷劝阻的屈大管家留下了一个消失在风雪中的，坚定而决绝的背影。

  云渡山。
  大雪封山。
  大雪封山的云渡山，意外了迎来了一名沉默的访客。
  来客是一位背负刀剑的青年武者，身姿挺拔，容颜清俊，右脸上有一道贯穿整个面颊的细长疤痕，从内眼角直至唇尖。

  “吾不知你所说的素还真是谁，此人亦从未在吾云渡山出现！”
  云渡山巅，刻着巨大“佛”字的石崖前，传闻中能用武力解决问题就绝不动嘴的佛门梵天，耐着性子将叶小钗以手指在雪地上书写的大段文字细细读完，抬起头，以难得的悲悯目光看向眼前的青年，看着他满眼的期冀一点点化为失望，“不过，你既如此坚信这人曾在吾云渡山出现，吾便允你在这云渡山上四下走走，看看这山中草木间，是否留有此人来过的线索。”

  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的云渡山，积雪盈尺，冻芒折枝。举目四顾，无论山上山下，皆是白茫茫一片。传说中那些梵天有令“不可侵犯”的草木，皆被掩盖在厚厚的冰雪下。叶小钗在山间来来回回的巡了数巡，除了漫山冰雪，便是连鸟兽的足印也未见片爪，又哪里能寻得出那人曾来过的痕迹？
  情绪愈来愈焦灼，心力的耗损已臻极致，在距离山巅禅台不远处的一处冰壁危崖前，叶小钗强行向前的脚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颓然坐倒。
  脚下松软的积雪瞬间塌陷，身体下坠的同时，他的后腰磕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事上。
  伸手一摸，叶小钗哑然失笑。这该是一页书前辈在山巅观云赏日时用来休憩的石桌石凳，却被这连日的暴风骤雪给埋在了深雪之下。自己心神疲惫之下，急不辨路，只当是一个小小的雪堆，才会一时不慎，踩在桌凳间隙的浮雪间，一脚踏空，跌坐于地。
  然而，就在他扶着石桌的边沿，想要撑起身子的一瞬间，他意外的发现，石桌顶部的堆积的白雪上，有些轻轻浅浅的印痕。
  只一眼，叶小钗便认出了这些痕迹。
  这样的痕迹，这些日子，他已瞧过了无数遍，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鸿雁的爪痕。

  只是，与他在琉璃仙境时所见略有不同，这一次，鸿雁的爪痕，只是落在石桌顶部正中的浮雪上，环顾四周，再无第二处印痕出现。
  ——不是指路吗？这一次，你想告诉我什么？
  搭在桌沿的手指似是触碰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物事，心念一动，叶小钗脱下厚厚的棉手套，全不顾冰冷的积雪冻得十指发麻，将石桌上的积雪，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扫开。
  石桌上的积雪很快被他清理干净，如他所料，这不仅是一张石桌——桌面石板刻痕，纵横各十九道，正是一座棋盘。
此时风雪稍霁，有阳光穿透头顶重云，洒落棋盘。棋盘之上，黑白两色的棋子，默然对峙，映射阳光，似冰雕玉琢，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叶小钗瞳孔收缩。
  这是一盘残局。
  这是他和那个人对弈的残局。
  在这盘残局里，每一枚棋子的位置，他都了然于心。
  棋盘的正中，天元之位，记忆中，那个人最后一次落子的位置，安然的躺着一枚小小的白莲花瓣，莹白的莲瓣，从瓣尖到瓣尾，有一道纵向贯穿整片花瓣的红色血痕。
  叶小钗的眼前再度模糊。
  他看见自己执黑先行，却举棋不定，迟迟不能落子。
  他看见那人坐在他的对面，微笑着，看他，声音婉转轻柔——

  ——“犹豫？你不知……该往哪里去？”
  ——“世事如棋，转映人生。虽然举步维艰，但最终的决定权仍在自己。”
  ——“叶小钗，你曾后悔步上刀狂剑痴吗？”
  ——“回头太难，我不后悔是为素还真的身份。”
  ——“决定，就付诸行动。”
  ——“同样是为武林和平而奋斗，表相，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棋局是当年的棋局，棋盘却非当年的棋盘。
  这里是云渡山，不是琉璃仙境。
  将那枚莲瓣死死的攥在手心，叶小钗撑着石桌站起，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的佛者。
  “这是你和他对弈的残局？”
  得到叶小钗点头作答后，一页书望着石桌上的残局，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
  “这是吾的棋桌，但桌上这局棋的确非吾所下，吾也不知这盘残局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想不到，你竟真能在吾这云渡山寻出他的痕迹。”
  “既如此，或者，你可以，再往别处看看？说不定，能寻得关于他的更多线索？”

  背负刀剑的武者大步离开了云渡山。
  在他的身后，目送他身影远去的佛者甩动拂尘，双手合什，素来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容上，唇角罕见的微微翘起。

  时值凛冬，苦境大地，暴雪肆虐。
  离开云渡山的叶小钗迎风踏雪，去了很多地方。
  他看到了天雷坪上被雷电劈得焦黑的石碑。
  他看到了九渊之巅下终年沸腾的岩浆地火。
  他看到了引灵山洞窟破碎的石门上满壁的鲜血。
  他看到了云尘盦草堂中的蛛网和废弃的轮椅。
  他看到了……
  最后，精疲力竭的他靠着一处围墙坐下，想要闭目小憩，却听到那人的声音从围墙的另一边传来，言笑晏晏，字字分明——

  ——“已经好远了。”
  ——“太长的一条路了。”
  ——“你担心会到达不了？”
  ——“放心，有人会指引。”
  ——“哈，生命可以给我，赤心也可以交我的，有谁？”
  ——“耶！你可以再多说几位！”
  ——“譬如你，叶小钗啊！”
  ——“可是，唯有这件事，我不想让你插手。”
  ——“素还真的能力，你应该比任何人清楚。”
  ——“咦？你有几秒的不语，便是对我有几毫的不信任！”
  ——“哎呀！是人，难免会出错，你又何必记得如此明白！”
  ——“在世，也总有避免不了的风波啊！我又何尝惧怕过？”
  ——“可是，素还真和叶小钗，还不是一路行来了！”

  ——“可是，素还真和叶小钗，还不是一路行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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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9-03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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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素某吗，叶小钗？”
  “我不能让你再杀人！”
  “你我都踏在不归路上，但绝非背道之路。”
  “叶小钗，来吧！”

  “叶小钗，叶小钗，你真想杀素还真吗？”
  “素某曾经允诺，待武林平靖，素还真之命便是你的。”
  “但素还真现在不能死。”
  “吾不知要用何种代价，才能唤醒你。”
  “这一剑，足够吗？叶小钗！”
  自己亲手刺入那人胸口的剑，被他缓缓拔出，反转剑身，递到自己的面前。
  血如泉涌。
  剑刃惨白，鲜血殷红。
  “还是，再一剑？！”

  缘荷来境。
  缘荷来境的名字，源于竹屋水榭前那大片大片的荷塘。夏日来临的时候，塘里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荷花，粉的白的，泛着淡淡的水香气，伴着一两声清脆的蛙鸣，凉爽了整个夏夜。
  那时候，叶小钗总是整日整日坐在水榭雕檐的风铃下，静静的看着池里的荷花发呆。
  他看的是荷花，他想的是……那个人。
  他现在在哪里？在忙什么？
  没有自己在身边，他……还好吗？

  冬日的缘荷来境没有荷花，只有干枯的荷塘以及无数东倒西歪的枯败莲杆，被掩埋在厚厚的积雪与冰层下。
  从接天莲叶到满池枯槁，繁华与荒芜，终归不过一线。
  叶小钗坐在水榭雕檐的风铃下，摊开手掌。
  凛冬的寒风吹动檐铃，发出清脆的鸣响。
  鸿雁为他带来的第四枚莲瓣，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还是，再一剑？！”
  记忆与现实交叠，颤抖的手，不受控制的抬起，接过那浑身浴血的人微笑着递至自己手中的，血淋淋的长剑。风铃声响，染血的长剑消失，手中便只剩下这枚雪白的莲瓣，从瓣尖到瓣尾，一道纵向贯穿整片花瓣的红色血痕，似极了雪色的剑刃上犹在不断滴落的，那人的心头血。
  抬眼望时，遥远的天际，天与山相接的地方，还隐隐可见那只为自己送来莲瓣的飞鸿余下的那抹残影。
  叶小钗闭上眼，握紧手中的莲瓣，屏心静气，抱元守一，仔细的聆听与分辨，那些在脑海中响起的，从莲瓣中传来的声音——

  ——“素还真，你想做什么呢？”
  ——“素某必须换回叶小钗。”
  ——“用什么换？你吗？”
  ——“对。”
  ——“我明白叶小钗的付出与牺牲甚大，但是用你自己去换，是否有失轻重？”
  ——“轻与重，由谁衡量呢？毕竟叶小钗，也曾为素某出生入死。”

  ——“如果叶小钗入魔与你为敌，你要如何应付？”
  ——“素某将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唤回正道！”
  ——“喔，努力唤醒他的意识，甚至牺牲自己？你的智慧，在遭遇感情抉择之时，为何如此的荒诞？”
  ——“因为叶小钗多次为素某出生入死！”
  ——“多次是多少次？叶小钗救过你几次？你又救过叶小钗几次？单是为了周全金小开，你就付出多少？”
  ——“恩义不是以天平衡量，叶小钗为武林的付出不容忽视！”
  ——“哈，讲出这种话，是否是自欺欺人？叶小钗不过是你素还真手下一名帮手，随时可以找到替代的人选，失去叶小钗的这段时间，难道就让你素还真陷入危境？就算多了一名叶小钗，难道就能助你击败吾？反而你为救叶小钗而险死魔界！你说叶小钗为武林牺牲，你的牺牲又算什么？！”
  ——“素某非是计算的机器，素某有必须保全的人事物！”
  ——“很多选择，非关厉害，不过唯心而已。”

  ——“你非救叶小钗不可？”
  ——“是！”
  ——“要救出叶小钗，唯有与魔界交易一途。”
  ——“好，素某愿以灵心交换！请解破叶小钗意识封印，让他恢复本心！”

  ——“素还真，为什么你一定要救叶小钗？”
  ——“一份情，一份义。”
  ——“如果你死了，岂不是什么人也救不了？”
  ——“素某并不考量一命换一命，而在此命有价值之处，换取最高的代价与意义。”
  ——“素某自知自身生命意义何在！”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选择而已。”

  ——“素还真！”
  ——“你，想代他而死？”
  ——“素某不会牺牲自己，素某不会放弃任何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素某与道者相同，遗憾已经太多了。”
  ——“叶小钗，你该恢复自我了！”
  ——“佛气与魔气势必冲突，叶小钗，接受原本的自己！”
  ——“叶小钗！”

  ——“叶小钗现在情况怎样？”
  ——“意识当已恢复，但受创不轻，加上魔气严重侵蚀，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复原。”
  ——“素还真，我看你的伤势也不轻，受赭杉军怒极之下的那一掌，也真够你受了。”
  ——“比起道者内心的悲痛，素某这一掌算不了什么。”

  ……

  场景转换，人声更迭。
  到最后，他又回到雪峰之巅，回到了雪覆冰封的镜湖仙云。他听到那人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四非凡人转告我，你离开琉璃仙境，听说你变了不少，今日素某一看，还是叶小钗嘛！”
  “哎，你总是与我见外。”那人的手，温柔的落在自己的肩头，“非议争端，你我一路走来、并肩同行，不是吗？”
  “罪过，一同承担；赎罪，一同付出。这条路上才不孤单。”
  “人海纷纭，如眼前云海缭乱，跃上一步天空地阔，坠落一步无间地狱。”
  “镜湖仙云是个好地方，素某真想待上半晌，所以等你平静之后，回来吧！”
  “素某先行一步，无间地狱，等你一同来受。”

  “放心吧，你了解素还真！”
  那个人，分明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自己伸出的手，却只是从他的身体穿过。
  “没有你，肩头真的很重呐！”
  他看着那人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的，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化为虚无。
  “暂别！”

  ——“放心吧，你了解素还真。”
  ——“没有你，肩头真的很重呐！”

  那一刻，他清晰看到了那人眼底深切的悲伤与晶莹的泪痕——
  “世上最无奈之事，即便刀剑在手，或者天下无敌，仍是有救不了最想要救的人。”
  “甚至，是至亲之人。”

  “人生得失万千，叶小钗经历了太多，因为枉受盛名之累，所以明白平凡可贵；因为五伦俱丧，所以明白亲情无价。”
  “你不明白，不明白叶小钗这一片的苦心。”
  “叶小钗所求的，不是虚名，更非荣耀。这一切他曾经拥有，也早已放下。”
  “你仍是不明白，叶小钗不想得到什么，他只是，不想再失去。”

  ——“叶小钗不想得到什么，他只是，不想再失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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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9-03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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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钗不想得到什么，他只是，不想再失去。”
你既知吾不想再失去，又怎忍心，泯灭了你在这世上存在的痕迹，留下吾，孤单一人，不知该向何处寻你？

  ——“叶小钗，这段日子你太辛苦了。”
  ——“哎，每一次见到你，我的内心就增加一份痛楚。苍天捉弄人，竟有至于如斯。”
  ——“叶小钗，随我回琉璃仙境吧！”
  ——“叶小钗。”

  这是梦么？
  如果这是梦，深陷梦中的自己，该当如何，方能觉醒？

  ——“如此烦事之秋，吾之肩头更要担当，你为吾担起天下的另一端，如此分工亦算是并肩，此地需要你！”

  ——“在计划中的，自然就能掌握，一切交我。”
  ——“你有你该做之事。”

  梦境是凌乱无序的。
  一次又一次，那人微笑着，从自己的眼前离开，只身赴险，只给自己留下一个决然而孤寂的背影。

  不，不要……
  请让吾，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和你一起，便是要一同赴死，吾也，心甘情愿！
  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想要留住那人的手，一次又一次，徒然伸出，又颓然落下，只抓住一把虚幻的光影。
  素……还真！

  素……还真！
  冷汗涔涔，叶小钗自梦中惊醒。
  他睁大了眼，举目四顾，复又揉了揉眼睛，惊讶的打量着身周的环境。
  没有水榭雕檐，没有风动檐铃，没有满池冰封的枯槁，头顶是朱檩青椽的房梁，四周是典雅古朴的家俱陈设，正前方不远处，黄杨木雕花的刀剑架静静伫立，架上空空如也。
  这里，是琉璃仙境的房间？
  那间……自己倍感熟悉的房间？
  自己明明身在缘荷来境，怎的一场大梦，睁眼时，已置身于琉璃仙境的房中？
  这，也是梦么？
  莫非，自己从未离开过琉璃仙境，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不，这不是梦。
  原本静置于木架上的一双刀剑，此刻正背负在自己的身后，叶小钗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它们沉甸甸的重量。
  抬手，一枚雪白的莲花瓣，正静静的躺在自己的掌心，从瓣尖到瓣尾，是那道自己熟悉的，纵向贯穿整片花瓣的红色血痕。
  叶小钗一时有些恍惚——
  这是……自己得到的第几枚莲瓣？
  是之前在这房中的刀剑架上得到的第二枚？还是，自己在缘荷来境陷入昏睡前，手中紧攥着的第四枚？

  刀剑架一侧靠床，另一侧是半壁书架，书架前，横放着一张精致的紫檀木书桌。
  房中长久无人打扫，书桌上积了一层薄灰。叶小钗快步走到桌前，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桌上，又将怀中贴胸珍藏的那些莲花瓣悉数取出，一字儿排开，放在垫在紫檀木书桌上的外袍上。
  每一枚莲花瓣，都是一段关于你我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第一枚莲花瓣，镜湖仙云，你不告而别，只身赴死，却笑说自己先行一步，无间地狱，等吾一同来受！
  第二枚莲花瓣，是非小径，你以命相护；印心洞中，你为吾换来背上刀剑！
  第三枚莲花瓣，玉波池畔，敲棋声声，莲叶相映；隔墙心语，你说在世风波难避，你我一路行来！
  第四枚莲花瓣，重逢于江湖血路，你挺身受吾一剑，拼尽所有，亦要为入魔的吾寻回本心！
  第五枚莲花瓣……
  第五枚莲花瓣？
  叶小钗怔怔的看着最后一片莲瓣——
  等等，这是，第五枚莲花瓣？
  不是第二枚，不是第四枚，而是，第五枚莲花瓣？！

  伸出的手，颤抖着，轻轻贴在躺在衣袍上的第五枚莲瓣边缘。叶小钗摒神凝息，将一缕神识，渡入莲瓣。
  一座盘踞着诡异雕像与五条飞龙的巨大石壁出现在他的脑海。
  葬龙壁。

  轰然一掌，直击天灵，莲冠碎落，雪发飘散，鲜血狂飙，染红天际——
  他与他，并肩而立，浑身浴血，一次又一次，挺身为对方挡住杀招，用自己的后背，支撑起对方的身体。
  他与他，相扶相持，相携而奔，一路跌跌撞撞，拖命苦行，终于来到那座巨大幽深的石壁之前。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他想返身迎敌，拼尽最后一丝余力，为那人争得一线生机。却看到那人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冲自己微微摇头，神色平静中透着凄然——
  “叶小钗，不用再战了！此地，就是我们的终点！”
  他看见那人一口鲜血喷在石壁之上，看他运起全身最后的元功，击向石壁，看乱石崩塌，尘沙飞扬，大地一片震荡，石壁分崩离析。
  天地俱暗，万物齐喑。

  ——“叶小钗，此地，就是我们的终点！”
  ——“叶小钗！”

  眼前有白光闪过，将抽离的神魂送归原位。
  叶小钗收敛心神，抽回贴在莲瓣边缘的手指，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枚莲瓣。
  那道红色血痕，娇艳欲滴，纵向贯穿整片花瓣，从瓣尖至瓣尾，似要将莲瓣一分为二。
  这是第五枚莲花瓣。
  第五枚莲花瓣——
  是并肩而立，是同生共死。

  这世间，还有多少片这样的莲花瓣？
  下一片莲花瓣，它在哪里？它所承载的，又会是关于你我的，怎样的记忆？
  下一片莲花瓣……

  目光游移，不经意的，落在紫檀木书桌的一角。
  因为书桌上积了灰尘，叶小钗怕污了莲瓣，脱了自己的外袍垫于书桌之上。
  此时，他才注意到，书桌一角，外袍未及之处，积尘之上，分明有些微的痕迹。
  这是，鸿雁的爪痕？
  叶小钗的目光随着爪痕移动，落在桌角的一方歙砚上。
  歙砚之下，一纸素笺露出一角。
  叶小钗伸手取过，展开。
  素笺之上，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人清秀俊雅的字迹。
  这素笺似已有些年头，纸张略略有些泛黄。加之书桌这一侧临窗，大约是此屋长期无人居住，窗棂已有些破损，积雪化水，沿着破损的窗格淌进屋内，流到书桌上，在砚下洇了小小的一滩，也浸湿了那方素笺。
好在那素笺虽为雪水浸染，被水渍污花了大半，残留的字迹，倒仍是依稀可辨。
  是一阕《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叶小钗的目光，在“只影向谁去”一句上驻留良久，最终，落在词末的“来访雁丘处”五字上，近乎痴了。

TBC.

   PS：《雁丘词》【金】元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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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钗，你不是已经离开琉璃仙境了么？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咦？大冬天的，你上哪儿搞来的这些莲花瓣儿？诶？这花瓣儿好奇怪，怎么中间还有条血印儿？”
  “啧，这发黄泡水的破纸，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你说这纸上的字，是那个人的笔迹？”
  琉璃仙境的正厅，大管家屈世途愁眉苦脸的拨弄着桌上的那堆奇怪的莲花瓣儿，又用两根手指拎起那纸素笺，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最后，一脸无奈的看向面前的武者：
  “叶小钗，我老屈是真没听说过你说的那个叫什么素什么真的……”
  “你说五莲池畔的那座小院？那院子不是荒废很多年没人住了？”
  “你问从前有谁在那儿住过？这琉璃仙境人来人往，都这么些年了，我哪里还记得有谁在那里住过！”
  “雁丘？嗯？什么雁丘？”
  “你说这首词里提到的那个雁丘？你问雁丘在哪里？”
  屈大管家抖了抖手里的素笺，竭力控制住自己张牙舞爪的表情：“叶小钗，这写词的人不过是以物抒情随便写写，你还真信了去！苦境什么时候有雁丘这么个地方了！”

  苦境无雁丘。
  苦境虽无雁丘，却有推松岩。
  今夜的推松岩没有大雨，却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翩然飘落，将谷口处的那座莲花台，裹成了玉白颜色。
  明明是大雪纷飞的天气，九天之上，却奇异的高挂着一轮圆月。月华如洗，朗朗清辉，随雪花一同洒落大地。月光与雪光交相辉映，将整座推松岩都映照得亮如白昼。
  叶小钗瞪大眼睛，连眨都不敢眨，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莲花台上——
  莲花台上并没有那人盘膝静坐的身影，却有一只鸿雁，口衔莲瓣，傲然高踞于莲台之上。
  事实上，正是这只鸿雁，藉月华引路，越茫茫云海，飞飞停停，将原本身在琉璃仙境的叶小钗，一路引至这推松岩内。
  从琉璃仙境出发，追着那鸿雁的踪迹至此，即便轻功卓绝，这一路，叶小钗也走得并不轻松。
  当年，耳目皆渺，五感尽失的你，又是经历了怎样的艰辛，才来到此处？

  那鸿雁落在莲花台上，抖了抖被落雪浸湿的翎毛，一仰脖子，将口中衔着的莲花瓣吐在莲台上，又冲着叶小钗一声清鸣，低下头，用尖喙点了点台上莲瓣，似是要叶小钗过去拾起。
  叶小钗有些犹豫，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懂了鸿雁的意思，怕自己贸然上前，惊飞了它，一时不敢妄动。这片刻踌躇，那鸿雁不耐烦的低鸣了一声，偏头抬眼斜睨着他，又啄了啄台上的莲瓣，再次示意他上前。
  确认那鸿雁真的是要将莲瓣交给自己，叶小钗不再犹豫，急步来到莲台前，伸手欲取莲台上的莲花瓣。
  “吾恸枯松昨夜死……”
  熟悉的、悲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手指接触莲花瓣的一霎，交辉的月光与雪光陡然亮至极限，四周的空气在瞬间降温、急冻，然后，片片皲裂。
  被强光刺激的双眼在条件反射的闭合后，很快又再度睁开。于是，叶小钗看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遍寻整个苦境而不得的人，就这样，直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跪坐在滂沱的大雨中，急泻的真气，将周围的雨水都冻成了冰凌，那双大睁着的、没有焦距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他看到另一个“自己”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怀中，双目紧闭，全身僵硬，无声无息。
  哦，那是……自己的尸体。
  是的，那时候，自己……已经死了！
  ……素还真！
  不要难过啊，吾没有死，吾会活过来！你看，吾在这里！吾就在这里！在你的面前！吾现在……好好的！
  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悲伤，想要为那人拭去脸上的泪痕。
  于是，这一次，他看到自己的手，徒劳的，穿过那人流泪的面颊，变成了虚幻的光影。

  森冷的崖壁暗室，寒冰床散发着幽幽的寒气，护持着冰床上某人的尸身不至腐朽。
  “你为叶小钗每日黄昏必进此室，但人都已经死了，你究竟还在企求什么？”
  口口声声坚称自己从未听闻过素还真其人的琉璃仙境大管家，注视着面前双目皆盲，正摸索着杵药的人，神情悯然。
  “叶小钗为吾，一直在这江湖里抽不了身，是吾无能，是吾无能啊！”
  药臼中的药草已然换过数种，寒冰床上的人却依然气息全无，返魂无迹。
  “你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人，入了江湖，谁人能不自悟？叶小钗更是啊！”
  “你所说的道理，我皆知晓，但此时此刻，我已不知该如何纾解内心沉痛。”
  点燃的命灯，燃烧的，是那人的阳寿。以命换命，却换不回寒冰床上沉睡着的人给出半点回应。
  叶小钗漠然静立在一旁，看着寒冰床上自己的“尸体”，看着那命灯升起、旋转、熄灭、跌落尘埃，看着那人一口鲜血喷出，喷在跌落于地的命灯之上。
  他伸出手，想扶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只是扶住了一把虚幻的空气。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屈世途抢步上前，替他，揽住那人软倒的身躯。

  “若你将梦魇卖我，我可将六复元根之法，详细告知。”阇魇那迦的声音，带着深沉的诱惑，在耳畔响起，“摆脱叶小钗之死之梦魇，应大过一切，不是吗？”
  “若能救叶小钗，要吾付出怎样的代价，皆不皱眉。”
  绞心锁刺入心槽，滴落的那滴心头血，取走的，是你的梦魇，留下的，是你的执念——
  “相信我，相信素还真，素某绝对能救回叶小钗！”
  素还真！
  素还真！素还真！素还真！

  “素还真！”
  这一次，他真切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这声音……”
  “叶小钗……”
  “我回来了，素还真！”
  他看到那人眼中无尽的欣喜，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那人身前，与那人执手相望。
  “叶小钗！”
  “素还真！”

  “吾恸枯松昨夜死，偏看今朝新叶开。”
  “这段日子，你经历许多。”
  “江湖这条无尽路，果真容不得一步停歇啊！”
  “但同样还是一往无悔，不也是因肩上所扛，不只是自己而已吗？”
  “你还是我深知的刀狂剑痴！”
  “你还是那原来的清香白莲！”

  “偏看今朝新叶开……”
  和着那人的声音，叶小钗在心中默念。
  心音响起，白光闪过，幻境消失。
  只余下手中那枚紧握的莲瓣。
  叶小钗回过神来，尚未来得及收拾心头激荡的情绪，却见莲花台上，那鸿雁一声清唳，再度振翅而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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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9-03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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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山位于苦境东南，山中有一奇峰兀立，直耸入云。那峰壁险峻陡峭，如斧劈刀斫，便是草木也难以攀生，向北的一面，尤其平滑如镜。
  峰名落雁。
  落雁峰下有很大一片草荡，水草丰美、鱼虾汇集。北雁南徙，至此峰时，总会收拢羽翼，略作停歇，在这峰崖下的草荡中，盘桓憩息数日。
  落雁峰由此得名。

  所以，当叶小钗追着那鸿雁，来到这落雁峰前时，他以为，那鸿雁该是飞累了，想在此处稍作栖息，补些食水。
  然而现在是隆冬，雪后初晴，峰崖下的草荡中尽是被星星点点的残雪点缀的枯黄杂草，水面上结了一层浮冰。落雁峰的镜壁上悬挂着厚厚的冰凌，宛若一面巨大的天然冰镜，在冬日暖阳的映射下熠熠生辉，光可鉴形。
  那鸿雁领着叶小钗来到峰前，竟毫不减速，径直冲向那高悬峰顶的镜壁。
  舒展的双翼在镜壁的冰面上映下最后的美丽残影，伴随着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鸿雁的身体硬生生撞上镜壁，巨大的冲击力，直撞得那冰镜四分五裂。
  颈断、骨折。
  变故陡生，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叶小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大朵血花在那崖壁的冰镜上轰然绽开，看着那只他追了大半个苦境的鸿雁，在一瞬间失去了性命，残破的躯体如断线的风筝，与镜壁碎裂的冰晶一同跌落草荡的冰面。
  从半空中跌落的雁尸，在阳光映照的草荡冰面上，留下它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照影。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依稀是那个人的声音，在那一刹那，叶小钗仿佛听见，那人在自己的耳畔，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砰——”
  坠落的雁尸，重重的砸在冰面上，砸破脆弱的浮冰，直没入水中，激起的水花，是灼目的殷红颜色。
  叶小钗冲向雁尸坠落之处，贴着冰面俯下身子，将手臂伸进那个雁尸砸成的冰洞，试图捞出那鸿雁的尸体。
  冰洞中的血水漾动着，丝丝散开，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淡，最终，消失无痕。
  殷红散尽，水清且浅，一眼几可见底，冰洞之下，哪里还有雁尸的踪迹？
  只有一片晶莹剔透的白莲花瓣，静静的飘浮在冰层下的水面上，随波轻荡，花瓣正中处，一道血痕，从瓣尖贯穿至瓣尾。
  这是……第七枚，莲瓣？！
  指尖触碰到白莲花瓣的一霎，叶小钗再次听见了那人的轻叹——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只影向谁去？……来访雁丘处。
  苦境没有雁丘。
  因为雁丘本就不是地名，而是殉情孤雁的……埋骨之所。
  雁尸落在何处，何处便是……雁丘。

  所以，这里，便是……雁丘？
  素还真，吾已循着你的提示，来到这雁丘，可是，你在哪里？

  “吾在……这里！”
  “叶小钗，吾在……这里！”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臂，从漂浮着白莲花瓣的冰洞中伸出，勾住了叶小钗的脖颈。
  水珠四溅，一头透湿的雪色长发从冰洞中探出，下一刻，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熟悉的脸，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有晶亮的水珠，正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落，滑过他弯弯的旋眉，滑过他眉心的额红，滑过他挺翘的鼻梁、淡粉色的唇瓣……
  勾着脖颈的手臂骤然加力下压，叶小钗猝不及防，向前跌出，那双近在眼前的、淡粉色的水润唇瓣，就这样，直接撞上了他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呼吸。
  冰面在一瞬间完全碎裂开来，叶小钗跌落水中。
  明明水深不足半人高的浅泽，在一瞬间变得深不见底，那泽水没过了叶小钗口鼻，没过了他的头顶，将他的整个身体，完全吞噬。
  没有作任何反抗和挣扎，叶小钗安静的躺在那人的怀抱中，陪着他一起，沉入水底，任冰冷的泽水侵入肺腑，任自己的意识，被一点点抽离，陷入无边的黑暗。

  ——“了解你、看重你、信赖你，谁如素还真待你，甚于他自己的性命？”
  ——“同样的，了解他、看重他、信赖他，谁又如你待素还真，甚于你自己的性命？”
  ——“如果连你也未能洞悉素还真的能力与做法，那天下间又有谁能呢？”

  叶小钗睁开眼睛。
  花了一点时间，他才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目之所及，是一座宏大的地下洞穴，洞穴中有一汪深潭，潭中水波荡漾，在洞顶和四周的岩壁上，映下晦暗不明的微光。
  而他，就斜倚在潭边，衣衫尽湿，半个身子泡在冰寒澈骨的潭水中。
  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个人，他去了哪里？
  记忆中，意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自己明明紧紧的拥抱着那人的身体。
  叶小钗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掌摊开。
  即便陷入昏迷，他的手中仍紧紧的攥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片白莲花瓣。
  那片鸿雁撞崖自绝后，尸身化作的白莲花瓣。
  ——第七片莲瓣。
  晶莹剔透的雪白莲瓣，泛着幽微的光，映亮了漆黑的洞穴。
  藉着莲瓣的光芒，叶小钗赫然发现，寒潭正对面的岩壁，那些深深浅浅的暗影，构成了一座阴森可怖的巨大雕像。
  心头猛地一颤，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里是——
  天魔池。

  碎莲飞雨，焚火无情，凄零飘身，骨落魔原。
  为以梵莲自带的清圣之气，在纯魔完美之躯上扰出一点瑕疵，那年，那个人离开自己，来到这里，散尽莲华，将自己的无垢之躯，化为这异度魔池之中的尘泥。

  素还真。
  所以，你现在，是在这里吗？
  吾来，接你了。
  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莲瓣，叶小钗在莲华微光的指引下，一步一步，走向寒潭深处。
  异度魔池，寒潭正中心，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一朵残莲，莲枝轻摇，有蕊无瓣。

   TBC.

PS：
1.“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出自【宋】陆游《沈园二首.其一》；
2.“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出自【唐】李白《白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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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钗手捧莲瓣，站在冰冷的寒潭中。
  这里是天魔池的正中心，四下一片漆黑，只有他手中的莲瓣，散发着淡淡的玉白色微光，为他照亮前行的方向。
  在他的正前方，冰寒彻骨的潭水中，一朵残莲亭亭玉立，莲枝轻摇，有蕊无瓣。
  虽是无片叶傍身，只余下莲蓬莲蕊的无瓣残莲，虽是孤身独困于这天魔池中，那莲茎却仍是昂然屹立，倔强的从这沉淀着尘泥血水的异度魔池中探出头来，每一丝莲蕊，都笔直向天，带着遗世独立的挺拔与孤傲。
  圣洁到凛然。

  似是察觉到叶小钗的靠近，那莲茎竟然动了动，将花芯的莲蓬头与莲蕊，转向叶小钗所在的方向。
  仿佛故人重逢，回眸相望，翘首以待。
  似表欢悦，似是企盼。

  叶小钗在残莲前站定。
  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试图触碰残莲的莲蕊。
  一直笔直挺立的莲茎微微的弯了弯，主动靠上叶小钗的指尖，明黄色的蕊丝张开，在他的指尖上轻蹭，颇有几分“你怎么现在才来”的委屈模样。
  “对不起，吾来晚了！”叶小钗在心底默默的跟这朵全身每一丝莲蕊都透着委屈的无瓣秃莲花道了个歉，略加思索了一下，将手中那枚散发着莲华微光的洁白莲瓣，轻轻的，靠上莲蕊根部的花萼。
  莲瓣和花萼相触的一刹那，那道莲瓣上的血线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殷红的血丝被迅速的吸入莲蕊中，消失不见。整个莲瓣都呈现出最纯净的玉白颜色，晶莹剔透，只在瓣尖处，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淡淡的粉红。
  华光流转，血脉交融，莲瓣被紧紧的吸附回莲萼上，仿佛它与生俱来，本就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过一般。
  与此同时，那人的声音，再一次，在叶小钗的脑海里，轻轻响起，带着些微的回响——
  “待武林平靖，素还真的命便是叶小钗的！”
  “素还真的命……”
  “是叶小钗的！”

  贴胸珍藏的莲瓣被悉数取出，带着他的体温，一枚接一枚，被叶小钗送回莲萼。
  每一枚莲瓣，都是他与他，两个人之间，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一段生死与共的过往。

  ——“叶小钗，非吾多情也，吾身处有情世，就算再铁石心肠，亦会日趋柔软。”
  ——“素还真是自私的人，一直以来，在素还真的心中，叶小钗的重要性无可取代。”

  ——“叶小钗，你不该仁慈到让人有机可趁。”
  ——“江湖路险，人心奸诈，你又不是不知！素某医术再好，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叶小钗安危重于一切。”

  ——“在世，也总有避免不了的风波，但素某又何曾惧怕过？”
  ——“可是，素还真和叶小钗，还不是一路行来了！”

  ——“敢单枪匹马一闯虎穴，叶小钗，你胆量不小。”
  ——“叶小钗确实一心只为素还真而来，若真有心问武皇朝，千军万马对叶小钗而言，无惧也！”

  ——“吾只问你，叶小钗，素还真之方向，是你之方向吗？”
  ——“是！”

  ——“叶小钗为吾，一直自这江湖里脱不了身！”
  ——“吾之故乡，早是江湖！”

  ……

  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完全淹没，又如潮水般退去。无数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闪现。
  他看见是非小径泥土中的鲜血，看见推松岩大雨中的眼泪，看见江湖血路上，他亲手刺入他心口的长剑，看见葬龙壁前，他们并肩而立，一次次用自己的后背，支撑起对方的身体，看见玉波池中，莲叶相映，敲棋声声，他与他，一路行来，走过潮起潮落，同看云卷云舒。
  最后，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全部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余下那朵美丽的白莲，集齐了七片花瓣，在漆黑的天魔池中，无风轻曳，散发着柔和的暖白色光华，映亮了他的心，也映亮了整个天下。

  莲华散尽，视线重归清明。
  叶小钗愕然发现，此刻的自己，正置身于雪山云海之上，头顶碧空如洗，身下的天魔池，变成了一座举目不见边际的大湖，湖水平滑如镜，波澜不兴。
  这里是，镜湖仙云？

  天魔池消失了，莲花消失了。那个人，那个他这些日子里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人，此刻，正静静的站在他的面前，站在那朵莲花原本所在的位置，站在及腰深的湖水中，看着他，唇角微微翘起，脸上是似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叶小钗的手，颤抖着，紧张的抬起，想要触碰那人的身躯，却在片刻的犹豫后，怯然收回。
  这些日子里，他不停的追逐那人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他看见那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满怀期冀的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从他发光的身体中穿过。
  如果，这又是幻觉，如果这又是幻觉……

  “叶小钗！”
  “是我，我回来了，叶小钗！”
  清雅温润的声音，在耳畔温柔的响起。似是注意到自己的紧张、局促和不安，那人笑了笑，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拢住他的身体。
  担忧在这一刻化作现实，再一次，叶小钗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手化作虚影，从自己的身体间穿过。

  看到自己的手化作虚影，穿过叶小钗的身体，素还真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不过这表情在他的脸上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下一刻，他似有所悟，眨了眨眼，轻轻的笑了笑，露出牙齿，用力咬破嘴唇，身体前倾，微微仰头，将沁着血珠的唇瓣，贴上叶小钗的双唇。

  唇与唇触碰，带着虚影绝不会有的灼热温度，一丝腥甜的血香气，带着淡淡的莲香，从口鼻间浸入，穿过咽喉，侵入脏腑，随着急促的心跳，沿着全血脉泵进四肢百骸，在叶小钗的身体中完全弥散开来。
  “叶小钗，跟我走！”
  温柔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不是在耳畔响起，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之中。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幻，似乎已和这冰冷的湖水融为了一体。
  湖水越来越高、越来越深，没过胸膛，没过脖颈，没过头顶。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缓缓沉入镜湖深处。
  在湖水将两人完全吞噬后，这座高踞于雪峰之巅，千万年来从未结过冰的镜湖，平静无波的湖面，以肉眼可见速度急速封冻，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浮冰。
  冰湖成镜。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鸿雁掠过湖面，在冰镜上投映下它的身影。

  身体愈来愈轻，愈来愈虚幻，意识却愈发清晰。
  一束阳光，穿透厚厚的冰层，投进黑暗的湖底，在湖底投射出一道雪亮的光柱。
  那光柱极窄，窄得仅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
  “叶小钗，你先行一步，吾随后就到。”
  一双手，推搡着自己的身体，试图将自己送入光柱。
  这一次，叶小钗用力挣脱了那人的手。

  “——素某先行一步，无间地狱，等你一同来受！”
  那年，就是在这里，在这镜湖仙云，你离我而去，你说无间地狱，等我一同来受，为何却抛下我，只自己孤身一人，独赴那地狱深处？
  不，不要！
  这一次，你休想再抛下我！
  素还真！

  湖面的冰层下，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敲击声。
  敲击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声脆响，平滑如镜的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极细的裂纹。
  脆响声噼啪不断，那裂纹向着四面八方，不断延展。
  一声巨响，整个镜湖的冰面，在刹那间全部皲裂、崩塌，化作漂浮在水面上的，大大小小的碎冰。
  伴随着湖水的涌动，漂浮在水面上的浮冰向四周漾开，一头被湖水浸湿的雪白长发探出水面，接着，是整个身体。
全身衣衫尽湿，叶小钗手执刀剑，背负素还真，从冰湖中钻出，一步一步，步向湖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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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8樓發表於: 2023-09-03 12: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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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仙云的水极冷，被湖水浸得透湿的头发和衣服裹挟着冰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带着冻彻骨髓的寒凉。
  这里是雪山之巅，冷风吹到身上的那一刻，便是身体强健如叶小钗，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总之，这绝对不是莲花喜欢的温度。
  然而，当叶小钗清晰的感受到，伏在他背上、双手挽在他颈肩的人，此刻正一边往他脖子里呲着凉气，一边打着哆嗦的时候，他的心中，除了心疼，还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欣喜。
  不是幻觉，这一次，他可以真切的感触到，隔着湿衣紧贴在自己身后的肌肤，冰冷中透着温热，那是正常人体该有的温度。
  “好冷！”
  纤长的眼睫扫过颈窝，带来些微的麻痒，背上的人将头埋进他的后颈，把身体蜷得更紧了些，咬紧上下打颤的牙关，喉腔里呢喃出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洁白的雾气从身体上腾起，最精纯的内力，从叶小钗的丹田源源不绝的涌出，毫不吝啬的渡入那人的身体，反复游走全身，蒸干他身上的水气。
  不过片刻工夫，两人的头发衣服，尽皆干透。
  “感觉好些了吗？”
  心音响起，透着关切的语气。
  “唔，好多了，谢谢！”声音比先前清晰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含混。背上的人停止了颤抖，缓缓的，有些吃力的偏过头，将嘴贴近他的耳侧：
  “放我下来吧，叶小钗！”

  “放你下来？”
  “放你下来？连说话都这么费劲，你自己能走？”
  心音再度响起，是少有的、强硬的语气。
  片刻沉默。
  “不放我下来，你要……一直这样背着我吗？”
  “是。”坚定的语气。
  “你要背我……去哪里？”
  “琉璃仙境。”
  他略略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补上了四个字：
  “带你回家。”

  镜湖仙云位于雪峰之巅，山势险峻，积雪难行，叶小钗背上负了人，走起来更尤为艰难。
  山风凛冽，伏在他背上的人身体极轻，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轻得似乎随时要随风而去。
  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说话，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平日里舌灿莲花滔滔不绝的人，半闭着眼睛，安静的伏在他的背上，竟是一路沉默，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倒是素来沉默寡言的叶小钗率先打破了沉寂，“吾知道你现在说话吃力，不过，你其实……不用费劲开口，也可以和吾说话。”
  “嗯？”
  “这里是吾的意识之境。”
  “所以，你可以听到吾的心音，吾也同样可以听到你的。”

  “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
  “怎么发现的？”
  “雪。”
  “雪？”
  “是的，雪。”
  “苦境，不该处处是雪。”
  “琉璃仙境从来都不会下雪，云渡山不会，推松岩更不会。”

  “莲花瓣是你的意识。”
  “鸿雁是你的执念。”
  “这里，是吾的意识之境。”他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人，没有办法进入另一个人的意识。”
  “你要带我回去，必须要进入吾的意识。”
  “所以，你把自己的意识，残忍的分割成七片，凭着自己的执念，强行送进这里。”
  “凌迟自己的滋味，很不好受吧，素还真？”
  “很疼，是不是？”
  “连说话都没有力气，连思考都没有力气，是不是？”

  “值得吗？”
  “值得！”不假思索的回答。
  “素还真是自私的人，一直以来，在素还真的心中，叶小钗的重要性无可取代。”
  “这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
  “七天，我只有七天的时间，如果我不能进来，不能把你带回去，七天后，你会永远留在这里。”
  他长叹了一口气。
  “湖底那条通道，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叶小钗，你不该——”
  “是我们的机会，还是吾一个人的机会？”叶小钗打断了他的话。
  “又想骗我，又想抛下我？”
  “那条通道是你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为吾辟开的，只有吾一个人可以通过，对吧？”
  “这里，是吾的意识之境。”他第三次重复。
  “如果吾回到现实世界，而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接下来，你会变成什么样？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
  “意识散逸，最后，从这世间完全消失？”
  “素还真！”

  雪山的尽头是另一座雪山。
  茫茫的雪原，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叶小钗，放我下来！”
  伏在背上的人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又因为脱力与晕眩，不得不喘息着重新趴回原位。
  “带着我，你永远也走不出去，永远也回不到琉璃仙境。”
  “没有关系。”
  “你在哪里，吾就在哪里。”
  “如果不能和你一起离开，那吾情愿，永远也不再离开。”
  “素还真，你曾经说过，你的命是吾的。”
  “你说，素还真在，叶小钗就在！”
  “其实，叶小钗的命，也是你素还真的！”
  “叶小钗在，素还真就在！”
  “不管能不能回到琉璃仙境，吾都会，和你在一起。”
  “不要试图说服吾。”
  “吾不会一个人离开这里。”
  “绝对不会！”
  “吾要，和你一起离开！”
  “素还真！”

  琉璃仙境。
  叶小钗睁开了眼睛。
  “叶小钗，你可算是醒过来了！”琉璃仙境的大管家屈世途，满脸喜色溢于言表，“你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了！不枉素还真他不眠不休，守了你七天七夜……”
  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听得门响，转头看时，只见那人正手端药碗推门而入，衣衫皱褶、雪发未束、眼圈青黑、嘴唇苍白，显是很长时间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看到叶小钗醒来，那人目光中只是欣慰与关切，并无屈世途那般的意外和惊喜，仿佛自己苏醒，全然在他意料之中。
  放下手中的药碗，那人在床头坐下，一双晶亮的眸子，微笑着，看定自己——
  “叶小钗！”
  “早安！”

  素还真说话的时候，叶小钗的目光，便落在他翕动的嘴唇上。
  唇瓣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小的伤口。
  像是用力咬伤的一般。
  是梦吗？依稀记得，在梦里，有人曾咬破自己的嘴唇，渡血给他，以血作引，试图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为他开辟出一条回到现实世界的通道。
  真的只是梦吗？
  梦里，他背着他，翻过了一座又一座雪山，走过了一片又一片雪原。
  精疲力竭、气空力尽的两个人，一次次一起摔倒在雪地中，又一次次相扶相携，挣扎着爬起。
  梦的最后是什么？他们，有没有一起回到琉璃仙境？
  为什么，自己完全想不起，梦中故事的结局？

  头有些痛，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看见坐在他床头的那人，微笑着，身体前倾，将头凑近他耳畔，看见他嘴唇开合，以一旁的屈世途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
  “我回来了！”
  “小钗，谢谢你！”

  那人在他耳畔低声说谢的时候，叶小钗的目光，无意识的，从他肩头掠过，看向他的身后。
  房间一侧的窗开着，窗外，是琉璃仙境的玉波池。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莲花已过了盛花期。目之所及，玉波池中，还余有稀稀拉拉的十数朵莲花，大多都掉光了花瓣，只剩下光秃秃的莲蓬头和不多的几丝莲蕊，在微凉的晨风中招摇。
  而院落一角的屋檐上，栖有一只鸿雁，正偏着头，斜睨向二人所在的方向。

  《曾有惊鸿照影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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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文末：

  担心自己文笔太烂表达不清大家没看明白，所以最后强行解释一波——
1.陷入自己的意识之境无法醒来的人是小钗，整个故事发生在小钗的意识之境内。
2.鸿雁是素素对小钗的执念，是现实中的素素唯一可以与小钗的意识沟通，逐渐唤回小钗意识的媒介。
3.七瓣莲花瓣承载的是素素自身的意识，素素为进入小钗的意识之境，残忍的将自己的意识切成七份，通过鸿雁送入小钗的意识之境，带给小钗。
4.小钗集齐七瓣莲花瓣，便可将素素的意识拼凑完整，让素素直接进入自己的意识之境，将自己的意识带回现实。
5.素素涉险强行进入小钗意识之境的后果是，他自己会从此身陷小钗的意识之境，意识逐渐散逸，无法回归。
6.小钗其实知道这个后果，所以他的记忆中虽然只留下对素素的思念，虽然一直在不停找寻素素，潜意识却抗拒素素进入自己的意识之境，他让自己意识之境中的所有人都忘了素素的存在。
7.故事最后的结局是觉醒后的小钗拼尽全力，强行将虚弱至意识即将散逸的素素带离自己的意识之境。
8.文末最后一段其实是想暗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三千芥子，便有三千须弥世界，意识之境外，不过是另一个意识之境。世间之人，谁不是活在自己的意识之境中？小钗和素素最后有没有真正离开，已经不重要了。人生如戏，人身入戏。你与我，皆是戏中人。

  ——“小猫笑我”写于2023年8月30日，中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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