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0 千年，33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0 千年，3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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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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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30樓發表於: 2015-05-17 17: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將密令傳遞予兄弟們知曉後，天之厲便轉身步入先前已然見過的小屋內；一踏入房門，便聞到濃濃的血腥氣味，這讓他微微蹙起了眉，不由地往腥氣散發的方向望去。

便見樓至韋馱讓釋念雙手撐著已然昏厥過去的質辛頭部讓其不至於因他動作而亂動，自己則正小心翼翼地幫忙解開他已然讓血浸溼的黑色衣袍。

見此狀，天之厲立時大步踏前，伸手握住了樓至韋馱剛解開幾個盤釦的修長指節。

「讓我來吧，你一個吃素的小和尚，不大方便碰觸這種血腥氣。」

話是說得頭頭是道，但樓至韋馱又豈不明白天之厲心中所思所想？但二人曾關在一處，又因憶往前世些許過往，樓至韋馱心知自己思緒早已不復當初；因此只是無奈地瞥了他一眼，便退居一側，由著他接手脫衣。自己則是繞出房門，到自己專屬的丹藥房去找尋適當的藥物。

見到樓至轉身離開小室後，天之厲瞥了眼認認真真地固定質辛頭顱的小光頭，便也不再囉嗦地俐落剝除這被血浸染得厚重的衣衫。待他翻動他的身軀，褪下最後裹身的裡衣後，眼前所見赫然是令人覺得觸目驚心的爪痕。

道道爪痕皆深長見骨，猙獰無比地正恣意冒著鮮血，順著質辛蒼白瘦弱的身軀滑落滴在身下草蓆之上。見此情狀，天之厲不免動容；但他不是一個會感情用事之人，因此即便被這般傷勢所懾，卻也不忘暗暗用厲族特殊功法探測手下之人是否真如先前所見那般，毫無功體。

但反覆探測數次後，天之厲眉心不禁更加深刻些許。因為他是曾經見過那個與質辛同樣面貌的魔渾身上下散發而出的強烈魔氣與難以匹敵的魔力；但他掌下所探，卻是空落落的沒有一絲內力可言，加之失血過多，因而氣脈衰弱異常。

難道真是一場局中局？但若真是局，對方又何以要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半點內力也無的青年為設計對象？目的又是為何？

這種種疑慮在天之厲心裡不斷反覆琢磨思量，卻也仍舊未曾排除質辛的嫌疑；因為他曾在厲族私藏武功典籍裡見過，功力修為已達一定程度之人，是可化去筋脈血絡裡的內元讓人探不出一絲內勁，以達欺敵之效。

所以他探不出，不代表質辛就真的是完全無辜，更有甚者，是他的修為及不上，以致無法探出虛實；只是相對而言，在此種種巧合之下，又有另一種可能性罷了。

但無論是何種可能，他都定然不會放任此事如此下去；他尚且還未擄獲小和尚的心，因此這等阻礙之事，自是先行列在必解決的要件之上。他相信魑嶽眾人不會讓他失望。

思及此，皺起的眉心便放緩了些許，繼續著手中的動作，彷彿先前那一瞬間的沉凝並不存在一般。

為質辛解除染血衣物後，天之厲將床底塞了厚棉的被子舖就開來，示意小光頭鬆手後，便扶著僅著長褲、昏沉不醒的質辛趴臥其上；一手迅速地抓起先前早已被放置一側的棉布快速地擦拭著他身上不斷滴落的血跡。

「小光頭，你不是說你家審座已幫質辛做過處理？怎麼還會傷口繃裂、出血嚴重？」

血腥之氣依舊厚重不已，天之厲不免有些不耐地問著一旁以雙掌支撐下巴，趴在床邊觀看的小光頭。

「審座說這位施主傷勢過重，且傷口帶有強烈魔氣；因此縱然他已消解大半魔氣，但仍無法全面扼止魔氣侵襲傷口。所以傷口每每縫合後，隔日便會綻開；唯一能做的便是日日以佛氣滌淨傷口殘餘的魔氣，只是要苦上些許日子。」

說到此，釋念的眼眶早已泛紅，更遑論圓圓大眼裡已然滿溢著快要掉落的水光。

沒好氣地輕敲了下眼看就快要大哭起來的小光頭，天之厲自然知曉樓至韋馱有多疼這個小師弟；因此也僅是嚇唬嚇唬他一下，並且態度堅決自信地說著。

「放心吧，有我在，保證今日就一定會幫他把血止住！」

「真的？」

一聽此言，釋念立刻兩眼放光地看著自信滿滿的天之厲。

「當然，堂堂厲族之長，豈會信口開河？你要相信我絕對有此能耐！」

「喔。不過審座跟其他師兄們說過，厲族擅於偽裝又狡猾。那……大施主，你有信用可言嗎？」

非常認真的語氣、非常誠懇的態度，卻讓天之厲聞聲差點吐血。而身後緊接而來的隱約忍笑聲更讓他不滿地扭過頭去，看著那不知何時已站在門邊，捧著一堆藥物的樓至韋馱；在那張清俊的臉孔上，滿是忍笑不得而漲紅的顏色。

只見天之厲默默丟給了他一個白眼後，便笑得猙獰地撫著釋念的小光頭，一字一字咬牙說著：「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格，但至少要相信你師兄的眼光，對吧，小和尚？」

摸在頭上的手輕柔無比，但釋念卻覺一陣陣寒意襲身。因此不免抖了抖地吶吶看著他又看看師兄。

「好吧，師兄相信的人，我就相信，雖然你的人我是不怎麼相信。」

當下只見樓至韋馱再也隱忍不住的笑出聲來，伴隨天之厲黑了大半的臉色與一臉迷糊的釋念。

左右看著黑臉的跟大笑的，釋念摸了摸自個兒光禿禿的頭頂，不免疑惑著，他是說了什麼好笑的嗎？怎麼一向清冷無表情的師兄會笑成這樣？

不過…師兄笑起來真好看。嘿嘿。

經過稍早前那一場小小風波，樓至韋馱當然知道天之厲著惱了去；因此在救治之時，臉上神色不免黑了幾分。但看他那鬧脾氣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有了想笑的心思。

畢竟一個總被族人仰望的一族之長，卻被自家師弟這般看輕，實在很有趣啊。

不過質辛身上之傷兇險萬分，因此在聽完小師弟解釋審座如何為質辛袪除染身魔氣後，樓至韋馱也收斂了幾分心思，專心著手在診療之上。

也虧得他在寺裡常做的便是任丹藥房裡煉藥的僧眾，因此對藥理知識倒是十分充足；難的只是在袪除魔氣的點上，畢竟傷勢嚴重之源起於纏繞質辛的濃厚魔氣，以致傷口難以癒合。

而佛氣與魔氣本就兩相抵觸，若是稍一施力不慎，恐加重質辛傷勢。若是在平時，樓至韋馱定然有此把握能將餘下之氣淨化；但他先前同是傷重染了魔氣，雖已在天之厲協助之下，依自身修習之法消除，但尚需幾日療復才能萬無一失。

但此間問題在天之厲接手過後，便煙消雲散。

大抵是因著釋念那番言詞，因此天之厲在施救質辛之事上，較之前次認真積極了許多；況且當他脫口說出由他來為傷者醫治之時，那般堅定凝視著他的眼神，倒是讓他一時找不到話來拒絕。

不過瞥到他微不可聞的瞪了眼一旁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瞧著他們的釋念時，那賭氣的表情讓他只得微微笑著退開，由他接手了接下來的運氣疏導之功。其實就人選而言，他確實是最佳運氣之人，畢竟他是天之厲，統率妖邪魔三族的王，逐魔氣出體對他來說總是較為輕易。

而他也在不妨礙他的情況下，逐一檢視著質辛身上除了背後那三道觸目驚心的爪痕外，其餘肉眼可見的幾處外傷與前些時日才剛痊癒，卻又因新傷而裂開的舊傷口。察看之時，不忘將早已備妥的外傷金創藥一個個裹敷在已用薄酒清洗消毒乾淨的傷口之上。

至於本是看著天之厲導氣治療傷患的釋念在瞧見他的動作後，也眼巴巴地靠了過來，幫著弄些乾淨紗布與棉條；每當他上好一處傷口，釋念便會賣力地舉著手，幫忙纏上紗布與棉條，固定住裹敷其上的藥膏。

見此情形，樓至韋馱又淡淡地抿唇笑出一絲彎弧，伸手拍了拍小師弟那光溜溜的小腦袋，以示讚許之意。

時間就在三人分工合作的情形下，一點一滴流逝；而質辛本是蒼白一片毫無血色的模樣，也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而漸漸有了紅潤的色澤。

只見天之厲運氣行功之處，縷縷白煙夾雜濃厚黑氣散出體外；卻在四逸之前，由著他吸納入體，轉化為彌補己身流失的功體之力。

握著指掌下的腕脈，確認那本已近乎於無的脈象已然平順和緩，且爪傷之上逸散的白中夾黑之氣也慢慢變得只餘白氣逸出後，樓至韋馱輕聲開了口。

「天之厲，可以了。」

隨著他這話一出，屈指成拳抵在質辛腰背之處的手也順勢收了回來，納入最後一縷濁氣入體內轉化。而抬起頭來的臉上也因運功過度而佈滿點點汗漬，在透窗而入的日陽下，點點閃爍著光芒，亮晃晃的，熨燙進了樓至韋馱的眼裡。

心神驀地一動，垂放身側的指尖稍稍抽動些許，百般猶豫之下，最後仍是定定地嘆了口氣，拿起手上剩餘的棉布遞至正以肩胛處的衣衫拭去汗珠的天之厲眼前；在他咕噥地道了聲謝，正欲接過之時，卻輕巧地為他拭去了左側額上的汗，隨即才將棉布塞入他手裡。

「你且先清理一下，我同釋念先去丹房拿些東西。」

抬眼看著一臉愣然的天之厲，樓至韋馱神色淡然無波，極為平靜地說著；隨即輕拍了拍同樣覷見這幕而此刻正張大著嘴、一雙圓眼睜得極大的小師弟。回過神來的釋念立即拔腿跟上頭也不回往外走去的師兄。

臨出門前，還不忘轉頭瞄了瞄那似乎已傻在那裡的灰人影一眼，心裡不由自主地糾結了起來。

怎麼辦？他好像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了耶？還有，師兄先前提到這人時，不是都沒什麼表情嗎？那、那方才的動作是怎麼回事兒？難道他眼花了嗎？

「釋念？」

遠遠地響起樓至韋馱清淡一如往日的嗓音，釋念腳下一個踉蹌，立時快步奔了過去。

反正再糾結也沒用，師兄依舊是他的師兄！

有些傻愣住了的天之厲看了看手上仍殘留著那人身上微涼的手溫與方才拭在額頭上的棉布溫度，向來銳利的眸裡正閃爍著一絲只給予那個人的溫柔暖意。

兩道光影一前一後落了下來，在風勁疾動、一片光禿只見青灰岩塊的無人山間，更顯異樣。

落定後，便疾步而走的劫塵正以著比尋常更快的速度站上他們才剛離開不久的深溝前方；身後被她突如其來高揚而起的提防心思與迅速的步伐給驚嚇到的咎殃也立刻快步跟了上來。

兩人站在望不見底．一片漆黑如墨的地洞沉吟半晌；此洞早已失去禁制，八厲聯手，已將那層阻礙兩處互通的氣障破除。只餘空氣中飄散的淡淡魔氣。站在邊上的劫塵微一沉吟，隨即手按劍柄，倏然向下一躍。

「劫塵！」

見狀嚇了一跳的咎殃阻止不及，也跟著一躍而下這對他們而言還是非常陌生的境域。

只聞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傾刻間，他們已踩在一片乾躁的泥地之上；眼前所見，是微弱燭火映照而出的些許輪廓。那是一間幾乎空無一物的石室，除了壁上延伸而出的燭台上燃放著的幾根燭火充當照明外，再無他物。

然而石室裡看似密封，卻隱隱有風息流動穿梭，讓燭台上的微火偶一晃動而過；澄明的亮眸微瞇了起來，劫塵不覺上前一步，站在燈台之下，仔細打量著燭火晃動的方向。

有風隱動，必然代表著這地底下的空間絕對不只他們眼前所見這般大小；但是天之厲與樓至韋馱曾受困於此多日，為何天之厲在交代重新徹查此處之時，並未提到此點？但依照燭火的晃動情況來看，灌入石室裡的風不可能是由上而下。

神色沉肅地盯著搖曳的燭火良久，劫塵當機立斷朝風息吹來之處而去；一手搭在黑灰色的岩壁之上，略闔的眸子正凝神細察著風裡吹響的聲音。

一旁靜靜看著劫塵的咎殃眉間不自覺地輕蹙而起，卻還是亦步亦趨地跟隨其後，垂落身側的手掌此刻正緊握成拳，提高警覺注意著這看似空曠的四周。天性裡的警覺告知他，此地絕不似他們眼前所見那般簡單。曾經困住魔物的牢籠，定然有著他們都無法預料的危機。

察覺身後跟來的氣息，劫塵略闔的眼眸微動，卻也不曾吭聲地繼續著手邊的一切；她聞風而去，指尖更是在灰岩上不斷的觸摸，探查呼嘯在耳裡的微弱風息究竟從何而來。

當她們穿過兩間窄小石室之間的通道之時，手裡的異樣讓劫塵眼神突然竄過一抹微光。

停下的步子讓咎殃也跟著緊緊地提高防備，專注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劫塵回頭瞥了眼緊盯著她的視線，輕抿出一抹淡微的笑，而後伸出的掌心輕輕按壓著岩壁上突出的點；邊屈指成弓的輕敲著這一片看似毫無玄機的石牆。

沉重的咚咚之聲在靜謐石室裡格外清晰，直到不同於其他石塊的叩叩之音響起時，兩人的神色同時一凜。

劫塵無聲望了咎殃一眼，確認他已接受到自己所傳遞的訊息後，按在石塊上的掌心才微提功，用力地將這塊空心磚往內一按。

石門轉動的聲音立刻驚擾了空氣中淡淡的煙灰；半開的石門裡，是一條深長的走道，藉由石壁上掛著的火炬映出寂靜長廊上，兩側描繪的詭麗圖騰。

兩人小心翼翼地一前一後進入長廊。

然而壁上的圖騰卻引起他們心下一凜。

白髮披肩的佛者垂眸看著臂彎間正瞪著大眼看向他的幼嬰，微微勾起的唇角綻放淺淡笑意；僧者的眉眼俱是熟悉的樣貌。差的，只是佛者兩側髮間象徵高僧修行有成的舍利珠。

越過佛者抱嬰圖，是僧者帶領其餘四名劍客圍攻一名束冠深衣之人。向後飛揚的銳角，與線條分明的五官，讓劫塵二人俱是驚詫的不由得面面相覷。

兩人腦際浮現的，正是不多不少的那三個字，屬於厲族驕傲的王者。更多的疑惑因此畫而不斷湧入腦裡，卻無人可以應答。

因為看似是最熟悉的人，但圖騰上種種一切，在他們腦海裡卻是不曾經歷過；雄霸天下、五劍圍殺、僧者誕子，與無盡血肉成牆的淒嚎悲痛，構築成一幕他們無法碰觸的壯烈與荒唐。

愈是看，心愈是驚愕與不定。在如此心境中，劫塵與咎殃慢慢走出這不長，卻讓他們彷彿走了一世的長廊。

入眼所見一切，更是令人震驚地釘立當下。

長廊盡頭，是一間由火把照耀的光亮無比的寬廠石室，正對著入口的，是一牆巨大的壁畫。割裂軀體的佛者曲指成劍，含淚帶笑的切開自己身上的肌理，看向背對他的墨髮青年，笑裡是解脫，亦是不捨；更多的是對天下蒼生的釋然。

合起的掌心以最虔誠的頌念祝禱，化光成珠的四散飛去；遠處急奔的馬車，象徵著無法及時救援的焦灼。

身魂消散，以己之身還諸天地，是魔者永生永世難以休止的哀慟。耳際似乎隱約響起不休止的僧者梵音。

『吾罪，吾造，吾願受。』

月影半斜，昭示此夜已深。樓至韋馱攬著木盆，單手擦著溼髮，正從寺裡供僧徒淨身的洗浴間踏著月色而回。

當他輕推房門進入自己的禪修室時，窗邊由著月光灑落而映出的一幕讓他微微勾著嘴角。

白色僧袈微溼，在月色籠罩下顯得有絲透明，彷若不存在的虛幻；但他靜靜上前的移動與投射在地上的斑駁黑影，在在告訴著夜裡窺伺一切的萬靈，入目所見非虛而實。

彎下腰俯望著床邊靠背木椅上，本來代他看顧沉睡的質辛卻自己睡著的人，樓至韋馱只是靜靜地看著，以雙眼細細描繪著他剛硬的眉眼與其他入目之處。

這是一張十分剛硬而不容妥協的面孔，稱得上俊，卻帶著更多的戾氣；但當他看向他的時候，眼裡盛載著的，是與看著旁人不一樣的眼神。最初他不知情，直到那樣的一個因緣際會之下……

若說前生，究竟此生緣結何處？若說姻緣，這因果又是如何種下？又為何總是成了僧者的自己、隨心所欲的他？

輕搖了搖頭，樓至韋馱不覺有絲好笑，他心本無波，卻因眼前人而動；是否恰恰應了師父所謂，塵緣未了之俗事？

但他對他的好，點點滴滴皆已流淌入心，難以忘卻。

輕輕將木盆擱放在腳邊，樓至韋馱伸手掖了掖那人披在身上的灰色斗篷，深怕他這樣睡著會受涼。雖然潛意識不斷地告訴自己，這點小小涼夜之風，並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只是心裡一旦有這個人的存在，是不是就會不自覺地多一份在意與關心？

當他確認滑落的斗篷已然再度安好的覆蓋密實而欲抽離時，溫熱的掌心驀地覆蓋在他的指上，不鬆不緊地握住。

微垂的眼眸輕揚，對上一雙帶著促狹笑意，早已減去幾分銳利的黃綠色眼眸。

他以著俯身的姿態望著，他以仰望的視線含笑。當他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愈來愈近之時，溫暖的氣息已然近在咫尺地，牢牢吻上了他仍透著些許溼潤氣息的唇瓣。睫毛輕顫，他卻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人逐漸深沉的眼神，由著他的攻城掠地，慢慢閉上了眼。

他還釐不清自己該如何決斷，是捨棄回歸佛之本心，還是因著他所付出一切而感動承恩？但至少現在他清楚知道自己不願意抽身。

踏入拱門的步伐不由得一頓，一身紅色僧袈的佛者靜立片刻，隨後微微蹙起眉，回身輕步而去。

夜色涼如水，斑駁的樹影間，將僧者離去的背影拉得老長，雖是暗色，卻猶如火炬一般的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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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31樓發表於: 2015-08-16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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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水流潺，蜿蜒過身前竹節短管，後又順著銜接而去的根管循環往復。佛尊靜靜盤腿坐於低矮廊前蒲團之上，垂目聆聽著審座低低訴說的言語。不躁不進、不卑不亢，卻又清晰地道出了事實；佛尊僅是聽，安靜祥和的姿態彷彿談論的不過是今日天氣云云。

語罷，審座長長吐了口氣，靜靜盤坐在佛尊階前，以微微仰視的姿態看著這令寺中上下皆敬重的年邁修行者。

「敢問佛尊，此事後續如何做？」

一身紅色僧袈端的是耀眼如火，直視的目光堅定異常，卻是溫和問著這內心自有打算的僧者。

只見佛尊半晌不語，僅是輕輕轉動著手上因長期摩擦而顯得異常光滑的檀珠，末了，才低低開了口。

「順其自然，便是自然。矩業，你可還記得當年吾曾對樓至言說，他今生塵緣俗世未了，故雖決心出家，吾卻不允許他剃度入空門？所以多年以來，他始終是佛門中裡的一個異數？」

「佛尊所言，此厲乃是樓至師弟命中尚未了結的俗世緣結？此緣善耶？惡耶？」

「善非善，惡亦非惡，是非善惡，皆存在人心念之間。我執我空，由心不動。風與鈴之動，矩業，你道是風動抑是心動？善惡之果，緣在人心之抉。癡迷千年，或許只是一字曰執而來。若能解，此緣未必不得結善果；若悟不透，則生生世世輪迴永不罷休。」

「佛尊所言，弟子受教了。」

合掌於身前，矩業烽曇靜靜頷首聆聽老者諄諄教誨。

僧者垂落的眸始終未動，彷彿看盡世間無盡滄桑的淡眉舒目，雖是垂垂老矣的鶴髮雞皮之貌，卻是滿臉慈祥溫譪的猶如正殿之上，悲憫著眾生的金石佛像。

低誦的梵音，和著微微風聲，像是感嘆著又一世輪迴的波折。

領著小師弟穿梭在寺裡後院各處禪房的過道之上，樓至韋馱雙手捧著曬乾了的藥草，正欲回返丹藥房。路上所經之處，遇見的師兄弟們，個個見了他，總有種欲言又止的奇妙之感。樓至韋馱心下剔透清楚，卻也無意與之相解。

於是神色如常，淡然平靜地朝著往來的眾人微微頷首之後，便總是輕步離開，徒留下身後一群不知所為何來的輕嘆幽息。

樓至韋馱自是清楚，自己雖獨居於寺後偏僻清淨地，然而那方禪舍可也是人人隨意可往；甚至有一大片藥田供丹藥房製藥所用。天之厲來往其間，自是少不得引起他人注意；更何況，他身上獨特的厲族氣息，又怎能瞞得過其他人？

不自覺垂眸，想起那個人就又想到那夜的細細纏綿。

強勢進佔的氣息，卻又輕柔細琢的捲著屬於樓至韋馱的所有；絲絲縷縷猶帶溼潤的銀髮垂在他兩側，猶如簾幕般將他們的細密貼合仔仔細細地圍起不讓外人有窺伺之機。

他垂眸望向他過於銳利的黃綠色眼眸，那不是屬於人類該有的獸性瞳眸，卻裝載著對他而起的所有情念欲動。

微涼的手捧起他的頭更加靠近了些，任由他的放肆益發恣意；圈攏在腰間的臂膀像要將他揉進身體裡合而為一那般。

直到呼吸幾盡於無，那人才盡興地舔了舔他猶帶溼潤與銀絲的唇，笑得猶如佔得一方領地的雄獸那般得意。

而他，只是靜靜看著他略帶孩子氣的得意樣貌，輕輕摩蹭著他的鼻頭，以自己帶涼的唇瓣。

他又豈會不知，在那樣相纏的情形下，早已將那人身上的所有一切變化皆感受入心；炙人的體膚與身下的鼓起，都在叫囂著掠奪的意圖；但他只是在纏綿的親吻過後，牢牢抱住他的腰，深深嗅聞著他頸邊的氣息，再無任何一絲動作。

半是心疼，半是鬆了口氣。他也無法釐清自身的矛盾；或許是今生不曾沾染的情絲，以致讓他惶惑不安的難以抉擇。他心中的天秤難以計量，是佛家為重、是蒼生為重、是負業修行以渡化世間千萬之人為重，抑或是為一人而捨長久以來的修行？

他不捨他，泰半之因源自尋回的部分過往記憶；面對一個生生世世追著自己永不放棄的執著之人，要怎麼輕易割捨？然而不捨眾生，畢竟世間千千萬萬，總有太多需要救贖的罪者。

然而心中雖有矛盾，卻又不願意拒絕他所有或討好或親近的意圖舉動；只是在他的隱忍之下，默默地鬆了口氣，想著至少還沒到最後抉擇的地步。

或許長年沉浸在佛道之下的心已然變了質，就像當初他高居天佛地位之時卻仍為了他執著的情感而心動。

他犯了情戒，這是心裡再清楚不過的事實；只是眾師兄弟眼中只存在著的憐憫，是對他的無盡寬容。又或者，是起因於他非完全的修行者吧？

佛尊不願他完全抽身紅塵之中，是否便是早已預想得到今時今日的景況？他的俗世因緣未了，來自出身厲族的他嗎？

「師兄、師兄？」

細嫩的童音叫喚，拉回了不知飄遊到哪裡的神思，低頭一見，是小師弟擔憂不解的盈盈大眼。

「怎麼了？」

輕聲問著那正揪著他衣側，彷彿將要哭將起來的十歲小童，偏側的身子有些微微彎曲地看著。

「師兄，你怎麼了？釋念喚了你好多次呢，你都沒回應，還只是一個勁兒地呆站在原地。師兄你是不是不舒服？」

光著頭的小和尚吸了吸泛紅的鼻頭，眨巴著大眼委委屈屈地看著他，滿滿的不安傾洩而出，手上揪著衣側的動作更加大力起來。

「沒什麼，師兄只是想事情想得出了神，沒聽到你的聲音而已。」

抽出一手輕揉了揉小光頭圓滑的頭頂，樓至韋馱緩聲如安撫地對著幼小的師弟解釋著。

「喔。」

看著樓至韋馱平靜安然一如以往的神色，光頭小和尚從不懷疑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因此在得到可以安心的答案後，便抽了抽鼻子，努力讓自己放輕鬆些。但又想到之前不經意發現到的一些事，忍不住輕悄悄揪了揪師兄的衣服，小聲詢問。

「師兄、師兄，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咳咳，那個…」

知曉師弟在問什麼，樓至韋馱也不裝傻，雖是斷斷續續難以出口的文句，他卻還是堅定地輕輕點了個頭。

看著他如此大方的回應，釋念頓時張大了嘴，傻愣愣地看著之前還對那個厲族人不上心的師兄。不知是該難過師兄坦白的如此直接，還是該痛哭他的師兄竟然被個魔人給拐走了去。而且這是犯戒啊，師兄會不會因此被審座重懲？

釋念如此直接的反應，讓樓至韋馱心下微微一黯。他可以平常心看待他人的想法，卻無法不顧慮到這個自小便與他親近的小師弟的心情。

雖然向來總是粗枝大葉、毛毛躁躁的，但光頭小和尚可是最在意自家師兄一舉一動的；自然他剛剛那有些黯然的眼神半分不差地落入了眼裡。

只見他緊緊抱住師兄的腿，仰頭用力喊著：「師兄就是師兄，一萬年不變！」

那氣勢，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般的慎重，讓本來尚有一絲鬱色繞心的樓至韋馱不免失笑了起來。

「傻師弟。」

柔軟的掌心再一次摸著他光滑的小小頭顱。

「嘿嘿，對了師兄，質辛施主什麼時候會醒啊？大叔跟師兄都幫他治療了這麼些天了，怎麼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呢？」

咧嘴嘿嘿笑著，光頭小和尚滿足地感受著師兄摸在頭上的柔軟，不忘問出心裡懸了好幾天的問題。

「質辛失血過多，加之傷勢又重；天之厲雖已為他完全除去傷口之上的魔氣，但血氣運行需要時間，師兄推估大概最多再二天就會醒來了。你若想謝謝他的救命之恩，待他醒了，師兄會第一時間告知你，好嗎？」

「一言為定喔！師兄不許誆人。」

笑成彎彎的眉眼，小和尚興高采烈地邊走邊比手畫腳著，一反先前安靜的姿態；而樓至韋馱只是含笑靜靜聆聽他的童言童語，偶爾搭上一兩句話，兩人慢慢走向不遠處的丹房禪室。

身後斑駁竹影，篩落了的，又是誰殘留的輕輕笑語。

趁樓至每日行早課與進藥房揀選草藥與製藥的空檔，天之厲回轉厲族瞭解一下目前各地情勢，並且聽取一下上回交代兄弟們代辦的諸事諸項。

「所以說，最近幾日都沒有任何異常狀況？」

待在寺裡那幾天，天之厲自然曾經刻意在樓至韋馱離開後，也走出那間小小的石屋出外蹓躂，為的就是讓暗中觀察的厲族斥侯監視著那看起來昏睡不醒的青年。

但得來的結論竟是讓他意外的平靜？難道真是他料想有誤，一切只是巧合或是魔刻意製造對立的手段？

「斥侯所報，各地尚有些許妖魔為亂之事，皆在厲族派出的妖族手下伏誅；但看此情形，那群妖魔似乎不知受命於誰，奉令對各地村莊進行襲擊。獨獨不見那應當早已脫出封印的妖魔蹤影。」

翻看著手上厲族斥侯傳回的種種訊息，鰲天對著眼前正皺眉沉思的天之厲報告著最新近況。

「此魔功力之深，非是我們可以抗衡；畢竟根基高下立見，就算有心迎戰，也得有通盤計畫。況且他為上古屬魔，心機之深又豈是尋常妖魔可比？若有心算計，怕是最能沉得住氣的處於暗處主導一切。傳令下去，多加派兵力探查此魔去向，敵一日不明，便難握主導權。」

「我明白，會再加派人手在這之上。不知天之厲是否尚有他事吩咐？」

於公之上，天之厲是領導厲族眾人的王，因此鰲天等人除私底下以大哥相稱之外，在族事之上仍是謹守尊卑之分。

「劫塵與咎殃是否有探回什麼消息？」

不答反問，天之厲正翻看著鰲天遞上來的種種文書資料，未曾留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微妙神色。然而久不見應答，天之厲不免抬頭厲聲問著那向來穩重，如今卻吞吞吐吐似乎還在思考何事的鰲天。

「發生何事了？」

天之厲向來敏銳異常，近日雖不在族內，但對個個族人皆瞭若指掌；反常之象現時，必然有異。

「實不相瞞，劫塵與咎殃外出探尋伏魔巖已有數日之久，卻未有任何消息回傳，甚至……尋無人蹤。不單劫塵與咎殃，魑嶽亦有三日未曾回報任何訊息，這與他平素做事小心謹慎日日回傳所行事務進度的模樣完全不同。」

「出事了？」

語氣頓時嚴厲起來，天之厲此時雖不常待在族內，但若有人膽敢侵擾厲族之人，他是一個也不可能放過！

「不盡然。因我細察過三人命燈，並未有遇危之事，因此推敲可能有什麼事困住了他們，但此事又不危及性命，只是讓他們三人無法與厲族聯繫罷了。」

鰲天盡量保持客觀的說著自己的看法；畢竟元種八厲各有屬於自己的命燈，一旦出事，命燈會忠實反映出來。命燈未熄，便代表人還活著，況且天之厲亦會察覺兄弟們的生死，畢竟命燈熄，厲元便會回到天之厲身上，他又豈會不知？

沉吟半晌，天之厲擲地有聲的命令著：「派出幾個精銳，務必查到三人下落；我未見到他們三人安好回來之前，不得停下任何搜查工作，明白嗎？」

「謹遵天之厲之命。」

鰲天單膝跪地，銜命而去，留下隨意落坐在王座之上的天之厲逕自揉著隱隱有些發疼的額角。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究竟是誰在暗處伺機而動？是受封破印的魔？抑或是又有誰針對厲族而來？

梵鐘輕敲，在深山林間，鳥鳴蟲吟的清晨之刻，更顯清晰；低低梵唱更是源源不斷自山寺裡的正殿之中流瀉而出。

樓至韋馱跪坐在人群之中，一身白色僧袈與單束於肩後的柔軟銀白色長髮，在一群皆已剃度的僧者之間，顯得突兀，卻又巧妙地融為一體。

立於正殿之前的巨大佛像半垂著眼，彷彿凝睇人世間的一切；唇邊淡淡刻畫出的紋路，似笑似憫。

眾生輪迴，人間變化幾番，對神佛而言，皆是自然循環往復，除非違天逆理，稟性其惡，否則悠悠蒼天之下，貴胄平民，皆是一視同仁的存在。不因誰而偏頗，不因誰較為虔誠而給予更多的照拂。

樓至韋馱靜靜跪坐在蒲團之上，撥弄指間瑩白色潤珠的手指未停，頌念的佛言亦是流洩自如的絲毫不曾停頓－－至少在外人看來確實如此。

心定若石、心靜若淵；彷彿天地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淡淡然地、猶如盤踞九重天上的佛，憐憫著生活在蒼天之下的萬物。

但樓至韋馱知曉，他並不若外表上所見那般平靜。

質辛已在五日前清醒過來，雖是極為虛弱的身體與蒼白面孔，卻已比數日前昏迷不醒的模樣好上太多；甫睜眼，便對著他與一旁眼巴巴望著他的釋念表明多添麻煩的歉意。他不以為然的輕擺了擺手笑道無礙。

站在稍遠處的天之厲更是在打量質辛好半晌後，才在他撐著臂膀想要起身之時，以一句極為平淡的話語阻了重傷的質辛想下床致謝的動作。

他明白天之厲尚完全無法信任質辛；但他也知道他似乎隱約在調查什麼，而調查的結果讓質辛排除了大部分的嫌疑。否則他不會在質辛醒來後，只是淡淡的一句：『我是為小和尚救人，不是為了你。若真要謝，謝他就好。』

面對他那般輕描淡寫的態度，樓至韋馱反而有些欣悅於他的冷靜；畢竟在事證未確鑿之前，確實不該如此輕易論斷一個人的是非善惡。當然，他不否認自己心裡對質辛確實有著一份難以言喻的情感，非關情愛，但就是難以割捨下的莫名。

只是在欣悅之餘，他也察覺到天之厲眉眼間不知何時生成的淡淡疲憊。

在他面前，天之厲向來是自信昂揚的，就算是被困的那段時間，他不躁不進地與他討論著脫身的方法；更是眼光精準地判斷了如何擊破障壁。因此這樣的疲憊之態，不應當出現在他臉上。

究竟是發生何事，竟能讓天之厲臉上出現那樣可稱之為束手無策的疲態？連日來他皆不斷的反覆思索。幾次想開口詢問，卻又顧及到他的王者尊嚴而半途止在喉間。直到二日前，他音訊全無之前。

他明白他有自家族務要處理，亦在積極的尋找那彷彿銷聲匿跡了的魔人；但他更清楚明白，在尚未釐清自己想法之前，天之厲便已習慣事事皆告知予他，無論是去哪裡？或所為何事。從來不曾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

而當他滿心疑惑的趁著外出採藥之際前往厲族一探，才發現他們同樣不知曉天之厲下落，更令人震驚的是，早在之前，咎殃與劫塵、魑嶽三人便已失蹤數日之久。樓至韋馱頓時明白這是天之厲那幾日眉間始終有股疲態的原因。

那麼，他的失蹤是否也與此有關？

撥弄佛珠的手因著心念流轉而益發急切，直至最後繃斷、珠落。落地的珠子鏗然一聲清脆，伴隨而來的，是一聲更加震動耳膜的重物落地聲。

殿內眾人驚聞巨響，皆轉頭望向朗朗晴天下的殿外空地，只見一身灰影自天而降，墜落黃土地面，濺起鮮血無數。

樓至韋馱只覺喉間乍然乾澀緊窒，眸光凝在一處，半晌發不出一絲聲響。搖搖欲墜的眸光，怎麼也不會錯認的看著那半邊朝上的臉。

「師兄！」

乍然響起的尖銳童音急匆匆的竄入耳廓裡，樓至韋馱有些恍惚地看著釋念小小的身子正用力抓住自己的手，急急撥開眾位師兄弟往外奔出。

當他跪落在那人身邊時，他才發現自己緊捏著佛珠的手已然滲出點點鮮血，碎裂的珠子不知何時扎進自己的掌心割出數道傷口，他卻渾然未覺的只是看著那個勉力撐開眼皮看了他一眼，最後失去意識昏厥的人。

情動，乃因心動而起；那麼、心動又因何而動？樓至韋馱，你動心的還不夠。我要的，遠遠不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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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17-05-14 01: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時間推移到三日前，當時天色濛濛亮起，卻被晨起的霧給隱在一片矇朧裡。樓至韋馱如常起身，踩在泛著涼氣的石板地上；眼光掃過不大的禪房，看著斜對角橫躺在另一張僅墊著一床褥子的石床上，那道灰撲撲的身影，不由得微微彎起了一抹淺淡的笑。

未多停留，樓至韋馱輕手輕腳的踏出禪房，以透涼的山泉水淨了淨臉後，便披著一身白色僧袈踏步離開，準備一日之始的早課與接下來的忙碌。

而在他踩著規律的步伐離開後未久，那本該沉睡著的人卻睜開了眼；翻身坐了起來。

背倚著清晨泛涼的石牆，天之厲不動聲色的抬手揉著自己的眉心。連日來的辛苦，就算是在他這裡得到片刻的喘息，依舊是讓人不悅的感到煩躁。

劫塵與咎殃、魑嶽已然失蹤十數日之久，不僅探子們一無所獲，就連他動用了厲族特有的厲元追蹤之法，都探不得他們的下落。而最近那群早已偃旗息鼓甚久的下等妖群偏偏又興風作浪開來。

時不時的在這深山鐘鳴梵語的淨地四周嘎嘎叫喊著，似乎又是在窺視什麼般的意圖得到足以滿足利慾的獵物。

不想讓小和尚還得為這件事情勞心勞力，也為了厲族統領妖魔厲三族的聲威，天之厲連日來已下手剷除不少出沒的烏合之眾。但太多事接連而來，加之他舊傷未復又為治療質辛而耗力甚劇，因此多少有些左支右絀之感。

雖然當時治療質辛，也同時將他身上的魔氣導入自身體內以為補元之用，但魔氣欲煉化總是要有相當的一段時間；他厲元損耗過甚，煉化的時間就往後推遲了去；因此即便過了數日之久，他體內的魔氣仍舊還有殘餘部分頑強的不肯被吸收。

擱放在胸腹間的手立時屈指而起，變化數個手勢後，便練氣化息而起，打算再一次的催動體內不全的厲元進行煉化魔氣之功。

然而風中突然破空而起的利聲而透窗而入的小小竹筒讓他警覺心起，迅速抬手接過這莫名而來、算不上暗器的「暗器」。

察覺不出攻擊的意圖，卻是送來一個傳遞信息的竹筒；天之厲蹙眉把玩著這帶著疑似厲族息氣封印竹筒的東西，頗為玩味的想著這是否是一招請君入甕之計？

因為說疑似，是因即便氣息已可以假亂真，但他畢竟是厲族之王，又豈分辨不出何謂魔氣、何謂厲氣？但若紙條之中所言為真，咎殃、劫塵與魑嶽皆被囚於一處而脫身不得，他身為元種八厲之首，更忝為厲族之王，又豈能不前往援救？

諒想那群別有所圖的妖群不至於不知死活的挑起他的怒火，招來自身災厄才是。

如此作想後，天之厲不再糾結於虛實之間；自石床上一躍而起，踏出房門後，繞去雖已清醒，但醒著的時間仍舊短暫而十分虛弱的質辛床前探視一會後，便轉身輕手輕腳離去。

不入虎穴，又豈知敵人腹裡打得又是何般主意？天之厲從不畏懼挑戰，更不會拒絕直接上門的挑釁；敢與天鬥，自然要有所覺悟。

然而天之厲未曾料想，自信有時也是一個致命傷；而他體內尚未被煉化的魔氣，則成為誘引他瀕臨死亡的催命符。

藉著重傷昏迷之便，質辛留下本體在禪寺裡養復，分出的元靈則連日將發現鬼闕祕密的咎殃與劫塵連夜送往無盡天峰；更以他身具厲佛血統的特殊血液掩去兩人身上與厲族特有的聯繫之機。

之所以抉無盡天峰，是因此地乃為當年囚禁天之厲所在；雖歷經千年而萬事皆非，但唯一不曾變過的是此地異常兇險與不曾被人窺破的奧妙。

望著雙雙躺倒在岩上的兩道身軀，質辛不自覺勾唇微微一笑。

他不容許任何可能造成阻礙的人出來搗亂，佛尊不行，天之厲的手足更不行。即使他們發現了鬼闕裡的祕密不見得會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危害；但他們知曉了佛體誕子之祕、亦知窺破樓至韋馱的本來面目，他賭不起，因此只有盡力阻止。

「吾路，不容任何險阻。吾欲求之事，同樣不允許一絲錯誤存在。」

一如被他丟到漠北之地的魑嶽。這人是除天之厲外，與貪穢同為精明的人物；看似粗獷，但心計之深不容小覷。在劫塵與咎殃之前，他已發現不對勁之處，而他又怎麼能允許他出言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在一切未成定局，在天之厲與樓至韋馱還不曾走向他所要的結果之前，任何阻礙都不該有、不能有。

蒼白的臉上勾著唇，笑得神祕而詭異；狂烈的執著在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臉上顯得妖異。他是魔皇，執心因而更甚。魔與人最大的不同，便是那份殺神剷佛也不容許他人阻斷自己前進之路的絕斷。

然而突如其來的疼痛卻讓他一時岔了呼吸地感到駭然。那是血緣裡天生中的呼喊，是生命至親的危難。

是誰？是誰在重傷瀕死之際？是天之厲？或是樓至韋馱？他不允、他不允！他不曾允許任何人事物脫出他的掌控，更不允他等待千年終於盼來的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死去。

他絕不允許！

乍然升起的怒火與焦灼一瞬間襲上質辛的臉，他狂亂的化光而去，往牽引他心中臟器疼痛不己的方向飛去。

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生命中僅餘的希望。絕不！

暗無天光的叢叢密林深處，是一片濃稠的沼澤地帶；浮沉於稠水面上的，是斷枝殘幹，也有著白森森的人骨。那是迷失於此林裡的遊人來不及脫身而喪命的證明。

四周鴉鳴齊聲，更添晦暗裡的陰森；揉和著沉默的靜謐，像是隔離生命氣息的死亡之帶。聚集於密林間的，是一雙雙透著綠芒的眼，窺視著不經意闖入的外來者；企圖撕咬著他們的肉體而啃食。

倏然斷裂之聲響起，伴隨踏地有聲的步伐而來，堅定沉著的讓隱於暗處的一雙雙綠眼興奮地、燃放起無比光亮的目光。

依信中所指來到此處的天之厲目光炯然，黃綠色如同獸眼一般的銳芒只是平靜地張望四周隱於暗處不懷好意的妖群，嘴角噙著自負的傲然微笑。

「我依信中所指而來，藏頭縮尾的也可以出來了。」

即便四周陰暗無光，卻無損如臨天下的王者之氣；睥睨著腳下螻蟻般的妖魔之屬，出口的語氣平淡中帶有隱隱外露的威迫。

四周倏然沉寂而下，比先前的靜謐更加寂靜無聲，就連偶爾淒鳴的鴉啼也彷彿被看不見的手扼住喉嚨般，作不得聲。四周籠罩著一波接一波忿忿不平的怒火，卻又不敢發作的暗藏。直到一抹巨大的黑影自叢叢密林裡竄出、落地。

同樣如獸般的黃綠色眼眸閃爍著懾人的光芒，昏暗光線隱約映照出他的外貌。像是一頭長著翅膀的巨大老虎；尖利的爪子正刨地而立，背後翅膀高張而起。像是盯著獵物般地看著眼前身量與他差異甚大的厲族之王。

「厲族的王者，你驕傲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滴答流下銳齒的口水彰顯著他渴望撕裂眼前那仍是睥睨一切的厲族王，蠢蠢欲動的，想要就此擊碎他的高傲，並解放所有妖群以膜拜於自己腳下的臣服。

「這是陷井嗎？魑嶽、咎殃與劫塵在哪裡？」

不為這番恫嚇言辭所擾，天之厲只是一派平靜地問著他決定赴約的原因。

「三厲下落，我自然會說；但－－要在你死的那一刻說！」

刨地利爪倏然揮空而起，直直攫向那比他渺少、只有人類大小的天之厲。

內心裡渴望為王的慾念遠勝其他，況且那個離開的魔為他創造了這麼好的機會，不懂得把握的才是傻子。只要除掉這個擋在路前的障礙物，厲族算什麼？他窮奇才是王！

揮爪動作彷彿是命令一般，在窮奇發動攻擊那一剎那，四周沉寂無聲的妖屬也紛紛竄出，以包圍的車輪戰術將天之厲團團圍在其中。

銳眼瞬時瞇起，噙著睥睨的笑，只見天之厲單掌成拳直擊豎起的掌。

「鬼潮萬宗滅！」

偌大氣流自交迸的拳掌之間激發而出，如潮湧向四周紛紛襲來暗影。

無數慘叫此起彼落，多少來不及逃走的妖魔被擊碎成紛落的塵灰。天之厲立於攻勢中心點，毫無畏懼地跳躍而起，避開窮奇揮來巨爪，身形靈巧的遊走在縫隙之間。

他未曾發現，窮奇雖主攻，卻未用盡全力；只是指揮著一波波妖群湧上，將他行走的範圍逐一縮小。

黃綠色的獸眼裡，帶著隱隱算計得呈的得意忘形。

天之厲，再下等的妖魔，也能有算計你的一天！莫忘啊莫忘，你身上那股還來不及融入厲元裡的魔氣啊。

綠眸精光畢現，窮奇退居在妖群之後，自蜷著的另一隻巨掌中咬出一個裝著些許血液的瓶子。

要不是那日偶然機緣巧合下，他又怎麼會得知那命令他們攻擊厲佛雙方、具有強大魔力的封印之魔，竟然身懷厲佛魔三方血統？即便不解這血統何來，但讓他更加興奮的是，這樣融合的血液，竟能召喚元種八厲體內潛藏的魔氣，使之受控而不由自主。

若不是親眼看見魔皇對著三厲施展，進而在他們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搬移至他處，他又怎麼會想到利用這點來引誘天之厲上勾？

信中所藏厲族氣息，可是他耗費心神在魔皇不察的情況下，自三厲身上竊取而出。

只要能控制住天之厲，就算他再強大，也只會成為他窮奇手下亡魂！厲族奉為王者的人既亡，他窮奇又怎麼會沒有機會統領三族？到時只要再公諸於世，魔皇身份血統來歷不純，又何懼他不是最後的勝利者？

興奮顫抖的手緊握手上裝著血的瓷瓶，待天之厲完全無暇分心地陷入圍戰中時，只要一滴，只要一滴，他的王者之夢就更近一步了……

山寺之內，正忙著將自膳食房端來的素菜佈置於桌上的樓至韋馱忽感一陣心悸，手中端著的陶碗一個不慎墜落在地，碎成無數片殘骸。

「怎麼了？」

背倚石牆、臉色仍蒼白虛弱的質辛不解地看著愣愣望著腳下一片狼籍的樓至韋馱，不明白他突然微微皺起眉頭是為何事？

抽離自本體的三魂，雖可感應到佛者異樣的心緒，卻無法通盤瞭解透徹。只是隱約地、好像也知曉有些什麼在心裡浮動著。不安、恐惶、即將失去什麼的無力感。

「沒事，一個不小心而已。對了，天之厲呢？」

深吸口氣以平復內心突然而起的躁動，樓至韋馱蹲下身，仔仔細細地清理著碎片的同時，不忘問著一直待在禪房裡昏睡休養的青年。

「…佛者回來前，曾見他留一紙條於桌上；說是厲族有事先行回歸，不刻便會回來。」

「那我們先用膳吧，你待會還得食藥，不能延誤進食時間。」

微微一笑，彷彿是要驅散驟然而至的不安，又或者是想要說服自己方才的動念只是心血湧動下的異常。樓至韋馱用布巾將碎片包妥擱置於牆角邊的小斗內，打算待會用完膳後再一併拿去丟掉。

「嗯。有勞佛者。」

緩慢移動著傷口尚未完全癒合的軀體挪至樓至韋馱刻意搬至旁邊的木桌邊，質辛就著尚能活動的右手緩緩舉箸而食。

心臆裡的跳動更甚，彷彿在催促著什麼般的，讓他與樓至韋馱一般，微微顫抖著。

半開的木窗外，本是晴朗一片的藍天漸漸被籠罩而上的烏雲遮掩。隱隱流動在雲層間的，是即將到來的雷鳴電閃……

大雨傾盆而下，淅瀝瀝地雨聲不斷響起；然而叢叢密林遮擋去大半雨水，真正落在戰圈之中的，僅有部分浸濕了泥地沼澤上浮流的腥紅色液體。
天之厲傲然站立在戰圈之中，赤手空拳毫無畏懼地睥睨著早已死傷過半，因此圍繞著他的圈子也鬆動不少的妖群。
一身灰衣長袍已濺上不少妖魔之血，卻無礙於他挑唇邪肆的笑。雙腳踩踏在被斷筋去肉的殘骨之上，喀啦一聲，脆得讓人心驚；伴隨林外密集雷雨聲聲，更加沉悶的壓迫人心。採取群攻的妖魔之屬見他一步上前，便緊張地後退一步。

有些心智較為不堅定的妖魔早就懷有想要抽身而退的心思；然而背後窮奇虎視眈眈的眼神卻又逼著他們不斷前進、攻擊。怕死的天性在雙重煎熬下顯得如風中之燭般搖搖欲墜地難以抉擇。
直到被他們擋在身後的窮奇發出一聲低沉的嗤笑，那群團團圍住天之厲的妖群才退開一條路，讓那利爪中正散發異光的窮奇與天之厲直面相對。

正自雙掌運勁，準備使出天之冥諦的天之厲驀地皺了皺眉，看著窮奇手中散發的異光，心裏突兀一跳，彷佛有種不知名的東西自血脈裏湧動而上。

「天之厲，上天不會總是站在你那邊的。妖魔厲三族，也該換人領導看看了。」

尚來不及厘清自心口湧動而起的是什麼，窮奇便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心中一個模糊的念頭剛掃過，四周鋪就在濕濘泥地上的血潮似是被什麼東西牽引般地、迅速流動起來；甚至彙聚成一縷縷絲般的血線。
心口驟然一痛！

「唔！」

禁不住的錐骨之痛讓天之厲乍然湧出一口悶吟，不由自主的身軀倏然半跪於地；尚未凝聚完全的功體氣勁也乍然消散。沾染在他身上的血也彷佛是有意識般地蠕動起來；一絲絲鑽筋透骨地，啃噬般進了他的體內。

「嘗到痛苦滋味了嗎？天之厲，好好享受我窮奇帶給你的最至高無上的饗宴吧！」

窮奇大吼一聲後，高舉雙掌，異光乍然刺目爆竄而起。地上魔血紛紛受到牽引地蠕動而起，騰空像有自我意識般地鑽進天之厲體內。

如被尖銳的針刺而進；流竄體內的魔血應和體內融合不全的魔氣，像是要咬斷他身上所有筋脈血絡，骨間竄將不止的，是如萬蟻鑽身的痛麻。
天之厲努力運勁抵抗，想要壓下這股痛到深處的痛癢；卻每每氣行至胸臆處，便淤凝於此，半分再也進不得的無力抵擋。

原有的傲氣睥睨之姿早已散了開去，只餘披頭散髮狼狽跪伏於地抽搐的身軀。本是修長有力的指節，此刻卻痛到狠狠刨抓著地面想要阻擋萬蟻噬心的痛；然而不斷竄入體內的魔氣卻像一把又一把鋒利的刀，割著他體內的五臟六腑、氣血筋脈，半分也不錯過的狠刮著。

眼見向來高傲的王者淪落為泥濘地上的螻蟻，窮奇哈哈大笑地一步步上前，巨足踩在天之厲跪伏於地的背上，狠狠用力地踩著。

「天之厲，你可想過你也有今天？妖魔屈服在厲族之下太久、太久了！是時候輪到我窮奇來發號施令了！」

語畢，銳利的爪尖狠狠一揮，五道利痕像是烙印般地，血淋淋地印在了背上。綻裂的皮肉是噴湧而出的鮮血；內中魔氣流竄噬咬的情景，活生生在窮奇眼前上演。
他笑得益發肆意，舉掌打算再給予一次羞辱性地攻擊。

倏然而至的淩厲刀風旋刮而過，窮奇本是高舉的掌瞬刻便被斷了一截！
出人意料的發展讓本來同樣想要搶前羞辱這視他們為螻蟻的天之厲，但血淋淋的斷掌呯咚落地的聲響卻讓本來興奮地開始叫嚷的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死一般的沉寂，逼得這群妖魔心裏的寒顫再次翻湧而上。

而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更是讓窮奇舉著已被斷去掌爪的手怔愣在地的尚感覺不到疼痛。沉而有力的腳步聲響起，卻帶著像是催命閻羅的逼人氣息，讓他更是彷佛有即將被撕裂的錯覺。

一身黑袍踩著濕濘泥地步步而來，一步而過，挫骨揚灰；沉風卷帶怒焰，踩踏其上的殘骨瞬如煙滅。
窮奇轉身想望，卻在眨眼的瞬間，斷筋錯脈地、身首異處；龐大身軀被無形利刃切割成無數碎塊，噴天而起。咚咚落地後，濺了四周一片具是腥血。

黑中摻綠的發絲飄揚而過，彷佛不曾受林外暴雨的侵襲般，質辛雙手負背，舉起的指尖像有自我意識般地恣意操控著向來聽命於他的萬魔之息。

「不聽話的棋子，無留下的價值。」

聲沉、意怒，燎原的怒火洶湧襲來。早在入林之時，他已透過風刃灌入一縷佛厲之氣，封住了天之厲體內所有感官知覺。
走近的身軀，優雅地俯身舉起他佈滿道道血痕的手擱放在自己肩頭。目光如刃、如冰，每掃一處，皆是眾魔不自禁地顫退而立。

他微微一笑，眼底卻毫無溫度。

「動他，死無埋怨。」

輕語甫落，爆裂的氣勁四散；在漫天潑灑的血雨殘骸裏，他昂然扶著天之厲緩步走出這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地方。

痛，火辣辣的痛，天之厲不曾想見過當背後皮肉綻開時，會痛到這般地步；而體內魔氣逆襲如火灼燒的痛楚燎原般亂竄。
恍惚幾無意識的空洞裏，他能感覺到背靠著的肩膀繃得死緊，像是懼怕著什麼一般；卻始終在滿目血紅的視野裏看不清對方身影。只覺得有股莫名而來的熟悉與愈趨混沌的黑暗籠罩著他。
直到落地時的失速與刺目的陽光紮入眼底之時，累加其上的痛楚與鼻間揉和血腥味的淡淡檀香味，讓他勉力撐起最後一絲意識睜開眼。看著那故作鎮定，卻已滿眼驚慌失措的人一眼。

微微地、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笑了起來；想要他安心的笑容，卻再也撐不起一絲力氣地、任由體內流失的血液帶著他所有的意識消散。

愣愣看著用力扯緊自己的小師弟，樓至韋馱這才感覺到掌心處傳來的疼痛；那是碎木割裂掌心後，溢出鮮血來的痛；但這樣的痛楚，卻比不過他看著橫躺在他面前，彷佛死了一般的人時，心裏那股如同被尖利針紮的巨大痛苦。

「師兄、師兄，不要發呆啊，快救人要緊！」

釋念眼見自家師兄首次流露出慌亂的神色，頓時也急得直扯著他的衣袖要他快些回神；畢竟大叔看起來傷得甚重，血都流滿一地了，再不快些治療肯定回天乏術。

一語驚醒，樓至韋馱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顧不得手上被檀木珠碎片割傷的掌心，抓起天之厲的手臂便欲將他攙扶回偏殿后的丹藥房醫治。
無奈他手傷作祟，加之天之厲因傷重血污滿身，整身重量全靠著他一人撐著；因此跌倒、爬起數次，膝間不斷與滾燙地面摩擦的情況下，也滲出些許血紅來。

一旁圍觀的眾位師兄弟見狀，再也顧不得其他的趕緊上前幫著忙。
一見有人上前，本受限於諸位師父未做表態的僧眾也跟著紛紛上前幫忙；合數人之力，幫他將傷重昏迷的天之厲懸空抬起，快步趕往偏殿丹房而行。樓至韋馱也立時緊握住釋念的手，尾隨其後離開。
看似平靜無波的神色裏，顫抖著的蒼白唇瓣與緊握住釋念小小掌心碰了他一手濕的模樣，早已出賣了他真實情緒。

大殿正門前，矩業烽曇只是抿唇默然望著一眾弟子吆喝著幫忙將傷患抬往後院，或幾名留下清理殿門前那一灘令人觸目驚心的鮮紅血液的弟子，而後有些憂心忡忡地轉頭望向殿內大廳上，仍穩穩盤腿禪坐於巨佛像下的佛尊。
佛者眼皮微動，似是知會著觀注者他一切皆了然於心；手中輕撚墨色閃爍著光亮的檀珠未曾稍停。僅是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著對方他的想法。
審座見狀，僅僅輕歎了口氣，便不再作聲的轉聲回至大殿之內，雙腿盤坐其下，靜心同其餘不動如山的資深修者參悟著每日必修的禪道。

丹房裏，忙進忙出的，是向來熟悉丹藥房事務的師兄弟們；有的人先幫樓至韋馱拔除了紮在掌心裏的木刺、上了藥膏紗布；有的人則為正趴躺在石床上，由著人施為搶救的厲族人。進進出出間，不曾間斷的是一盆又一盆被送入的清水，與之後送出的、揉雜著濃濃血液的赤色液體。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而過，樓至韋馱因手上纏裹的紗布而無法行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兄弟們在那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又是灑藥、又是運氣療傷的。當他看見他背後那五爪傷痕時，頓時感到一陣窒悶。
那是深可見骨的爪痕，翻開的皮肉與腥臭的血腥味，在在讓樓至韋馱感到胃部一陣翻湧；卻又固執地不願在釋念的勸阻下移開視線。死死盯著正被人極力搶救的天之厲。

即使是上回於伏魔岩受禁之時，見他有傷，他也不曾有過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彷佛只要稍一不抓穩，便將失去什麼的惶恐不安。於是就算他精神已繃至極限，卻仍舊不願離開丹藥房一步。在未見他清醒之前，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安下心來。
一旁的小釋念眼見師兄固執如斯，也只好隨他去的定時自膳房端來食物，讓師兄不至於餓著；並小心翼翼地照拂著他剛敷上藥不久的雙手。

一雙滴溜溜地圓亮大眼，也是時不時地投向正被眾位師兄包圍著醫治的大叔。經過數日相處，雖然他很不開心這人搶走了師兄，但只要師兄承認了的人，他無論如何也會學著喜歡的。而且師兄很緊張大叔的，所以大叔絕對不能有事！

忙亂於救治與心焦的眾人，不曾發現屋外轉角不明顯處，有一抹淺淡黑影正靜靜注視著這方所有動靜。
一身黑袍襯得臉上蒼白更顯病態；垂放身側的手此刻正緊緊拳握住，彷佛正極力克制著什麼一般。炯亮的眼神不曾移開的望著坐在窗邊，一臉蒼白揉雜擔憂神情的側臉。勾起唇的微笑有著難以言喻的苦澀與堅定。

其實早在窮奇出手之前，他便已趕到密林之外；要在天之厲受傷之前解決那幫不起眼的螻蟻有何難哉？但在跨出那一步之時，他遲疑了。
因為樓至韋馱雖已心動，卻動心得還不夠；即便他對天之厲的在意日益增多，卻也仍舊陷在他的佛道與情感之間，左右搖擺不已。
於是當下的他，就這麼下了讓天之厲重傷而回的決定。

世人總說，患難見真情；在生死悠關之刻，最是能探測出一個人的真心。既是如此，他不介意多設一個局，引導著這二人往更深的一步邁進。況且厲族之人體質特殊，尤其是被奉為天的厲族王者，當年五劍未齊殺不了他、曲曲窮奇的利爪攻勢，自是不可能耐何得了他……

除了他的血。

揉合厲佛魔三方血氣的他，是真正除了五劍之外，可以影響天之厲與樓至韋馱生死的人。天之厲的傷，有泰半是因著他的血而加重。
他該感到高興，因為這樣的收穫遠遠超過他所預期太多；只是，為何他還是會感覺到心痛？痛著那個人身上的傷、痛著那個人臉上的驚慌失措。他擅謀布策，卻獨獨漏算了自己這個變數。

若是他不曾發現窮奇的居心，那麼……

眾多無數可怕的想像立時湧入腦海，讓本就蒼白的神色益發慘白。質辛握緊了拳頭，而後複又鬆開，強迫自己轉身而去，不再看。

只是，心的牽系又豈是如此輕易可斷？
若是他救之不及，若是……

「執著是苦。」

清清淡淡的蒼老之音驀地響起，一身深色僧袈衣袍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立於另側轉角；慈眉善目的臉上一派平靜。不曾多說什麼，只是低垂著眼，頌了這麼句佛者弘法時，必告誡世人的話。

質辛緊抿著唇，不曾言語；只是輕步與那迎面走來的老者錯身，而後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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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33樓發表於: 2017-05-20 13: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綿綿雨勢已連續下了數日之久，自從那日朗朗晴空下忽響的雷鳴之後；伴隨著天之厲負傷沉重而回、經眾僧侶搶救過後，如此異變的天氣已有一段時日未見晴天。

這幾日，樓至韋馱除了偶爾換衣飲食之外，並不曾離開過天之厲養傷的禪房。偶時，是搗著藥，靜靜地在低喃的梵唱裡陪著昏睡未醒的他；偶爾，是坐在榻邊靜靜地、沒有什麼表情的看著始終不曾睜開眼來的那個人。

看似平常的舉動，沒有再多踰矩的行為；然而只有釋念知道，每當四下無人時，他最敬愛的師兄會輕輕握住那個人寬大的、冰涼的五指，而後緊緊糾纏。向來淡漠的眼裡會漫上一層他看不分明的情緒。

他的師兄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就算在搶救那個厲族人到最艱險之時，差點救不及的當口，他也不曾掉過一滴淚或顯露過一絲絕望。他只是讓自己緊緊握著已被木屑扎破的掌心，任由還沒清乾淨的傷口再一次被木屑扎得更深、更痛。

彷彿這樣子便可以感受到躺在床上那人經受著的折磨與痛苦。

那是他無法理解的情感，卻知道在師兄心裡，那個人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主導著師兄的情緒起起伏伏，讓向來對世事無法牽掛的師兄有了屬於尋常人的情緒。不再像正殿裡那些垂眸悲憫世間的菩薩，而是有血有肉的凡軀。

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向來虔誠追求自身佛道的師兄有了異樣的轉變，對他所修持的負業法門來說，究竟會有何樣的影響？畢竟師父們曾經說過師兄選了一條最艱難的修行之途。必須保持至潔以承擔世間諸惡。

心若不定，便易生心魔；業障加身，是如墜地獄修羅的慘境。不能自持，便受業火焚身以致碎骨，那是懲罰著選擇此一修行途卻無法守心如一的人最大的磨難。

而救了他的小施主連日來也是沉默的，傷雖已然好得快，但他眼裡似乎自從那日起，便染上了一層他同樣看不分明的抑鬱。像是在人間苦苦掙扎徘徊的靈魂，尋不到一個解脫的出口而只能兀自飄蕩著，尋找一個依歸。

一個日漸消瘦、一個日漸沉默；似乎這所有的因與果，皆繫在那個始終未醒的人身上。以致師兄與小施主就連笑，也悲傷得讓人瞧著心碎。

此時，他才恍然驚覺，救了他的小施主與師兄長得很像。眉眼間的輪廓與不論笑或悲時，那份斂眉低目的模樣，都像似自一個模子裡刻出一般。若不是知曉師兄自幼便長居寺裡，也並無其他兄弟，他當真還以為這是師兄俗世裡的兄弟手足。

莫名有種窺破了什麼的感覺，讓他有些驚慌、有些不明。偶時閒著下來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著，師兄與那人很像、很像呢，會否是師兄遠房的親戚？又或者只是碰巧如此相像？

時間就在這樣惶惑不安的情況下一日日渡過；師兄日漸憔悴疲憊，忙和著寺裡諸事的同時仍細心照料著那個人的傷勢。

唯一值得開心的，應該是那個人身上的傷已慢慢痊癒了吧？即使還沒辦法清醒過來，但看著師兄雖愈顯疲憊，卻愈加安心的臉，懸著的心也慢慢地、歸回原地。

只要師兄開心，他也會感到開心。

忙完一日諸事，入夜前到佛尊禪室前聆聽了小半個時辰的經文講習後，樓至韋馱腳步雖顯虛浮，卻仍穩健地回到自己居住的處所。

即便那人傷勢嚴重，需要勤加照料；他卻不曾再搬回寺裡正殿後院那裡的禪修室，而是仍處在這偏僻之地。畢竟他不曾忘卻此地是寺廟，需淡看七情六慾等等人世情感的修行之所。即便他僅是個不曾真正剃度出家的修行者，卻也不忘謹守戒律。

寺裡眾位師叔師伯及師兄弟們已為他破例許多，他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肆無忌憚、揮霍著他們的慈心？感情畢竟是自己的事。他在意著那個人，卻也同時顧慮到所有人的想法。

駐居此地、照料著那個仍舊未醒的人，是最好的做法；即使如此一來，他每日往後正殿與後山禪修室間時，少不得費去多少時間。但這是最權宜的作法。倒是為了讓傷患有個安靜的治療之地，他將傷勢已好了泰半的質辛轉移到另一間小屋去。

不知為何，質辛堅持不願到山前禪房居住，問他原因，也僅是微皺著眉笑著，無辜的神情倒讓人不忍拒絕地也只好將人改換到另一間禪修室去，不再多問。

脫下身上每日早晚課必穿的僧袈，穿著白色素紗衣的樓至韋馱簡單將鬆開的銀白色長髮以細麻繩束住後，自澡間打了盆溫熱水幫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天之厲擦淨身體後，便拎著澡盆、換洗衣物前往浴間打理自己去了。

連日來的照顧，他從不假手他人；因此坦言實說，他確實把天之厲全身上下都看了個透。畢竟傷患需要保持整身清潔；病人與尷尬相對照之下，自是以傷勢為重。況且在擦澡淨身的過程中，他不曾有過任何一絲波動的心緒。想著的也只是若能早點醒來就好了。

那人一日不醒，他就算見他日漸恢復，也仍是不免懸著顆心在等著。

輕嘆口氣，微動了動肩膀讓自己放鬆下緊繃的情緒，經過另一間竹屋時，正好見到倚著半開窗口遠眺的質辛。

於是停了下來與他閒談幾句，確認他傷勢已然結痂即將脫落後，心莫名地更是安定了不少；但見他眉間鬱色，卻是不好多所過問。畢竟只能算得上是萍水相逢的過路人，即使自己心裡對這個看起來比自己僅小了幾歲的年輕人抱持著莫名在意的態度，也仍只是過客。

於是不自覺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髮頂後，淺淺抿出一抹笑便繼續提步往澡間而去。不曾注意到滿臉鬱色的質辛因著他這樣的舉動而微愣了愣，隨後更勾出一抹久違了的笑。

而後，眼見那人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眼界後，他便翻身而起，重覆著這幾日入了夜後必為之事。

於是只見一抹輕巧黑影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悄悄進了天之厲療傷的禪室裡間。

仍是一襲白紗衣袍，樓至髮梢仍滴著水，卻已緩步往禪室走去。畢竟夏日暑氣正盛，因此頭髮雖仍未擰乾，但料想照這天氣，應當過不了片時便會被暑氣蒸去大半；於是他也就貪了個懶的沒有用心絞乾。

隨手將木盆擱放在禪房門口邊上後，他拉了張椅子坐到榻前，帶些水氣浸潤過後的涼意拂著那個人額前垂落的灰黑色髮絲，看他已然恢復泰半血色的臉，輕輕吁出口氣來。想起當他初見他重傷血染的模樣時，那如死灰般青白的臉色，著實讓他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這些照料的日子裡，也不曾忘卻要通知厲族那邊；但元種八厲內部似乎出了什麼重要的事，因此在收到他傳遞的訊息後，也未曾多說什麼，僅只是請求他好好照顧天之厲後，便聽聞近來厲族不少探子離開聚居地，不知前往何方。

此時他才想到，當初見過的劫塵與咎殃，甚至是沉穩智深的魑嶽，似乎已然許久未見了？難不成是他們三人出了事？而天之厲當初離開，是為了此事嗎？

畢竟若事關兄弟姊妹，相信天之厲不可能放任不管；也才有此可能讓人趁虛而入。如此想著，樓至韋馱也不免開始起了絲擔憂。他知曉天之厲對族人的看重，若這三人真出了什麼事，怕不是如此簡單便易善了。

只是此時此刻他仍未清醒，他亦不知發生何事，於是乎也只能等待了。但願佛祖庇佑，眾人一切平安。

復又輕輕嘆了口氣，為昏睡的人拉整了裡衣，並確認屋內通風涼爽後，便握著那個人粗糙寬厚的手靠在床側邊牆上，不知不覺闔上了眼。

連日來，確實是累了……

當身軀全然放鬆地投入黑暗時，無意識地往旁側墜倒；就在樓至韋馱的頭即將叩到牆角，一雙雖仍有些微抖，卻不失堅定的臂膀牢牢握住他雙肩，將他已然睡沉的身軀擁納入懷裡地橫躺在狹窄的單人床榻裡。

任由那人的頭枕靠在自己胸膛上，不知何時清醒了的天之厲只是看著樓至韋馱連日來消瘦許多的臉龐，輕輕地摩娑著他泛涼的肌膚。而後緊緊地擁住他，疲憊地眨了眨眼，便繼續他沉眠療傷的過程裡。

幸好他還活著。

雨勢持續不斷地下著，雷鳴電閃，將整個山間籠罩在一股極度潮溼且朦朧的氛圍裡。然而樓至韋馱的心情已較前陣子舒緩許多。

那日清晨雖是略帶著些許尷尬與淡淡的羞惱在天之厲懷中清醒，卻也對他已然醒轉一事感覺到安心；至少他不必再每日懸著顆心地想著他究竟何時會醒？能不能再度睜開眼來？

而厲族與生俱來的特殊體質也確實絕非虛名，那人一清醒後，隨之而來的復原能力也算是讓他再一次大開眼界。明明受了極重的傷，卻不過數日而已便已行止如常。若非他擔憂的目光太明顯，這人怕是不會乖乖喝下他每日費時熬煮的湯藥。

因此隨著他一日日的健壯起來，他本已抿成直線的唇角也再度多了絲許彎弧；雖然那人偶然發現到他掌心處有著數道淺淺傷疤時，那眼神像是將要殺人般的銳利，他卻只是搖頭笑說著：『無礙，是吾自己不小心被碎木珠子劃破了掌心。』

他自是沒透露出那日見他重傷渾身是血時的那份惶急；但隔日晨課結束後，再見他時，他投射在自個兒身上的莫名眼神，已讓他知曉他早已套出真相。而他也只得略帶無奈也瞟了眼身旁笑得憨傻開懷的小師弟。

誰洩的密，不用問也知道。

然而平淡山居歲月的禪修生活雖有不少小插曲，但至少是平靜了些許，至少。他不曾讓天之厲知曉自己這陣子以來的紛亂思緒。即便偶爾冒出一絲放棄修行的念頭，卻又被心裡意圖實踐證佛之路的理念給扼殺。

如此反覆煎熬著，讓他偶時夜不能眠，只能披衣而起，就著窗外淅瀝瀝的雨聲直至天明。

為何遲疑？明明已經確定了心意不是嗎？害怕失去那個人、不願見他再一次受傷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想陪著那個人，即使什麼也不做的只是相對而望，也能感到安心；但又為什麼再一次被心裡的意圖否決掉了呢？

他想他是喜歡天之厲的；這一點，他也無庸置疑地與釋念坦誠過。那究竟是為什麼，還不願捨棄現下的身分與他共宿雙棲、做一對平平凡凡的紅塵人？彷彿覺得若就此放棄了這條修行路時，他便會在往後的某一日後悔一般。

也幸得那人自從能走能跳、能跑能飛後，便經常往來厲族與寺裡。畢竟劫塵、咎殃與魑嶽三人遲至今日仍未有半分消息，他這般以族人為重的，自是懸念在心。也免卻他反覆心思的異常模樣被他窺破。

而原本宿居於此地的質辛也在前幾日因傷勢大癒而告別離去，似乎是趕著回去報平安，不願遠方等待的家人因此擔憂。因此縱然他內心裡有再多的不捨也只能將人送出寺門，臨行前不忘殷殷叮囑著他天雨溼滑，一路小心。

彷彿像是失去骨血裡的一部分般難受，卻也心知他們兩人之間不過陌路相逢；偶遇的緣，自然總有分開的一日。只是莫名地、不問原由地在乎著這麼樣的一個青年罷了。

輕捻在手裡的嶄新檀木佛珠溢散著淡雅的香氣，這是天之厲從師弟那裡明白始末後，特地為他尋來的稀有千年檀。問他自何處尋來，他也給不出個答案。只說這是厲族禁地裡，供奉著前幾代王者的木篋中所放置的千年檀木佛珠。天之厲因而取了出來進行重製打磨，使得原本陳舊的物什變得煥然一新。

但為何厲族禁地裡會供奉著這般明顯受過得道高僧加持的千古檀珠？因此而滋生的疑問始終縈繞在心頭。然而…或許他多少也是明白一、二的。既是前世本來物，自該回歸本來身。也算得上是一種緣份吧？

只是這樣的緣份，是否在暗示著自己最後仍將走向證佛之道，而與那個人漸行漸遠呢？每每想到這，便覺得應當如此卻又心口悶得慌，不願捨，卻也無法輕易決定前方的道路。

輾轉反側、寤寐難思，在抉擇前進與後退之中兩難。

無聲默嘆，樓至韋馱伸手輕拍了拍自己有些泛涼的臉頰，讓自己從這番混亂的迷思中清醒，一手捧著個木盆裡裝了些許齋菜，準備前往佛尊禪室，以完成審座交代的送餐之舉。

倏然警鐘大響，沉沉的撞擊敲打聲接連不斷、落在心湖裡泛起深刻漣漪，樓至韋馱心頭一跳，莫名的不祥預感襲上心頭，讓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擱放在心口的掌心。

突突跳著的心臟，彷彿意識到什麼般，強烈騷動著不安。

在此同時，只見前排禪院裡不少年歲甚高的師叔師伯們紛紛推門而出。遠方大殿處響起審座低沉卻又清晰無比的真氣傳音。

「大雨釀災，山下村民正受洪水肆虐，據武僧回報，已造成不少無辜傷亡，此刻正急需人員出手搶救。佛門中人以救助眾生為念，故武堂僧眾速速前往大殿、負責丹藥房的弟子們亦一併前往。清點完人數後將即刻下山進行救災之行。」

乍聞此訊，樓至韋馱顧不上手中仍端捧著的木盆，轉身便欲往大殿行去；然而步伐初初踏出，佛尊身影不知何時已立於身前。

慈眉善目的神色平靜如初，絲毫不為四周慌亂所擾；樓至韋馱不明其意，只能捺下慌急的心思靜靜回望只是沉沉注視著他的佛尊。

「此行救災，你若前往，前路茫茫未可知，甚至可能危及你在乎的人。既是如此，你仍要前行嗎？」

一番沒頭沒尾的話，放在旁人身上，或許不懂此言所為何來；但樓至韋馱卻只像是被點醒什麼似的面露遲疑。

然而猶疑不過傾刻之間，此時此際，他心中唯有救人之念。因此面對佛尊溫和的凝望，他只是輕咬著下唇，仍舊堅定地點了點頭，隨即不再多言地將木盆捧至老者面前後，便越過他急急奔往大殿而去。

側身注視著那義無反顧向前而行的樓至，佛尊僅僅是輕拈撥著手中檀珠，默然輕嘆。

善惡之緣，抉擇僅在一瞬；若不欲蹈前世果，扭轉既定命數才是根本。樓至韋馱，你能勘破這箇中玄機嗎？

勝負之局，皆由此起。魔皇質辛，老衲此刻應你之邀，共下這局未完的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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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