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8 【杏默杏】且停风雨识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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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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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樓主發表於: 2022-08-08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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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 【杏默杏】且停风雨识他山

上：

温皇并不意外听到冥医隐于山林的消息，万济医会那几近一年的光景，足已将后者蹉跎过的内心再蒙上一层阴翳，万幸，结果不是太坏。

为此，温皇甚至好心的做了一回大夫，对询问因此事前来的侠客望闻问切，是否身体有恙，需要其治疗等等。亲历的当事者之一千雪孤鸣听闻，回以一个怎样看都不那么真诚的歉意，“是说心机温仔啊，要是跟他认真，那才不妙。”言语间犹有一丝感叹，而暗含的苦涩，则尽数止于千雪孤鸣喉中。

身为当事人的冥医若听到这段话，大抵也只是笑笑。山间过活嘛，早起耕耘晚间炊做，寺院后面的荒地也被他开垦出一片药田，寻常的黄芪、白术和百蓉草、炙茯花等让踏进药田的人不觉为药香所感，进而沉浸其中。

打理好药田，将前几天备好的药材投入砂锅内，冥医便准备起今日的晚饭。太阳落山不久，砂锅内弥漫出药香，混着炒好的野蔬，传入隔壁的房间。

下针、服药，晚饭前的一套流程成为了他每夜睡觉时的定心丸，收起针，床上的人呼吸绵长，冥医却仍像怕惊起浅眠之人那般放轻了动作，握着仍未有一丝血色的手，看了他很久很久。

“我知道你不是会等我的人，所以，由我来等你。”

“我们相识不过数日，你并不了解吾，何来等字一说。”

山涧药庐内，书生打扮的人翻阅着手中的书册，对着说话的冥医不浅不淡的回应着。

“得知你和鲁家的渊源还不够吗？再说师父也好似对你了解颇深的样子，作为徒弟的信任你不是理所当然。”冥医将药方写好，转身打理煎熬的药材，不明白那已被自己视作朋友的青衫文士话中的意思。

“也罢，日后你会知道的。”文士合上书册，提笔在铺开的白宣上写着什么，而后托药庐打杂的小童代为交到一处所在，在小童将地址方位复述一遍然后离开药庐后，文士便闭眼假寐，不再与医者交谈。

“你呀，别总讲话讲一半，我实在听不懂你的意思哦。依我看啊，你和那个温皇应该很能谈得来。”虽是抱怨，冥医却也知道自己并非真的嫌弃这个寡言的朋友，只是每夜时不时冒出一个念头，害怕他会在某一天如短栖的候鸟那般，飞到那自己也不知晓的何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童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位铸匠，而这在二人的交谈中冥医方才了解此人的身份，那人对着文士眉毛横挑，未张口两人之间的气氛便紧张起来。

“这次你叫什么名字，离开黑水城前你已经拿够需要的东西了。”铸匠停至文士三步的距离便不再靠近，言语间犹带一丝不耐。

“你若不想多添一个称呼，那便只称‘钜子’即可，这是示意图与路观图，完成后你就可以离开了。”文士将图示经由冥医交予铸匠，后者对幽冥君的传人竟和这个人有所交往，感到一丝讶异。

“黑水城，你是鲁家的废苍生哦，师父跟我说起过你。”既是鲁家的铸师，冥医依着自己自来熟的性格，与废苍生攀谈起来。

“关于我的事情，你的师父应该和你讲过了，我还有事，之后再聊。”废苍生看着文士转身离开的背影，接过东西后也不再多留。

“好吧，日后若是有求医问药所需，我这边亦可帮忙。”许是自己的朋友和废苍生关系并不好，和后者寒暄告别后，冥医便着手研究起了此地的地势，这个时间，正是寒凌草的花期，再过不久，就可以采摘了。

说是不久，也不过七八天之数，冥医收拾妥当要拿的器具，嘱咐小童看顾药庐后，准备上山采药。而那青衫文士，则在冥医上山之前，就留信一封，兀自离开了。

“嗯，长势很好。”将药材仔细包好后，冥医起身眺望着羽地层层群山，许是处于地界腹地的关系，险峻的霓霞关未曾出现在视线内。采药的翎山远离人烟，冥医也因此能够静下心来，茹琳的事情他实在没法插手处理，可是劝慰效果些微，而且无论怎样看未曾经历过这些的自己都不是适合的人。

“哎，难呐。”冥医收拾东西沿着来时的小路下山，与寒凌草一同回到药庐的，还有羽王染上恶疾的消息。

“嗯，你讲这是不是阴谋啊，初到羽地的时候羽王也没传出罹患病症的迹象啊。”冥医回忆起自己混在一众平民之中，一窥羽王的画面，随着鸾车驶过坚石铺就的路面，围绕在侍者守卫中的王者气宇轩昂，一副睥睨天下之势。

“去往王都，自然就明白了。”

“王都哦，你熟悉那里？”在遇到他时，文士就已经在羽国的一处关隘—函关驻留多日，跟随冥医来到临近王都的翩云城，还是二人熟络之后的事情。

“不熟悉。”文士低头整理桌案上的书信文册，冥医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便也不再追问。

王都哦，要是自己出手救治，能否能治好呢。冥医心内打着算盘，也想趁此机会将自己的名声宣扬出去，医中国手的名号他还是颇为受用的。

“几时出发。”虽然靠近王都，但还是早些打算。

“五天后。”

五天后，待二人来到王都时，客栈茶肆内就已经满是关于羽王到底身染何病的话题了，大意不过是进宫问诊病因如何等等，听了一会的冥医自觉都是民间谣传，暗自感叹一番就拾筷夹菜了。身边的文士则是从头至尾不予置评，只向小厮问道现今王城都有几位皇族。

“你打听这做啥，难不成还真是...”

“杏花”文士打断友人的话头，神情仍是往常那般淡漠。

“我知道了，过几日我进宫看看，你不去吗？”

“吾有事，这个进宫的时候再拿出来，一应应对都在内中。”冥医看着文士将一锦囊放在桌上，推到自己这边，只觉那人又在假鬼假怪。难不成，只是单纯的看诊一遭也要提防周遭的人吗。

时至今日虽已知晓对方的身份，冥医却也自知要获得他的信任或者了解每一个动作下的深意并不容易，不比苦读六七年的医书简单，所以废苍生才会是那个态度吧。

思考一阵无果，冥医将繁杂的思绪抛之脑后，开始盘算起怎样进宫了。

初到王都不过几日，冥医二人只是短暂在客栈留宿，只是时不时出现在街上华衣艳服的公子少爷却让那对何事都波澜不惊的友人眉头微皱。

嗯，一切都很顺利嘛。冥医跟随一众医者进入深宫，见到了卧床不起的羽王。医家讲究望闻问切、配药断脉，只是四周或是皇亲贵胄、或是禁卫卫兵也着实让人难以让人开口问询。

依序诊断的当口，他想起那锦囊内的内容，于是在仔细查看病人舌苔脉象后，俯身对众人道:“我方才查探一番，圣上事务操劳，是为血气不足久未修养引起体内旧疾发作致使连绵塌上。只是这病沉珂已久，我也只能配出一副调养的方子，剩下的我也无能为力，望诸位贵人勿怪。”

本以为说完后等待自己的会是讥诮讽刺，可直到离开皇城踏入客栈屋内，冥医也仍是不解，掂量着手中的银钱，冥医决定不再费心考虑。转而去想怎样将那青衫书生，如今已唤作策天凤的友人说服同自己去花市街的莺楼听曲。

“你真的不去，害我白来一趟你甘有良心哦”冥医做痛心疾首状，隔着袅然升起的茶烟水雾，文士不为所动。

“你真的不去哦”冥医左右观察后者，希望能从翻动书页的动作中得出不一样的答案。

“吾有访客，就不随你去了。”访客？冥医停住来回观察的势头，怀疑他又在糊弄自己，但难得重回王都，不玩一趟实在可惜。

“那我走了，你一人不要紧…”

“杏花，遇到你之前，吾也是一个人。”听到策天凤这样讲，冥医也懒得纠正对自己的称呼，收拾一番后就转身下楼步出客栈。

偌大王都，最不缺的就是贵胄公子、朝臣郡主，莺楼内也多是锦衣华服的公子王爷，随意捡了一处座位，冥医边饮酒边听曲。

也是在此时，一席黑红相间，镶金绣袍的青年来到了二人留宿的客栈。

“冥医午后方回，王爷何不暂留片刻，到如今王上病症也不急于一时。”

上官鸿信透过遮掩大半的门扉窥探说话的人，只见那人翻看手中书册，不时拿起桌上茶盏饮酌一二。

“先生可认得冥医。”与幽冥君的传人为友，那屋内的人相必也绝非庸俗之辈。

“恩。”

“先生，打扰了。”得到回答后，上官鸿信让随行从者在外等候，自己进入了屋内。

寻常客栈不过床桌几凭，屏风一扇，即便是王都的客栈自然比不得王府公卿的书房客院，可即便如此，那先生坐在这间略显寒酸的屋子里，也仍不失一丝冷傲。

“不知先生名姓。”

“策天凤”

“策先生可知冥医去处，本王亦可派人相寻。”青年言辞恳切，听到这句话的人却并不为所动，只是依旧翻着书页，不予理会。

“难不成策先生，也知王上如今罹患何病。”上官鸿信不在意文士对自己的冷落，自顾自坐下问道那人。

“羽王染病已过五日仍不见好转，殿下贵为皇子却不见慌乱…至此让吾确定是何病症，这是冥医留下的药方，照此配药服用即可。只是殿下应知，在此地多留一时，便会多失一份先机。”文士将信封推给青年，后者接过，神情在疑惑戒惧希翼中变换良多，末了起身谢过。

“鸿信多谢先生指点。”

待冥医哼唱曲调踏上木阶步入文士屋内时，已是日落西山之时。

“你可知今日正是莺楼头牌歌姬鹂绯献唱的日子，”冥医边讲边拿起桌上茶杯喝了起来，“那道是弦琴更和妙语声，犹是飞凰低头来。”许是惯了文士淡漠不语的神情，冥医在屋内左右踱步卖弄起文章来。

“那里可曾有当朝显贵、皇族子弟。”

“嗯，皇族子弟倒是没见，当朝显贵听小厮讲都是常客，只是这次因为羽王病重，听曲的人少了很多。”应完话的冥医这才意识到他询问的意图，转身欲打趣这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友人“怎地，还真有阴谋啊。”

“到时便知。”文士撂下一句话，自顾自的饮茶。

彼时季月刚过因着王都繁华，二人便打算在此多停留些时日再回翩云城的药庐，左右也是闲来无事，文士择了个靠窗的位置在小桌前下棋，医者在楼下街边摆了医摊，既为来往行人看病也可赚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刚为面前的病人把完脉准备写药方的冥医瞥见一身考究面料的人朝自己的摊子走来，直到那人在冥医面前站定，前者依旧忙着手中的活计，将药方写好递给病人收了诊钱后，方才抬头望向来人。

“冥医先生，王上有请。”那人笃定在摊上坐定的是冥医本人，又道羽王相请，饶是让走遍大半江湖的冥医疑惑。

“这...恐怕…”不知那日文士与青年谈话的冥医犹困鼓中，怕不是兴师问罪。

“但去无妨。”文士截了医者话头，自医者身后走出。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我要是发生什么不测，你去和师父说哦。”对自己的这位朋友一切尽在掌握的行事风格，冥医实在拿不准他是捉弄自己多些还是事实真是如此。但既然他这样说，也定有他的道理。不过，让人不爽这点冥医保证除了自己大概没人可以忍受。

“哪能让我白去哦，回来后你要把在苗地对局的过程讲给我听，这样如何。”

“嗯，回来后吾讲与你听。”

得到文士保证的冥医匆匆上楼换了件衣物，便随那人一道前往王宫。

日暮西垂、皎月升起，待第二日的金乌高悬空中时，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

冥医自马车上下来，拿着几个装饰华丽的盒子走入文士屋内。一路上准备好腹稿准备好好调侃朋友的医者，推开屋门却只见一地狼藉。散落在地的信件、掀开的书本，让冥医原本因意外之喜高兴的内心陡然沉了下来。文士鲜少有心情不悦的表情出现，不如说他才是一句话就让人恨不得将之杀人灭口的那一个。

冥医思酌，大抵又是师门间的事情，极少的时候文士会同医者讲他的师弟们，很少，归集整理起来也只有一句:为了眼前的权力，让其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足以改变现状，却忽略了自己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比二人平日闲谈时更加漠然、说是不留情面也不为过。

那个时候，就连空气也都隐隐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对着医者不曾知晓的人射去，其中也包含着他自己。

时间愈久，冥医便担心他会因此不爱惜自己，虽然他也确实不曾对自己的衣食上心过。但医者无法放任不管，如果连身为医生的自己都放下了对他的担忧关怀，那谁来代替他呢。

今日亦然，面前的人神色冷漠，对这满地狼藉视若无睹，冥医想说些什么冲淡空气中弥漫地冷然氛围，却最终什么都没宣之于口。生气的缘由也好、突然的举动也罢，都一并随着信鸽飞去消失在文士冰冷的朱色眼眸中，随后在阖眼时失了踪影。

“你见过羽王了。”文士只将昨日二人都已明了的事实说出，无视了医者欲言又止的神情。说完文士随意寻了个木椅坐下，竟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冥医将散落的信件书册收拾起来放于桌案上。

“羽王倒是与我初见时相差不大，不过大病初愈嘛形容总会消减几分。但那几个皇子的态度在我看来却是颇为微妙。”冥医将进宫前后与在雁王府留宿的经过一一向文士道来，试图将语气说得轻快些，边讲边打开木盒，内中之物也都是帝王寻常会赏赐的东西，多是金银玉石之类。

微妙。文士琢磨着字眼，皱起眉头。

“那些朝臣有何异样。”

“朝臣？不是皇子吗？”冥医指了指桌上的几叠纸页，无一例外都是官员的详尽信息。

“面对绝对的权力者，任何一个人都会想隐藏或隐瞒自己的另一面，所以那些皇子心性为何我早已清楚。”

“经验之谈？我看未必，那几位皇子虽然彼此间有所隔阂，但对羽王仍是有所担忧的，虽然他们之间的氛围比寻常王室微妙太多了。”回想起当晚的情形，冥医想要据此反驳，以恶度人并不符他的性格，虽然未曾得知策天凤是何时调查了几位皇子，但左右王都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故冥医虽在意文士的说辞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很快，她就要行动了。”

“谁？行动是什么意思。”医者起身追问文士话语间的未尽之言，许是惹得后者恼了，话头一转，讲起苗地的那场金碑之局。

父王病愈，吾等也即将启程回到封地。

冥医向文士读着手中雁王的来信，彼时二人已离开王都，回到药庐。

“先生，这是自称废苍生的人让我转交给你的。”文士接过小童递予的信与玉石刻就的刀币，待要转身回屋时向后者随意问了一句。

“为了你的亲人，你会做任何事。”

“当然。”

小童稚嫩的声音传到二人中间，孩童心思纯粹，故而回答不加思索。冥医则疑惑文士这样问的缘由，却只见青衫书生朱色眼瞳内闪着冰霜般的冷然寒意，不容任何人靠近。

“讲话这样没头没尾我实在搞不懂哦。”目送小童离去，冥医转身跟上已入屋内的青衫文者，不时打趣几句逗弄好友，后者偶有应声，却也不过寥寥数言，二人你来我往间倒让冥医怀念他讲述苗地对弈的时候了。

也似是从这几日开始，文士出去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三五日不回也是常有，再将最后一副解暑的方剂卖出后，冥医坐在失了人气的书房神游天外。

——...见了他你自会知晓我一直讲的那个人

——他是那个人最得意的徒弟，哈哈，你也同样是我幽冥君最得意的弟子...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难处，黑水城可以暂避风头，放心，那个所在并不难寻。

——你要有所觉悟，医者，并非话本中的神仙，总有你无法根治的顽疾...

——...这么快就已经结束了？果然他足够优秀，能够达成你的期待...

“杏花，你再不回神，这煎熬的药就白费了。”

轻浅的声音蓦地自外响起，回忆也因此戛然而止，冥医醒神看着窗外姗姗来迟的青衫文客，内心郁结的不安悄然散去。

“你呀，别光叫着这个名不放，再不行叫全也好，不然旁人还以为我这是卖花的花铺哦。”冥医推开屋门，将煎好的药按量倒至瓷碗后，转而打量起那人来。风尘仆仆，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会在此停留多久？”第一次，冥医从好友口中听到了疑惑的问句，这让他惊异之余也开始考虑起被搁置许久的计划。

“...若是来得及，仲秋之前我要回中原一趟，再者去医会看看有无治疗失血症的解方或替代的药材...”

“嗯”

文士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进而迈开脚步走入屋内，衣袂交错间，冥医嗅到了一阵血气。在文士将欲从医者身边走过的片刻，握住了那人不算健壮的手腕。

“发生了什么，是你的同门？”医者声音急促，长久的担心得以应证，亲眼证实却并不那么让人欣喜。一个世代以除魔为己任的师门，竟也对自己的同门刀剑相向。

“他们还没这个能力，这个局他们已无悔棋重来的机会。”文士欲挣脱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挣住身体，医者眉头愈发紧蹙，一手把脉，一手检查周身有无伤痕。

文士就这样任由这个朋友接近自己，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温热的手掌即将触碰到胸口时，他知晓这已是自己所能接受的极限。

“只是旧伤复发，并无大碍。”文士从医者手中挣脱，理好衣襟，低垂着眼无声拒绝着进一步的接触。

“旧伤？”医者闻言眉头不松反紧，张口欲说些勿要太过辛劳的话时，抬眼却撞在那被鲜血浸满的眸子中，愣住了。

“冥医，今日过后吾将离开这里，内乱将起，你并不适合长留此地。”

“如果我选择留下呢？”

“你会死在这场纷乱之中。”

内乱、纷争，冥医本以为那只是危言耸听的说辞，却在真正见到时暗骂自己的无知，亦或者从未亲历战场的他将‘战争’这一数万人的杀戮之景想象得太过天真。

因一时心血来潮应下的冥医，此时正在一座山头看着两方军队厮杀。羽王年岁已高政事无力过问，欲立新王，虽是举贤者为上，但当朝的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贤王是不能在各方混战的情况下活着的。

“就因为一则任贤为王的诏书所以就要起兵手足相残？”

“除非改变上位者的思想，否则会一直继续下去。”

僻静山林一隅，文士分析手中的情报，对医者的惊怒寥寥回应。此刻，已是内战开始的第十五天，各处关隘在短短几天内就已被军将把守，显然这一切早有筹谋。

“那你要那安怎办，照事态发展，即便揪出在幕后操纵的你的同门，也无法平息内乱...”冥医可以预见不久的未来定是战乱四起，到时要结束这一切，就只有彻底底定胜者的优势，无论是兵力还是人心。

“等，鵟王和雁王这几日必有一战，鹮王拥兵坐镇函关，若非迫不得已，他不会起兵。”

“那其他人...”

“鹫王与鹭王现今互相牵制，尚未及冠的鸢王也非易于之辈...这场内乱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好吧...”冥医自知从文士口中问不出什么，在局势暗朝汹涌的现在，等待确实是如今唯一的办法。冥医展开路观图，意图在后者结束之时立刻启程赶往就近的村镇歇息。

“冥医，我要你医治内乱中的伤兵。”文士将物什收拾妥当，说话间将一锭黄金递给医者。

“这是诊金”医者看着沉在文士手中的黄金，忽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这个人，在他身上，墨家钜子的身份也好、旁人不及的智慧也好，让他成为自己如今看到的模样。可这些都只是前者展示的冰山一角，不然，他的同门为什么会因一个文弱书生的清理师门而各自隐藏伺机而动，甚至不惜动手刺杀。

可纵使这位智绝无双的钜子大人怎样厉害，在冥医眼中他也仍是芸芸众生的一员，虽然前者好似忘了这一点。

“你有把握能够结束？那结束之后给我也不迟...”医者欲推脱，可文士在将黄金抛给前者后就不再搭理。无法，冥医只好收起这不菲的诊金，指着一条路去往暂歇的地方。

万济医会的研讨仍没有彻底治疗失血症的方法，温皇在那之后就窝在神蛊峰，药神那边也没替代的药物...难道，就这样认输吗？

冥医起身，对着窗外落叶萧索的山林叹了口气。而后在黄昏将至时带好行囊前往约定的地方。这个时候医生在某种意义上是最不可或缺的。

秋起的平云谷，原应火枫凋零、林鸟啼鸣，如今却已被两军惨烈的交战染成一片残红。

冥医在踏入谷中望了一眼断折的树枝和埋在尘土下的断弓锈刀后，提起药箱快步走到尚有气息的士兵中间敷药包扎。

这一开始救治，便是持续三四个日夜。他托人在谷外搭起一座茅屋，为尚未得到救治的伤兵治疗。渐渐地，方圆几里的农户与巡逻的士兵也都知晓了在平云谷有一位医者，行救死扶伤之责，分文未取。

于是雁王派来的斥候相请冥医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离开王都以后，谁人都没有料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也因此，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

一日，冥医从山涧采药而回，一路上盘算着将近况书给自己的好友，也许是思考的太过入神，以至于险险撞到前方的人。

“啊，抱歉抱歉。”

“钜子让我代为转达:医治伤者的地点务必要在嬴河上游。”

“嬴河上游，那不是很接近鹮王军队驻扎的地方？”

“......”

对于偶尔会来给自己传达信息的墨家门徒，冥医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下他也无法与本人质问这样做的理由，于是只好先应下。

在确认信息已经传达到后，那人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开。

“稍等一下，你知道他现今位于何处吗？”

“钜子仍在羽地。”

“...好吧。”

虽然在询问的时候便已知道问题的答案，但亲耳听到确实会有些难以接受，在用些许时间平复心情的冥医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远了。

作为局外人，虽是医生，冥医自知无法介入他地的争端，而随着战事渐多，他也不得不考虑正式作为雁王营的军医行事。

一日，冥医在帐内摆弄着茹琳寄给自己的物品，一声战马的嘶吼让他隐约意识到情况危急。但待他从帐内出来，却见四周士兵脸上并无往日紧张神色。

营地中心，雁王与一名将领在主营商议战策，在得知斥候传来的消息后，二人出了营帐，指着地形图中的一处低声交谈。上官鸿信自信此次开战万无一失，但若要成功，他需要足够的时间部署以及足够吸引鵟王兵力的诱饵。然后，他注意到了自内战至今仍游离于战局外的冥医。

“冥医先生是在担心山下的村民？”

“算是啦，不过接连的败退，后续保障能够维持住吗？”

冥医说出这几天的隐忧，面前的青年对此显然早有腹案。而通过连日的观察，雁王的部队虽然节节败退，但上官鸿信本人却并不因此着急拉拢侯国的盟友，相反，他在等。

至于上官鸿信要等的是什么，冥医现在无暇顾及。他想的是如何如何将那人的话语告知面前的年轻人而不至怀疑。

上官鸿信见冥医皱眉苦恼的样子，多半是在忧心不远处即将开始的战场。

“辎重车马早已布置妥当，伤兵救治事宜之后要劳烦先生了。”

“伤兵的地点已然确定？”

“嬴河以西—炙山。”

上官鸿信自信的语气险些让冥医放弃未出口的措词，暗自纠结了一阵后，幽冥君的弟子这样应到雁王。

“为什么不是嬴河上游，在那里，至少他还不至于想要主动触及鹮王的领地...还能增添一分胜算。”

“嬴河上游...”不知为何，上官鸿信听到后竟开始认真考虑了。

冥医对自己判断局势利弊还是有一定信心的，但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战鼓沉闷的声响自远处传来。

又一场残酷的厮杀开始了。

冥医跟随后方补给的队伍沿着嬴河往上走着，虽然很高兴雁王听从了自己的意见，但果断应下并同时做出调整的后者显然有别的考量，也许和他等待的人有关。

不时有伤兵自前线退下，不知不觉中冥医也成了医治伤者的一员。在将帐内最后一位伤者的伤势处理好后，冥医走出营帐。身后，是鹮王所在的函关，过午的金阳悬在上面，竟平添一丝温暖。

“也不知茹琳过得怎样了，娇姨应该也还好吧...”想起不久前师妹寄给自己的信件和大大小小的药罐，杏花君低喃着，远眺着远处的函关。

“...嗯？军旗？”一面红底三角的旗帜，隐约出现于山道中；嬴河下游，一阵异常的骚动也引起了驻守士兵的警觉。

糟了，被包围了。这么想着的冥医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会死在两军的厮杀中，神情动摇。却见士兵敲起战鼓，俨然整肃的样子，好似未发现身后突然出现的军队。

而后发生的，便是对妄下判断的自己最为惊诧的展开。

上官鸿信听着将领汇报损失的情况，思考再三后，还是赞同原地修整的提议。

在最后一位领将离开后，偌大的营帐显得格外安静，直到一个爽朗的笑声自帐外传来。

“哈哈，这下鹮王那小子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比鹏大步走入帐内，与洪亮的声音作比，在他身后的人明显寡言了许多，不如说在介绍之前，都未曾出声。而后出现雁王上官鸿信面前的，赫然是冥医向墨家门人打听去向的钜子。

之后冥医听比鹏讲起，自己的这位好友判断局势不亚于有些资历的将军，初识，便指出己方的弱点。而后在平云谷到嬴河的战线上，也是他的布局将原本可能出现的正面交锋变为一边倒的围杀。

数日后，冥医随军离开平云谷，在大军临时休整的间隙照顾伤者或采几株药草以备不时之需。

一日冥医离开营帐，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散散心什么的，连日行军加上伤兵的治疗，着实让冥医感觉自己仍在刀兵交伐的战场，身心俱疲。而战场，不论羽地还是中原，都是同样鲜血淋漓。

“先生，这是伤兵营，还有要看的地方吗？”

身后传来交谈的声音，听话语间的意思，介绍此处的士兵应是雁王帐内的人。也许是雁王亲信，冥医这样想到，而后往前迈出的脚步，因那位先生的回答停在原地。

“驻军、哨岗、兵械辎重等均已看过，这是最后一处。告诉雁王殿下，酉时吾在帐内等候。”

“明白。”

随着士兵远去的脚步声，冥医缓缓转过身子，仍是那一袭青衫，只是气势与之截然不同；眉眼依旧淡漠，但那朱色眼瞳，却早已无法窥探。

“...你，什么时候...”怔愣在原地的冥医，话语脱口而出却是磕磕绊绊，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后者轻浅的言语堵住了冥医所有将出口未出口的担心与疑问。

“冥医，现在离开，你还能活着看到羽地结束内乱。”

“那你呢？”

“吾是钜子。”

那并不算是回答，而冥医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要一个答案。在那时他只是想，若自己也离开了，那谁来替他医治那人遍及身心的伤呢。

二人就这样相顾无言，任由渐冷的秋风吹过短短几步的鸿沟。

青青山河志，幽幽平清声。
思思故园邸，映映乱残心。

頂端

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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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1樓發表於: 2022-08-08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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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在上官鸿信的封地安顿下来之后，冥医对着庭院微微晃神，药庐诊视病人熬煮草药的日子仿佛已过了很久，这段日子里，让他时常回忆起师父所讲述的那一场旷日持久的中苗之战。

幼时的冥医将它当做话本故事，内里是要自己琢磨寓意的行医警示。待他出师后独自行医，虽曾到过史艳文的营帐，但那时的战场早已不如往昔般惨烈，万里边城的狼烟也不似那记忆中的故事萦绕天际。

故而在平云谷直面散落战场的尸骸锈剑后的冥医，那颗想要医好世间病患的心狠狠地憾动了，那则故事中的场景分毫无差般映在眼前，仿佛在嘲笑他的自傲、无知和连冥医本人也未曾意识到的逃避。

那一刻，他明了这并非是他一名医者所能改变的，需要某一个人，一个能扭转战局的人来结束这场战争，不则，将有数万军民会被这残酷的战争吞噬...

雕花木门推开的声音让冥医回过神来，看着霓裳公主—雁王的小妹自书房出来便马上吩咐侍者按手中纸卷上的布置做着准备。

而此刻上官鸿信同自己的好友仍在书房内议事，不便打扰的冥医在霓裳抬头对自己颔首示意后，也做出回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平云谷雁鵟对峙后的上官鸿信，并非只想扩大自己的势力而已。正如那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对自己好友的称呼由先生变为了师尊。

师尊...上官鸿信是想从他那学到什么吗。

“师尊的意思是‘以静待变’？”

“鹮王下帖当日，你应已接到鸢王使者到达函关的消息了。”

“是，可连他也需提防吗？”

“羽王的病疾可查出归因。”

上官鸿信一时语塞，话题转换间指向太过明显，而这也无意间触及了羽地王室的隐秘，最后，前者只能以沉默作答。

偌大的书房，在上官鸿信沉默的那刻，须臾安静下来，上官鸿信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师尊打断。

“既然你的目的是羽王的位置，那再多的隐瞒与血脉之亲都将毫无用处，在这场战争中每一个人都将是你的敌人。”

“...徒儿知晓了。”

在房内倒腾一天草药的冥医，走出房门正准备去雁地周边转转，入眼却是此地主人灰心丧气离开的身影，而造成这景象的人则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然，神情淡漠的看着上官鸿信离开。

“你哦，做了人家师父还这样严厉。”

“现今的局势，容不得他天真。一着不慎她的谋划就成功了。”

“你呀...”杏花君顿了顿，抬起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一阵药香无意间沾上了后者的衣襟。

“既然还不知那人的谋划，用你的话来讲以静制动不也挺好。”

“......”

青衫的书生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漏出一丝嘲讽的气音，也不待医者是否有所回应，就踏着青石路砖回屋去了。

收到嘲讽的冥医自知现在并非闲谈的时机，倒不如说自从上官鸿信拜他为师，这场战争就开始以一种诡谲的姿态改变着所有人的走向。

身处其中的冥医并不知晓这会为后来发生的故事带来怎样影响，也不清楚冷眼旁观的好友所筹谋的计划，但他却无比清楚一件事：在这里、身为雁王的师尊所做的一切，是他作为钜子这一身份的必然，而冥医，并不能干涉分毫。

在送别最后一位诸侯使者后，霓裳公主没有回到书房，而是来到冥医与策先生所住的西院。彼时兄长依策天凤的教导，在函关鹮王处周旋，已有数日未归。

此刻的西院，除了因担心上官鸿信而决定同行的冥医，便只有这放任事态发展的，兄长的师尊。

霓裳踏入西院时，那名先生正跟一位陌生青年讲话，听冥医的意思，好像是策天凤的家仆。青年接过前者手中的物什，急急转身离去与自己擦肩而过。

看那匆忙的脚步，霓裳心中的疑惑不禁又增加几分，却在抬眼时看到那平淡无波的神情，疑虑转为了决心。

“策先生，难道知晓王族的秘辛。”这话着实说得直截了当，虽然自己的兄长也对此有疑虑，但其为尊长，总难追问下去。

“知晓谈不上，只是略微调查了下鹮王的出身，据我所知，坊间传言要比公主知晓的更加夸张才是。”

“正因如此，先生可否长留羽地。”霓裳从冥医处略微探查了些关于这位先生的情报，虽然冥医本人含糊其辞，但无论是平云谷的战况还是对鹮王的分析，都昭示此人的不同寻常。

“嗯，公主提议在下尚难接受，府内诸事仍需在下定夺，此地亦不会长留。”

霓裳对他的拒绝并不诧异，不如说，像他那样冷傲的人，若是轻易接受他人的好意，便难免令人怀疑这之下的动机。

联想如今兄长的一言一行，霓裳也不再试探，只是转了话题向他请教起关于识人、改制的问题。

函关，冥医虽无法登上大殿跟在上官鸿信身后，但几番往来交谈，冥医也看得出上官鸿信比平云谷一役前少了些稚嫩，变得更加沉着内敛，只是形势诡谲难辨，鹭王和鹫王虽各自派了使者前来，可也在之前通过信鹰与之联络。

是夜，上官鸿信对着羽国的地势图出神，这场关乎王位的争战，他不仅要收复各处，亦要拉拢民心。

只是…听师尊的用意，鹮王日后必是破局的一道棋，那自己，能许给他什么条件呢…

“鸿信，雁地的来信。”冥医敲了敲上官鸿信所在的内室房门，将信交由后者。冥医本以为是好友指点上官鸿信的计策，却从后者口中得知策天凤已经离开雁地，具体所为何事未曾细言，信中只详述雁地同各诸侯商谈的过程及担忧内战不止，到了此处，冥医才恍然，这信是由霓裳公主所书。

几日商议下来，上官鸿信自觉未曾让自己的师尊失望，鵟王大势已去，只能依附鹮王尚还中立的处世求得一息生存。他希望鹮王会为了函关下的数万百姓不会轻易出兵，以及日后若自己称帝，鹮王会为了心中羽国安危转而出兵帮助自己。也许是对形势判断太过乐观，上官鸿信对突然离开的策天凤的行踪未曾质疑。

而战场局势一时瞬息万变，在上官鸿信自函关鹮王府邸启程前往比鹏所在的营兵驻地时，鹫王与鹭王便在啸城就鸣峰山以西的地域归属决出了胜负。

“鹭王上官顾仪已整队开拔，驻扎鸣峰山。鹫王此战身死...”

“鹫王兄一死，鹮王可有动作”

“斥候回报，未有动作。”

听到比鹏详述的战况，上官鸿信皱起眉头，这场内战，除却交战双方，其他势力却似按兵不动，就连各处封地，也不曾见过王城的朝臣，难道...上官鸿信沉下心来，让比鹏招兵买马同时，加强各处暗哨。

走出营帐，上官鸿信无事走到冥医所在的伤兵营，平云谷以伤兵所在的嬴河平原为饵重创鵟王铁骑，这招虽险却也不是不得不为，现下除了安抚受灾民众，下一步怎么走，上官鸿信虽有方向，却无把握，局势尚不明朗的当下，更需他步步为营。

冥医在结束例行看诊后，就正窝在帐内看一本始朝关于蓬莱仙岛的史籍，桌上摆着几个药罐和写着药方的信札。

“蓬莱…长生不老，茹琳的这方药，师尊是从何处得来…天凤他知晓吗？”

冥医翻了几页书，属实感觉无聊，对比苦读十数年的医书简直让人昏昏欲睡。收了史籍，冥医依照方子配出一小瓶方剂，至于名字，姑且就按茹琳的叫法，唤作亡命水吧，只是，救命的药为何叫这个名，冥医一时也无从得知。

将各处药剂收好后，冥医起身听到帐外嘈杂声渐起，“不会要离开此地吧”冥医喃喃着出了营帐，却只见一位陌生青年将一幅锦卷交由上官鸿信，“…把握机会…鸣峰山远非此役…考验…”

年轻的王侯点了点头，收下锦卷。待冥医上前，只窥得一角，看织缝的纹样，应是以金线所制，内压暗纹的极品。

待兵营内的伤兵休整完毕，雁王决定拔营推进战线的时候，策天凤方才姗姗来迟。南下清理鵟王残部，上官鸿信在战场指挥之余，大部分时间都和策天凤在一起推演局势、商拟决策，直到军士进兵鵟王封地，一封急信握在雁王上官鸿信手中。

雁地，遭袭。

“师尊....”

上官鸿信接到传信，立马赶至策天凤所在的营帐，营帐内，冥医和策天凤罕见的争吵起来，虽然在上官鸿信看来，只是冥医单方面的生气，而另一位则自始至终温声细语的说着，听内容好像是伤药的事情。

“策天凤，只凭救治的结果还不能...."

“幽冥君既然让人下手研究，杏花，那已经说明缘由了。”

“你你你，循序渐进的道...”

冥医还未与面前的友人争执完，便见上官鸿信的衣角出现在视线中，抬眼便是后者焦急的面庞。

待上官鸿信讲明了缘由，三个人无一例外的低眉沉思，在冥医考虑自己是否要回雁地查看伤兵情况时，策天凤开口让有了去意的二人断了念头。

“既然考虑鵟王挟私报复，不如想想如今的情况下，你回雁地谁会得利。”

“鹭王已经收编鹫王所有残部，你这个时候回去迄今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那师尊...”

上官鸿信小心的组织着措辞，此番突袭必然是要让他赶回雁地，但霓裳安危尚不得知，一但因此失了先机日后必难挽回。

“收到信的时候，你已经派亲兵去雁地了，在得到结果之前，你还有时间拟定战策。”说完，策天凤看了冥医一眼，后者识趣的退出营帐，帐外天色阴沉，犹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景象。

几日过去，雁地传信至兵营，令冥医感到庆幸的是，突袭雁地的兵卒未能如愿以偿，雁地守兵虽有损失，但到底未有较大伤亡。只是谁人从何处派兵袭击，霓裳和上官鸿信尚未查出查明。

同年旧鵟王部队被上官鸿信俘获收编，已近寒冬。躲在函关的鵟王虽想携旧部再做反抗，但被鹮王给制止住了。

听闻于此，让上官鸿信加定了自己的判断，开始准备来年开春西进。

西进，冥医对着炉上煎熬的药汤低语，亡命水经实验取得成效，冥医却甘愿不要造出亡命水来，那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不比死了更好。而策天凤的态度，让在羽国有了几近两年多光景的交往里，愈发难以捉摸了。

并非是指导上官鸿信时的严厉，而是承着某种使命般踟躇独行。

新岁将至，上官鸿信难得回到雁地，前线战事焦灼，却也让他拨冗了几天休息。

信鸽随着早早挂起的灯笼落在王府西院的石桌上，转而被一双清隽的手托起，拿出脚封上的信函。

这个匆匆而起的新岁，到底还是没能让上官鸿信与小妹多团聚几日。

斥候的急报几乎和策天凤放出探查的白鸽一同到的雁王府。

“什么！鹭王竟派兵鸢王封地！”

“这件事你已有腹案，霓裳到时候和你一起去鸢王封地，至于鸣峰山…”

“我让比鹏先行探查，而后…”

上官鸿信急急打断了策天凤的话语，他知晓自己的师尊用兵如神，可到底一介书生，上了战场难免误伤。

“比鹏驻留鵟王城池，借我五千人，半个月我就能让鹭王不得不谴兵回防。”

“…师尊”上官鸿信还要再说些什么，可如今情况急转直下，如果控制不了，驻守函关的鹮王恐怕也会因鹭王的这一动作转而支持后者，便只能同意策天凤的要求。

“先生既有把握，霓裳也不能坐等。”

霓裳推开议事的书房大门，宽袖长袍曳地长裙已换为窄袖缚甲的劲装，长发高束，俨然准备良久。

“嗯，那就照此行动。”上官鸿信微微叹气，转身离开了书房。

冥医见师徒二人走出书房，看样子对之后的局势有了因应。

霓裳还在和策天凤说着什么，后者只是时不时回一句或者轻轻点头，冥医看得出来，霓裳很中意策天凤。

雁王校场点兵、霓裳指挥列队的当口，左右不见策天凤人影的冥医踱步到府邸后山，未走几步，一袭烟雾弥漫开来，掩去了冥医的身影。是阵法，他知道，那个人又去看他的枯树了。

入眼，猩红的树干挂满了无数的琉璃串，随风叮当轻响。

而冥医要找的人正在树下一串串的往枝丫上系着琉璃珠串，在他身旁也还有许多…

冥医见策天凤手上珠串渐少，便依次将一旁未系的收拢捧在怀里，一点点拿给后者，直到那枝丫被琉璃串挂满。

“这树挂满琉璃串也蛮好看的，比光秃秃的赏眼多了。”

“…嗯”

冥医拍了拍衣袖，不待策天凤收回手，就按着后者手腕一番诊视。

“杏花”

“嗯，伤好的差不多了。”

松开手对身旁之人的健康状况颇为满意的冥医，方才回神惊觉策天凤刚刚对自己的称呼。

“是杏花君，你是拿我打趣哦。”

“该回去了，这一役会死很多人。”

清隽文士不再理会医者的抱怨，转身就要离开。

“那我便救活他们，谁让我是冥医。”

丝毫不觉话中有任何问题的冥医杏花君握住方才诊脉的手腕，言语间颇为笃定，而策天凤只是垂眼思考一息，对冥医的话未作回应。

战场，确实会死很多人，只是端看值不值得。

领了指挥一职的策天凤确实如他承诺的那般，从到达鸣峰山始，便未曾有所失利。万军无兵的称号倒也不是真的夸口，原先军中原先只视他为雁王师尊，军中谋士。现今却开始称呼他为“军师大人”了。

这不能说是好的开始，却也并非坏事。伤兵营的士兵控制在医者能够处理的来的程度，冥医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策天凤。

上战伐谋，只五日，鹭王在鸣峰山的先头部队便被策天凤打的失了方向。第七日，三路围攻迫使鹭王调兵顶住防线。第十日…策天凤亲上战场指挥…

据从战场上退回来的伤兵讲，军师大人阵前指挥，每一次进攻都将鹭王兵打得节节败退。而那驻扎在鸣峰山的守军也有些奇怪，几乎不要命般的派人刺杀策天凤，好似他是什么怪物一样。

只是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士兵无一例外忘记了，原先一千人的先锋将士只回来了三百人这一事实。也许是战斗过于激烈，让人不再做他想，而冥医却是真切的感受到那少了七百多人的兵营内的荒凉。做出这一决断的策天凤，他会为战场上马革裹尸的人感到心痛吗。

“你还有心思说笑，至少修养五日再给我上战场。”冥医紧了紧伤兵的绷带，将桌上的药碗递给后者，语气有些不耐。伤兵拿起药碗抬头饮下，只当是冥医忙不过来对自己生气。

“冥医大夫，有军师大人在，我们死不了。”

“是是，你们死不了。”

冥医收了药碗，叮嘱几句后，转身出了营帐。直到如今，他才隐隐感觉出来，策天凤的同门就在鹭王的兵营之中暗中策划着一切。而对这件事无比明了的军师大人，自然是要清理门户的。

也是自鸣峰山一役开始，策天凤便随身带着一方铜镜，但那铜镜既不做观视之用，也无甚有趣之处，冥医便只当是自己的好友不常拿出的随身之物。

在雁王和鹭王征战最为激烈的时刻，对策天凤的刺杀也就愈发的多，后者偶尔将人下令处死，偶尔放走刺杀的人让其代为传信。

在鸢王公开不参与王位之争后，鹮王成为了二者拉拢的对象。

固守王城的朝臣与分封各地的诸侯在内战开始的第三个年头有了站队的倾向。

雁地，策天凤的案头摆满了各方人物的详尽家世的信卷，比三年前的王城客栈内的过之不及，前线战场上，上官鸿信正准备新一轮的进攻，而霓裳公主，也同自己的兄长一道，投入到了沙尘满天的山谷内，依着策天凤的指导，战事未曾有过失控。

只是每一场战役过后，猩红枯树的琉璃串就愈发多了起来，人，也确如策天凤所言，死的越来越多，冥医现今对兵营内的伤者犹有一种无能为力。

“天凤啊，是不是该让小鸿休息一下，鹭王那边也…”

“现在休息便是延误战机，为了王位他亦不会懈怠。”

冥医见策天凤将案头上的东西依次归整，起身走到挂着局势图的西墙，低眉沉思。

“王位啊…”

因为对此不了解其中关键，冥医也就不再多言。随策天凤的视线看向雁王和鹭王如今交战的誉阳城。

“鸿信的战策如果失败，我会派人接手，他不会死在战场上。”

“…”

冥医惊讶于策天凤给自己的回应，也知晓身旁的青衫书生只是刀子嘴而已，毕竟是自己悉心教导的徒弟，哪能放任自身自灭。

“嗯嗯，有你在他死不了。”

死不了，却比死更难受，上官鸿信伏在策天凤肩头，低声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向后者道歉。

“师尊，我…错了。”

誉阳城，他本以为那锦卷会为自己得来胜机，却还是小看了鹮王的立场。若非自己的师尊早有布置，恐怕那最后一颗断云石，击中的就不是自己的大腿，而是心脏了。

上官鸿信醒来，见守在自己身旁的是冥医，不禁有些委屈了。冥医听少年人对自己师尊的患得患失微微叹气，做老师的做成这个样子的，着实少见。

当年幽冥君教导自己好歹亲力亲为，而策天凤则只是指导，怎样做全凭做弟子的自己思考，尽管后者也并非不爱惜他，只是多了些距离。

距离，冥医险险忘记了，策天凤是墨家钜子，所以也只能安慰上官鸿信，你的师尊见你无碍才离开的。

果不其然，上官鸿信伤好后，西院的书房就传来了策天凤严厉的话语，前者低声回着，细数自己的错误。

但好歹，上官鸿信身为皇子，其中利害关系一点就明了，前者敬重策天凤，在府内军中，除却上官鸿信和比鹏，最有信服力的人便是他了。

过午，冥医催人吃饭时，见书房仍禁闭着，也就不再打扰，现今战况焦灼，仅为争一座城池，雁王便与鹭王前后征战了五次。

即便是冥医也明白，破局，才是关键。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誉阳关会是破局的关键。

那一日，红霞满天，策天凤持镜望着大破的城池，眼神冰冷。

庆功宴上，上官鸿信虽邀策天凤入席同祝，可后者在待了几刻后，就拂袖离席，观天赏月去了。

“策天凤啊，喝碗暖粥不。”

一出大帐，策天凤就见冥医端着冒着热气的瓷碗递给他。

“仲秋天气凉的快，你也好歹披件衣裳吧。”

“我无碍。”

“是是是，可你要是受寒，且不说小鸿，我也会心疼的。”

冥医将碗塞在策天凤手上，转身搜罗出一件扎绒的披风披在后者肩头。

“太热。”

冥医听着策天凤淡淡回应，也不知说的是粥还是披风。

“…”冥医想再说些什么，却发觉无法说出口，安慰，没必要；叙旧，在二人初次见面时，就已经将家底透了个遍；而谈心…如今并不是好时候。

“杏花，亡命水你制了多少？”

“如今药材缺乏，勉强能够一缸。如果战事稍缓，应能再做一些出来”

战事急转万变，亡命水是他们翻盘的重要契机。

“今日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推进战线。”

“那你不休息吗”

冥医实在无法放心策天凤这样熬着，算起来，他有三日夜未曾睡个整觉了吧。

“明日整军，还有诸多事物要同鸿信推演，等败了鹭王，我再休息。”

见好友话间容不得一丝余地，冥医只好作罢。收了碗，替望天的好友拢了拢披风，就循着月影回自己房间了。

“很快了”

策天凤低语，身后，是不知站了多久的雁王。

雁王在策天凤指导下，步步为营，不料鹭王来势汹汹，排兵布阵犹如无人之境，比鹏同前线将士有些无法抵挡，仿佛借了神兵。

冥医见斥候离了营帐，而后不断有兵士进出，有些冥医认得是小鸿的亲兵，有些…则是策天凤的门人。

几个时辰后，一队铁骑趁夜离开雁王阵地，策天凤不知何时亦同雁王一道离开，兵营中只当策天凤一人离开探查局势，却不知如今端坐帐内的，是霓裳公主。

见人不愿说穿，冥医也就当不知晓，只是偶尔借前线战事担忧一去无信的二人。

“冥医大夫，相信策先生的战略，此役定能灭却鹭王威风。”

“嗯，万军无兵，没人比他更擅谋略。”

着妆易容的霓裳言行举止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兄长，是以一连几日也未曾有人察觉。排兵布阵也未曾出过差漏，若非是女子，恐怕现今鹭王有他人相助也必不能得利多少。

一转半月有余，二人入夜归来，雁王颇有些意气风发，策天凤则只一如既往的淡然。

嬴河以东，是为天堑，亦即遥望鹮王驻守的函关。

鹭王此前连战两捷，如今在炙山以西与雁王遥遥对垒，冥医在临近前线的地方观视，知道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策天凤阵法内那桩琉璃树的含义，冥医是自函关一役后，方才慢慢知晓的，到底是前者暗示的多些，还是后者察觉的多些已不得而知，但在那之后冥医就愈发不愿提起不知情的那些时日所调侃的言语，那是对逝者的玷污，也同样是对自己行医之路血淋淋的映照。

在局势稍缓的时日，策天凤持镜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雁王府内偶尔还能看到铜镜倚靠书卷的场景。有人讲那是雁王对策天凤的赏赐，也有人传那是策天凤府内的不传珍宝。

可无论是怎样的传言轶闻，在烽火将起的时刻也被掩埋其下，等待下一次烽火晋平翻上台前。

关于那日的炙山血战，后世史书的描写极尽夸张之能事，虽不能与霓霞之战作比，却也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时至第三年岁尾，炙山。

一场局势的逆转彻底让掩藏在鹭王身后的人失了冷静。

导火索便是埋在悬崖绝壁上的火药，崩落的山石混着大雪冲断了鹭王后方补给，鹭王此前与其暗卫左翼穿插冲散了雁王先头开路的先锋军，意图直捣黄龙。却不料雁王精锐骑兵出现在鹭王大军后方，策天凤也赫然出现在那。

随后一阵鹰啸，战火足足连绵五日方才被飞扬的白絮掩埋，霓裳挥却枪上残血，见冥医带着手下医者打扫战场。

冥医好奇火药是在何时安置，又不禁担忧好友身体，飞雪漫天下策马疾行，真当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暗暗抱怨一番后，冥医招呼众人扶持伤病送至后方。

“策天凤，你还能支撑多久。”冥医扯着谋士手腕，一只手要探后者额头。

“吾无事。”雁地的军师只寥寥回应一句，却不料被医者擒住双手。

“函关一役后，你已一连四五日未曾休息过，夜里挑灯，白日商讨战策，就算是铁人也会累的。”冥医皱起眉头，方才诊脉，果然是脉象虚浮，那人却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在让她知晓计划无用以前，这不妨事。”策天凤说话还是淡淡的，却惹得医者高声反驳。

“是不妨事，第二天小鸿就要见你昏在书房了。”

这三年，策天凤如同行事无甚缺漏的机器，对待曾经的同侪亦或自己的徒弟，都是那般的不留情面。晚间风来，冥医见策天凤从雁王处回来，惊觉竟无人陪在他身旁，甚至是墨家门徒也未见一人。

他的归处是天下大同，那自己是否可以守着芸芸众生等着他，不再让他这样孤伶。冥医不等手下的人要开口说什么，他只是不能由着策天凤的性子，这样下去，即便雁王赢了，文士的身体也空耗殆尽了。

鹭王节节败，在败退寒岭一带养精蓄锐的几天内，一则则流言却也纷至沓来，然后冥医猛然发现，自己仍是低估了策天凤同门的野心。

“策天凤其人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到底并非羽国之人，且恃才傲物待人轻慢，甘愿屈居雁王谋士之位恐怕别有用心。”

“啊，你已经知晓了哦。”

坐于桌案一方的策天凤慢条斯理的说着那些攻讦他的流言，如同再讲一个编撰的故事。虽然已经对策天凤的谋局有了一番心里建设，到底还是对这些话感到气愤。

“我看你哦，若是真的贪图权力，恐怕小鸿兄妹二人也不必待你如此尊崇了。再者，你不怕你的师弟趁此机会翻盘哦。”

再将安神补气的汤药置于桌上，推至文士眼下后，冥医就拿出一本医书闲读打发时间。虽然，他也并不能静下心来。

“如果仅凭几句流言就能翻盘，恐怕也不会九死其四了，且她开始用着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倒是契合她惯隐于幕后的做派。霓裳自王城回来了。”

“是啊，羽王沉珂日渐深重，即便不是为了周旋朝臣关系，她也会回王都一趟的。”

“嗯。”

得到的回答仅有一字，冥医也实无法让策天凤再多说一句。这人惜字如金，大抵是改不了了。知这话题无法聊下去，冥医回忆起被策天凤称为“救命水”的药，现下虽少了两斗，却难免无法忽视不管。

“晨起熬药未见你借的几千兵马，他们是被你调遣去了战场了吗。”

“杏花，那是雁王手下之兵，且羽国内战尚未平息，他们同一队骑兵外出，要过些日子才会回营。”

“但如今鹭王不欲再进一步，亡命水，真能一举扭转战局？。”

“若鸿信能抓住机会，这场内战很快就能结束。亡命水，也不过是加快她计划的覆灭而已。”

青青山河志，幽幽平清声。
思思故园邸，映映乱残心。

頂端

聖川

級別: 騎士

鮮花(4)

2樓發表於: 2022-08-08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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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机会”冥医不知晓策天凤说得机会是什么。

二人闲谈间只听见窗外传来一声鸟鸣，青衫文士起身推窗，一只雪白信鸽悄然落在策天凤手上。

“杏花，鹮王封地是何种模样。”

策天凤取出信鸽脚封，看过信中内容后问到冥医。

“鹮王府哦，也许是常年驻守函关的关系，府内多是兵士。且治府甚严，就连女眷，也比寻常府邸少些闲言。”

冥医边说边回想起函关内的境遇，这时门外传来了雁王亲兵的声音。

“策先生，冥医大夫，雁王殿下请二人到大殿商讨事宜。”

“嗯，吾知道了。”

冥医看着门外那人离去，转身去看策天凤，却见后者眼神微妙的望着自己，他在打量冥医，虽然不知原因为何。

看着望向自己的眼神，冥医怔愣一瞬，转而悄然偏头不再与之对视，起身牵着策天凤的手就推门离开书房。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那一树琉璃的含义了，一如废苍生看见自己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冥医强迫自己不要深想下去，即使他比谁都能明白。

拉拢鹮王，必要时布局让鹭王攻上函关。

出了大殿，冥医兀自在庭院出神。那日未回的七百余人，终究成为了局上无可避免的弃子，雁王知道，霓裳知道，而策天凤，布局的人怎能不知，鹭王的大败，是天意，亦或是必然，促成了今日他只能困守局面。

策天凤这时与鸿信霓裳商讨完，也离开了大殿，冥医偏头，发现前者将一物交给一位陌生青年，随后同冥医一道望着满庭落芳。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先出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你的布局，当日虽同我讲过，如今看来所有人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你想说，你后悔留在羽地。”

“不，师尊要我多加磨炼，如果在此逃避，便会永远逃避下去。”失血症的药引仍未找到，现下只能缓解，但到底比无药可医好些。

“你，是一个好医生。”

冥医自策天凤羽地相处近四载，倒是头一回听到他对自己的夸赞，寻常人觉得末此殊荣，冥医却只是转头看了看后者依旧淡然的面容，对后者的所作所为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说过，留在羽地我会死，但至少我不会让自己的死害得满盘皆输。你是钜子，我所能做的，只有不插手你的布局，毕竟只有这样，活着的人才能更多。”

“幽冥君有你这样的徒弟，九界也算不那么烦闷了。”

“烦闷，你在拿我打趣哦。”

极少的时候，策天凤也会这样在言语上逗弄医者，一阵抱怨过后，他却仍是一副平淡的面容，那些话语，好似从未自他口中说起，他还是那副初见起就清冷、人皆不欲接近的样子。

第二日一早，冥医晨起洗漱，准备叫隔壁屋内的策天凤起来，却见后者早已穿戴完毕，站在屋外暗自思酌。

“杏花，该动身了。”

“动身？不等小鸿了吗。”

“鸿信和霓裳带兵先行去往函关，我们两人从另一处到达鹮王封地。”

听到策天凤这样讲，冥医穿好衣衫，束好衣带，从桌上拿起药箱，临行前从桌上拿起几块酥糕，一个塞入口中，另一个递给青衫文士。

二人从雁地军营打马动身，依着策天凤的指引，二人已来到函关外不选的高山之上。冥医看了看四周的景色，蓦然忆起那是函关初见策天凤时二人曾见过的景色，原来，他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就这样进入函关，恐怕会被守卫军士拦下。”

函关外，因不久前鹭王与雁王两军对峙的影响，此刻已尽是肃甲的军人，与两年前冥医带着雁王亲信就可以进入函关的时候相比，已经全然不同了。

“随我来。”策天凤在观视过函关外的地势后，带领冥医进入了一条小道。

冥医跟随策天凤的脚步进入密林深处，山路崎岖，二人辗转往来间终于在金乌高悬的时候进入了鹮王封地。

封地内，到处可见巡逻的兵士。这时一名持枪巡视的兵士察觉到不远处林道骚动异常，而刚走出密林的冥医二人就这样被兵士拦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擅入函关。”

冥医正想着说辞打发面前的军人，在身后的策天凤却已然走到兵士面前，俯身行了一礼后，对面前神色肃然的士兵缓缓说道。

“这位兵长，吾为躲避战乱误入此地，正巧遇到冥医。幸得冥医所救才不致曝尸荒野，吾现在手中只有一面铜镜和几两碎银，希望兵长通融，容我们两人进入。”

策天凤说着，拿出怀内铜镜给士兵观视，手上则将银两交予后者。

士兵看了看冥医，又仔细打量策天凤后，收了碎银放了冥医与策天凤离开。

“冥医是吗，下次要再入函关，务必要有雁王的亲笔书信，不然下次便不会放你们进入了。”

“谢过兵长。”

见被士兵放行，冥医跟着策天凤的脚步进入了关内，只是这个对话无论怎样想都让冥医觉得奇怪，是以没走几步就回头看几眼。

“杏花，你再这样，我就丢下你先行进入了。”

听到策天凤这样讲，冥医收了心思，却不禁好奇起来。策天凤分明未曾到过函关，却对关内地形无比熟悉，是以二人在走过几条街巷后，进入到一处深院别府。

悄然伫立在鹮王封地内的府院，显然是常有人打理，桌案椅凳上只有浅浅的一层浮尘。

“是讲，为什么他会放咱们两人离开啊。”

策天凤进入院内，在里屋找了地方坐下后，从不知何处拿出一本封面漆黑的书卷翻阅了起来。

“再过两天，你就知晓了，在这样的机会面前，她是不会放过的。”

“这样哦”

冥医将桌上浮尘收拾干净后，起了一壶热水望着鹮王封地内的人来人往。前几日他收到了自己师尊的书信，只是时间间隔太久未免让他心生怀疑恐发生不测。

只是信中所书虽仍是一切安好，但到底无法让冥医放心，只得去信温皇和千雪孤鸣。在处理完这些以后，冥医便与策天凤一同等待局面的发生。

而且冥医也知，在事情了结后，策天凤总会将布局的细节讲与他知晓的。

二人在鹮王封地内等待的三日，冥医没想到温皇的书信未等到，却等来鹭王带兵攻上函关的消息，一时间消息传遍封地到处可见避祸的村民。

封地内的士兵让城内的百姓勿要四处走动，冥医也从关外回来躲避战火的村民打听出来，关外已有鹭王的数万大军，不久就要攻上函关了。

至于先行从雁地离开，去往函关的上官鸿信，此刻正由侍者引导进入鹮王大殿。

“一个守在函关偏僻地界的士兵为何会认识你冥医，当日你去函关必定走的官道。他蛰伏函关已久也知道你我二人的身份，遇见我们两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必然不会声张，届时他通知鹭王后，她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我落单的机会。”

“这样看起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布局了。”

关外大军压境，虽然鹮王用兵如神，到底在这种场面下，显得有些难以无能为力。

“到时两面围攻，鹭王的大军不足为惧。”

策天凤拿起朱笔，在写有诸侯朝臣的书卷上划去几个。

通过鹭王在函关的细作，冥医与策天凤到达函关的时间点，雁王欲拉拢鹮王的动机。通过这些线索，让鹭王为了刺杀策天凤不得不陈兵攻上函关，趁此机会一举消灭雁王和策天凤。这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这场布局一开始就是策天凤算计的结果。

冥医想到策天凤的布局，这个看似有着胜机的机会，却是后者刻意引导。只为让师门中的叛离者认识到，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钜子本人分毫。

冥医将这种情景带入此身，只觉得一阵恶寒。但一想到策天凤是自己的好友，冥医便安下心来，在战争开始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鹭王陈兵不久，就遭鹮王与埋伏在关外的雁王大军包围，一时间久攻不下，只得在关外驻守。而这段时间，对策天凤的刺杀一直不绝，只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院外的阵法绞杀。

几日后，冥医目送雁王亲兵离开，打点物品准备去往鹮王府。因着鸿信和鹮王的战策，在这几日，鹭王进兵明显有所掣肘。

鹮王府外，上官鸿信将策天凤迎入内中，冥医也一同进入了府内。

此时，鹮王上官朱闻见雁王口中推崇至极的策天凤，不由得也多了些注意，听雁王讲，这次两面围攻鹮王的军队，正是由这青衫文士所出。这样的人，若多留羽地，那这零落山河也算能早些停止战祸。

“策先生之计可谓玄妙，腹有经天纬地之才，不知能否长留羽地，我等自然..”

“鹮王兄...”

上官鸿信拒绝的话语还未说完，策天凤便出言打断了前者。

“鹮王殿下，现下鹭王陈兵函关，若想尽早结束内战，需要殿下精兵铁骑数千，同霓裳公主的骁骑一同，阻断鹮王回转寒岭的山道。”

对于自己的师尊在这个时候就向鹮王借的兵做法，上官鸿信并不能理解，毕竟现在正是联合鹮王的绝佳时机。

“嗯…借兵当然可以，只是先生可有方法结束内战，羽地已经经手不及连年的战乱了。”

“若鹮王能趁此牵制鹭王进兵的方向，最晚明年秋露霜起，这场内战就结束了。”

鹮王在仔细打量策天凤一番后，同意了后者借兵的要求，在鹭王攻打函关时，若非他的计策，恐怕会死更多的人。

而雁王，也确实不同于鹭王上官顾仪，至少，他还不会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至于那被自己关在里屋的鵟王，实在不是王位的适任人选。

这段时间内，冥医和策天凤一同在鹮王府中的一处厢房内休息，偶尔战事急切便宿在兵营内。

晨起冥医走过雁鹮两军营帐，确认无甚要事后，便提笔写信给自己的师尊。茹琳的事情无法可解，但至少他希望在回去中原时情况不会变得更坏。

策天凤每日与鸿信鹮王商讨战策，在这段忙碌的时候，就连墨家门人的脚步也显得匆匆。对策天凤的刺杀愈加急切，雁王却已胜券在握。

那在自己皇兄身后的幕后之人，是自己坐上羽国之位后师尊留给自己的课题。而现在，他们的行动越频繁，越能让自己找出那个幕后之人。

对于近来各方势力洞察详细的策天凤，鹭王军内的情形恐怕也并非略知一二。

只是，一则传言悄然在军中流传，那是曾经在雁地流传的传言，却比当时来的更加汹涌。

策天凤是为外人...目的不明...恐另有所图...

冥医本想要提醒策天凤留意，可无论是上官鸿信还是策天凤，就连霓裳也对此不以为意，而任由传言散播，恐怕是刻意为之，但军心涣散之下，除非...

一日，冥医自军营处回转鹮王府，却不见策天凤的身影，厢房内，只有床帷兀自飘荡。大概又是在那里吧，冥医离开厢房，转身来到一处静谧的地方。

琉璃树下，冥医在树后见到了依靠着枯树休憩的策天凤。策天凤手上是还没串完的琉璃，而铜镜则倚在铜剑样式的物件上。

“策...”

名姓还未唤出口，冥医识趣的不再发一言，转而蹲下身去要把文士手中的琉璃珠捡拾起来，前者手上还未动作，策天凤便已然睁眼，与医者直直对视。

“杏花，下一个战场是霓霞关，霓霞关之役后，羽地内战就彻底结束了。”

策天凤说着的话一时让冥医未曾反应过来，只是将要伸手替前者捡起衣袍上的琉璃珠，却在碰到衣角时被前者收拢在掌心。

“是吗”

不知是失落还是别的情绪，冥医讪讪收回手，起身退开几步，看着策天凤扶树起身，将琉璃珠归拢在一方木盒内。

而那柄铜剑，则在策天凤端起铜镜时消失无踪，冥医也只当是自己看错。

策天凤抬头看了会满树的琉璃珠串，相比冥医第一次见到这棵树时的琉璃稀疏，而今琉璃随风飘摇下，竟也悦耳动听起来。

策天凤阖眼一瞬犹似一阵叹息。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阵法结界。冥医跟上前者，起手便为文士把脉，他仍是不放心的，连日书房内的探讨，策天凤必是熬了几夜了。不过现在看来将养几日便可恢复，到底比去年那些时日好多了。

杏花君偏头看了看文士愈加冷峻的神色，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这树上的一串琉璃，但他同时也无比知晓，自己的死亡会是有所价值的，为了那尚未拯救的千千万万人。

联军内，关于策天凤的传言一时间喧嚣尘上，惹得军营内人心浮动，就连当初策天凤的借兵的千人，也骚乱起来。

而骚乱在几天后，被位气势轩昂的皇子给平息了。

鹮王只能说是不愧是名门将相之后，少时生父战死沙场，羽王念其功劳甚大，为其立碑建祠后将其子收为养子，及冠后谴派其守在函关关隘。

而鹮王也确实不辱其父的期望，如今不过二十有七的年岁，几年来治理封地驻守函关下来，无论是清理仇寇还是救助落难乡民，人皆称赞。

甚至茶肆中有言，若非鹮王并当今羽王亲子，恐怕这羽国至尊之位就非他莫属了。只是这则传言到底是有事试探还是寻常市井言语，恐怕只有当事者才能明了。

雁鹮联军日前阻击鹭王，霓裳在这段日子也是带领骁骑在敌营穿插，只是不知为何，联军多次征战均被鹭王军队击破，不得已退往霓霞关隘休整部队。也因此策天凤的计策多次被人质疑，就连之前极力推崇前者的雁王面色也愈加愠怒。

军中因为此事，对策天凤也不如往日般信任。就连雁王上官鸿信，也时常因为拟定战策的事情与策天凤起了争执。

冥医在衣袖中的手紧握那晚策天凤给自己的纸条，走到书房不出意外听到了师徒二人的争执声，冥医边听边摇头，脚步沉重的走到院外的一条小道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策天凤啊策天凤，我冥医自知交友不慎。但雁王到底与你有恩，你怎能做如此忘恩负义之事...哎，希望鸿信他能早日挫败你的阴谋…”

冥医垂头叹气兀自感叹了好一会，才又转身看了书房大门一眼，离开鹮王府地去往联军大营。

此时的联军营帐，虽然军心涣散，但到底还有些军纪。冥医转遍大营不出所料的未见自己熟悉的身影，想到那指示自己做此一切的人，冥医知道计划已经按照他的排布进行了。

鹮王府邸的一处幽林暗角，一人在冥医走远后悄然踏出，行至书房窗下听了一会后，就在无人处消失了踪迹。

在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争执的声音渐微，策天凤推门而出，对着神情愠怒的上官鸿信说了一句以逸待劳之后，就径直离开了。只留在书房内神情若有所思的后者。

军内传言久不停歇，就在雁王要杀策天凤的消息传出，联军内纷纷议论的当晚，一道黑衣人影摸入策天凤房内，一阵刀光之后，流传了联军内近三个月的流言止息了。而在那一天，原本整装以待的鹭王军队，军内哗变。

冥医一早起身，正准备去策天凤房内商议下一步时，在策天凤的厢房外，见到了已然伏诛的流言源头，那是上官鸿信的亲兵。自平云谷始，跟随在雁王身边的五名亲兵，而今竟只有两人无甚疑点。

“师尊，是要如何处置...”

殿内，上官鸿信看着面前结枷带锁的亲兵，犹如看一块乱战中的砂石，出口却是问向坐在桌边翻看游记的策天凤。

“现今鹭王军内哗变，这个局，需要你判断下一步走向而后利用。而在军内的细作，绝不止如此。”

“是，徒儿明白了”

上官鸿信看着策天凤离去的背影，手中缓缓升起断云石...

殿外，冥医望着远处寒山不住出神，经过数月流言侵扰，再见策天凤杏花君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做法他亦不是未曾见过。当年万里边城，史艳文坐镇指挥对战苗军，战术出神入化，逼得战神藏镜人不得不出战应对。只是前线战场到底与后方不同，而策天凤也并非是史艳文。

在感叹一声后，冥医坐在石桌一角摆弄一株药草，那是亡命水的药引，终于让他在羽地找到了。

策天凤走到冥医身旁，坐在另一边石凳上，手上端着铜镜兀自沉思。

“现在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霓裳那边也传来消息了。”

“恩，她何时回返关内。”

“明日辰时”

“恩。”

早已熟悉策天凤寡言的冥医，在谈完正事之后，说起了前者的去留。先前鸿信与鹮王拉拢话语，让他不由得对暗自沉思的清隽文士发问。

“这件事，需要鸿信来选择。”

策天凤端起铜镜，眼神却是望着王府外的联军驻地，视线所及之处，均是战火四起的城野，而铜镜之上却未曾映出策天凤的半分身影。

“什么选择啊，我看鸿信各项做的也不错，你也不是说他是可造之材吗。”

冥医收了药引，翻起算盘敲敲打打，心思却在持镜沉思的文士身上。

“霓霞关是这个局最后的地点，如果鸿信正如我期待的那般，他便就可以继承钜子的身份了。”

“这么说小鸿要出师了。”冥医停下摆弄算盘的手，替策天凤感到高兴，这样他身上的担子就能减轻很多。

“杏花，到那时墨家钜子只会留下一人。”

“哦，这样啊，放心到那时候有我陪你一起。”

知晓冥医会错意的策天凤静静的看着院外的羽地风景，毕竟在那个时候到来前，作为那个人的徒弟，冥医杏花君总会知道的。

第二日辰时，霓裳策马回到函关，回到关内后，便与策天凤师徒一道在书房内商讨事宜，是以冥医见到霓裳先行自书房内出来后已是天色渐晚、月上枝头了。

“霓裳，要来碗枸杞羹汤吗，天色渐晚你也要多休息。”

“冥医先生，这汤就留着兄长与策先生吧，今晚我要回转雁地，就不留在这里了。”

霓裳解了甲胄，却还是窄袖劲装的打扮，她吩咐等候在外的士兵准备马匹，脚步却不甚匆忙。

“这个时候回转雁地，不知路上是否会有鹭王的伏兵哦。”

“霓裳走时会有骑兵随行，冥医先生不必担心。”

上官鸿信和策天凤随后也离开书房，前者对于冥医的担心明显心下已有计较。

“好吧，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见三人早已处理妥当，冥医也实在无法强留霓裳在函关，雁地的事务需要后者打理，而驻守旧鵟王封地的比鹏也需要有人查看。

“那霓裳便回转雁地了，兄长、策先生、冥医先生再会。”

说完，霓裳便策马同数千骁骑离开了函关。

战事危机已解，策天凤和雁王在营帐内待的时间更加久了，终于见策天凤踏着夜色回到营帐，冥医不禁担心起文士本就将养好的身体。

营帐内，策天凤将串完的琉璃收入木盒后，便见冥医拿着一晚汤药过来了。

“我看你这般熬着，总有一天会昏倒哦”

冥医坐在桌边，敲了敲碗沿示意后者喝下。

串完琉璃的策天凤对着铜镜神色晦暗，端起碗抿了几口，而后将一物交给了医者。

“冥医，吾有一事要你帮忙。”

策天凤鲜少请人帮忙，最近的几次也只是拜托废苍生设立机关和让自己救治战场上受伤的伤兵。

“恩，是何事啊”

文士从木盒内拿出玉石刻就的刀币，而后是一张路观图和示意图。

“这是设在霓霞的机关，到时你依循此图，在鹭王主力进入霓霞后，就启动机关。”

“那这样，鹭王的大军就一举歼灭了。”

“是”

策天凤将药汤又饮了几口之后，就放下汤碗不在置理，冥医也只当是策天凤操劳过度，于是将剩下的汤药一饮而尽。

“那这样，你是要在霓霞指挥哦。”

“你是这样认为。”

“当然啊，你的计策必然万无一失，霓霞关处更有鲁家的机关，我看鹭王此役必定大败。”

“恩，亡命水你制了多少，这一役我们会很需要。”

“约是有三缸了吧，我已经分装完毕，届时会让他们带着去往霓霞。”

战事无从停歇，亡命水终于成了他们不得不使用的绝佳药物。注意到文士晦暗的神色，冥医抬手将策天凤的手腕拿起，兀自把脉。他的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是不曾知晓来自何处。有谁被自己遗忘了吗。

函关外的机关，联军中的流言，无一不让他静不下心，以至于他未曾在意雁王今晚调动兵马，指示让他们在某一处与某人会和。

在将分装好的亡命水交给雁王亲兵和墨家门人后，冥医在整理帐内杂物时，在药箱内看到了药神和冥医寄予自己的信件。

那一天，在万济医会有着两代传承的织命针使用者，只剩下了冥医杏花君一人。

在营内分析局势的策天凤听到后，也不禁皱眉停下局势推演，最后他让冥医联系在中原的墨者，而陷入师尊去世惶惶然的冥医未曾察觉策天凤若有所思的神情和明显低沉下的言语。

而温皇的来信，也同样证实了掌生握死幽冥君的身故。许是为了让好友不要太过伤心，温皇在信中言明自己在研制一种蛊毒，或许能对失血症有所进益。冥医回忆起医会上前者的诓取血枯蝉的行径，只当是让自己勿要担心的安慰。

羽地内战第五年，春。

雁王大军陈兵霓霞关的消息一时间传遍各处，鹭王大军在军队哗变之后也曾与联军有所征战，只是到底两方损耗过多，于是经过一冬的休整，两军在霓霞关势必要决一死战。

只是鹮王虽与雁军联合，碍于其身份立场，所出兵力有限，细算下来只有两万余人，而鹭王，恐有一倍之数。

冥医与当初策天凤借兵的五千余人先行前往霓霞救治困守的伤兵，冥医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安排医者带好救治的伤药。

却不想被文士叫住，停下了忙碌的动作。

“霓霞关一役结束后，中原墨者的消息必是到了羽地，届时你循着线索追查，就能找到幽冥君身故的原因。”

策天凤站在营帐内，手中铜镜不在身边，竟同二人初见时有些相似了。

“那墨者会听我的话吗”

墨家门徒皆以钜子为首，冥医怕就算查到线索也无法动作。

“你可找黑水城的大匠师，他自会帮你。”

冥医想问为何不是策天凤同自己一道回到中原，但转念想到后者是墨家钜子，就算回到中原也是诸事缠身。

“恩，我知道了。”

应了策天凤的话，冥医给策天凤把脉查看身体有无内沉珂疾，末了写了一张药方交给策天凤，并叮嘱多注意些身体。策天凤看在眼内，与五年前医者担忧自己的样子缓缓重叠。

在打点好一切后，冥医随着先行部队前往霓霞。在后者的身影渐渐没入远处深山之后，策天凤转身从斥候手中接到了来信。

局，已经开始了。

冥医跟随军队沿着山路进入了霓霞，跟在雁军后鹭王主力也随之进入关隘，在将亡命水分发给众士兵后，策天凤持镜姗姗来迟。于是依着后者当初的指示，冥医启动了机关。

鹭王此役意在消灭雁王大军，三万主力排兵列阵进入霓霞，机关启动之后一时之间霓霞战火连天，看着在战场了指挥调度的策天凤，冥医只觉得一阵熟悉，太过熟悉了。

“是讲，怎不见雁王啊”

冥医给伤兵包扎伤口，因着亡命水的药效，兵士竟未对开战至今未曾露面的雁王有所怀疑。

“雁王殿下正在调兵，不时就与我们一道了。”

“我知道了。”一模一样的说辞。

冥医起身离开伤兵营地，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持镜的人到底是何人，去岁那策马离去的身影，自己终究是想错了。

——到那时墨家钜子只会留下一人

原来，他所说的这样一回事。

策天凤的结界内有一株腥红枯树，挂满琉璃。上官鸿信虽然未曾亲眼得见，却也从冥医口中听闻，而今，他走在结界内脚步沉重，他未曾想过，自己的选择竟是迎来这样一种局面。

随着上官鸿信脚步走近一柄制式古朴的青铜剑赫然出现在策天凤和上官鸿信眼前。

“师尊...”

剩下的话语无论如何都无法讲出，他看着策天凤眼神犹带一丝痛苦。

“霓霞战事丕急，现在你只要杀了我，带着十里外的援军支援。这一役过后，你的目的就能达成了。”

“为了那些人，不值得师尊的牺牲。”

上官鸿信衣袖内紧握双手，他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准备。

“那霓裳也是吗”

听到策天凤的话语，上官鸿信惊异抬头，面前的清隽文士话语清浅，但上官鸿信此刻只觉得寒冷彻骨无法置信。

“霓霞关内的将士性命于你而言并不值得，那策天凤的性命亦是同样。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归处，取策天凤一命换羽地安宁，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

“而今这一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听到此言的雁王上官鸿信，神情挣扎不甘中犹带一丝希翼，许久之后..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师尊，徒儿做不到..”

冥医杏花君在见到上官鸿信时，战役已过了大半，霓霞关内到处可见断肢残骨，后者带着满身伤痕来到冥医面前。

“小鸿啊，你可知道你的师尊现今在何处”

冥医询问之下，后者却直言医者并不理解那策动天地的智者。

可于冥医而言，了解与否已然不重要了，于是在匆匆给了后辈治伤的药后，就离开了霓霞。

冥医怎样也想不到，他的布局结果会是这般模样。墨家钜子的传承，为何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

想到此，冥医忽然害怕起来，他突然发觉自己竟无法接受那个人的离去，却忘记了自己可能会被那个人先行牺牲。

在血色琉璃树下，羽国志异随着鸿信的到来流传愈广是冥医怎样也想不到的，而布局者的放任却犹然让他心惊。

“苍离，我没办法看你…看你…”

这一次，杏花君没能等到那个人的回应，剑影落下，他甚至看不清清隽文士脸上是何种神情。

而策天凤或者是默苍离确实不曾为任何人停留，在俏如来承继钜子之位后很长一段时间，冥医如同等候青鸾栖身的梧桐般日夜守着前者。如同践行着往昔的誓言。

万济医会，温皇见冥医旰衣宵食研究药理，虽然在他和药神的帮助下护住了默苍离的心脉，但要让后者醒来，却已是难上加难。

“冥医，你当真要等到他醒来的那一天。”

神蛊温皇摇着羽扇，话语间带着些试探。

“当然啊，只有这点我不想失信于他。”

擅于蛊毒的智者好奇的打量了顺势接话，仍旧埋头研究的冥医一眼。

羽国志异中对冥医的描写甚少，若非询问本人，仅凭猜测，无法得知他们两人是如何相熟知悉的。只是到底局势尚未丕定，现下他实在无甚时间从中打探。但看冥医的样子，也许早有渊源也未可知。

默苍离的醒来如同他要决定收徒般毫无征兆，而俏如来早已带着前者留下的书信开启新局。

一天冥医在教导修儒学习完灵枢后，照例带着织命针去往默苍离所在的里屋，只是今日他怔愣在内中，怎样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杏花…”

一道清浅的声音划过静谧的山寺，惹得山风来袭，吹起医者浸满药香的衣角。

那人仍是初见的那般模样，冥医却已然记不起自己当初在羽地的山峰处是如何回应他的了。

“苍离…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日，屋外的杏树悄然绽放。

青青山河志，幽幽平清声。
思思故园邸，映映乱残心。

頂端

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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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08 【杏默杏】且停风雨识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