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30 Expel & Rebel 02（袭灭天来相关，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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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射馬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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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樓主發表於: 2008-08-28 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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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0 Expel & Rebel 02（袭灭天来相关，2F）

Expel & Rebel

01

船快到埃利斯岛时，被单调的大西洋和沙丁鱼罐头般的舱室折磨地怏怏不振的人们忽然都抖擞起来，大人小孩一齐涌到甲板和船舷边上，争先恐后探头眺望岸上的自由女神像。袭灭天来自人头攒动中望见她层层叠叠的希腊裙摺庄重地披拂在脚面和泛黄的石基座上，举火炬的手伸向纽约十二月阴翳重重的天空。在他周围，无数帽子被抛到空中，许多种语言欢呼同一个目的地名。袭灭天来转身，费劲地用肩头挤开兴高采烈的人群，回到气味浑浊的船舱。圆圆的舷窗把一团昏昧的黄光透进底舱，他听见海浪一波一波推在船壁上的闷响，引擎放慢的颤动，凄厉的汽笛声——船靠岸了。

每个上岸的人被发一张白色长方形的卡，上面的数字和他们在船舱里的铺位号相同。看到自由女神的欢喜劲儿过去，现在他们挤在入境处大厅前，疲惫，混乱，惶惶不安，不知道异国号称的乐土大门是否对他们敞开，这使所有的面孔都惊人相似。袭灭天来处在人群中，行李只有手上一只中型黑色手提箱，还是那年去德国留学时一步莲华买的，现在很旧了，包角的黄铜磨磕得厉害。大厅里的声音像是有一群受惊的蜜蜂，惶急又无处可去的低低盘旋。一个婴儿断断续续而尖锐的哭泣。这时穿制服的官员面无表情地坐到栅栏背后，用铁条把金属栏杆敲得当当响。人群在混乱中流动成几条长队，依次通过栅栏隔开的检验口。

“我得把眼镜摘下来。”在他前面的德裔犹太人悄声对他说，“听说他们不让近视的通过。”他环顾四周，把黑玳瑁圆眼镜塞进衣服内袋，十二月份，他的鼻子沁出一层油亮的薄汗。“你会说英文吗？太好了，我可一个字也不会说……你知道，现在德国要把我们全赶出去，我可再不能回去了……”但他最终没有通过，泥塑木雕似的被别人推去一边，没有焦距的眼睛视线呆滞，佝偻着背，双手还紧紧环抱着提箱。

“下一个！”

袭灭天来把那张卡片从缝道里塞进去。刚刚拒绝犹太人的移民官皱眉看卡上用德文拼写的他的姓名。“X……你的名字！”

“袭灭天来。”

移民官划掉卡片上的名字，随手在边上写了一个。“目的地？”

“费城。”

“职业？”

他迟疑了一会，回答：“画家。”

栅栏后有的视线把他上下扫了几遍。

“华人？日本人？”

“华人。”

“年龄？”

“三十。”

“是否有配偶？”

“无。”

他一共回答了二十来个问题，短促，命令式，像是责问，记录的笔随时有可能停下来，在鉴定卡上划一个大大的“X”，那意外着他终将无处可去。但卡片最终被从铁栏里丢回来。他把卡片在手中翻过来，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涂掉了，边上一个潦草的“Samuel Tallis”。

通过询问后，还必须接受健康检查。在一间没有暖气，绿色墙皮斑驳的屋子里，散乱地摆着几张长条靠背椅。受检查的人都赤身裸体，却可笑地穿着袜子。皮肤像白垩一样无生气的老年人的身体和男孩子瘦弱、四肢细长的躯体挨在一起，都冷得发抖。医生用一个铁家伙扒开每一个人的眼皮，要求他们抬起胳膊，听心肺的功能，好像面前是一堆肢节会活动的偶人。袭灭天来光滑匀称的黄种人的身躯在里面很扎眼，显得健康而美好。医生很快给他盖了章，却指着他的长发笑问：“你为什么不梳辫子？”

最终，当一切结束，他和其余过关的人被带到一个桃花心木板壁装饰的小厅，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星条旗和华盛顿像。在旗下手按圣经宣誓过后，这些精疲力尽，彷徨失所又历尽屈辱的漂泊者就算是“美利坚合众国公民”了。在无数背井离乡不得不投向埃利斯岛的万万千千之中，他们是所谓的幸运儿。随后一艘吐着黑烟的渡轮将这些“新公民”送往本土，哈德逊河口水面宽阔丰沛，左岸就是曼哈顿，高楼危若将倾，船首犁过层层流光的倒影。风自河湾深处吹来，侵骨的冷。

入境第一个夜晚，廉价旅舍昏黄的灯下，袭灭天来打开随身的提箱，一样一样的收整。有些东西，他惊讶于它们的琐碎，不知怎的千山万水随了他来。但也即是这半旧箱子，就囊括了他的前半生。

他从一包衣物下抽出一本柔软的，手工裁好装订的簿子。抚摩在手里，宣纸的纹理恬静温然，在光下像一捧松软的轻雪。笔墨在此间却是欠奉了。他轻抚着，又将之好端端的放了回去，拉灭了灯。

——————————————
奇怪的设定……是吧。

[ 此貼被東風射馬耳在2008-08-30 16:13重新編輯 ]

狼烟再起 · 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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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e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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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1樓發表於: 2008-08-28 09: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稱不上奇怪只是覺得很妙XD
重點是讓人很想看下去後面的劇情如何啊－－－－
阿來你在漂泊嗎．口．
拎著那樣小的箱子離開一個地方又到一個地方
不過就因為是阿來所以格外好奇文章裡的"未來"=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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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射馬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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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8-31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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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27 Expel & Rebel 01（袭灭天来主）

2
袭灭天来到费城的那天正大雪。此后他始终认为，这座城市唯一美丽的时候便是雪后。皑皑白色遮掩了贫民区乱搭建的棚屋，丑陋的电线，肮脏的街，赋予它们一种宁静的忧伤之美。昏暗的路灯光下，街上空荡荡的，几道车辙消失在黑暗里，他坐在咖啡馆里望着这一切，觉得这静谧可说服他忘却。

但咖啡馆打烊，他不得不走在雪地上“回家”的时候，就必须面对烧不起暖气的宿屋、无可回避的孤寂,无着落的前路。一种要命的清醒总是在寒冷的夜里找上他，整夜整夜的，他望着黑暗中一根微微反光的横梁，街上深夜电车隆隆开过，身下狭窄冷硬的木板床就轻微地晃起来，让他觉得自己像睡在列车上，在进行一次不知去往何处的旅行。他这样想着，几乎可以寐着了，但透过薄板传来隔壁的咳嗽声马上会将他拉回异国他乡这间简陋的斗室，往昔沉沉地压下来，留他独自在暗中，无言地等待破晓。

他很快大病一场，差不多就在西洋人的圣诞节前后，失眠透支他太多精力，寒冷又诱发了肺炎。病得沉了，神智不知是清楚还是相反，事情的细节历历在目，身在何处却无从分辨。后来房东——也是个华人，给他找了个无照大夫，叫慕少艾的，抓了几付药，居然也挺过来了。只是一下子就清减了形貌，整个人愈加的沉郁。因祸得福的是，通过慕少艾，他觅到一个谋生途径。

他说是画家，其实是“金石家”，写得一手傲骨嶙峋的篆字。入境的官员是不会理解中国人所说的“calligraphist”，顶多联想到中世纪抄本上藤蔓一样细密繁复的花体字。如今他的工作是仿刻名作逸本上的落款，也就是说，造赝品。

按照苍的说法，这是项精妙的“技艺”。这名细眼半阖，比失眠困扰的袭灭天来看起来更缺觉的男子将仿品做旧后宣称是故宫流到琉璃厂的藏品，卖给那些蓄意收假卖假的古董商。他本人极擅水墨山水，笔墨清旷有纵横之气，却经常仿一些青绿和小品扇面之类——因为好卖些。

袭灭天来开始酗烟，在不足八平米的房间内，时而堆满了苍给他参考的图样和刻刀，石料。他依旧失眠，要工作时候便彻夜抽烟，青色烟雾在灯下盘旋弥漫。他眉心深锁，嘴角紧闭，手指用力握住刻刀，一寸寸琢磨不属于自己的字迹。因为他成日成夜不记得吃饭，苍只好叫街上中餐馆给他送个外卖，后来又发展到叮嘱送饭的小堂倌盯着他吃完。

袭灭天来见到那送饭的红毛小鬼便不耐烦，尤其他送来的糊糟糟酱油色的杂烩浇饭。美国人只晓得杂烩是中国菜，其余一概不认，以至于所有中餐馆都离不开杂烩，春卷，饺子三样。久而久之，袭灭天来听见吃饭便失尽胃口。但那小鬼不卑不亢，不冷不热，只坚持等他吃完。如果袭灭天来对他不理不睬，他就站在那里等。袭灭偶然才发现，他站在那儿时用视线搜索桌上的报纸，他翻开的印谱，一切印着字的东西，不管中文英文。袭灭天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起，他的案上便多了本书。

那小孩叫吞佛，身世在唐人街平淡无奇。爹是修铁路的劳工，他七岁那年死在了加拿大育空山脉，拖了半年消息才传回家里，捎回老旧棉袄包着的几样碎东西——一个烟嘴快咬烂了的烟袋，几张烂污的钞票，一张媳妇抱着儿子的发黄照片。他娘搂着这些东西哭了一晚上，过了半个月，就嫁了别人。走前，把不到八岁的儿子托付给隔壁餐馆，做了学徒工。算到今天，快四年了。

一种心照不宣在袭灭天来和这个毛头小子间很快形成。他送饭来袭灭也不搭理，自顾自闷头刻章。吞佛就把东西放下，一个人站在桌子角边看书，翻书时候谨慎的，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看得很快，也从不问，袭灭天来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一个礼拜就换一本。换到第三本时，吞佛不来了。

代替他的是个哭丧着脸的小鬼，不停催他快点，不然他“也要被打折了腿”。袭灭天来听了不响，也没动那盒外卖，直接打发他回去交差。那个下午他刻坏了好几次，只得将刻刀一丢，拿砂纸从新锉料，磨着磨着，索性把砂纸也抛开了，仰靠在椅背上抽烟。透过浮在眼前的寂寞烟雾，案前西窗渐渐夕照刺目。他拧灭了烟，披上外套出门。

他不知道多久没出过门。行道树枝头已经绽出娇嫩的新芽，薄薄的暮霭在屋顶上飘浮，夜风清新，他长久处在混浊的烟味中，不由觉得心胸一清。走在街上的都是华人的面孔，刚下了工，表情木然而疲惫，沿街有叫卖，卖槟榔的，跌打膏药的，新熬的梨膏糖的，似乎都与遥远的故国别无二致。袭灭天来沿着街一直走到街角一间二门面的食肆前，一股燠热油腻的气味扑面而来。夜饭时间，生意最是忙碌，位置都是满的，却见不到那红毛的小鬼。他去对面咖啡馆坐下，要杯咖啡慢慢喝着。天暗下来，对面的人客也渐渐稀了。

这次他进店堂就见到吞佛，低着头正在拖地，果然是一瘸一拐的样子。老板娘迎上来招呼，袭灭天来也不说话，只是摸出几张大票子，默默推到女人眼前。这是这几个月苍给他的报酬，他缴了半年房租，剩下还有这些，差不多都在了。整个过程才不过两分钟，吞佛站在角落，双手拄着拖把，背对他们静静的听。而后背上被推了一下，女人又惊又喜的吩咐他“收拾下东西”。其实也不过是几件旧衣服，父亲留下的烟袋。还有那张母亲抱着他的照片。他拿起来端详一下，那个小小的，躺在襁褓里的东西，竟然就是自己。还有那个笑着的，面目模糊的女人。他看了一会儿，双手慢慢一分，把它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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