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04 #藏史# 梨花落（上、下两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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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yanc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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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樓主發表於: 2017-01-04 12:3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1.04 #藏史# 梨花落（上、下两篇完结）

群内小伙伴点的戏子梗，大概短篇两发完结
作者是戏盲、胡编乱造勿当真。

=============================================================

上

早春微冷。

还不曾起的鸟雀没停在抽芽枝头，让蒙亮的天色百无聊赖。

一袭白衣，墨发如瀑。

靠在树下的人略挽了臂上长袖，伸了伸腰，宽大的袖中露出一截手肘白净似藕。

轻轻咳了两嗓，抬腿过肩压在高墙边上，垂下的鬓发便遮住一张清秀的面孔唇角带笑。

不多时，安静的庭院里些许浮上婉转干净的嗓音。

“……桃花源里、…神仙住……是否渔郎得—问—津……”

洒脱倜傥的书生唱调，带了粉墨钗裙的悠然柔和，明明甚是违和，听起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边也不在意，哼着平日里不怎么上口的小调，筋骨已经松弛的半晌，吊嗓的人便来了兴致，转身几步在院中游走起来。

宽大的水袖轻身似燕，柔韧又不失力道，如玉雕琢的面容是年少的英气，却又在举手投足间尽展妩媚灵动。

雪影如画，人临画中。

“……兰香飞坠尘寰境、…神仙自古——”

回身送势，拂出的长袖如云似水，蜿蜒流泻而遇转角棱石荡起清波。

白衣人感到袖子被扯了一下，便停了身回过头去。

一人站在廊下，手里还揪着甩过去的一角袖口，不太高兴地往这边看。

“小弟…早。”

史艳文露出笑容，看着胞弟依旧是一身黑色的盘扣布衫走过来，八分相似两分凌厉的脸上永远是那种冷淡的愠意。

罗碧把袖子往人怀里一塞，哼了句：“你那唱的是什么玩意儿。”

史艳文面色赧然，便小声轻道：“……艳文平日里又不唱这个。”

不听他辩驳，罗碧白了一眼转身：“好好唱你的角儿……作什么幺。”

“没人唱对词……小弟你又不肯陪艳文唱——”白衣人三分不满七分委屈，不过看在罗碧眼里是实打实的睁眼说瞎话。

于是当事人头也不回地走远。

史艳文无辜，追着跑到长廊上又唤了好几声小弟也不见那人折返，老远才听见对方骂骂咧咧说着“练完了就滚去吃饭”之类的，便好笑地摇摇头。

京城的戏园子大大小小，爱听戏的人多了，唱戏的便渐渐从糊口的生意成了举足轻重的行当。

虽说如此戏子下了台就是不值钱的。

正气班在进京的戏班里大抵也算颇有头脸，虽然不能说数一数二，但班主史丰洲出身南域，年轻时就从祖辈那里学了一肚子好文章，写起戏文得心应手，亲自上阵又是一副老戏骨的韵味，很快便有了名气。

到了史丰洲下一辈也挺争气，两个儿子都生得英气飒爽如玉临风，从小跟着史丰洲学把式打下一副好底子。

尤其是长子史艳文，唱腔得了名师傅的指点，加之自己的悟性天分，更是一曲名调惊艳四座。再加上史艳文本就生的耐看，私下待人也和气，这看戏的不看戏的，便都识得了这位正气班的大少爷。

至于他的同胞兄弟史罗碧，看台下知晓的人并不多，并不是其人唱功演技的问题，而是本人对上戏十分排斥。

相反，罗碧生的眉目英朗，声线也较史艳文略沉，生净行当都能唱出恢弘魄力，自己却总是不乐意抛头露面，要么去跟着弦鼓师傅们吱呀呀地拉琴，要么来来回回跑后场和布景，就算当天跟自家老爹研究完戏本，第二天还是照样翘班甩角儿死活不上台，气得老爷子屡屡偏头痛。

不过，每日的练功罗碧是从来不会落下的，就像是从小的习惯一样。唱念做打、走边趟马，罗碧不爱唱，一手架势的好功夫配上挺拔的身骨却是气势凛然、生风有神。

所以练功的间歇，史艳文没少缠着罗碧给他打拳看。罗碧嘴上不耐烦，一次两次的也没真翻脸过。

“小弟为什么不喜欢上台演戏？”

想起来的时候史艳文的话都是千篇一律，罗碧瞅他也是万年不变的棺材板脸。

“烦。”

“可是……艳文想跟你一起演啊。”

白衣青年叹惋着自言自语，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不一会儿连“可怜侬在深闺等”之类的走调都跑出来了，听得罗碧脸色一阵黑，撸起袖子按住史艳文一顿挠。

咳……谁让史艳文的脸值钱他不能随便掐，对当家花旦上拳脚更是赔不起，气得罗碧只能挠人痒痒泄愤。

史艳文怕痒，咯吱窝肋骨哪儿哪儿碰到都颤巍巍地瑟缩，每每哭笑不得地讨饶，眼泪都要出来了，等罗碧收手了又凑到边儿上轻笑：哎呀胞弟、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啊~

罗碧咬咬牙：这就非礼真是便宜你了。

其实罗碧不是心里讨厌唱戏，只不过，他习惯了看史艳文唱戏。

有些人天生便有某些让人望尘莫及的光彩，干净得一尘不染，宛若璞玉，阳光下又能折射出多姿诱人的风情万种，光芒四射，旁人所不能及。

就比如史艳文。

罗碧一直都明白，自己虽有才能，却总是少了一分热情，但是那种才能在史艳文面前便不再称得上是才能。

这个人仿佛天生便是要在这数尺高台之上，粉墨为妆，白衣素裹，七尺长袖流云带，把那每一分的情深意切都念到你的骨子里，让人情不自禁，爱不释手。

任谁望着那双眼，似都能看见款款深情。

所以罗碧厌烦，对这样的戏，对这样的史艳文。

要说少些气，大概就是罗碧看着史艳文练功的时候。

院落中央仅白衣一人，舞袖长隽，似水回眸，墨发晕染在婉转腔调里如醉人的酒，旁边也仅有罗碧一人，靠在回廊边儿上，悉数望着那一颦一笑，目不转睛。

大抵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觉得……那双眼是看着自己的吧。

内心的欲望，却是毫无抑制地膨胀。

也正因为如此，中途回神的人总是兀自皱了皱眉转开视线亦或干脆离开，待一曲终了再对上那人满是期待的神色不冷不热地看回去。

周而复始，终是愈演愈烈。

官衙某个举足轻重的大户人家来点场子，戏目是很多名角都唱过的，讲求嗓子功底，更讲求举手投足的神态气质。

史艳文接了戏折子，翻来覆去地琢磨练习，吃饭睡觉也不得闲，却总是不得其意。罗碧在一边儿看得暴躁了，就不耐烦地呵斥：半吊子。

对方叹了口气：…唉…小弟你不能怪我呀……艳文又没生在皇家贵门、哪晓得这贵妃与皇帝的心思怎么深深切切。

于是他的胞弟就白了一眼满是鄙夷：就像那些莺莺燕燕你唱了就懂似的。

史艳文撇撇嘴哼哼两句，过了会儿才小声嘟囔：谁说我不懂。

罗碧不再说话，任由白衣青年再拿起折子翻看，嘴里偶尔念叨哼几句词，明明都在调子上，听起来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回就连史艳文也皱了一张脸——真是越唱越心烦。于是便歪过头扒在回廊上。

“小弟……你打拳给我看吧。”

“……凭什么？”

“诶……我想看嘛。”

罗碧面无表情看回去，终是在那双越见水灵的蓝眼注视下有气无力，小声道了句“什么毛病”然后拍了拍衣襟站了起来。

青年依旧是一身盘扣布卦，深色的外衫随意敞着，手起掌落间利落刚劲又行云流水般收放自如，并指英雄，飞脚错步，便有游龙出海、仗剑指天之势，若是座下观之定不由引人喝彩。

史艳文就静静看着，而目光更多驻足流连的，还是胞弟面上的神态。罗碧虽与自己面貌无二，但英挺的眉眼平日里冷冷清清，内藏的气势看上去总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但实则那张面，那双眼里，总有藏不住的柔软、掩不去的情意。

忙着练功上戏史艳文很少帮忙家里的杂事，都是罗碧跑前跑后打点细处。雪天非出去看景结果崴到脚，是罗碧背着他老远走回来。烛火窗前、回廊阶下，总是找到累到入睡的自己再带回房去的也是罗碧。

亲昵，依赖，就如同每日入喉的曲调，根植在心，渗入骨血。

史艳文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便好了。

直到临演，史艳文都不是很在状态。班子里多少有点儿担心，但既然当初已经让儿子接了这个角儿，史丰洲想想便说顺其自然吧。

罗碧在一边儿说风凉话：不就是唱个戏砸了又能怎的？

确实也不能怎地……想了想最糟糕的情形之后反而没那么多纠结的心思了。

然后史艳文笑笑说：真好，能有罗碧做兄弟。

白衣青年说这话时对方正在喝水，送到嘴边的杯子顿了顿，而后便灌到嗓子里。罗碧斜了斜目光：瞧你那点出息，除了唱戏你还会啥。

史艳文蹭了蹭发鬓的油粉，不以为意：有你在，哪里用得到我。

罗碧站在桌边儿，瞥着那人坐在镜前一笔笔抹在眼角眉梢，似是勾出台上的低眉浅笑，中带戚然，不管心思如何，便立刻要换上一张他人的面孔，绝代倾城，引人入胜。

于是罗碧便更加觉得烦躁，伸手抓起旁边儿的发冠粗鲁地扣到史艳文头上。

“把你美的……其实我都烦透了。”

“……哈、我知道，”史艳文笑笑扶正了发冠，“若在别处，想必小弟早就能成行当名角儿了。”

“拉倒吧，”罗碧斜了他一眼，不屑地咋舌，“老子不像你、下辈子都不想唱戏。”

“我看小弟你拉弦练功很乐在其中嘛~”

“去你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乐在其中了？”罗碧咬牙，“这破地方成天呆都呆腻了……”

“看不出小弟志存高远……”史艳文撇嘴，“敢问哪里才能得你高就？”

然而好一会儿这边的人都没说话，待史艳文想要转过头时，才见那人沉默淡然的轮廓，望着别处兀自思索，神情却是出奇的正色。

史艳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看着，然后便见罗碧似乎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曲江春日，帝妃幸游，怎因故情丝生怖、别后煎熬……

弦声鼓乐，响起一片迷蒙美景，盛装佳人独倚高楼，望断天角却不见思慕。

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

一双眼，含了如水的情，要把爱恨的泪、流淌半生，桃花面上，轻阖了长睫翩跹若羽，清波落袖。

“……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一曲长生殿，幽思两相断。

……

台上的演绎精彩绝伦，台下喝彩一片。弦鼓定音，帷幕帘子缓缓落下，居坐正中的一袭白衣仍旧无言。

班子里收工搭戏的同僚见了便上去想要叫人：“少爷、……”

见人却目盈秋水，清泪两行。

戏班的伙计吓得不轻：“唉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白衣青年颤颤开口，出口的话却是变了调子。

然而众人哪见过这般情形，练功再苦再累也不见大少爷哭过，眼下却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一样。

于是四下里便手忙脚乱一边儿招呼着“谁去找老班主和二公子来”，一边儿连说带劝还是无济于事。

直到一人气势冲冲奔上台子，抓起人的腕子就扯。

“……？！”

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含着不耐和怒意的眼，英朗的轮廓上凝重几乎要逸出来。

“……小——”

史艳文张了张口，却发现出口的声音已然泛哑。

罗碧不答，只对着旁人说“你们收拾你们的”，就大力拽着史艳文，硬是把人给拽下台去。

下了台子连戏间的门帘儿都没碰，罗碧径直扯着人拐出回廊往后院走去，史艳文踉踉跄跄跟着，哽咽声也是断断续续。

“……等、……”

直至到了偏房练功的小院，罗碧才停下，转过身对着那人，手却没松开。

史艳文看见他的胞弟眼中的怒意翻江倒海，纠结复杂了一番之后终是化作了不可置否的凛然，他听见罗碧说：

“史艳文，你现在下戏了。”

“我、……”史艳文压住喉间的喘息，“我知道……”

这时候罗碧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史艳文的肩，把人往后一带，双臂便稳稳地把对方扣在身前。

史艳文感到，胞弟温热的手，抚上自己的后颈，向颈窝里按了按。

蔚蓝眸子里蓄着的泪水，又怅然决堤。

入戏入景，却是被自己内心的触动撩拨出难抑的情，想着过往的事，念着心中的人，情不自禁，不能自已。

那个时候，史艳文听见罗碧叹着气说——

去哪里都好。

负重，感慨，还是厌倦——史艳文不明白，却是那样地感觉到了眼前人的终将离别、渐行渐远。

瞬间就像是体会了那所谓“千回万转情难灭”的遗憾，却是求不得，难遂愿。

本以为无人打破那安详宁静的美好，直至岁月静老……然而内心却比谁都明白：罗碧不会为了唱戏奉献自己的人生，史艳文却终无法离开这三尺高台。

自己，总是要失去这个人……

怎么能……

埋首在温热的颈间，史艳文终是失声忍不住哽咽，双手环上胞弟的腰间，汩汩的泪水滑过粉妆油彩，酸涩在眼角化成一抹抹吞不下的愁，抚不平的怨。

“……罗碧…、我——”

史艳文隐隐不甘，却又无从予求，只能靠在那人肩上如鲠在喉。

太难看了。

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贪心，不能挽留，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只能咬着口中的涩，嚼碎了，吞到肚子里。

他应该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往日的生活，珍惜那终究有限的时间，最终笑着对那人摆手道别——

兄弟血缘，也逃不过人生旅途的轨迹。

成长，担当，分别。

那每一步的脚印都如此沉重。

烙印如疮。

沉默几许，按在后颈的手微微收拢，变得微凉的指插进了轻柔如丝的发间，对方似是叹了口气，听不出是嫌弃还是无奈。

“啧，没玩没了…。”

对着那张抬起的惨不忍睹的“芳容”，罗碧不由皱了皱眉，内心微妙了几分又下意识向那张脸伸出手去。

然后在那双泪眼茫然中硬生生地顿了顿，略显粗鲁地用掌根在那人嘴巴上蹭了蹭，低声哼了句。

“——再哭我真的非礼你了啊。”

史艳文本想说些什么，滚在眼圈里的水颤巍巍地似要渗下来。

随即，就被对方附了身凑上来。

温软的感觉。

只一瞬被封住嘴巴的人便阖了眼，像是本能，又像期冀，抓在背后的十指不由收紧，倾身想要靠近那份暖意更多更多。

无声的啜泣在彼此的贴合间滚成了细小的呜咽，只两人悉数可闻。

不知是安慰还是怜意的气息，让颤抖的身骨安静了下来。

口中的酸涩，瞬间化成了贪恋的味道。

片刻须臾，宛若燕过花开，又如连天碧草一般滋长，植根参天。

……

而后当天，伙计们发现回到戏班收拾的大少爷的面妆和二公子的衣服前襟都变得十分的“惨不忍睹”。

T.B.C.

[ 此帖被lianyanchong在2017-02-15 09:20重新編輯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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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ka66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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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

1樓發表於: 2017-01-04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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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必須離開
艷文無法離開
這禁忌的戀情剛萌芽就要面臨決擇
怎麼做都會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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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g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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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01-04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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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之后的剧情发展，加油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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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yanc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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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3樓發表於: 2017-02-15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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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写不下去了、随便搞个平坑……

下

到了盛夏时分，梨花开得正茂。戏园子里的看客多了起来。

不比四季如春的乡土故地，八月的京城多了磨人的炎热和烦闷。夏夜灼人，一壶清茶，一把摇扇，再配上一曲京胡一台老戏，便是纳凉的首选。

故而戏班的活计也变得琐碎繁多，每天的场子都是人满为患，几乎从午后一直入夜，更有因戏班的当家少爷慕名而来的。

若不是罗碧揪着人下来，史艳文大抵就要睡在散场的戏台之上了。

疲倦和恍惚之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是胞弟熟悉宽厚的肩背。许是感到了久违的安心，青年不由收了收环在对方脖子上的手臂。

察觉到的人微微侧头瞟了一眼：“醒了就自己下来走。”

史艳文干脆把脸埋到人背上：“……没醒。”

罗碧简直想把他掀下去。

熟悉在心的只言片语，仿佛一切如常。

近来排场忙碌，史艳文每天除了上戏就是背戏，平日里练功的时间都省下，更不要说偷闲小憩了。与胞弟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有时候两个人几天见不着，打个照面也说不上一句话。

像这样照旧的插科打诨调笑撒娇，竟有种恍然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或许又是，彼此都在维系着那个微妙的距离。

对于那个似是而非的亲昵之举，谁都没有再提及，罗碧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那不过是兄弟之间最简单纯粹的安慰熟稔，大概只有史艳文自己知道，心底的酸涩丝毫没有因此而抹去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明白了那份依恋和牵绊确实有什么不同的同时，内心某处的一角也在渐渐崩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这几天是犯什么毛病？”

就在史艳文兀自神游的时候，罗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过问话里听出的不耐却是一点儿也不突然，完全是积压数日的阴云笼罩。

所以多少明白了的史艳文当下就在对方背上缩了缩，含糊道：“……啊，我没事，小弟你不用担心。”

“你信不信我把你掀下来。”

料想到不会轻易蒙混过关，白衣青年只得挫败地叹气：“小弟我真的没事……”虽然这么说着，不过还是下意识搂紧了对方，“最近戏班的活太多，艳文好累啊……”

挂着一幅“我听你胡诌”的神色，罗碧冷着脸：“所以你就折腾成这幅德性？”

背上若有若无的分量让黑衫青年眉间的折痕又深了几分，察觉到比平日抱在怀里时轻了不只一点，罗碧便就觉得心头的火气越发收不住。

虽然是责备的口气，听在耳中却是暖意，史艳文轻轻笑了笑，故作无辜地喃道：“…这几天都没跟小弟一起吃饭…艳文实在没胃口……”

“饿死你算了。”

想起几日的忙碌，罗碧的奔波史艳文也自然看在眼里，于是伏在胞弟的肩上偏了偏头。

上戏已经让史艳文应接不暇，那些安排和跑外的工作就全放在了罗碧身上，除了班主史丰洲要安排一些重要的看客，杂事和戏班里的各种安排也是少不了的。

“最近客家和外面很忙吧？”

“怎的，”罗碧斜了他一眼，“我还不能有点私事了？”

“唔……”

史艳文一时语塞，其实论起来，看似不喜与人来往的罗碧确实有那么几个交心的挚友，自己也应是高兴的。兄弟血缘，生死情义，没必要把哪个一定分得孰轻孰重。

对自己来说，现在能这样一起，已经，算是幸事了吧。

“艳文明白…”史艳文想了想，“是千雪小王爷他们吧，几时来的京城？”

“闲得。”

早在史丰洲一家还未举迁京城的时候，云贵一方的孤鸣家便是名门望族，小王爷千雪孤鸣颗豪爽大义的性格便与彼时同处习武的罗碧交情不浅。至于另一位闲云野鹤的温皇亦是与喜好到处游玩的千雪一拍即合，三个人就成了凑到一块的“损友”。

谈起心血来潮搞事情的两位好友，罗碧不由对其隔岸观火的举措嗤之以鼻。

史艳文觉得好笑，本来打算撒娇的心思也转而变成了给胞弟顺毛：“温皇与千雪都是出自关心，小弟也该一尽地主之谊……”

然后自己的胞弟貌似撇了撇嘴。

“戏场可安排好了？”

“明天晚上。”

“那艳文可不能怠慢了。”

“……”说的像是平日里就偷过懒似的，矫情。

史艳文但凡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罗碧是知道的，也从未因自身的才华而有所懈怠。相反，就像是天生为这弦乐珠圆呕心沥血，上戏便忘我入境的人总是有着异样的光彩引人注目。

“……哈，难得好友盛情，我等就却之不恭咯。”

黑发蓝衫的青年坐在已经摆好藤椅上，虽然不比自家柔软锦榻来得舒服，但不管怎样说，看戏还是要有看戏的味道才是。

“自便。”罗碧对着某人毫不矜持的坐姿咬了咬牙。

“不客气不客气~”千雪笑嘻嘻地拍了拍罗碧的肩，“知道你忙、等散场了兄弟再请你去喝酒~！”

夜色虽凉，戏场内外点起的灯火和喧闹人群丝毫不减夏日的燥热。一处树荫开阔之处，三个身影聚在一起，其中两人正是正气班公子前来捧场的好友。

神蛊温皇和千雪孤鸣半个月前就到了京城，中间与罗碧会面了几次，不过因为当事人一脸不知是疲惫还是怨气的阴云笼罩，两个人也没有多问。今日得闲，便约了戏场过来。

“不过，罗碧——”

温皇衔了把扇子在手上，划出个弧度遮住半张脸瞟了他一样，“我们欲找你相谈之事……你可想清楚了？”

罗碧瞧了他一眼，依旧是不冷不热：“……我自然知道。”

“那便好~”温皇轻笑，“云南那边我跟千雪已经帮你安排妥当，只要你定下时日便万事无忧……或者说——”

罗碧顺着蓝衫青年的目光瞥过远处戏台上的身影，粉饰过的面容从侧面勾勒出赏心悦目的风情万种，又在一汪湛蓝澄澈里化开缕缕幽思。

然后他便听见友人不明意味的调笑，“……现在，还有让你心存不甘的理由？”

罗碧没吱声，然而看回来的目光里明显多了几分寒意，虽然不想对着好友把内心的情绪隐藏得一丝不漏，但这个人的这一点就是让罗碧非常不快。

“用不着你说。”

熟识性情，温皇也只是笑笑不再多言。千雪见状便连忙过来勾住罗碧的肩，对着蓝衫青年撇嘴：“心机温你别在这试探些有的没的、罗碧是咱们换帖的兄弟、有什么信不过的！”

“千雪、你真是厚此薄彼……我几时说过不信了，”温皇无辜叹了口气，“我只是替兄弟担心而已。”

“我信你才有鬼！”

“哇、千雪你这样说，是说温皇就不是你的兄弟了？”

“免、你别跟我抬杠——”

罗碧看着斗嘴的两人，也不在意。千雪的维护自然明了，而温皇说的对也不对，只不过不甘的原因多少有些不同。离开戏班的事情，对史艳文迟早是要坦白的——或者说罗碧从未想过要隐瞒。

因为他知道，两人的立身之处、终究在不同的地方。

“就按照预定的时日吧，一个月之后，京西码头。”

罗碧说的稀松平常，千雪和温皇停下来转过来看他，表情虽然不同但都带着一点不予言说的神色。

“那个、藏仔啊——”千雪忍不住叫出了那个罗碧不想再提起的名字，“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着……”

不过，在罗碧冷冷的眼光中，千雪还是知趣地闭嘴了。

温皇淡淡一笑：“那就届时恭候好友了。”

谯楼二更，鼓声送听，未见回程。
到月明人静。
不知荒山何处行……

喧嚣散去，唯剩风清寂寂，庭院无声。

窗前一人，白衣披身，吟咏几句轻歌小调，似以抒怀，或因感慨，总归听着入心，情思应境。

“既来了，怎不出声？”蓦然察觉到的人不由转头望向门边，“……小弟是想吓唬艳文吗。”

罗碧不以为意：“你有那个心？”

“……”唉呀，总是拆穿一点都不好玩。想到什么史艳文又道，“可有送送温皇和千雪？”

“又不是路痴，自己腿脚利索能走能跳的。”虽是如此说着，不过史艳文猜也能猜到小弟是从何处回转，便不由在心里好笑这人的嘴硬。

没理会那让人有气无力的笑容，黑衣青年走到桌前自顾夺过兄长手里的戏本按到桌上，瞥过一个略带警告的目光。

“连着上戏也不能让你消停？还是你得让我把你敲晕了你才肯去躺着？”

“唉呀……”史艳文干脆就着旁边的身子倚过去，不轻不重地与那人背靠背贴在一处，闭着眼哼了两句，“艳文没力气了…。”

“……”好想打这人怎么办。

于是罗碧也不吭声，随手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利索了，那人还在后边挂着，便侧了侧头：“玩够了没？”

心里笑了好半天，史艳文终究还是知道分寸收敛，便支起身子撤开一步。

“够了够了很够了~”白衣青年回过身来道，“有小弟让艳文蓄力精神，定能睡个好觉。”

罗碧撇嘴心想当我是伤药还是补汤啊，不由嗤笑：“这毛病给你惯的，赶明儿我不在的时候你还得油枯灯尽呗。”

“这形容未免太不吉利了——”随口嘟囔之际，史艳文想到什么便转过头去：“小弟你要出门吗？”

罗碧突然想起了温皇的问话。

他觉得也许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

“是。”

罗碧神情淡然，看回去的目光却是毫不避讳：

“我打算向父亲辞行，离开京城。”

时光如常，埋在记忆里模糊的印象便总能在脑海时隐时现。

史艳文会想起抚在襁褓上轻软柔荑的双手，想起并不有力却总是握在一起的掌心的温度，想起转瞬即逝却从未孤单寂寥的日子。

越是相念，越是怀念。

就算知道终究有一天会离开这一切，循着成长的步履只身向前，而当其真正来临的时候，总是不免挂怀。

“少爷？艳文少爷？”

“…、…。”

回神的白衣青年对着面前的蓝衫人歉意点了点头：“抱歉是艳文失态了，请公子继续说吧。”

“哈，少爷不必拘礼——”

茶楼间里，温皇摇了摇扇子在对面坐的闲适，一双凤眸却是处处透着不言而喻的光亮。

“既为罗碧之友，当然也该与你坦诚以待……而且，”青年顿了顿语调，“虽是温皇邀约、少爷亦是早有煮茶相待之意了吧。”

史艳文虽与温皇千雪有过数面相交，却并不曾有过过多言辞，而两人前来寻罗碧时，也从未“顺便”与史艳文多言。

或者说，拜罗碧所赐、机会甚微。

白衣青年并无意外，只淡然道：“温皇既能猜中艳文所想，应也是有话对艳文说。”

“……听你之意，想必罗碧已经告知于你，如此，温皇也直言不讳了——”蓝衫人动了动腕子，“史艳文……罗碧这一去，便是再无回京之日。”

史艳文的神色只是微微黯然，才张了张嘴：“……是么。”

“史家有己任……事情未完你兄弟两人注定无法同路，你既有所选择、那么便早该料到这一天。”

“艳文……知晓。”

白衣青年说出这句话时，面上不见平日里的温润谈笑，而是七分严肃三分感慨，似乎还有些什么其他，却也是转瞬即逝。

而后便又抬头：“艳文也有一事相托，希望温皇能予相助。”

“你说吧。”

史艳文看着对方如墨漆黑的眸色，诚然道：“请温皇和千雪…尽力护小弟周全。”

“……”蓝衫人似是并不意外，淹了半张面容，“我们与罗碧是挚交，当然不会弃他不顾。”

“多谢。”

“哎呀…这个时候怕是千雪也拖不住了…我也该离开了……”

对面的人起身背手，侧过一个视线颇为玩味地看着史艳文，“其余，便请史少爷尽力而为吧。”

看着当事人的神色，温皇不由弯了弯唇角：罗碧啊罗碧，好友之善意、望你能收下啊。

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回转的人特地从府院的后门悄声而归，却仍是被守株待兔的人堵了个正着。

于是还不及看清胞弟面容上的神色，便被大力扯进了偏门狠狠地按在了墙上。

因吃痛只微微吸了口气，史艳文不及抬头，听见近处的低声混着风雨欲来的暗沉。

“……史艳文，你真以为这样就算了？”

不知是质问还是泄愤，更不知那所谓的纠葛怨恨因人因事，白衣青年无从辩解，只张了张嘴却是被重重地压上。

一瞬间史艳文甚至能感到唇角被咬破的微腥。

混沌的思绪和近无的呼吸之后，史艳文终于在对方撤开的缝隙间聚焦到近前的面容上。

尽管背着月光，如夜的眸色中，是平日不曾见的翻江倒海，甚至错觉地燃烧着灼烈的血色。隐约倒映其中的一张桃花面容，却是泫然若泣般再难矜持。

怎能不知？何以不知？

史家背井离乡，却从来不是为了那些浮名虚利，母亲早亡，跟随父亲漂泊历练总是因为那不曾忘记的仇怨和责任。

蕴戏习武，结交伺伏。忘不了的，是声声告诫和埋于心底的执念。

罗碧明白，所以才会对着做戏逢迎不屑一顾。

史艳文也明白，觉得时日尚久，不希望分别和背负的日子那么快到来。

事总难违，渐行渐远。

将人禁锢在身前，低头可见的便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此刻却无端又生出什么不同，撩拨得内心难以平静。

抬起的蓝眸中闪着忽明忽暗的月光，落在罗碧的脸上，像是要描摹刻骨一般凝驻于容颜之上。

罗碧记得这个神色。

他向史艳文说起离京打算的时候，那人坐在床边望过来的神色，也是如此。

奇怪的是，明明该发怒泄愤的心思，全因一个眼神变成了食髓知味的贪恋。大概，这样的目光，早成了心下所盼。

于是他又俯身拉近了一点距离，抵住对方额角看进那双宛若盈水的眼中。

“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你这辈子也是逃不了——”

不等语毕迎面而来的温软便贴合上来，带着青涩的急切显然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唇齿间的濡沫呼吸变得黏腻温热，环上肩颈后背的手不由收拢得紧。

罗碧突然觉得，怎么感觉被占便宜的像是自己一样。

耳边的轻呼，一遍遍地唤着“胞弟”“罗碧”。

紧抓的手，哪怕攥的发白仍旧不愿松开。

微颤的身骨，纵使心跳如鼓也紧紧在身前相偎。

这人像隐忍苦练时的坚持一样，抛开了所有的任性和棱角，任由自己一点点将上下内外吞噬殆尽。

于是不由得紧了紧环在腰间的手臂。

言语再无，仅有断续唤名化开在如慕如诉的厮磨里，衣衫掩映，深浅交叠，似梨花月影，相生难弃却天各一方，唯有夜中一角，相伴衷肠。

……

煎熬计日，相思苦短。

几乎是算着为数不多的时日，史家的两位公子便总是腻在一块，罗碧本不意在此，然而史艳文却乐于撩人。

然后在对方忍无可忍的情况自然就被压下以示惩戒。

周而复始，风雨无阻。

直到被老爷子撞破了事情，罗碧被丢进柴房里反省，史艳文跪着求情。

三天之后，史艳文也出现在柴房里，挨着罗碧靠坐在墙角边倚在胞弟肩膀上。

罗碧白了他一眼：玩脱了吧，活该。

史艳文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在受罪。

一夜只言片语，也不过是些安慰调笑的话，就像是在外打架、搞丢了家里古董之类的小祸事一般。

心知肚明的事情，却是谁也没再提及。

第二天罗碧就被放了出来，史丰洲把小儿子叫到书房，双眼的沧桑里透着那么一点儿叹惋，多年看在眼里的也不尽然是那些迂腐戏词和悲欢痴嗔。

史丰洲说：你不是想走吗，既然这样、就不用再回来了。

罗碧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改变，许是意料之中，许是如释负重。对于父亲，总有他奢望却不能沿袭的脚印。

史家二公子，一日之间便从京城消失得了无踪迹，一时间众说纷纭。

而后，正气班声名鹊起，更有甚得皇亲贵门以赏识，千金不换。京城梨园兴盛，夜不能寐，纸醉金迷。

京师舞乐升平之际，闻西南有义士揭竿而起，直讨王都。

同年皇族亲王遇刺，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获罪牵连，身死庭败，就此再无声息。

朝政动荡，烽火难熄。

早春烟雨，落于草木微醺，细密如织。

林中渐白，似视而无。

却又闻得脚步轻点，徐徐而来。

荒冢无名，却已然青草丛生，葳蕤向荣。面前偶有痕迹，似是杯盏水泽，残瓣余香。

一双如水的眼，许久终是轻阖，叹惋无言。

蓦然，循风而动，斗篷下的白衣墨发又是在回首瞬间，伫立相望。

云中雾里，一点墨迹晕染开来，宛若多年前的梨花月影。

似凋零过后，含香而生。

【终】

PS：大概就是个身负家仇一个想忍辱伺机一个想直接怼着干的兄弟俩的感情纠纷……（？）嗯结尾是HE的，看不出来别打我

[ 此帖被lianyanchong在2017-02-15 09:48重新編輯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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