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1 【千乘騎X龍戩】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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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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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8-11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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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 【千乘騎X龍戩】風波

在邊外駐兵長達三個月之久的龍戩身著戰袍半跪在龍漪面前鉅細靡遺稟訴軍中大小事項，並提出此次巡查發現的癥結與解決辦法，分析了整體情勢與優劣的部分，龍漪很是滿意龍戩報告的結果，決定權全交由龍戩處理後續再與他提出後續。

在軍事部分商討結束之後龍戩正打算退下，心思早飄忽到數里之外的人身上，但令龍戩意外的是平時不太過問私事的龍漪今日卻忽然向他問起了千乘騎。

「皇弟認為相國為人如何？」

龍漪的提問數度讓龍戩心跳露了幾拍，不免擔憂是不是在他不在宮中的日子裡受到了迫害，但印象中，千乘騎給自己的書信中並無提到任何這樣的瑣事，又或者另有隱情，龍戩雖有疑惑，不免俗地在回覆龍漪時私心為千乘騎美言幾句。

「品行高潔，待人公正無私，飽讀詩賦，才學洋溢，不論人格或才德皆是難得，妖市能有他這樣的人才有如天助。皇兄為何突來此問？」

「珠絳百揆一表人才，已經是適婚年齡仍中饋猶虛，想來可惜。若能穩定家業，想必更能為妖市效力。皇弟與他交情頗深，對相國最是了解，朕想先詢問你的想法如何。」

從來不曾思考過這方面的問題，龍漪的問題有如當頭棒喝，重重給龍戩要命一擊，從胸口蔓延到全身四肢的寒意澆熄了他所有熱度，好似失魂無依的鬼魅，臉色驚慌的嚇人，但過度的反應只會間接讓龍漪起疑，龍戩很快地的收回情緒，輕描淡述給了龍漪中立的建言後，恍恍惚惚的信步走回宮殿，之後陸陸續續地還接見了幾位大臣，至於見了誰，說了什麼，龍戩再已無心回想。

腦海中不斷重覆上演的對話有如咒唱般不停迴盪，箍咒著龍戩的頭頻頻作痛，溫柔呼喚拉回龍戩走遊的神思，再回神，仍是那張充滿憂心與柔意的臉孔。

聽聞龍戩歸來的消息，又想龍戩遠路迢迢甫回宮中，自是有眾多公務尚待他親自發落，眼下龍戩更需要的是好好養精蓄銳，千乘騎按耐下思念之情，硬是拖了兩三日後才來，只是龍戩狀況與自己預設有所差落，更貼近的形容，是龍戩心中有事瞞他。

「蟻裳？」

「抱歉，方才談到哪裡？」

龍戩默默從千乘騎手中抽回手，眼神閃爍不定，罕見的冷言冷語更是讓千乘騎起疑。

「你自關外回歸以後就不對勁，發生何事？」

「沒事。你多心了。」

「難道是皇上……」

千乘騎這頭話還未說完，龍戩怒然往桌案一拍打斷千乘騎對話，抑制不住的暴躁猛然爆發。

「皇上皇上，能不能別什麼都扯到皇上！」

突來的火爆場面無論是龍戩還是千乘騎兩方都是驚愕，龍戩尷尬的別開視線，收斂浮動的情緒之後，極淡的金眸又恢復了以往的冷靜，千乘騎雖想追問，但考慮龍戩現下心境不宜再有過度波動，仍是選擇忍下。

他原想另闢話題，不料又聽聞龍戩冷情一語。

「夠了，我累了。今日就打住吧。」

逐客令已下達，千乘騎縱使諸多不解不甘也只能拂手離開，龍戩靜靜目送遠離的人影，雙腳失力的跌回原位，空幽的房內放大了低冷的笑聲，是笑來者癡，是笑自身愚，自以為無堅不摧，在一道皇令前，脆弱的不堪一擊。

千乘騎與他的感情本就不為世俗接受，如果放手，能為他人換得自由與幸福歸宿，那廝守長伴的人，是不是他，也許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濕涼的痕跡無言劃下，一刀刀，把真情剜割成碎片。

早朝會議結束，朝中大臣紛紛退離走散，龍戩一人走在回宮的路上，行經轉角，一隻手冷不防的伸出檔住了他的去路，龍戩雙眉一鎖，那衣袖他自是熟悉的，正打算繞道避離，來人已先出聲。

「你有事瞞我。」

男子聲音低沉，腳步沉重，一雙冷峻黑眸直盯著龍戩，像是狩獵中的狼犬，鎖定了獵物，不達目的絕不輕放。

近日以來龍戩刻意地再三閃躲他，對他若是無睹，有時即便是碰頭了，龍戩也沒給過好臉色，言語中藏著尖薄的刀，毫不留情的衝向他來。

起先他也只是摸摸鼻子接受，認為只是龍戩一時不快，為了不增加兩人摩擦，他選擇忍讓，但隨著氣氛越發怪異，他再也吞忍不下，決定當面攔截，與人對質。

這幾日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反覆思索，兩人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抑或是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就連朝中近日與他平日素不往來的大臣也察覺兩人氣氛有異。

他並非都悶不吭聲，多日以來他派人暗中查訪，只是毫無所獲，以他們的交情來說，絕非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夠輕易搧動，而能夠讓龍戩有這麼大的轉變，絕非小事，他告訴自己必須穩住陣腳才能幫助龍戩，才能保護他。

回想龍戩當日對於龍漪的名字產生極大反彈，想必原由與這脫不出干係，但苦無線索的窘境下，妄自猜測恐怕只會惹得龍戩與他誤會更深，千乘騎負在身後的手在掌心中掐出了深深指痕，疼痛感不斷提醒自己冷靜，回憶幾次兩人不歡而散的結果，千乘騎稍稍調整了呼吸，等待對方的答案。

「相國大人多慮了。龍戩還有要事處理，恕不奉陪。」

一樣冷然的平淡應答，一樣毫無波瀾的眸光，沒有正面回應，龍戩繞開了阻擋道路的人，彷彿厭惡的一刻也不願停留。

颯颯冷風灌進龍戩籠罩在外的外袍，外袍下的手同樣掐得死緊，過往的熟絡成了極端的反比，千乘騎在兩人錯身時喚住了龍戩，試圖與人再搭上幾句。

「蟻裳。」

「大人還有事嗎？」

「我只是要提醒顧命大臣，今日是滿月，莫忘了我們的約定。」

那一夜的千乘騎從日落守到日出，酒空盤盡後換來的只有盲從的等待，以及滿地的心灰意冷。

其實那晚也不是滿月，他與龍戩也沒提過什麼約定，說穿了不過是他想見龍戩一面的藉口。

東方露白，千乘騎的耐心也跟著消磨殆盡，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整齊，頭也不回的快馬直奔王府，殊不知他一躍下馬，人便被駐守在外的護衛層層擋下，他瞇起眼瞪著抵在胸前三寸距離不到的劍尖，表情更難看了。

「你們這是做什麼？」

千乘騎怒斥守在門口的侍衛，不解為何被擋下，自他隨龍戩入妖市為官開始，與龍戩來往朝府間從來不需任何通報，龍戩的人自也曉得他是二皇爺的貴客，如今卻莫名被攔下，而守衛的回答更是讓他心慟。

「二皇爺有令，今日拒絕見客，特別是相國大人。」

守衛的士兵面有難色，一者是二皇爺，一者是相國，兩者皆是身分尊貴之人，攔與不攔都是難為。

「我有急事需見他一面，讓我進去。」

「恕屬下難違。請大人見諒。」

「若蟻裳在裡頭出了什麼事，你們有幾顆腦袋來換！我再說一次，讓開！」

氣極，怒極，千乘騎猶如脫柵的野獸，怒氣震懾四方，嚇退了包圍以後千乘騎快步登入大廳，殿堂中見不著掛心的人影，隨即旋入內室中，一踏入房門，滿室撲鼻的沖天酒氣衝著他靈敏的鼻子，那人儀長身軀躺臥在座椅上，絲毫不見平日的嚴謹不苟的姿態。

他從長廊的另一端走向龍戩，遍地倒落的酒瓶讓他的臉色更是凝重，椅子上的那人已經喝得爛醉，含糊的嘴裡說些沒人聽懂的語句，就連他靠近也沒發現，專注在手中已經飲盡的空酒瓶上。

見那人仍不死心的搖著酒瓶倒酒，被冷落一旁的千乘騎頓時再憋不住情緒，怒然搶下手中的酒瓶，是心疼，又是無可奈何。

朝夕相處的人在一夕間變調，他從未看過龍戩這麼頹喪的模樣，即便兩人偶有爭執，龍戩也不曾這般對他冷情，更別說下令將他拒絕門外，若不是他執意闖入，是不是寧可醉死在朝府裡也不願見上他一眼。

不懂，不解，不明白，疑問如沸騰的滾水在心中翻騰不息，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相依相持的人，為什麼心的距離會是這麼的遙不可及？

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是哪一句應答傷了心，千乘騎想不透，捏在手中的酒瓶承受不住壓力，硬生生的崩裂粉碎，碎片割傷了千乘騎手指和掌心，潺潺的鮮血從縫隙間不斷滴滴落下，很快地拓染了千乘騎的護手，銀白色的衣料上綻開了朵朵怵目的紅花，叫人心驚。

「你大膽！」

三番兩次搶輸的人眼見酒瓶被人掐破，執著的最後一口酒已成奢望，轉而將滿腔怒火發洩在來者身上。

「別再喝了，你已經醉了。」

「醉了你也不會心疼，少管我。」

龍戩推開千乘騎染血的手，恍惚的視線讓他無法辨別正確的方向，眼前的人分裂成好幾十道影子，分不清楚真假，只能憑空揮舞，頻頻抓空的挫折惹得龍戩乾脆賭氣賴在椅子上不起。

「你在胡言瞎說什麼？」

「我說了，別管我。」

「你別不講理行不行？到底什麼事情讓你如此提防我？」

「是，我是無理取鬧，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皇兄想賜婚予你？你倒好，無憂無慮地等著當新郎倌，你與哪個名門世家的千金成親都好！反正我從來就不在乎！」

千乘騎的話有如火種一點即燃，龍戩不顧自己連站穩的力氣都是困難，一股腦氣憤地只想把人推離眼前視線，猛地站起就往千乘騎身上撞去，腳步才踏出便踉蹌了好幾步險險摔倒，千乘騎眼明手快地把人接穩，失敗連連的龍戩癱軟地靠在千乘騎胸膛氣得全身顫抖，情緒上的氣話是一句比一句尖銳刺耳。

千乘騎迅速點了龍戩的穴道把人過肩扛起，動彈不得的人無法反抗，只能由得千乘騎扛著走，倒掛在肩膀上的姿勢頂住了他的胃，幾度反胃想把肚子裡的酒水全吐出來。

「把我放下！你放肆！放下！」

被倒掛的龍戩暈得極不舒服，嬌生慣養的他生平第一次被人以這般蠻橫的方式扛著走，既羞辱又惱火，無奈全身不得使喚只能在嘴上鬥狠，恨不得在這無禮之徒的背上咬上兩口洩憤。

千乘騎幾乎是天一亮就備了馬車直奔王府過來，衣服上濃厚酒氣堵在龍戩口鼻，醺得頭目眩然，尖牙利嘴的氣勢頓時削了泰半，毫無半點嚇阻作用。

只是人心終究是肉做的，千乘騎扛著龍戩一邊走一邊聽著龍戩對他的漫罵指責，終究仍是遏止不住心疼，走了幾步以後忽然站定不動，這頭的龍戩還在喧鬧，使勁的想衝開穴道脫身，可惜敵不過頻頻想吐的不適感，最後龍戩也不出聲了，靜靜的貼在千乘騎身上。

「你再說一次。把你剛剛說過的再說一次。」

察覺異狀的千乘騎急忙的將人放到床上休息，形成一人站一人坐的高度，在看見龍戩難受模樣的瞬間，不禁一陣心疼，但隨即又被燒騰的火氣覆滅，他扳起龍戩的下巴一字一句說得是咬牙切齒，他氣惱的並非賜婚一事，他意想不到的是，眼前這位讓他捧在心間上呵護，說要與他一生一世白首偕老的人，如今竟把他們的感情說得如此雲淡風清，像是飄搖的紙鳶，線斷以後只能隨風吹散。

神智不清的人癱坐在床上，焦慮的眼神參雜諸多情緒，痛苦、悲愁、憤怒、不甘，讀不盡的訊息映在淡色的金眸中，千乘騎攥著手腕的狠勁痛得他直抽好幾口氣，龍戩咬著下唇晃著腦袋不願開口回答，一張早被酒氣醺得通紅的俊秀臉蛋因為疼痛全揪在一起，惹人心憐。

「你是認真的嗎？蟻裳，你真的……從來不在乎嗎？」

停在半空的手逐漸鬆開力道，初始最堅決不定的聲音出現了動搖，不肯定的語氣中帶著慌張不安，哪怕一個點頭，一字肯定，都能輕易潰散他們對彼此的信任。

「我能反對嗎？我有什麼立場？有什麼理由？」

千乘騎雙眸中瞬間閃逝的脆弱宛如尖椎刺在心口，龍戩垂下眼，披散的長髮蓋住他的表情，悲憤聲中擋不住委屈與無能為力，他有多少次想不顧一切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的皇兄，千乘騎是要與他廝守終生的人，是他此生唯一認定的人。

然而理智阻止了他的衝動，兩端的天秤在他心房交戰拉扯，最終理性說服了衝動一方，他按下心中不曾停歇的咆嘯聲，給了龍漪一個避重就輕的模糊答案。

這些天以來他猶如做了虧心事一般到處躲躲藏藏，甚至連千乘騎想與他講話的機會都不給，常常早朝一結束，他不是另找理由說要與龍漪私下會談，便是告假不上朝會，深夜裡他常獨自一人在想那日與龍漪的對話，想那張被拒絕後仍不放棄的受傷眼神，漫漫長夜中，冷澈的夜風清晰了思路，卻也讓跳動的心逐漸失了溫度，就是無法散去佔據滿頭的愁思。

龍戩從胸口中抽出一塊銀亮的物體，在月光下被人擦拭得閃閃發耀，在失焦無色的雙目中，刺痛一顆糾結的心。

「憑你愛我！憑你是我千乘騎的人！你放心，就是死，我也會死在你的面前。」

千乘騎激動的捉住龍戩的肩臂，強硬把人轉到面前，抵著對方的額頭，不容龍戩任何逃避閃躲。

「你想做什麼？」

龍戩忽然睜大了眼，千乘騎的眼神給他帶來了不安，向來給與他信任與安全感的雙眼，此時只剩猜不透無邊暗色。

「既然你在意，我們到皇上面前說清楚，如果他不肯接受我們，那便請皇上賜死吧。橫豎都是一死，我不怕。」

「你瘋了！」

千乘騎瘋狂的發言簡直要讓龍戩氣瘋，這個曾經應允他不會輕易拋卻性命的男人，現在居然跟他說這種話，若是如此，那他委曲求全放棄的一切就全失了意義。

他一生富貴無憂，生活無虞，從來不必與人爭求什麼，如今他只求一事，但卻卑微的連實現都是一種奢求。

「瘋了的人是你，蟻裳顧命！」

從來不曾對龍戩這般氣極怒極，蟻裳顧命四字，已臻至他最後的底線，千乘騎只覺得自己頭疼得可以，瞭解龍戩如他，龍戩如此反常行為還真讓他猜不透心思嗎？

千乘騎陌生的稱呼與氣勢幾乎是把龍戩嚇住了，千乘騎自知兩人現下不宜再有爭執，壓下滿腔怒火與不解，再次試探問道。

「你近日無端地疏冷我，就是為了此事？難道你當真贊同皇上的想法？」

「皇兄說得有理，況且你是該成親了……」

「誰說我尚未成親，我早已娶親，否則現在這個在我面前醋勁大發的人是誰？是誰說要與我共度一生？又是誰……」

千乘騎屈膝半跪在龍戩身前，緩緩將人壓向自己，撫梳龍戩凌亂的長髮，細數歲月回憶，以為能夠藉此化消平緩與龍戩隔閡，想不到結果仍是失敗。

「住口！不可逼我。」

原先漸處平靜的龍戩忽然掙開千乘騎懷抱並狠狠鎖住男人咽喉，以為能牽制千乘騎的發言，但不想千乘騎竟是笑了，一雙炯炯眼神直盯龍戩閃爍不定的目光，他反手扣住掐在頸子上的手，一字一字地堅毅續道。

「非是我逼你，是你不願正視你自己的心意，是你不願傾聽你心中的答案。蟻裳，你說過，任何事，我們都要一起面對。」

千乘騎柔聲語氣中不失堅定，強作堅強的心防在這柔意軟化下卸下武裝，數日以來躁動不靜的心海在安撫下終是獲得平息。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不絕於耳的酒杯鏗鏘起起落落，紗帳中兩道人影在燭火映照下親密糾纏，或擁抱親吻，或交杯舉酒，一杯一杯，是青絲，是情思，誰曰凄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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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率先清醒的龍戩睜開眼小心翼翼的喘息調適，宿醉帶來的不適感讓他頭疼欲裂，昨夜毫無節制的雲雨猶如報復似的肆虐全身，無一處舒暢，乾裂嘶啞的喉嚨、痠麻無力的腰擺、甚至身後難以啟齒的地方脹痛的難以形容，龍戩全身像是抽乾了力氣，恍若輕飄飄的棉絮軟綿無力，但卻又不得不隨時繃緊自己的神經，哪怕是一個移動都會擾醒那個貼在後背熟睡之人。

千乘騎平穩規律的呼息吹拂在他的耳邊，不同於激情時的調情逗弄，現下感受到的每一口呼吸，都在在安定了那顆懸懸不平的心。

摟在腰上的手依舊溫暖，同樣的心跳聲，為何卻是如此陌生？

龍戩回想昨夜的一切，心中不免又是責難，千乘騎那時心碎憤懣不平的眼神不斷揪扯他的心，那是他認識千乘騎以來，頭一次見過千乘騎有這樣的眼神。

龍戩斂下眼皮，咬緊手背，藉由疼痛來平穩翻騰的情緒，想起昨夜赤裸裸的激情回應，臉上又是一陣發燒，酒後吐真言，如此瘋狂行徑與言論，恐怕在平時是怎樣也做不到。

他看著千乘騎的手，想著這雙手的主人平時對他如何地柔情千百，對他是如何地保護再三，饒是鐵石心腸也要軟化，龍戩躊躇間，一聲低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似是自答自問。

「你以為對我冷漠、絕情，甚至不惜手段把我氣走，我就會離開你，然後心甘情願接受皇上賜婚嗎？」

「千乘騎對你來說，是這般膚淺之人嗎？」

千乘騎句句逼問深鑿刺骨，字字鑽心，龍戩是無可奈何，又是滿腹委屈，心中不知早已否認吶喊了無數次。

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龍戩抽著鼻酸的滋味憋住呼吸，不願讓千乘騎發現他已轉醒，任由腥鹹的血味在舌尖上漫開，酸楚的感覺像是吸飽水的棉襖穿在身上，壓迫得他快要窒息。

還未有稍緩喘息的空間，那頭又聽聞千乘騎繼續發問。

「你選擇這樣做，你自己就會好過嗎？」

了當直截的問題有如重槌敲碎了龍戩最後一道防護的心牆，粉碎下的脆弱是最不願坦白在面前的恐慌，猶如日光下的嗜血者別無選擇，只有迎接淒冽的死亡一途。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千乘騎，千乘騎，一個早已烙在心頭上的名字，一個早已愛之入骨的人，糾結的情思又真豈能說斷便斷。

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鮮明的答案在腦海中清晰浮現，他已經傷了一次千乘騎，要他再親手斬斷兩人的牽絆——
他辦不到。

「不是！不是這樣！」

蔫然回首的人不意外地與千乘騎的眼神相撞，兩道眸光，一者心慌，一者心傷，在對視剎那，又是雙雙沉默。
受挫的無言眼神中似是追問著對方，是不是對他有所怨懟，是不是對他有所失望。

千乘騎用指節摩娑龍戩一張充滿愧對與內疚的臉，這個平時向來處事果決的人碰上與他有關的事情便方寸大亂，是無奈，又是甜蜜，想通了這一點，縱使再有不滿也不捨指責了。

思緒千繞百回後，千言萬語化成心湖一攤春水，千乘騎揚起唇線，好氣又好笑的在那張驚慌失措的臉上併著兩指指頭清脆的啪地彈了一下。

「傻蟻裳。」

龍戩兩手抓著彈在眉心的手，似乎還能看見指腹上那已經乾涸的血跡，上頭不難發現細小的割痕，又是自責地蹙起了眉，手指貼在紅軟的唇瓣上慢慢的含住，直到津液沾濕了整根手指才甘願放過。

「你、不氣我嗎？」

氣，怎能不氣？氣他沒有據實以告，氣他擅作主張，氣他輕言放棄，更氣他怎能不信任他們的感情。
千乘騎玩味的瞇起了眼觀察躺在身側之人的一舉一動，然後用空餘的一手一綹一綹的將龍戩遮在眼前的銀髮塞在耳後，將那人的心思一點一點全部收攏。

面對情人低聲軟服，千乘騎也懂得給台階收場，他抬起龍戩的手在手腕處的淡淡紅痕細細親吻，覺得人實在是傻得可愛。

「護心鎖，你以為我什麼都沒發現嗎？」

昨天他一怒之下粗暴地將人扛在肩頭瞬間，那自龍戩胸口中滑出的閃亮物體自然沒有機會逃過他的視線。

護心鎖，那是既狼形瑰玉後，千乘騎第一次贈予龍戩的訂情物，傳聞狼族不只驍勇善戰，工藝上的技術也是非凡，千乘騎想龍戩常年需帶兵駐守，身上寶甲神兵自是不曾缺乏，但萬一沒了寶甲利器保護的時候呢？

雖然知曉龍戩武功高強，非是一般鼠輩奸佞能夠輕意陷害，但是世事難料，於是他親自鍛造了一塊護心鎖，讓龍戩平時也能配戴防身，護心鎖上更鑲有隻代表龍族的金龍，繫在護心鎖上的銀灰編繩，也是他以特殊的手法用狼尾編成，柔軟又不失堅韌，狼族的人相信狼尾能帶來好運，而他不只要護那人一身周全，還要為他帶來好運。

他記得龍戩那時將護心鎖握在胸口很久的時間，半張的嘴開開闔闔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直到他揉開那習慣性蹙起的眉心，恍神的人這才反應過來，面頰艷如牡丹，豔麗非凡。

知道那人仍將他送的護心鎖寶貝似的戴在身上時，積鬱心頭的悶氣早就煙消雲散，什麼愁，什麼怨，早都隨風飄散。

「皇上那方面，就讓我來處理，好嗎？」

「……你得答應我以你自身性命為優先。」

說動了龍戩以後不到三日，龍漪便宣詔龍戩和千乘騎到御書房謁見，心知肚明的兩人與不知情的龍漪形成緊張對比，就怕一個措詞不當都能被安定莫須有的罪名，如何在奉承與推拒間拿捏得當都是他們必須面臨的考驗。

龍漪意外地開門見山說明了他想賜婚的想法，千乘騎先是不及不徐地褒獎龍漪厚重隆恩，而後話鋒一轉帶入狼族古老血統傳承等等習俗，也說聯姻茲事體大，他應該代替狼族眾人叩謝龍漪重賞，但實不相瞞早在入朝為官前他已與人互訂終生，狼族人一生僅只一婚，若是他厚顏接受龍漪賜婚，不僅是折煞龍漪起初的美意，更是辜負原先與他婚配之人。

千乘騎又說如此忘恩負義、背信負心、貪圖榮華富貴等惡念實乃他一生最為厭惡之行為，更是汙損龍漪加封他珠絳百揆之美名，他怎樣都不能也不該貪瀆，相信龍漪定能體會。

龍漪扶額反覆思索千乘騎的一言一行，條條有理，一時之間也難尋漏洞，千乘騎平時做事處風有目共睹，狼族的古老習俗或多或少在記載中也有讀過，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能讓千乘騎如此傾醉，甘願付諸一生年華？倒是引起龍漪微妙的好奇心。

「那人在相國心中真有如此重要？即便讓你冒著抗婚的危險也不後悔？」

尖銳的尾音增添了不少緊張窘迫的氣氛，龍戩掐在掌心的指間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從一進書房起他就選擇當一名旁觀者，不表達也不參與，說是信任千乘騎的能力，煩憂的心緒卻是不時的擾動他的情緒。

站在高堂上的龍戩見不到千乘騎趴住的表情，三方沉默下每一刻都是煎熬，他暗暗期盼千乘騎的答案，又不希望千乘騎回答。

這一刻的時間龍戩覺得有如龜速一樣緩慢，漫長的連呼吸都要停下。

千乘騎在此時抬起了頭，視線不偏不移與龍漪眼神對望，自信與堅定的眸光沒有半分猶豫與遲疑，龍戩只覺得心跳聲大得連自己都能聽見，恍若他一同跪在那人身畔，在千乘騎開口時一同在心中吶喊。

「是，一生不悔。」

龍漪見千乘騎一臉嚴肅不似玩笑，轉頭還想徵詢龍戩意見，卻見他神色異常凝肅，想問的話不知覺地被那氣勢逼迫的吞了下去，又看了一眼趴跪在地的臣子，偌大皇殿上靜默無聲，好半晌以後，龍漪佯裝若無其事的乾咳了幾聲抬手一揮，語帶可惜地接續說道。

「既然相國有所堅持，朕也不願勉強。」

真是可惜了一回他難得想當紅媒的心願。

一旁沉默不語的龍戩在龍漪表達放棄念頭時悄悄鬆開了身後的緊握拳頭，背上早是一片冷汗，只是龍漪不知在自己補述早生貴子云云之類的祝福時，身旁的龍戩臉色又是一片鐵青，而千乘騎看似臉不紅氣不喘地鎮定對答，實則老早在心中笑過半邊天。

眼看賜婚無望，再談下去也達不到共識，龍漪失了談話的興致，揮手遣退了龍戩與千乘騎。

在龍戩與千乘騎一前一後將要退離御書房時，龍漪又是忽然想到什麼喊住停在門口的龍戩，幸虧只是簡單的寒喧關心，順帶小小抱怨了一下。

「皇弟你說這個能讓相國傾心的女人，會是個什麼模樣來著呢——」

龍戩臨走前龍漪的話讓他心虛的絆了腳步，差那半分之差就要迎頭撞上門板，所幸龍漪只是隨口抱怨，並非真正要龍戩回答。

離開皇殿以後兩人如釋重負的相視一笑，沒有各自回府，也沒有停留在任何一方的居所，腳步不約而同的來到妖湖，日光反耀下的湖面波光粼粼，美不勝收，千乘騎牽著龍戩在湖畔邊的樹下乘涼，大片樹蔭與妖湖天成的氣候擋去大半熱意，精神獲得放鬆下的龍戩在涼爽氣溫中萌生了睏意，半垂的眼睫搧動模糊的視線，千乘騎貼心為龍戩按揉額鬢，百無禁忌的乾脆拉著龍戩在腿上躺下。

「一張臉愁眉苦臉，虧皇上還祝福我們早生貴子呢。」

「誰與你生……」

果不其然，千乘騎的一席話立即引起龍戩反彈，龍漪當時的話擾的他一陣心煩意亂，明知不該在意，卻還是上了心頭。而當千乘騎再次提起時，沉澱的浮躁又被攪動掀起，整個人氣得彈起正欲發作，折射的光線正巧照在那人一臉純良無害的笑臉上，剎那間才明白自己落入男人的調戲陷阱中。

未竟的話語結巴地接不下去，硬是在後頭轉了語氣，背對掩飾自己拗口的病句。

「我是男人。」

曝露在耳鬢間的耳尖紅得像是染血，龍戩恨恨的懊惱，似乎怎樣反駁都不對。

千乘騎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負氣背對的人，於是也跟著挪動位置躺下，用肩頭推了推龍戩後背，等到人沒好氣的轉身之後才又開口。

「說正經事，若有天瞞不住了，你就別管我，無論如何，你要好好活著。」

一旦東窗事發，依照龍漪的個性是絕不會輕恕罷休，龍戩是血親，又是重臣，或許龍漪會看在這層關係上饒過龍戩性命，至於其他需要背負的罵名與罪責，只需他一人來承擔就夠。

妖市對於龍戩，對於他，是不可捨得義務與責任，他們皆有屬於自己的重擔須要承擔，在詭譎動盪的政局中註定了避免不了的風波，但在這一切假設之前，若是危急了龍戩一分一毫，就是作個背信無情之人，他也要以鮮血為龍戩開出一條生路。

「我不准！我不要一個人走，去哪都好，離開妖市也行，我不准你丟下我！」

千乘騎與死訣無異的交代狠狠戳中龍戩脆弱的心處，他死死揪住千乘騎衣領，情緒相當激動，惡狠狠的目光瞪著一派輕鬆的男人，眼底熊熊迸出的火光像是要把人燒穿個洞似的才甘願放過。

「若真走到那步，那你可要有改名狼愛夫的覺悟。」

見他挑起龍戩極大的反彈，千乘騎先是一愣，一股複雜感觸充塞他的肺部，酸澀的熱意盤旋在眼眶中慢慢轉化成濃密甜意，配合龍戩的動作撐起上身，單手扣上那雙怒眉橫飛下巴皺結的臉似笑非笑，邊說邊把嘴唇湊近封住龍戩的軟唇，盡付綿綿情意。

群芳過後西湖好，狼籍殘紅，飛絮濛濛，垂柳欄杆盡日風。
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 此帖被由紀在2015-08-13 20:44重新編輯 ]

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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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11 【千乘騎X龍戩】風波